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魂生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川絮长灯
秋笙从前混迹山林时也落下不少伤,却没有一样是碍着他过活的,不由惋惜皱眉:“三营将领…那这样,高将军,你和齐默带西羽守在威州,王登带五营和方久一道儿随朕归京,若是御林军他们拾不了南蛮,便南下支援…威州城百姓呢,你们早先如何安顿的?”
“开战伊始便清空城池,都分散到了附近的青州、白城和天城中了,由当地县官负责照看。”
秋笙环顾四周,脚下的土地哪里还有半点威州城原本的模样,一番血洗而后,死气沉沉,即使是胜利的一方,也没有半点欢喜。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说的大概便是眼下的景象,阴曹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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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怕也不过如此吧?
秋笙轻轻冷笑一声,这般倒好,往后若是大罪大孽下了地狱滚油锅拽舌头,也没什么好怕的了。战事本身,便已是最最残酷暴戾的地狱,活着出了战场,感觉早已死过一回,全然再无所畏惧。
方久和路充远远赶来,一众人好几双眼睛愣是没瞧见始终停留在秋笙身旁的一团黑烟,它在他身边几近疯狂地晃来晃去,似乎是使了很大的力气撞过去,无数次重又化作飘渺的雾气,发出嘶嘶的声响。
楚转悠了半天也没找到董琦,这才想起刚刚那小老头挺尸的地方正是拉图率兵撤退的必经之路,穷途末路下的败军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手无寸铁的董琦怕是凶多吉少。
剑尖仔细翻动每一个脚下的尸体,审视着对方狰狞僵硬的脸庞,目标地三里之内,竟没找到董琦的尸首。
难道是被抓走当了俘虏?
楚无计可施,算算时间也差不多,正要原路返回,一阵熟悉而难忍的钻心之痛自左臂袭来,眼前顿时花成一片,几乎瞬间便逼出了他一额头的冷汗,身子不稳,险些栽倒在死人坑里。
他吃痛地缩成一团,无法看到自己的整个身体已经被墨色的烟雾紧紧包裹,那雾气有着飘渺的生命,慢慢爬上了青年单薄的躯干,渐渐将自己缩小成了与他相同的大小,黑洞般的大嘴在他的皮肤上一寸寸移动,像是在无声地啃食着他。
楚抖着手提上煤油灯,重重咬着下唇,拼死将眼眶中逐渐扩散的黑雾驱赶出去,黑血顺着下巴颏流下来,滴进了灯油里,灯芯不温不火地闪了几下,总归是亮了。
黑雾瞬间撤去,楚筌浮在空中恼恨地盯着他,咬牙切齿道:“你疯了么?”
“与其被你控制,还不如多耗点儿心力,死得早也认了。”楚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惨白的脸上几道乌黑的血痕,妖冶异常,“我们大可以耗耗…此生输赢不论,来世也好再来。”
“你没听到他说么?”煤油灯烧的他魂魄疲累,即使是那灯在他眼前幽幽的灭了,黑影却没动作,“白城和青州,那原先是九黎的地盘!就这么由着他占为己有么?楚,你咽得下这口气?”
楚掏出手帕擦脸,不为所动,冷冷道:“那是你的气,不是我的。撺掇着南蛮北骊双双进军中原,假设你的阴谋真的成功,江南江北两分天下,你有什么好处?九黎回得来?徒增杀孽罢了…你若是报仇心切,回头在轮回桥那儿等着吕轻烟的生魂,把她推到死门里去永世不得超生便是…寻仇寻到数百年后的秋笙头上来,你是干对着这孩子不顺眼,还是不舍得毁了吕轻烟的魂?”
他们是同一魂魄的□□,戳彼此的伤处都是一戳一个准。楚筌中箭似的痛呼一声,发出奇特的怪叫声,与轰隆隆的雷声相得益彰,大嘴里几乎散发出雷烤的焦味。
“你胡说八道什么!”
吕轻烟曾经在楚的梦里出现过,平淡无奇的众生相里头,只有她的面容如画般细腻真实。梦都是楚筌本意愿意给他的,自然并无不妥之处,拿吕轻烟的名字出来纯属诈诈对方,没想到还真叫他给撞上了。
黑烟升腾到空中不停翻转,又飞速降落到地面缩成一个小圆球横冲直撞…如此失态的表现,这个吕轻烟,绝不只是血海仇人那么简单。
他想乘胜追击逼问出个结果,却牙关发麻无法开口。楚筌带走的是他的一魂一魄,再不愿面对,他也始终不可预知地被对方掌握着一部分心绪起伏,楚筌几欲疯魔,他自然不可能安然如常。
两厢正僵持着,一声清脆的啼鸣破空传来,麻痛如潮水般退去不少,楚伸长了手臂,接下那红黄相间的鸟儿,自小筒取出一张字条。
“离魂销魄之术已有眉目,万望楚公子速速赶来。”
黑烟来不及混入他的心神,正要急着飘过来,却见楚几下将字条撕了个细碎,就着煤油灯烧了。
“吕轻烟是谁,你不说,”轻勾着嘴角笑了,楚的眉眼深邃难辨,“我自会从别处得知。”
第20章天渊
“江大人!大事不好!韩将军来军报,江南失守!南蛮北上!”
