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王梦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沈石溪
阳光大马戏团高导演参加朋友的生日聚会,来到警犬学校,酒席间听说了大灰的事。
开始高导演并没有要招个狗演员的想法,马戏团狗演员阵容最为强大,已经有十二条聪明伶俐的卷毛哈巴狗,没必要再新添狗演员。
可当他站到大灰面前时,出于职业的敏感,出于排演新节目的考虑,立马就决定把大灰带回马戏团去。
马戏团有许多种类动物演员,狮虎豹象熊狗猫马羊,还有海狮海豹海象等等,唯独没有狼。谁也没有规定说,狼不能上台演出,可全世界所有马戏团,找不到一个狼演员。
有人说,是因为狼和狗长得相似,能表演的形体动作也大致相同,各马戏团都豢养着一大群狗演员,没必要再耗费人力财力去培训狼演员了。
也有人解释说,之所以全世界马戏团都将狼拒之门外,最根本的原因是,人们对狼有一种根深蒂固的厌恶和憎恨。
同样是猛兽,可狮子老虎毛色华丽,形象威武,人类对它们抱有敬畏心理,常用雄狮来比喻刚强的男子汉或骁勇善战的军队,用醒狮来比喻新兴的国家或翻身民族;更有一大串成语用来赞美老虎,什么虎踞龙蟠、龙腾虎跃、虎虎生威、将门虎子等等,因此狮子老虎登上马戏团舞台,体现力量的壮美,观众会产生崇拜认同,别有一番审美情趣。
狼就不同了,翻遍字典也找不到一句褒奖的话,什么狼心狗肺、狼子野心、狼狈为奸、豺狼当道、色狼肆虐等等,清一色贬义词。在人们心目中,狼是十恶不赦的坏蛋,狼是恶魔的代名词。再说,狼毛色单调,嘴脸丑陋,缺乏美感,形象也不适合登台演出。
人类社会有人种歧视的现象,动物世界难免也有物种歧视的现象。
可高导演是个具有开拓创新精神的人,他觉得时代在变,人们的思想观念也随之在变,对狼的认识已不像过去那样极端了,现在观众应该是能接受一只狼登台演出的。
大灰酷似桀骜不驯的狼,对外就宣称它是狼,估计没有人会怀疑。
阳光大马戏团提的口号就是:人无我有,人有我优。全世界马戏团没有一个狼演员,如果他能成功地让一只狼登上舞台,本身就很新奇有趣,无疑具有广告效应。
高导演决定招收大灰,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刚好能配合他的改革方案,排演从内容到形式都叫绝的新节目。
这几年,人们对马戏表演的热情早就衰退,说得刻薄一点,马戏已变成一门夕阳艺术,光顾马戏团的人越来越少。
他晓得,除了社会环境变化这个外部因素外,节目老化,也是阳光大马戏团一年比一年不景气的很重要的原因。马走舞步、羊拉三轮、虎钻火圈、熊舞飞叉……就这么一二十个节目翻来覆去地演,天天都是老一套,谁还稀罕来看呀!
