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巫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捂脸大笑
告诉她此事的,正是伯弥,是他用来勾引夏姬的棋子。那自己所犯的忌讳更是清楚明白,只因她目睹了两人相会,申公就想杀她,如碾死一只蚂蚁一般,随手施为。
杀死伯弥怕也如此,那巫瞳的死呢?是不是也跟他有关?因自己而遭受牵连?
田恒却未追问大名鼎鼎的申公为何要杀她,只是道:“若想杀此人,你愿付出什么?”
一个小小巫医,想要寻楚国公族复仇,要付出什么?楚子苓没有想过,她也无法设想。她知道的,仅有“历史”而已。可是历史就会照常发生吗?若自己把屈巫要出奔的事公诸于众,且不说有多少人会信,就算信了,能让他受到威胁,丧命黄泉吗?而不是让更多无辜者牵连进来,让那些参与到她复仇大计中的棋子、助力,因她而亡?亦如她的仇人一样,扇动一场国与国的大战,害无数人为之丧命……
她的仇恨,该用无辜者的性命去偿吗?
如刨坟鞭尸的伍子胥,如卧薪尝胆的勾践?用无数生命去献祭,方能平息心中恨意?
她做不到。她不可能做到。
楚子苓哽咽了起来,自葬了蒹葭后,第一次双目含泪。她自幼学的就是《大医诚》,是“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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贱贫富,皆如至亲之想”,是“夫杀生求生,去生更远”,她如何能罔顾旁人性命,只为心中爱恨,肆意妄为?
静夜之中,呜咽犹如幽鬼低泣,听之让人心碎。然而田恒面上却舒展了几分,能哭出来,总是好的。
再次开口,他的语调依旧不快不慢:“蒹葭救你,不为别的,只为让你好好活着。背负了旁人的性命,总该活的更真切些。”
最后一句,倒不像是劝人,而像是自述了。
不过低泣中的女子,并未听出话中深意,更不曾有余暇作答。田恒也不需要回答,就这么扶着剑柄,守在一旁。
隔日,那双眼仍旧红肿,却开始有了神采。
楚子苓郑重的坐在田恒面前,像是对自己,也像是对身边人说道:“我不想旁人再因我受累。”
这话中,说不出是自责多些,还是悔恨多些。
田恒眉峰微挑:“那你要尽快打定主意了。某看那宋大夫,不是个肯为人受过的君子。”
这几日,他只见了华元几面,但是凭那人往日所为,绝不是一诺千金,肯为旁人牺牲权柄的善人。带巫苓离开楚国可能还无妨,但是让他拼上右师的位置,包庇一个楚宫出来的逃犯,怕是不易。
华元是否可靠,楚子苓原本未曾想过,可听到田恒这么说,她却意外的并不吃惊。沉默片刻,楚子苓突然道:“逃不出去吗?”
能问出这话,说明她真的醒了。田恒微哂:“带着你,不能。”
这里的宋兵何止百人,还有猎犬战车,带个女子,如何能逃?况且一路穿过楚境,真逃了,说不定还会引来麻烦。王后之怒,哪会轻易平息?还需仰仗宋人羽翼。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若想活命,不比之前容易。楚子苓却未因此生出惊恐,只是点了点头,问道:“在你眼中,宋国如何?”
田恒笑了:“宋国,殷人之地也,风俗有异诸国。”
也不废话,田恒详细讲起了宋国的历史,这也是楚子苓第一次知晓,宋人原来是殷商后裔。开国国君微子启竟然是商王帝乙的长子、商纣王帝辛的长兄,只因是庶长,不得继位。
后周武王灭商,微子肉袒面缚,跪地请降。武王为示宽厚,赐他卿士之位,封在殷商旧都商丘,名“宋”,又特准其用天子礼乐奉商朝宗祀,与周为客。也正因此,宋国虽小,但是爵位并不低,乃是诸侯爵中最高一等,称“公”。
周天子封公、侯、伯、子、男五等,其中姜太公辅佐灭商,一统天下,封齐国,乃二等“侯爵”;而武王之弟周公旦辅佐成王,平武庚之乱,封鲁国,亦是“侯爵”;至于楚国,最初只封“子爵”,僭越之后方才称王。
也正因此,宋国的地位尤为特殊,风俗也倾向商,而非周。国人倨傲古板,好占卜信鬼神,还有不少商人不适耕种,以贩卖货品为生。只是风不如郑国,更为迂腐守旧,不知变通。
说完这些,田恒似想起了什么,又问道:“宋公姓‘子’,你叫子苓,莫不是宋人之后?”
