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巫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捂脸大笑
她从未掩饰自己乃华元心腹,此时反倒成了助力,楚子苓这才安下心来,静待消息。然而当晚,华元并未遣人前来,是不重视这个讯息,还是另有安排?
第二日,楚子苓照常回宫。刚到巫舍,就有人求诊,来的却不是别人,正是右师!
一进巫舍,华元便道:“昨日那事,吾已派人查了,是荡氏所为!”
楚子苓并不清楚宋国内政,更不晓得荡氏是谁,只安静坐在那里,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华元见她如此,哼了一声:“改日让阿杏教教你,身在宫中,可要耳聪目明!”
这是华元抛来的橄榄枝,楚子苓怎会不接?微微颔首,她道:“多谢右师关照。只是有人欲对右师不利,这出宫之事,是不是暂缓一二?”
“不必!”华元当机立断,“你不是治好了那目盲之人吗?还怕什么!只要有了神巫名头,不知多少公族会来求诊,届时谁敢阴害?”
他果真想用自己作饵了,田恒没有料错。楚子苓在心底叹了一声,只道:“若是公族求诊,怕有些麻烦。有些病需要连续数日,乃至数月施法才行。可吾每日只能诊三人,岂不难办?”
像是料到她有此疑虑,华元笑的十分亲切:“此事何须汝操劳,自有君上安排。况且也不是谁都能进宫的,只要小心应对即可。若有不懂之事,只需问问阿杏。”
让宋公安排诊治的病人先后,是把权力交给君上呢,还是试探君上到底更看重何人?不过这些,楚子苓不必细究。既然华元都入宫亲自见她了,就是把她视作战略同盟,这可比之前单纯利用强上不少。等到自己更深的介入这场权力斗争,她的地位也会水涨船高,成为华元在宫中的奥援。
一个有机会达成自己目标的位置。
楚子苓淡淡一笑:“劳烦右师心,吾必会尽心施术,为右师解忧。”
这话太对华元的胃口了,他大笑抚掌:“大巫果真聪敏,吾便静待佳音了。”
果真如华元所言,她治好目盲之人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第二天,便有公族登门。这不同与出宫诊治,有足够的时间慢慢治疗,自然更为轻松。
只是每次病患走后,阿杏总要来探听一些东西。譬如来人所患何症,能否治愈,问诊时曾透露了什么口风?
对于这些,楚子苓知无不言,同时从阿杏处问到了不少朝中之事。原来此刻的宋国,权力已经旁落,执掌大权的不是宋公本人,而是担任六卿的公族,也就是历任宋公的子孙们。
譬如华元的华氏,就出自宋戴公一脉,称戴氏;而之前华元说的荡氏,则出自宋桓公一脉,称桓氏。之前宋公继位,武氏一脉曾经掀起叛乱,戴氏和桓氏子孙合力驱除了武氏和穆氏,也从那时开始把持朝政,掌控六卿之位。
然而华元入楚为质,朝中大权有了旁落的趋势,桓氏占了六卿之四。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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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元骤归,焉能不起波澜?
然而这种层面的较量,终归是楚子苓从未接触过的,每日听阿杏讲述,也只能暗自记在心里,等到出宫后再找田恒商量。不过田恒刚来宋国就能知微见著,准的预测华元的反应,他的成长环境和教育方向,估计也不简单。这样一个人,怎么会离开齐国,当个寻剑的游侠呢?
也许是宫廷生活太过压抑,在每日挣扎之余,楚子苓也生出了期盼和好奇。只盼能早一日回到自己的私宅,把心中所想都告诉田恒。
好在这次不用等到朔日,熬到第十日,诊过三名患者后,楚子苓就向巫祝告假,说要出宫寻药。巫祝这些日也从她这里知道了不少药物的新用途,自是应允。
得了允许,楚子苓只带了阿杏这个侍婢,就坐上轻车,一路疾驰而归。然而到了宅院,先见到的却不是田恒,而是立在门外的林止。
“果真等到了大巫。”等到要见之人,林止面上浮起笑容,极是欢喜。
楚子苓却有些惊讶:“林郎在门外做什么?何不先入院?”
她出宫的时间可没定数,也不知道林止等了多长时间了,他足伤怕是没好利落,何不先进屋歇息?
林止谦逊笑道:“吾一个外人,怎敢擅自搅扰大巫私宅?等在这里也不妨事。”
楚子苓哪会为难病人,便道:“以后若我不在,林郎可入室少待。”
林止这次倒没有谦逊,立刻施礼道谢,一旁杵着的田恒脸都有点黑了。是他不让林止进门,谁料这人竟赖着不走,一口气站了两个多时辰,现在又巧言引子苓怜悯,面皮之厚,简直让人不齿!不愧是货殖之辈!
