李浩言满脸震惊,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他自幼熟读《先师列传》,对诸位先贤的名号和事迹,也算如数家珍。
祖师堂的神台上,有这尊持枪挎刀的女子武神吗?
“这是哪位先师?”他问道。
“解释起来,比较麻烦,你就看成一尊不在祖师堂列位的人道神灵好了,编外人员懂不?”
“啊?”
李浩言神情茫然,又说“那也不对啊,你才炼气期,为什么可以?”
商叶看着地板下的阶梯,无奈道“所以说比较复杂,你非要弄明白吗?”
“当然,你以炼气期召唤出一尊不知名神灵,这说明有流落在外,不在人神谱牒上的正统神灵,还意味着你掌握了炼气期施展神降术的方法,这与你继承的剑宗星月峰传承不同,神降术乃我道门立足之本,相关的一切都极为重要!”
“喂,你说漏嘴了?”商叶眯着眼睛看着他。
李浩言一愣,然后摆了摆手,“说就说了,我爹跟我说的,你极有可能掌握了星月峰遗留的传承,他们并不觉得不妥,道门务实,绝无门户之见,相反若能在天师道延续剑宗传承,门里的老爷子做梦都会笑醒。”
“这些话,我也就跟你掏心窝子说说,你别有压力,我爹一直告诉我,这事要顺其自然……”
“对了,你的神降术不会跟星月峰有关吧?”
商叶摇头否认,想着如何解释。
安萝月的神将契约是唯一隐藏任务,前世早有天师道玩家试过,那尊少女武神除了第一个侥幸获得契约的玩家,并没有理会其他人。
老实话,商叶只是依葫芦画瓢,个中隐秘,也不清楚,圣京总坛的紫霆天师朝远霞甚至前来警告过他,当时因为“黄泉之乱”迫在眉睫,他没功夫探究,但种种迹象表面,安萝月背后有不为人知的隐秘……
“此事比较复杂,在我没弄清楚前,不希望太多人知道,你只要明白,我没有刻意私藏什么,实际上,门内有前辈就此跟我打过照面,他们应该是知晓的。”
“前辈,什么人?”李浩言问。
商叶指了指正南方,北地之南,自然是天下大中至正的圣京城。
李浩言会意后,没有再说话,而是皱着眉头,一脸沉思。
商叶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想那么多干吗,这事用不着你操心,我自有分寸,还是说你信不过我?”
李浩言微叹一声,说道“信得过,当初你还是一介凡俗,便不顾生死护在玄门仙子前,我等远远看在眼里,皆倍感叹服。”
“我那些并肩作战的同伴,事后对你也是推崇备至,我留在洼村也有结识你的想法,听闻你想入我天师道,更是发自内心的高兴,但我有些话一直想说……”
“你说呗。”商叶静静看着他。
“虽然你领了天师衔,我觉得你却不像天师道门人……”
“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家宗门出各自不同的修士,很多时候,你看着内敛沉稳,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且话说三分,手段频出,这与我见过的太乙修士很是相似……”
商叶听着心里咯噔一下。
李浩言又说“但有时候,你又锋芒毕露,行事极为自信,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绝,听我姐说过你祓祟时,明知有门内天师在侧,意欲试探你,却不呼救,非与那妖虎生死搏杀,这像哪家修士的作风?”