这也是他早就想问的了,若她真出自子姓,倒也能解释她为何不懂礼仪,不会雅言,还有些不知变通。至于那一口胡言乱语的腔调,说不好宋国的巫女还说殷语呢。
楚子苓却摇了摇头:“我姓楚,名子苓,并非宋人。”
她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何来国别?
田恒有些讶然,却未曾多问,只道:“巫苓这名,不能再用。身在宋国,也不便叫你子苓。”
楚子苓对于这些,已经谈不上在乎了:“那就唤我楚女吧。既然宋人也重巫祝,我还是当个楚巫更好……”
这句话,让田恒隐隐猜到了她的想法:“你还要给人治病?”
楚子苓眼底闪过苦痛,微微颔首:“不能跟以前一样了,要想些法子才行……”
背负着那些性命,她必须活下去,做些什么,而非继续随波逐流。
第45章
华元下了马车,只觉浑身不适。一千多里跋涉,不能坐安车,只能坐这告丧的漆车,着实让人筋疲力尽。不过就算腰酸背痛,他还是摆出一副端庄有礼的模样,强撑着走进了营帐,坐在柔软的锦榻上,方才舒了口气。好好歇上一晚,明日便有神了。
然而刚刚坐定,还未缓过劲儿,就有喧哗声从外面传来。
皱了皱眉,华元不胜其烦的对身边从人道:“去看看出了何事!”
这群人好歹也是跟自己前往楚国的亲信,自从上次被车御羊斟害过之后,华元对手下愈发宽厚,从不苛待。然而再怎么笼络,这也是归国之旅,不出楚境,就不能掉以轻心。这群兵士怎能在此时聒噪喧哗?必须约束一下才行。
正想着要是有人打起来,该如何责罚,就见那从人一脸尴尬,跑了回来:“家主,那几人是争今日谁先诊病,才打起来的……”
“诊病还有什么先后?”华元不由大奇,又觉不对,“等等,何人诊病?”
“正是家主带回的那个楚巫……”
从人话说了一半,华元面色已经变了,起身道:“那巫医竟给人看诊了?何时开始的?!”
她好大的胆子!连楚地都没出,就开始展露术法,要是被王后的人探知该如何是好?!他可不想被个蠢妇连累!
见家主有些动怒,从人连忙道:“都已十多日了,人人称赞,仆看也无甚要紧……”
“十多日……”华元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十多日了怎地还没人报我?!”
“这……”那从人有些卡壳,犹豫了一下才道,“这不是大巫每日只诊三个,那些兵士怕被人抢去机会,就瞒了下来。也是近几日传开的,才惹人争抢……”
每天三个,十多日,怕是一半兵士都看过了,这才传开?华元一时都说不出话来了。这巫医究竟有多灵验,才让他们把看诊的机会视若珍宝,连袍泽都藏着掖着……不对,他选的兵士,个个都是健儿,怎么可能一起生病,连看诊的都要争抢?
华元突觉事情有些不妙,赶忙道:“再去问问,那巫医治好了几人的病,怎么他们还要争抢?”
从人又出了帐篷,这次过了许久,才满面惊叹的回到帐中:“家主,那巫医着实灵验啊!所有看诊之人,皆治好了病症!”
“荒唐!”华元气的一下站了起来,“随行这百多人,天天能走五十里路,个个神健旺,气宇轩昂,汝竟说他们都有病?!”
那从人吓得赶忙跪倒在地:“家主有所不知,这次治的都是痼疾啊。有些是早年伤病,有些腰腿痹症,还有些看着康健,但是腹中生虫,也都药到病除了!实在是巫医灵验,才让兵士们争抢求诊。”
竟这么灵验?华元听他如此说,心里也不由生出些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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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能从楚宫中出逃,说不定真有些不为人知的本事?
想了想,他道:“随吾去看看!”
也顾不上腰疼了,华元起身向后面的车队走去。这时可能比斗之人已决出了胜负,那辆辎车外已经有两人排队,又是畏惧又是好奇的探头张望。
“尔等在这此作甚!”华元见状,立刻斥道。
那两个兵士竟都是伍长,见到华元赶忙行礼:“启禀右师,小人在此等大巫诊治……”
“两个都病了?是何病?”华元可不会轻轻放过,厉声追问。
“这个……小人不知。”其中一个伍长面色尴尬,“要大巫看过方知。”
另一人则兴致勃勃:“是啊!没看都不知身上那么多病!前日卒长还屙了一大堆虫子呢,脸都吓白了!”