林止可不管他的脸色,张罗着仆从卸下了车上货物。只片刻功夫,药材就堆了一地,让人眼花缭乱,楚子苓赶忙叫停:“还是搬到屋里,等我慢慢验看。”
林止试探的看向田恒,就见那大汉哼了一声:“某让仆从来搬!”
这是不想让林止带着的仆人进院了?楚子苓对于这一点倒是没有异议,人多嘴杂,还不定生出什么麻烦。对田恒微微颔首,楚子苓就先带着林止进了小院。
看着两人背影,田恒的眉头皱的更紧。这些天他也私下查过了,林识似乎是祖上发家,原先扶持的公族已经离开了宋国。家中更是人丁单薄,不像是朝中有人的样子。只是这人太过殷勤,怕不只是为了治病。他倒要留心瞧瞧,这小子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第54章
进到屋中,分主宾落座,楚子苓也没摘去纱帽,先问道:“林郎的足疾可好些了?”
林止早就习惯了她不显真容的习惯,只感激笑道:“这两日好多了,大巫的汤药果真神异。”
他足跟只是发炎,没有骨刺,好转也是预想之中的,楚子苓点了点头:“之前药不凑手,等到配些更好的,可为林郎做几贴膏药。”
这也是楚子苓早就打算尝试的事情了。楚氏一脉擅长针灸,制膏的水平自然不差。就算没有黄丹也不好找植物油,她还可以用动物油和树胶作为基底,制些无铅的方子。只是现在的厨灶和锅具太过原始,火候比较难控制,恐怕要多试几次。
“膏药?”林止闻言一愣。两个字分开他都能听懂,但是连在一起是什么意思,还真弄不明白。
还欲再问,就见田恒大步入屋,打断了两人交谈:“大巫可要先验验药材?”
怎么说也认识了田恒几个月,楚子苓一下就听出他话中的阻拦之意。也是,此时油脂如此昂贵,膏药估计还没诞生,不便说与他人。
“拿上来吧。”楚子苓顺水推舟,转移了话题。
林止见状也不再追问,笑道:“吾这些日寻遍了坊市,能见到的药材全都在这里了。大巫所说的,也寻得两样,不知可用否。”
在林止絮絮叨叨的介绍声中,所有药材都摆在了楚子苓面前。大概有二十多种,除了装在袋中的,还有些瓶瓶罐罐,是各种药酒和晒干的虫蛇蝎虎。连药酒都能买到,看来宋国的市场的确包罗万象。
然而翻检一遍,却让楚子苓有些失望。这里能见到的,大多是宫中就有的,而专门让林止找寻的药材里,也只找到了丹参、川芎两味。
轻叹一声,楚子苓道:“怕是还要到坊间看看。”
也许是药物分类的问题,毕竟中药包括的种类太多,恐怕有些东西还没人当成是“药”。不亲自看看,谁知会不会错过一些东西?
“大巫要去坊市,这些日怕是不便。”林止劝道,“下月就是宋地岁首,诸国行商早已离去,国人也要筹备祭祖迎新,坊市人货都是大减。若是想逛,不如再等两月。”
岁首,是新年吗?楚子苓一愣:“怎么这时候过年节?”
现在才几月?看天气,恐怕只在十一月前后吧,这就要过年了?
林止见她不解,笑着解释道:“大巫来自楚地,岁首自是已经过了。但是我宋人岁首要晚上一月,如今还未到时候。”
过年难道不是同一天吗?楚子苓听的更晕了,一旁田恒倒是知道她无甚常识,张口便道:“诸国用周历,冬至建子之月为岁首,但宋用殷历,建丑之月为岁首,晋用夏历,建寅之月为岁首。故而诸国先贺年节,宋其次,晋最晚。”
这一番讲述,终于让楚子苓明白了过来。就算都用农历,如今春秋诸国的新年也是不同的。其中周天子那些亲戚们建立的诸侯国,大多是用周历,大概农历十一月就过年了,宋国则要等十二月才过年,而晋国的夏历,才过后世的元月。故而各国历法不同,互相谈起月份都要加减一两个月换算,风土之差可想而知。
见田恒解释的详细,林止补充道:“宋国的岁首,会有大祭大飨,分外热闹,怕是跟楚地不同。大巫也可瞧上一瞧。至于寻药,大巫不如多讲几种,吾让人去乡间找找。”
楚子苓还未答话,田恒便冷冷道:“汝想窥探大巫术法吗?”