要想振兴阳光大马戏团,把流失的观众重新拉回剧场来,唯一的办法就是根据青少年追求刺激的心理特点,编排出惊险新奇的节目来。
他有个大胆的设想,将几种不同的动物串连起来,动物演员相互配戏,编出有故事情节的马戏短剧。
迄今为止,舞台上只有杂技剧,还没有几种动物联袂演出的马戏剧。
要想出既有思想教育意义,又能充分发挥各种动物演员技巧特长,又有相当艺术吸引力的故事情节,并非易事。他苦思冥想了好几个月,脑子里仍一片混沌。
说也奇怪,高导演站在大灰面前,突然就来了灵感。哦,一只凶残狡猾的大灰狼,要去吃美丽可爱的小白羊,鹦鹉、哈巴狗和黑熊齐心协力斗败了大灰狼,这肯定很有意思,在善良的众动物与恶狼斗智斗勇的过程中,可以穿插许多精彩的杂技动作。
剧名就叫《智斗大灰狼》,孩子们肯定喜欢看。
警官学校正为如何处置大灰发愁呢,高导演不费吹灰之力,也没花一分钱,就把大灰带回了阳光大马戏团。
三扮演大灰狼
它在警犬学校叫大灰,到了阳光大马戏团后,大家仍叫它大灰,这虽然不是一个很响亮的艺名,但很贴切,符合它的容貌特征。大灰者,又是大灰狼的简称,含有某种隐喻。
阳光大马戏团有个很大的狗棚,里头有用棉毡铺垫的睡窝,有色彩鲜艳的食盆,有触碰式自动饮水机,还有彩球、电子兔、塑料肉骨头等玩具,对狗而言,算得上是功能齐全的豪华别墅了。十二只哈巴狗就住在里头。
管理员老费没让大灰住进舒适的狗棚,而是在狗棚边靠近阴沟的一块空地用钢筋焊了一只铁笼子。笼子阴暗潮湿,有一股腐烂的霉味,低矮狭窄,大灰在里头站直了,额头就会顶着天花板,转身时尾巴也会蹭着铁杆,活像在蹲监狱。
“白眼大灰狼,只配住这种地方。”老费说。
狼在任何地方都属于不受欢迎的角色。
负责训练大灰的,是个名叫川妮的女演员,从艺已有七八年时间。她是在高导演严厉训斥下这才皱着眉头含着泪接受训练大灰的任务的。她对团里要好的姐妹说:“看见它我会想起小时候读过的童话里的狼外婆,脊梁就冷飕飕的,心里发毛,头皮也会发麻。”
不情愿去做的事情,态度自然很恶劣。
“跳,快跳!”川妮柳眉高挑杏眼圆睁,手中的棍子指着两米高的铁圈,大声呵斥。大灰腾空起跳,稳稳当当地从直径约半米的铁圈穿了过去。
“站起来,狼爪子举高些!走,快走!”川妮手中的驯兽棍直逼大灰的脑门,模样很像是粗暴的老师在指责一看就让她心烦的顽劣学生。
其实川妮是个挺有爱心的女人,蛮喜欢小狗小猫的。
“别害怕,乖乖,勇敢些,来,跳呀!”她和颜悦色地对哈巴狗们说。
十二只哈巴狗全身披挂白色的长毛,蓝眼睛,塌鼻子,大耳朵,四条腿很短,胖嘟嘟迷你身材,奔跑起来就像一团团滚动的雪球,又滑稽又可爱。
当一只名叫杰克的哈巴狗勉勉强强地从铁圈穿越过去,她会温柔地抚摸它的颈毛,亲昵地拧它肉感很强的耳垂,夸奖道:“好样的,真聪明!”
训练告一段落,便要给受驯的动物喂点东西吃,有奖赏才有干劲,食物引诱是马戏团培训动物演员的最佳方法。
十二只哈巴狗轰的一下把川妮团团围住,拼命往她怀里钻,汪嗯,汪嗯,发出撒娇的哼哼声,伸出粉红色细腻的狗舌,争先恐后地来舔吻她的脸。
她咯咯笑着,没法拒绝这多余的热情。
她抱抱这个,又亲亲那个,将香喷喷的牛肉干塞进哈巴狗的嘴里。
每每这个时候,大灰总是站在幽暗的墙角,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群幸福的哈巴狗看,狭长的狼脸上浮起羡慕的神情。
川妮也给大灰喂牛肉干。团里有规定,凡参训的动物演员,无大的过错,中间休息时都要喂一点食物,以形成激励机制。
大灰是从警犬学校毕业的高才生,难度再大的训练课目也是小菜一碟,钻圈、蹿高、叼碟、直立、拖物……无论什么动作都完成得精确漂亮,根本挑不出毛病来,是最应该得到牛肉干犒赏的。
川妮总是蹙着眉尖,抓一把牛肉干走到大灰面前,板着脸嗯一声,当大灰抻长脖子张开尖尖的嘴吻想要叼食时,她一撒手,将牛肉干扔在地上,任由大灰捡食。
那模样,像是护士在尽量避免接触烈性传染病患者。
这天上午,与往常一样,训练间歇,哈巴狗们围着川妮,摇尾撒欢,献媚邀宠。
大灰不停地伸出血红的舌头舔吻自己的鼻子,瞳人中透出艳羡的光,一副神往已久的表情。它沿着墙线,压低身体,悄悄绕到川妮身后。
它虽然外貌像狼,本质上仍是狗,而且是狗类中品性最忠诚的警犬。像所有的狗一样,它渴望能得到主人的搂抱和抚摸,渴望能得到主人的宠爱。
它似乎知道这位漂亮的女主人并不喜欢它,所以不敢像哈巴狗们那样放肆地钻到川妮怀里去撒欢,只是躲在背后蜻蜓点水般地用舌尖轻轻亲吻她的衣领。
川妮与哈巴狗们嬉闹着,没有察觉大灰已绕到自己背后来了。
杰克正趴在川妮的肩头享受主人温馨的爱抚,当然看见大灰做贼似的举动。哈巴狗擅长察言观色,它早就看出女主人讨厌这非狼非狗的家伙。它立刻汪汪汪在主人耳畔吠叫报警:亲爱的主人,背后有紧急情况!