这人说的恶心,华元听的眉头直皱。然而卒长边趸是少见的猛将,是万万不会在这事上骗人的。难道真是巫法所致?
怎么说也是个宋人,华元有些拿不定主意,却不愿就此罢休,立刻转头对车中道:“吾乃宋华元,请见大巫!”
这话也就是场面礼节,说完他就让从人撩帘,准备闯入。谁料这时一个大汉从车里下来,拦住了他们。
“烦劳右师少待。”田恒不卑不亢,对华元道,“大巫正在施法,不可搅扰。”
华元听到这话有些不爽,然而身边两个伍长连连点头,显是关心里面治伤的袍泽,倒让他不好发作。在车外站了足有半刻钟,里面才传来连连道谢声,就见一人满脸堆笑从车里下来。
华元见到那人,不由大惊:“你怎也在此治病?”
此人正是华元的副手戎喜,见到上官,戎喜面上不由略显尴尬:“小人这两日实在旧疾复发,不得不治,还请右师见谅。”
“什么旧疾?吾怎不知?!”他可不是普通兵士,怎也信这个?华元难动怒。
“这个……”戎喜面露尴尬,支支吾吾,过了半天才低声说道,“就是□□有些不适……”
竟然是这等隐私,华元倒不好细问了,咳了一声,对守在车边的壮汉道:“吾现在可能拜见大巫了?”
田恒这次非但没有阻拦,还帮他撩帘:“右师请。”
华元冷哼一声,弯腰登车。放下车帘,田恒看了眼外面那俩焦急不堪,生怕被抢走诊治机会的宋兵,不由在心底暗叹。子苓这法子,着实有用啊。
登车之后,华元才发现车中只点了一盏灯,焰火幽幽,更衬得居中那拢着纱屏,一身黑衣的女子诡谲莫测。
看她还知用黑纱遮面,华元先松了口气,才道:“敢问大巫是何用意?不怕暴露行迹吗?”
华元可不信她冒险给人治病,真是一片好心。如此施为,定有所图!
面对如此质问,那女子也不撩开面上轻纱,只是道:“右师多虑,吾只是受人恩惠,报答一二。”
“报答?”华元简直都气笑了,“乱我军心,便是报答?”
“不需钱帛就能治病,敢问右师,军心可乱?”那女子声音并不很大,亦不娇美,只是平平淡淡,一针见血。
华元突然有些说不出话,在宋国请一个大巫需钱几何,他怎会不知?更别说这种真能治病的神巫了。哪怕一日只三人,走到国境时,全队兵士也能诊治一遍,如此非但不会乱了军心,还能让兵士们感恩戴德,替他买人心。
然只迟疑片刻,华元便道:“汝那刺鬼之法,怕是楚地都无几人会用,若是旁人知晓,总归不妥。”
“右师可问过诊病之人,吾用的是何法?”那女子不答反问。
华元一时语塞,他还真没问过。难道不用刺鬼之法,也能诊病?
见他不答,那女子似也隔着黑纱望来,竟道:“右师可是来治腰疾的?”
华元悚然一惊,立刻起身:“胡言乱语!汝还当敛行迹,不可败露!”
说着,他也不管失不失礼了,转身就走。
看着那人消失的背影,楚子苓这才吁了口气。这一关,算不算闯过了?
在仔细听田恒讲述了宋人脾性后,她就想出了这么个法子。能跟在华元身边出使的兵士,十有八九是公族或国人,宋国公族势大,国人的地位更是举足轻重,怕是华元也不愿得罪太过。那么给这些人诊病,就成了最好的突破口。
宋人重巫,对于手到病除的大巫是否尊敬,怕是不用多问。只要一路上拉拢足够多的人心,华元就不会轻易对自己下手。届时不论是半途扔下,还是带她一起去宋都,此刻打出的名气,都会成为她最好的护身法宝。
楚子苓确实不知道怎么做个“神巫”,但是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怎么做个“神医”。限时限人治病,用应急手法解决一些表面问题,把展现医术的法子稍加更改,就会成为神鬼莫测的巫术。
一路跋涉,不论是驾车还是步行,谁都少不了点腰酸腿痛的毛病,况且这些人还都是当兵的,难有些各种旧伤。就算身体着实健壮,自觉什么病也没,一个春秋人,肚里还能没几条虫吗?喝生水,吃未曾烤熟的肉,还有楚地各种各样的寄生虫,一丸打虫药下去,效果不言自明。
而恰巧,她之前给田恒的救命药包里,有不少使君子做成的虫药。加之往宋国这一路穿行湖北,让田恒外出寻些雷丸,也不算难。这两味药在手,真不怕打不下虫来。
有病治病,没病打虫,加之前来看诊之人,都要闭目接受诊治,就算用了金针也不会觉察,只会觉得巫法神异,不敢妄加窥测。为了确保“疗效”,诊病时,楚子苓还会背诵一些《素问》或是《灵枢》里的章句,不过不是用先秦语言,而是用两千多年后的读法。再正经不过的发音,听在这些人耳中,怕是跟殷语无异吧?