这话问的颇为毒辣,林止面色一肃:“鄙人只是想尽为大巫效力,绝无私窥之意,若有冒犯,还请大巫责罚。”
说着,他正拜在地,极为认真的致歉行礼。楚子苓心中又何尝没有纠结?凭她一个人,不知多久才能配齐想要寻找的药物,多个门路广的商人,找起来就不一样了。但是林止只是初识,哪能交浅言深?而且不少药物同样具备毒性,若是真让人轻易得了去,胡乱运用,怕是要伤人命。这可就不是方不方便的问题,而是行医安全的考量了。
“林郎不必多心,还是多寻令妹所需之药吧。”最终,楚子苓如此答道。
林止抬起了头,即便隔着纱帽,也能看到他目中感激:“大巫所提药物,自要尽心去找。吾从小与妹妹相依为命,若能治好娇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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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家荡产何足道哉!”
这一份兄妹温情,不是能装出来的。楚子苓语中多了些安慰之意:“令妹身体有恙,不能疾走,不能受惊,恐怕也无法婚嫁。但是平日还当稍稍晒晒天阳,在院中徐行几步,也有益处。”
不知那句话触动了林止,他的眼圈又微微红了,垂下了头颅:“大巫恩情,吾记下了。若有需林某效力的地方,尽管吩咐。”
这承诺,听来出自肺腑。楚子苓在心底轻叹一声,在这个平均寿命都十分短暂的时代,严重的先天性病症,又有多大的存活几率呢?如今也只有稍稍缓解病症,让这兄妹相伴的日子再多一些吧。
又问了问林止足疾的恢复情况,楚子苓开了新药,方才送人出府。这次田恒没有跟出去,先抢着说道:“我看那林止不是什么好人!”
楚子苓讶然:“你查到什么了?”
“没。”田恒答的十分光棍。
“……”楚子苓简直不知该如何作答,呆了半晌才道,“既然如此,何必提防?”
“行商之人,多厚颜无耻,非君子也。自当小心防范。”田恒可不愿就此罢休,又劝道。
看来这时代,商人地位和名声都不怎么样啊。楚子苓笑笑,也不作答,反倒说起了从阿杏那里听来的东西,包括宋国如今的复杂局面,以及戴氏和桓氏可能会出现的斗争。
听她说完,田恒面色一沉:“想要扳倒华元,没那么容易。下来他怕是拉拢几个,各个击破了。”
华氏原先出过一个弑君的太宰,把持朝政早就不是一天两天。现在就算华元暂时有些狼狈,有宋公支持,一时也不会倒台。
“那我要做些什么?”楚子苓立刻问道。
“现在什么也不用做,听他安排就好。”田恒答道。华元想把子苓当成棋子,就不会任由棋子反噬,因而现阶段,什么都不做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况且宋国局面复杂,若是冒然行事,怕是会打草惊蛇,惹上不该惹的人。
没想到会听到这种答案,楚子苓楞了一下:“那以后呢?”
在华元扳倒敌手,再次执掌大权后呢?她这个棋子,还有利用的价值吗?
“以后?”田恒笑了,笑容中有些难以言说的味道,“自然是拉拢巫祝,在国人中立威,最好成为宋公,乃至下任宋公信赖之人。让华元不敢动手,也不必动手。”
立足在宫廷,深陷权力和欲望之中,对付那些可能会射来的暗箭,以及需要斩断的毒手。就如每一个深陷宫廷之人。
看着田恒隐在笑容下的嘲讽,楚子苓心中一拧,低声道:“你不喜这些。”
是啊,若是真的喜欢权力争斗,他何不留在齐国,何不投效大国卿士?这男人有足够的心智和武力,在这个世界打下一片基业。但是他没有,而是选择了流浪和放逐,选择了自由。现在因为自己,他停下了脚步,折返回来,重新落于这肮脏的泥潭之中。
“你喜欢吗?”田恒敛起了笑,用那双锐利的,似可看透人心的眸子,深深凝望着面前女子。他听她说过自己的打算,知道她不喜欢权势,不在乎钱帛,只想当个游巫,行走诸国。如今,她变了吗?会不会变得与那些让他憎恶的人一般无二……
楚子苓缓缓的摇了摇头,吐出口的却是:“但我要留下。”
她知道自己面对的将是什么,然而这一切让人厌恶的东西,都无法熄灭她胸中的怒火。那些曾经陪伴过她,拯救过她的鲜活生命,不该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消失。若她就这么走了,放弃了,还有谁会记得他们?