川妮猛地回头去看,人眼和白多黑少的狼眼四目相对,她白皙细嫩的脖颈刚好撞在大灰尖尖的嘴吻上。她没思想准备,吓一大跳,失声尖叫起来。
美丽的女孩子见到一条毛毛虫爬到身上,或者一只老鼠冷不防从面前蹿过,都会惊骇地大叫起来,一副立刻就要晕倒的表情。
大灰噼噼啪啪地左右甩动扫帚般笨拙的尾巴,将半条舌头从唇齿间伸出来,眼珠子尽量睁大,并将自己最易受伤害的颈侧暴露在外,用犬科动物特有的形体语言表白自己的心迹:请相信我,我没有恶意。
在川妮眼里,那条左右甩动的大尾巴,是扑咬的信号,拧着脖颈,那是行凶的前奏,眼珠子瞪得这么大,那是饿狼馋涎欲滴,这么长半截血红的舌头伸在嘴外,是不是想尝尝人肉的滋味呀,嘴腔内尖利的犬牙闪着寒光,预示着吃人不吐骨头啊。
她粉红的小脸恐怖地扭曲了,用手护住自己的脖子,颤抖的声音高喊道:“你想干什么?滚……滚……快滚开!”
大灰胆怯地望着她,后退了两步。
川妮倏地站起来,抄起那根驯兽棍,戳着大灰的肩胛,用力推搡,咬牙切齿地喝道:“滚,滚到墙角去,离我远点!”
哈巴狗们也龇牙咧嘴地咆哮,跃跃欲扑,凶猛地驱赶大灰。哈巴狗历来看主人的脸色行事,爱主人所爱,恨主人所恨。
大灰将扫帚似的大尾巴紧紧夹在胯间,脊背高耸,脑袋缩进颈窝,这是犬科动物被打败后的姿态,呦呦发出刺耳的哀嗥,就像负了重伤一样,脸上的表情异常痛苦,被迫往幽暗的墙角退却。
那根八十公分长闪闪发亮的金属驯兽棍并没戳疼大灰,哈巴狗们也只是朝它狺狺狂吠没扑上来撕咬。作为狗,被主人嫌弃,遭主人厌恶,受主人憎恨,是最大的悲哀。它的心在受伤,它的心在滴血,这精神创伤,比皮肉受到鞭笞厉害多了。
大灰蜷缩在幽暗的墙角,身体像害了一场大病似的瑟瑟发抖,头埋进臂弯,发出如泣如诉的嗥叫。
川妮平静下来,大概意识到自己态度过于粗暴,做得有点太过分了,便抓了一把牛肉干,扔在大灰面前,也算是一种缓和吧。
大灰虽然肚皮空瘪瘪,却没有去动这些香浓美味的牛肉干。
人伤心时吃不下东西,狗伤心时也吃不下东西。
四鲜花和掌声不属于它
经过三个月紧张排练,《智斗大灰狼》节目终于搬上舞台。
高导演不愧是马戏艺术的行家里手,节目编排得热闹而有趣。帷幕拉开,两只五彩缤纷的金刚鹦鹉在道具树上互相梳理羽毛,一只可爱的小白羊迈着悠闲的步伐从树下经过,音乐优美抒情,一派和平安宁的景象。
大灰从草丛里钻出来,音乐骤然间变得粗野,青紫色的灯光打在它身上,模样更显得狰狞,吐着血红的狼舌,露出白森森的犬牙,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长嗥。
狼王梦 第20章 狼种(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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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灰身体躲进树洞,尾巴翘得老高,通过一个魔术装置,尾尖冒出一朵红花,晃动摇曳,试图引诱金刚鹦鹉来叼食。