一重重保险下来,终于取得了效果。华元信还是不信,已经是次要,他手下人全都相信,才是重点。只看那人,下来要会如何打算了。
“下一个。”楚子苓再次开口,不多时,又有一个着甲的汉子诚惶诚恐的上车,见到她就赶忙下拜。楚子苓也不阻止,只按部就班,开始诊病。
下了车,华元气恼之余,也觉得有些脊背发凉。他腰痛的事儿,可没跟任何人说过,那巫医怎能一眼看出?
这可不行……如此下去,队中兵士全都知晓了有个神巫,他还如何下手?得想个办法,证明此人不过招摇撞骗……
略一思索,华元想出了条妙计,连忙招过从人,细细吩咐起来。
第46章
“我看那华元,不会善罢甘休。”喝了一口新得的酒浆,田恒皱了皱眉,似乎不大满意酒水滋味。
这些日子给宋兵们诊治,钱帛是没,但有不少人趁着扎营歇息时猎些野物,寻些药材、酒水献给大巫,倒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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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田恒跟着打了个牙祭。
不过兵士们再怎么敬重子苓,只要华元不松口,他们的处境仍是不妙。偏偏那人自前几日来过后,就没再出现,也不阻止其他兵士前来诊病。这就有些古怪了,怕是还有后招。
“不过见招拆招。”楚子苓面上没多少表情,随手翻检着药材。她已经彻底想明白了,要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就必须有名望,必须成为实至名归的“神巫”,也唯有这样,才能在大多数场合保住自己。幸好春秋时代,唯有楚国是政教合一的国家,其他诸侯就算信奉巫者,也不会把自己当成群巫之首。做个神巫,倒是比旁的安全。
当然,要是走到最上层,治不好诸侯,被杀的可能仍旧不小。春秋时,光是类似的典故便有三四起,就算到了明清这样的封建社会末期,太医若是施错了药,害得天子不治,也是要承担责任甚至殉职的。这也是为什么楚氏先祖会留下遗言,让后世子孙尽量避开太医这个职业的缘故。
但是现在,她没有多少选择。不论是成为民间的大巫,还是成为诸侯御用的巫医,她都必须先闯出些名堂才行。也唯有如此,才能争取更多的生存空间,不再拖累旁人。
手上动作一滞,楚子苓突然道:“若是离开这里,你会再去寻剑吗?”
她并没有忘记田恒最初的目的。宋国哪有名剑?怕是还要到吴越才能寻得。
田恒随意应道:“且再等等吧。”
等什么?等她安顿下来?楚子苓摇了摇头:“你已救了我一命,不必留在这里了。”
明明身在险境,无依无靠,还想赶走自己唯一的依仗?看着那女子几乎称得上倔强的神情,田恒不由嗤笑:“你倒管起我来了?腿长在我身上,想走便走,想留便留。”
这话听起来大大咧咧,楚子苓眼角却是一热。谁曾想,当初几乎条件反射的救治,会换来如此的舍命相陪?也许这便是春秋的侠义,是春秋的恩情。
不再多言,她又垂首,继续手边的动作。
看了眼那又消瘦了不少的女子,田恒轻哼一声,靠在一旁喝起酒来。
※※※
“真寻到了瘿人?”华元面露喜色,赶忙追问。
“是瘿人,整村都是。”那从人面色颇有些古怪,“只是这等怪病,寻来作甚?”
瘿人向来有不祥之称,他们宋人是最不喜这等病症。如今都走到了陈国边境,再过几日就能归宋了,何必多此一举?