看着那张清丽面孔上的执拗和坚持,田恒无声的笑了:“那还想这么多作甚?走一步看一步吧。”
“谢谢……”楚子苓不知该说些什么,区区两字,怎能抵这些恩情和牺牲?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田恒已经站起了身,“要出门采药吗?”
在楚国时,他就陪她采过药,如今时光流转,似又回到了当日。然而两人身边,再也没有那明媚欢快的郑音。
楚子苓的眸子微暗,最终还是颔首:“去看看吧,冬日也有些药材可采。”
田恒也不再多说什么,套上骈马,亲自驱车,载着她赶往郊外。
当晚,楚子苓没有在宫外逗留,只选了几样药材,就回到了宫中。
几日后就是朔日,然而这次,楚子苓没能出宫。只因宫廷之中,迎来了迎来了清祀大祭。
第55章
原本楚子苓以为,自己只是个楚巫,不能参加这等级别的祭祀。然而不知是宋公下令,还是巫祝帮了她一把,竟也能列上一席。虽然不是主祭,只是助祭之一,依旧是极为荣耀的事情。
阿杏兴奋的声音都高了三分:“大巫竟能参加清祀,必是巫祝首肯。这些日的苦工,真未白!”
身为贴身婢女,她怎会不知这楚女跟巫祝关系亲密?只是没想到短短一月,就能参与清祀大祭,这可不只是高看一眼啊!右师听到这消息,怕也会欣喜吧?
楚子苓想的却不是这个:“派人出宫,知会田郎一声。”
阿杏目中露出了然神色,掩嘴笑道:“这等好事,执事怎会见怪?”
这些人如何猜测他们两人的关系,楚子苓并不放在心上,然而刚出宫诊治一次,就被中途打断,总要告知田恒一声才行。
然而派出宫的信使,只带回了一句答复:“国事为重。”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楚子苓握了握拳,参与这个,已经成了她的任务之一。不知宋国的大祭,和楚国又有何不同?
很快,祭日到来。商人重一岁首尾,必要祭祀迎新。如今商灭,延续了殷商血脉的宋国,更是重视清祀之祭,非但宋公要在宗庙里举行仪典,国人也会在家中、乡间唱咒驱邪,占卜燎祭。整个宋国,似乎都成了烟雾和血牲笼罩的神鬼之地。
穿着一身仪式所需的巫袍,脸上绘了凤鸟墨纹,楚子苓捧着一尊青铜礼器,跪在群巫之中。殷人崇信玄鸟,信奉天帝,故而大祭之上,同样的服色,同样的巫纹,模糊了所有人的样貌,只有玄鸟和礼器鲜明,犹若献上的祭牲。
在悠扬古拙的乐声中,一身衮冕的宋公步入殿中。他容貌本就出众,加玄端冕旒,更显的俊美威仪,不可逼视。然而这样一位君主,也仅停在阶下,深深拜倒,向着其上祝史跪伏。在这虔诚的叩拜中,那身穿玄鸟巫袍的老妪,终于起身,舞起了手中铜杖。
那杖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早已不复往昔金黄光泽,生了铜苔,变得黯淡,隐隐有了些后世人们常见的“青铜”色泽。
随着她起身,十二名巫者也站了起来,围绕中央的柴燎,展袖而舞。那舞姿不似郑舞般轻盈,也不似楚舞般灵秀,相反,它是迟缓的,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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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凝沉。长袖慢挥,脚步蹒跚,在肃穆之余,透出了丝古怪,就像一群提线的偶人,在为她们的神匍匐行礼。
祭台之下,编钟和铜鼓震耳,音色宏大,又蕴着沉闷的金属回音,与低哑的号角,萦绕的巫唱混在一处,犹如上苍之声。
所有人都跪了下来,以头点地,喃喃吟唱,期盼神明降临,先祖归来,赐给他们足够的福运和启示。
楚子苓则和身边人一起,举高了手中的礼器。迈着沉重的禹步,巫祝走到了她们面前,浓重的烟气从她身上传来,那枯的手掌,拂过一尊尊礼器,犹若验看器中之物。她脸上的花纹渐渐舒展开来,显出近乎诡异的满足神态。一步,又一步,那老妪掠过众人,来到柴燎正前。手中长杖“咚”的一声,敲在了祭坛正中!