雄鹦鹉展翅飞翔欲去啄咬那朵小红花,雌鹦鹉口齿伶俐地说:“大灰狼,别上当!”快俯冲到地面的雄鹦鹉振翅飞回树冠。
两只鹦鹉从树冠垂下一只钩子,钩住那朵红花,用嘴喙衔着打结的绳索,一点一点将那朵红花钓上树来。
大灰感觉到尾尖有动静,以为猎物上钩了,猛地从树洞蹿出来,却只咬到一团空气。
小白羊又出现了,大灰馋涎欲滴,踩着音乐节拍,悄悄向目标逼近。
两只鹦鹉用小铁皮桶齐心协力从树下吊起一桶水。
大灰来到正埋头吃草的小白羊身后,张牙舞爪刚要行凶,冷不防一桶凉水从树上浇下来,变成一只落汤狼。小白羊惊醒逃匿。
大灰钻进一只看似透明的魔术箱,倏地一转,出来后身上披了一张羊皮,变成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再次向小白羊摸去。
雄鹦鹉高叫:“狼来了!”雌鹦鹉大喊:“要当心!”
小白羊抬头看了看披着羊皮的大灰,误认为是自己的同伴,没有在意。
哈巴狗杰克从魔术箱里蹿了出来,咬住羊皮猛烈拉扯,大灰暴露出大灰狼的本来面目。小白羊咩咩叫着逃逸。
恼羞成怒的大灰转身追咬杰克。体态娇小的杰克无法与身躯是它三倍的大灰匹敌,逃向正靠在大石磨上睡觉的狗熊,寻求帮助。
杰克扑到狗熊身上汪汪吠叫,狗熊却酣睡不醒。杰克从狗熊的背上爬过去,紧跟其后的大灰也爬到狗熊背上。
狗熊被弄醒了,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大灰从熊背上跌落下来。狗熊勃然大怒,追打大灰。大灰身手矫健,笨拙的狗熊追不上。
小白羊和杰克拉着一辆微型黄包车,狗熊爬到车上,坐车追赶大灰。
眼瞅着大灰就要被狗熊逮着,它“狼”急跳墙,蹿上两米高的大石磨。
哈巴狗杰克跳不上去,狗熊也爬不上去,望着大石磨想主意。
狗熊似乎想出好办法,发挥大力士的特长,去推沉重的石磨。
石磨转动,大灰在上面站立不稳,踉踉跄跄,摇摇摆摆。狗熊更来劲,更卖力地推石磨,磨出许多五颜六色的纸屑,纷纷扬扬像下了一场彩雪。
大灰在石磨上做出许多滑稽动作,一会儿直立,一会儿跌倒,一会儿打滚,可就是没从上面摔下来。
狗熊吭哧吭哧喘着粗气,飞转的石磨越来越慢,终于停了下来。狗熊累得口吐白沫,爬到微型黄包车上,头一歪睡着了。
大灰轻盈地从石磨上跳下来,穷凶极恶地捕捉小白羊。
哈巴狗杰克勇敢地引火烧身,掩护小白羊撤退。
狼嘴快咬住狗尾了,杰克急中生智窜进四面都是玻璃墙的魔术房。大灰刚要跟着钻进去,魔术房一只接一只蹦出哈巴狗来。
同样娇小玲珑的体态,同样雪白鬈曲的长毛,共蹦跳出十二只哈巴狗。
大灰寡不敌众,只有夹着尾巴逃跑了。
狗群衔尾猛追。雄鹦鹉叫:“大坏蛋,逃不掉!”雌鹦鹉喊:“狠狠咬,不轻饶!”