华元却哼了一声:“此事无需多问,明日车队要停在那村落附近,吾有大用。”
这也是被逼无奈,那巫医是他偷偷塞进车队的,旁人根本无从知晓。回了宋境如何处置,不过一句话的事情。
偏生这女子极不安分,非要给人诊治,还在短短十来日内,使兵士敬若神明。如此一来,别说杀了,就是扔在半道,怕都有人不依。国人是好鼓动不假,但是发作起来,也让人头痛。为了不失军心,只能换些委婉的法子。譬如说,找出个不治之症,让她威信尽失。
而轻易能寻到,又无药可医的病症,还有什么胜过瘿人吗?
自觉想了个妙法,华元又高兴起来,揉了揉酸痛不已的腰背。这两天怕给那巫医增添声望,他都不敢上前,也不知那女子是否真能治腰痛。实在是可惜了。
往榻上一躺,华元也不管那么多,须臾便陷入梦乡。
第二日,车队行进的方向,稍稍有了些偏离,还未到晌午,就听有人在外面说道:“大巫,路遇邪地,右师有请。”
邪地?什么邪地?
楚子苓和田恒对视一眼,四目皆是了然。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请右师少待。”楚子苓冲田恒点头示意,让他先下车拦着点。自己则转过身,对镜梳妆起来。
这可不是当日胡乱涂抹的巫纹。拿着柳木碳条,楚子苓先细细加重眼线,画出眼影,随后用深色油墨在颊骨、腮边描摹卷草、云纹图样,画完脸后,再在额心点朱,绘出翎羽。一张迥异以往的面孔,出现在昏黄的铜镜中。那称不上美,反而有几分凌厉,几分妖异,犹如误闯世间的魅。
这样的打扮若是让蒹葭见了,怕是会惊呼出声吧?
楚子苓放下铜镜,挑帘下车。
当双足落地,一张面孔展露人前时,别说等在一旁的从人,连不少兵士们也吓退了一步。谁曾想,那带着面纱的大巫,竟是此等模样!莫说那华美可怖的巫纹,只一双黑眸,就冰寒冷冽,似能洞悉万物,让人不敢逼视。
田恒的眉峰也挑起了一瞬,但是很快,又压了下去。亦如往常,站在了楚子苓身后。
“大,大巫这边请……”被这幅妆容所慑,那从人弓腰屈膝,颇为卑微的做出相请姿态。
楚子苓也不多问,跟着他向停在道边的车驾走去。
华元早已下了车,正背手站在路边,在他面前,还有十几个人跪着,除了为首几人外,大多衣衫朴素,瑟瑟发抖。
那从人禀道:“右师,大巫请到了。”
华元这才转身,当看到那巫医时,也是一怔。黑袍墨面不算奇怪,但这女子当初有如此气势吗?那蜷缩颤抖的身影,莫不是他看错了?
不过毕竟身居高位,华元很快回神,微笑开口:“烦劳大巫前来,实在是路遇邪地,心有不安。还请大巫驱邪除病。”
说着,他一侧身,对那些跪在道边的人下令道:“尔等抬起头来,让大巫瞧瞧!”
听到命令,那群人哪敢不从,都抬起了头。这一下,后面队中发出了一声轻嘶,不少人都叫了出来:“是瘿人!瘿人!”
只见面前男女老幼,人人颈间都长着硕大肉瘤,眼突口歪,面目可憎。还有几个显出痴傻神色,一看就不似常人。
这是瘿人村啊!怎会撞到这里了?不少兵士都开始嘀咕,更多则指望大巫展现神通,祛除鬼祟。毕竟瘿病乃邪病,一旦发作,遍地皆是,连子孙都无法逃脱。他们冒然撞上,可不想也如这些人一般。
华元略带得意的望了过来。这病,他可是着意选过的,如何能治?若是在众人面前露怯,这神巫的名头就别想保住了。
田恒也皱起了眉,他从未见过这等病症,但是华元专门找来,怕是不容易治。子苓该如何应对?不知施法能不能糊弄过去……
所有人都在惊诧,恐惧,楚子苓却没有,看着面前这些跪在尘埃中的男女老幼,她在心底叹了口气。这病她当然知道,放在后世,亦有不少人熟知,正是碘缺乏病,也称地方性甲状腺肿。
要知道,古代除了沿海和部分高碘地区,缺碘造成的各种甲状腺疾病简直就是常态。不少山区、丘陵地区更是频发。如此明显的症状,再加上婴幼儿容易出现的克汀病,也就是地方性呆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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