殿门敞开了。捧着祭品的礼官,鱼贯而入。
硕大的牛首,洁白的羊头,痴愚的猪脸,吐舌的犬只,还有一个,是人类的首级。极为年轻的男子,也许尚未成年,淅淅沥沥的鲜血,顺着砍断的脖颈流淌,注入了青铜俎下面挂着的美的容器中。
一排又一排礼官鱼贯而入,三牛三羊三猪,还有九犬和两颗人头,被奉上了祭坛,摆在了篝火之前。所有捧着礼器的助祭都站起了身,把盛着谷物、酒水的青铜器,放在了那些祭牲之前。
楚子苓的手颤抖了起来,颤抖的必须更狠,更用力,才能牢牢抓住那沉重的青铜器皿。她的脚步却未乱半分,亦步亦趋随着群巫,跪倒在祭坛之前。那些首级里尚未流净的血迹,正缓缓渗出,滴入下方盆中。那轻微的滴答声,掩在了祭乐之中,白色祭坛依旧洁净,犹若天边的云朵,泛着金光的礼器,稳稳的摆在了所有血牲之前。
楚子苓木然的站起了身,跟着众人退到一边。那两张带着绝望和恐惧的面孔,犹如所有的畜生头颅一般狰狞无二,俯视着台下众人。然而没有人诧异,更无人在乎,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巫祝身上,带着期盼和渴求,虔诚专注。
那老妪重新坐了下来,把一片龟甲放在了火上。青烟腾起,云雾笼罩,彻底盖住了所有的血腥和死亡。不知过了多久,“啪”的一声,龟甲崩裂,巫祝捡起了那片大大的龟甲,高高举起,念出了一段冗长歌咒。
犹如一阵清风吹过,那些人面上浮起了笑容,带出了喜色。这是吉兆,是来年五谷丰登,没有兵祸的预兆!珠帘晃动,俊美的君主再次俯下身躯,叩拜上苍。
冷汗凝在了楚子苓背上,并不算长的指尖陷入肉中,握的几乎渗出血来。
楚子苓并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回到院中的,也不知道她是如何躺在榻上的。然而她陷入了梦中,一个似乎不会醒来的噩梦。
缚住了双手的男孩和女孩被推到了殿前,他们放声大哭,惊慌求饶,却没有人停下手上的动作。白森森的利刃挥起,一捧热血溅在脸上,又黏又滑,带着让人作呕的气息。转动的人头滴溜溜滚在了脚下,楚子苓想要避开,想要闭眼,想要阻止那张惊恐绝望的脸重现面前。
她什么都做不到。
那人头为此听从她的意志,缓缓转了过来。并不稚嫩,也不肮脏,那是张俊美的脸,美到能让不少女人为之倾心。一双蓝眸镶在上面,就似幽深潭水。
那头颅笑着开了口:“巫苓,你可要逃?”
楚子苓猛地坐起了身,浑身犹如一张弓,绷到了极致,汗水顺着额角淌落,牙齿咯咯抖个不停。她逃出了吗?
“大巫,可是魇着了?”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楚子苓一寸一寸的扭过了头,看向身边那带着探究眼色的女子。那不是平日守着她的人,亦没有弹剑发出的铮铮轻鸣。
有什么东西在眼底滚动,楚子苓吞了口唾液,缓缓摇了摇头:“无事,取盆水来。”
阿杏躬身退了出去。楚子苓却没有动弹,只是双手环膝,静静坐在那里。
第二日。宋公召见。
“怕是斋戒坏了胃口,腹中又有不适,烦劳大巫施术。”还是那和煦温文,十分动人的笑容,宋公对来人说道。
楚子苓缓缓躬身:“请宋公俯卧。”
是了,能坏胃口的,当然唯有斋戒,而非奴隶的性命。在妖异巫纹的遮掩下,楚子苓把面上表情尽数藏了起来,无喜无悲,只用手指捻起金针。亦如往日的行针,亦如往日的背诵,准的犹如一架机械。
半个时辰后,宋公长舒一口气,在宫人的侍奉下穿上了衣衫:“还是大巫手法灵验。对了,今日鱼氏会送人入宫,说是有急症,也烦劳大巫了。”
巫祝在祭祀中占出了吉兆,宋公的心情极好,对于前来求诊的卿士更是干脆允诺。然而楚子苓的神色依旧木然,只缓缓颔首。
这宫廷之中,所有依靠供奉取悦上天的人,换成哪个不都一样?她会治好这些人的,就如治好那目盲者一般。
退出寝宫,阿杏急急凑了上来,低声道:“大巫,来的是鱼氏的庶长啊,定要好生诊治!”
鱼氏出自桓公,乃襄公庶兄目夷一脉。当年宋襄公在位时,目夷可是出了名的贤臣,故而鱼氏一脉势大,乃是华元急于拉拢的人选。这次竟然送人入宫治病,实在是难得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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