商叶默默道“天夷剑宗。”
李浩言点点头,“你身上有太剑两家修士的影子,却唯独没有我天师道,你说这寺庵内藏着一尊魔修,我想过很多,但让我决定随你来此的理由是,我担心……”
“我担心这里真有魔修藏匿,我担心白天那两位师妹,我担心庵内的僧众,我还担心附近的无辜百姓,即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不能置之不理。”
“当然,这不是说我同意你和那位张真人的谋划,若我做决定,还是会先行上报,以求稳妥。”
“你行险来此,自然是为了林姑娘,这不是说你不在意其他人,若是路上遇到邪魔祸害苍生,我信你一定会出手,但出手是为了什么?你今日总说抓到一尊鬼候是多大的功劳,我知是玩笑话,但是道门中人从来不开这种玩笑……”
李浩言举起天师法剑,露出刻有铭文的一侧。
“我辈除魔卫道,护佑云云众生,不是因为天师的职务,更不是为了扬名立万,出人头地,而是……”
“生而为此,天命如此。”
说完,他不等商叶回应,顾自走下了地道。
商叶默默看着李浩言的背影,有时候自己确实会显露出一些“游戏”心态,会把某些事当成“任务”来做,李浩言说得不错,加入天师道,他没有切实的归属感,虽然敬佩道门的行事作风,但入门只是形势所迫。
他日夜所思的,而是云海环绕,漫天霞光的玉京山,梦中所见的,是山上的亭台楼阁,山上的花花草草,山上的诸位师长,以及山上的小师姐。
现在好像还会想到张小包,王生,何守诚,李妤,严教谕他们……
归属感吗……
他略微一扯嘴角,然后跟了下去。
两人走下长长的阶梯,来到一处封闭的地牢,带头的李浩言持符提剑,显得极为警惕,商叶站在金甲傀儡身侧,激发了一张真火符,火团涌现,照亮了前方,只见一些人双脚离体,被铁锁静静悬在半空。
商叶正想上前查看,忽然,一个白色人影扑了过来……
他顿时将手里的火符拍了下去,火光晃动得一瞬,他看到了什么,然后停了下来,任由那身影冲进他的怀里。
一旁的李浩言不明情况,举剑斩来,商叶连忙说道“等一下!”
“叶哥哥?”怀里的人颤声道。
商叶捧起少女的脸庞,盯着那对满布血丝的异瞳,点了点头。
“嗯,是我……”
随后,她情绪也就崩溃了,不断哭泣着说些什么。
“我不想杀了他们,但是他们太痛苦了,一直在求我,他们死了还在求我,他们一直怪我,为什么不杀了他们,我不能杀他们,我该杀了他们……”
“我没有杀了他们……叶哥哥我杀人了吗?”
林绣绣突然睁大眼睛,按商叶肩头,怔怔地问道。
商叶微微侧头,只见脖子旁,有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林绣绣顺着他的视线,也注意到手里的凶器,顿时松开手,任由匕首跌落,然后抱着自己的脑袋,急促喘息着。
“没事了,没事了……”
商叶将她的额头按在胸口,拍着她背部,轻声安抚道,并沉着脸看向李浩言,他在那些身体旁,略作查看后,摇了摇头,示意这些人都死了,还用口型说温家的人……
商叶点点头,然后悄悄用脚拨动地上的匕首,只见其上并无血渍,此地不好久留,他俯身在林绣绣耳畔说道“听话,闭上眼睛,我带你……回家。”
“我还有家吗?爹爹娘亲都……”她带着哭音说道。
“有的,乖,闭上眼。”
林绣绣颤抖着合上双目,然后马上又睁开,十分激动地说道“他们在看着我,我能看到他们,我能看……”
忽然,她头一歪,昏了过去。
商叶看着放下指尖的李浩言,说道“多谢。”
李浩言低声道“许多为妖邪所害的人会在极度恐惧中,伤害到自己或其他人,这种小手段,天师们经常用到……”
商叶将林绣绣背了起来,淡淡道“急着毕业,没学到,回头教我。”
说罢,他冷着脸,穿过那些尸体,走上了阶梯,路过时,还多了几眼,那温庆元不在其中……
啧!