大灰走过独木桥,哈巴狗圆胖的身体难以掌握好平衡,就排成队,后面的咬住前面的尾巴,互相搀扶走完狭窄的独木桥。
大灰穿越铁圈,哈巴狗短粗的四肢跳不到这个高度,小白羊就用微型黄包车拉着狗熊来当垫脚石。哈巴狗们先跃上狗熊背,再起跳穿越铁圈。
狗熊仍在沉睡,每当一只哈巴狗蹬着它的背起跳时,它就会发出粗俗的呼噜声,嘴腔里就会冒出一串五彩缤纷的肥皂泡。
大灰精疲力竭逃到树下,长长的狼舌伸在嘴外。
雄鹦鹉叫:“天罗地网!”雌鹦鹉喊:“插翅难逃!”
十二只哈巴狗玩起叠罗汉的游戏,杰克踩着其他哈巴狗的身体,咬住树枝上垂挂下来的一只吊环。哗啦,树上落下一张网,正好罩在大灰身上。大灰越挣扎网缠得越紧,就像包粽子一样将它团团裹了起来。
哈巴狗们发出胜利的吠叫,大灰发出绝望的哀嗥。
哈巴狗们咬着尼龙网像押解俘虏一样把大灰拖到后台去。
节目将马戏、杂技和魔术熔为一炉,无论思想性还是艺术性都是无可挑剔的,当地好几家媒体辟出专版予以推介,认为这是“马戏艺术有益的尝试和崭新的突破”。
每次演出结束,热情的掌声经久不衰。高导演就让十二只哈巴狗、两只金刚鹦鹉和那头狗熊出来谢幕。为了提高观众的参与度,为了舞台上和舞台下有更多的沟通与交流,高导演还设计了别开生面的谢幕仪式:
——雄鹦鹉叫:“谢谢你们!”雌鹦鹉喊:“多多光临!”
——狗熊直立在舞台上,挥舞毛茸茸的熊掌向观众致意。
——小白羊举起前蹄敲打斜放在地上的爵士鼓。
——每只哈巴狗嘴里叼一束鲜花,摇着尾巴奔向观众席。
这些机智、勇敢而又可爱的小家伙,自然受到观众的热烈欢迎。白色的狗毛梳洗得很干净,脚掌上也没什么灰尘,于是人们就把它们抱进怀里。它们是演员,受过专业训练,晓得自己是在演戏,所以并不在乎让陌生人抱抱。它们乖巧地舔吻男人的胡子和女人的辫梢,逗得人们心花怒放。
欢乐的谢幕仪式没有大灰的份。它是反派角色,一只贪婪、狠毒、狡诈而又愚蠢的白眼大灰狼,可怜、可恶、可恨的小丑,肮脏丑陋的大坏蛋,当然是没有资格站在舞台上向观众致意的。它被哈巴狗们拖进后台,由川妮替它解开裹在身上的网,然后就蹲在黑黢黢的廊柱背后,透过大幕的缝隙,窥视剧场内热闹欢快的谢幕仪式。
有一天,一只名叫婻婻的哈巴狗被大黄蜂蜇肿了眼睛,暂时上不了舞台了。少一只或多一只哈巴狗无所谓,演出照常进行。
谢幕时,原准备好的十二束鲜花,十一只参加演出的哈巴狗叼走了十一束,还剩下一束搁在道具箱上。
观众席上,许多人都张开双臂抢着接受鲜花和拥抱哈巴狗。有一个扎红蝴蝶结的小女孩,没能抢到鲜花,扑到爸爸怀里伤心地哭了。
大灰叼起道具箱上剩下的那束鲜花,钻出帷幕,向哭泣的小女孩走去。
很难猜测大灰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也许,它觉得扎红蝴蝶结的小女孩怪可怜的,出于同情,想把那束多余的鲜花送给她;也许,它独自蹲在廊柱背后,寂寞冷清,想跑出去凑个热闹;也许,它觉得精彩的演出也有它的功劳,也想分享观众的掌声和欢笑声。
大家都在忙碌,谁也没有发现它溜出了帷幕。
它知道自己形象不佳,生怕吓着小女孩,在距离两米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脖子尽量往前抻直,从嘴角两边吹出呜呜声。
小女孩扭过头来,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惊讶地望着它。
它轻轻摇晃衔在嘴里的鲜花,快拿去吧,愿你今晚有个甜美的好梦!