自从秋笙北上打骊戎把朝政全推给江辰,老人家就尽职尽责地替他管起事儿来,一天到晚几乎是住在了皇宫里头,连相府都懒得回去。像那个小混蛋说的,即使是回了相府,也是他孑然一身无人相伴,不如少回去两趟,顺便养养这把一动弹就开始吱了噶啦乱响的老骨头。
突如其来的噩耗,让江大爷皇宫里养老的美梦顿成泡影,连块渣都不剩。
“江南失守?”江辰险些扬手碎了一桌观赏用的功夫茶杯,“不过是调走了一万多兵,怎么会输的这般快!”
报告的是兵部侍郎肖岳,将军报呈上:“军报在此,请大人过目。”
南大营特制的砂券军报拿到手上沉甸甸一张,江辰握着冰凉的铁砂纸,觉得一颗心都被坠下去了,展开一看,“南大营防守不力,南境失守”几字瞬间映入眼底,张口想说些什么,嗓子却干涩不已,只好拿过一杯冷茶灌进去。
“江大人,南大营副将于子忠殿外求见。”江辰冲李辞点点头,门外的于子忠进殿,单膝而跪:“末将请罪。”
他一身铁砂裘没来得及换,满是血腥气地上了殿,乍一看,浑身上下几乎每一处好皮,就连脸上都明晃晃地挂着五六处血道子。对着这样一副尊容,江辰再大的气也给这淋漓的鲜血浇灭了,哑着声音问道:“韩将军为何不来?”
于子忠:“韩将军重伤昏迷,难以上殿,正在御林军军营歇息。”
他顶着这样血淋林的身体说旁人重伤,江辰皱紧了眉头,不愿再听那更为惨烈的场面,偏头对李辞说:“去御医院请林庭,无论如何保住韩将军。”
李辞一愣:“江大人,御医院可是专职侍奉皇族…”
“陛下不会在意这些鸡毛蒜皮小事,韩将军没了,南境那地方就等着逐个城池失守吧,”江辰打断他,抬手示意他行动,眼看着李辞出了殿门才继续说,“赐座…于将军,南大营不过被调一万人,为何如此遭受山倒之败?”
于子忠落座还没坐热凳子,便激愤难平地推了木椅站起来:“一万人?江大人莫不是在说笑吧?”
江辰冷下脸:“未曾。”
于子忠脸上的表情一时间变得复杂难辨:“调兵令上白纸黑字地写着调兵三万…三万啊江大人!若是一万,南大营将士如何能抵抗不住?…这几天的工夫,是十万大军血肉成墙活活堆出来的啊!末将…末将…打了败仗虽有罪在身,却已是强弩之末不得不败。南蛮人多力大且先不论,打了半截突然顺着沿海线凭空冒出一堆西洋兵来,他们沆瀣一气,大炮一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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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根本没有还手之力。韩将军不甘心就此辜负陛下的期望,都要拿血肉之躯去堵炮弹口了!”
江辰站在点着暖炉的大殿里,忽然感觉一阵冷风顺着衣角钻进了脊梁骨,整个人莫名地抖了一下。
北骊、南蛮、西洋、内奸,当真是多事之秋。
不知那个初出茅庐的小帝王,会如何应对…江辰无言看向殿外漫天的大雪,哀叹一声。
先帝的期望与寄托,怕是要辜负了…
十一月十九,西北威州大捷。
十一月二十大雪,江南失守,西洋进军,攻入中原腹地。
腊月廿一,四万御林军与南方各州郡地方军出兵应战南蛮。
区区三天之间,轰轰烈烈一连串战事,秋笙早已是筋疲力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毫无睡意,折腾了好一会儿,终于翻身一个鱼跃从床板上蹦了起来。
宫里有上好的锦被暖床,奈何秋笙早睡惯了山林里头坚硬的石板床,睡了几天的锦玉床榻愣是落下一身腰酸背痛的臭毛病,睡出感情来的大石板还搁在花都,一时半会不好拿来,只能先拿个硬木头床凑合凑合。
尤其在这种时候,他格外想念曾经混迹江湖潇洒无牵挂的日子,没有家国天下,没有虎视眈眈的敌军,不用枕戈待旦,随时都得防备着脑袋落地。
这破皇帝真是当够了…秋笙特批自己短暂地自暴自弃,正要翻身到床上睡个回笼觉,却闻着一股熟悉的清苦草药香,当即整好了衣裳正襟危坐地等在床边。
那气味愈发浓烈,扩散得满屋子都是药香,却不让人觉得它具有什么攻击性,门框轻响一下,几乎于铺天盖地而来,秋笙呼吸一窒。
“起来了?正好,把药喝了。”
楚端着药碗走进来,另一只手上平托着一盘蜜枣。这人天天给他做不重样的甜食冲淡喝药后嘴里的苦气,秋笙苦恼地认识到自己的口味就这么日复一日地被养叼了,今后御膳房的点心,恐怕是入不了他的金口了。
“药方我给了刘大人…按说他的医术比我高明,本该让他来为你配药。”楚倚着房柱子一靠,天色还未破晓,屋子里没点灯,秋笙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从御医院书馆里头借了不少古籍,三年内必将归还。董大人当时躲在坟包子里头没被北骊发现,我已经将剩余的炮弹交给他了,战场上的事,我….”