第一百四十七章 小尼姑
平阳城里,那间以酒楼示人的天师寮舍。
商叶在床头坐了一夜,世事如此奇妙,记得刚来到这方世界时,他身体虚弱,躺在床上,几无行动能力,林绣绣在床畔彻夜照料他,那股温情多少冲淡了,他心中的彷徨不安,如今,却是她躺在床上。
她昨夜醒来了一会儿,知道自己逃出生天后,哭了很长时间,才紧握着商叶的手,再度入睡……
商叶看着少女的睡颜,思索了一整夜,最终叹了口气,还是做不到啊……
毫无疑问,林绣绣是个美人胚子,无论从前世,还是现在的眼光看,两人相处虽短,商叶能感觉到,她是那种性子温润的柔弱女子。
如今,她脱离了天鬼道的魔爪,未来也不会走上鬼舞姬的路子,只要保持现状,商叶便能得一女子投怀送抱,怎么看都是赚的,但是……
她喜欢的,那个爱慕着她的少年已经不在了。
这是事实。
商叶做不到借他人皮囊,以虚情假意,去欺骗一个姑娘家。
那样,过于下作了……
虽然不至于将自己的由来和盘托出,但是将她安顿好后,寻得时机,商叶要好好和她说清楚。
屋外传来动静,李浩言将手伸进门缝,向他招了招。
这家伙昨夜忙了一宿,鬼修隐匿望心庵一事属实,他到处联络人处理这件事,不同于黄泉宗近百年来才露头,天鬼道自上古时期便为祸人间,历代修士都极为重视鬼修,天鬼道每次现身都能引起一方震动。
商叶走出去后,只见院子里,还站着张三找来的青发少年。
“青洞主,张真人呢?此行可有进展?”
青刺微微叹了口气,说道“那师太确实是一位鬼修,我和三爷都确认了,她知自己暴露后,当场现出真身,悍然出手,要不是我们回护周全,那几个莲门女修下场难料……”
“那她人呢?”一旁的李浩言问道。
“暂时逃走了……”
商叶道“暂时?”
青刺点点头,“她中了三爷的秘术,短时间内,三爷想追就能寻得她的踪迹。”
“那张真人可是追去了?”
青刺闻言皱了皱眉头,又轻叹一口气,似乎有难言之隐,商叶和李浩言略一对视,神色皆有些疑惑。
城内百花楼前的街道上,三人抬头仰望,只见张三倚着二楼的栏杆,正在饮酒……
正值清晨,来往行人稀少,唯有淡薄的晨雾在空气浮散着,百花楼大门紧闭,张三无人陪伴,他是在独饮,对着空荡荡的楼内。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回,商叶也一头雾水了。
青刺抿着嘴唇,想了一会儿,说道“我知道的也不多,就是那女人……好像跟三爷有旧?”
李浩言一脸古怪,“啊?”
忽然,一个空酒坛落下,三人连忙后退几步,东西在青石板上砸得粉碎,看地面一片狼藉,显然不止丢了一个坛子。
青刺挠挠脸,低声道“三爷心情不好,要不我们先走……”
“嘿,你们来了。”
张三下巴垫在栏杆上,突然冲他们喊了声。
商叶试着问了句,“前辈,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呵,世事难料,多是意外,但又哪来那么多意外……”张三念叨了句,又问“你找的人可找到了?”
商叶点点头,“找到了。”
张三说道“那就好,我也找到了。”
“前辈也要找人?”
“谁知道找什么,修行久了,总会忘记自己在找寻什么,但又不是真得遗忘,午夜梦回时,美酒正酣时,心神恍惚时还会想起,原本自以为不在意,但遇上了,才知道原来如此,缘来如此……”
楼下的三人听不太懂。
张三笑着摇摇头,微嘲道“修仙他娘的就是给自己找罪受,咋还有那么多前赴后继的笨驴……”
“前辈到底发生了什么?那鬼修可出了问题?”商叶又问,他很想搞清楚缘由,总不能任由一个魔修逍遥天外。
发生了什么啊……
张某人酒水入肚,心神沉浸在往昔。
那年春。
他与同窗前去郊游,如他与商叶说得那般,几个浑小子想翻进尼姑庵瞅瞅,他却没进去。
他就站在墙下,抬头看着,等着……
小时候的他有些木讷,行事很是拘谨,书读多了,大多是这样。
很快,他又后悔了,不是对尼姑庵有什么念想,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跟上同伴们的冒险步伐。
可他独自一人可上不了墙头。
于是,他绕着围墙走了几步,发现不远处有颗树,一条树杈离墙头有些近,他爬了上去,沿着树干,手脚并用,向树梢缓慢挪动着,正要到达尽头时,看了眼地面,有些高……
他心神一晃,身形旋即不稳,很快便惨叫着,狠狠摔了下来。
他抱着臂膀,痛苦呻吟声着。
忽然,前面传来动静,他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小尼姑提着一捆木柴,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她扶了扶僧帽,睁着一双水润的大眼睛打量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