小女孩眼里噙着泪花笑了,脸上笑出两个深深的酒窝,从爸爸怀里挣脱下来,朝大灰奔来,伸手欲取它嘴上那束鲜花。
年轻的爸爸本来是在往台上看狗熊挥手和小白羊敲爵士鼓的,现在视线跟着宝贝女儿转动,当然就看见小牛犊似的大灰了。他的眼睛鼓得就像大泡眼金鱼,嘴张成o形,突然奋不顾身地扑过来,迅猛地将小女孩抢了回去,紧紧搂在怀里,用颤抖的声音喊道:“快来人哪,大灰狼跑出来啦!”
喧闹的笑声戛然而止,所有的眼光都集中在大灰身上。
雄鹦鹉叫:“狼来了!”雌鹦鹉说:“要当心!”
剧场一片寂静,鹦鹉模仿人发出的叫声格外响亮刺耳。
人们潮水般地向出口处拥去,争前恐后,互相挤撞,小孩哭,大人喊,一片混乱。
大灰感觉到事情不太妙,赶紧将那束鲜花搁在座椅上,转身想溜回后台去,但已经迟了,高导演和川妮已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了过来,迅速在它脖子上套上铁链,然后忙不迭地向受了惊吓的观众打躬作揖赔礼道歉。高导演狠狠在它身上抽了几巴掌,脸色铁青训斥道:“浑账东西,都是你惹的祸!”
闹腾了好一阵,风波才算平息下来。
“随随便便让野兽跑出来,真要伤了人,你们要负法律责任的啊。”一位戴眼镜的老先生愤愤地说。
“这么大一只狼,啊呜一口就可以咬掉人的手,魂也给它吓出来了呀!”一位珠光宝气的太太,用手绢擦拭额头冷汗,板着面孔数落。
“是是是,我们一定加强管理,请大家放心,今后决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了。”川妮拼命向惊魂甫定的观众赔笑脸。
“爸爸,你不用怕的,它不是坏蛋,它是来送花给我的呀。”小女孩认真地对她的爸爸说。
“小孩子,懂什么呀。它是大灰狼,要吃人的。”那位爸爸说。
从此以后,演出一结束,川妮便会给大灰脖颈戴上皮圈,用一根小手指粗的铁链子将它拴在后台的廊柱上。
白眼大灰狼,只配做失去自由的囚徒。
五遭哈巴狗暗算
川妮是从大灰异常的嗥叫声中发现问题的。
正常情况下,大灰被自天而降的猎网罩住,由十二只哈巴狗拖拽时,会发出凄凉的嗥叫,好比穷途末路的强盗,在仰天长叹。声音应当阴沉绵长,属于绝望的哀嚎一类。
而这一次,大灰在裹成一团的猎网中,拼命蹦跶,发出凶狠刻毒的嗥叫,声音短促而尖厉,忽而嘶哑,忽而高亢,就像一个不屈的灵魂在油锅里煎熬,听得人心里发慌,属于困兽犹斗似的叫声。
当十二只哈巴狗将裹成一团的猎网拖拽到后台,川妮将乱麻似的网解开,立刻就发觉不大对头,大灰双眼布满血丝,白眼大灰狼变成了红眼大灰狼,怒视着哈巴狗们,龇牙咧嘴咆哮着,大有血腥厮斗的架势。
哈巴狗们都躲到川妮背后来了。
川妮用驯兽棍点着大灰的鼻子,喝令:“不许撒野!”
大灰毕竟是训练有素的警犬,不敢违抗主人的命令,立刻规规矩矩蹲坐在地上,只是胸脯猛烈起伏,扫帚似的大尾巴不停颤抖,充满杀机的眼睛死死盯着哈巴狗们,喉咙深处传出咕噜咕噜恶毒的诅咒声,还不时响起一两声委屈的嗥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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