“你等等。”
刚喝干了药汤,嘴里正苦着,却没了心思去吃蜜枣。秋笙皱紧了眉盯着他隐没在阴影里不甚分明的轮廓,声音发沉:“你要走么?”
“嗯,我待在皇宫里,给多位大人带去不少麻烦…如今战乱频起,我本不是军中之人,不愿再沾染一身杀孽,就此隐退山河,未尝不是个好归宿?”
隐退山河?秋笙在喉咙眼儿里挤出一声冷笑:“退到哪儿去?巫蛊寨?天渊寺?崔嵬阁?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非要藏着掖着?”
楚蓦然紧了手指,没说话。
胸口的重伤让他说上三两句话就喘得接不上气,不得不停了半刻才继续道:“你本事大能通天知地,难道我就不会查么?你养了只头上顶黄毛的小红鸟,屋子里头时常出现一个相貌丑陋举止怪异的男子…那鸟飞得太快身子太灵,愣是一回都没被逮住过…想知道我为什么知道么?”
楚像是哑巴了,只能木然地点点头。
秋笙晃悠了两下站起来,走近了低声道:“朝里有奸细,怀疑是有灵性的小东西通风报信,江辰正紧锣密鼓地查…你是那个出卖我的人么?”他说着,伸手点亮了桌上的小油灯,看清了对方苍白干裂的嘴唇,不可自控地心软,竟然转身倒了杯清茶给他:“润润嘴。”
一物降一物,眼前人的色相就是用来打击他的心狠手辣,小模样入了眼,纵然是面无表情呆愣痴傻,天雷滚滚的火气也给顺得偃旗息鼓,恨不得捧在心尖儿上好好疼着。
楚顺从的喝了,淡淡答道:“我没有。”
秋笙张张口,最终还是闭紧了。
他本是想问问那些他想不明白的问题,可眼下楚的状态可谓是神飞天外魂不附体,要是逼得急了,说不定直接跳转到疯魔嗜血那一挂去,他可不想血溅五步,连个全尸留不下。
他斟酌了半天,决定以退为进:“成,我信。你走便走,只是必得告诉我上哪儿,不然以后找不着你,我打一辈子光棍怎么好?”
楚的半边脸在灯火的映照下似乎是微微泛红,就在秋笙以为他将就此忽视这个问题时,阁主到底开口:“天渊寺,我有些事要向掌寺人净然大师请教。”
这语气,应当不是天渊寺的人了。秋笙默默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带发修行的大和尚。不是断袖不打紧,死皮赖脸纠缠上几年,就不信这袖子是铁做的。
“等着忙过这一阵子,我抽空去看你…西洋水师也掺和到这里,我实在是始料未及…”
军报楚没看过,但他自有本事对其中内容一清二楚:“硬打么?”
“打不成,”秋笙摇头,“西洋水师不是大越如今的海军能应付得了的,人家是真刀真枪能上战场冲前锋的杀人利器,大越的战舰就是摆着好看装装样子,要是真正面对上,不过以卵击石罢了。战事劳民伤财,与北骊几战几乎倾全国之力,若是此时紧接着再打,百姓怕是吃不住。国库也不是个无底洞,烧着银子进去,捞到一把把的尸体…先下一步缓棋,能议和且先议和,兵部里头总该找出个训练水师的好手,放两年,有把握了再打。”
“兵部没有练水军的人,”楚说,“大越的水军不仅战斗力低下全是花拳绣腿,而且士气低迷不振,其中混入了大量好吃懒做的富家子弟,军风不正。”
秋笙从未与大越海军打过交道,疑惑道:“富家子弟?”
“高官子弟既想顶着个官职吃朝廷俸禄,又不愿劳心伤神去学四书五经,文试没法儿钻空子,西北军和南大营又是众所周知的难进,只有海军是放那儿好看又用不着真正出兵的大越四百年来未有一次海战。你大可以吩咐董琦去查查大越海军的出入账,每年拨的两万两白银究竟有多少是真正用在了刀刃上。”
秋笙大惊失色,缓了片刻才道:“先帝不知道么?他不治理?”
“这我不清楚,”楚脸上浮现起倦怠的神色,“历代皇帝似乎都对此心照不宣,却像是特意包庇一般,没一个采取行动稍加管治…时间还早,你再歇歇,我先走了。”
秋笙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不治的缘故,定然是这支海军握着皇室命脉,或是什么,不为人所知的秘密。
他这一晃神,楚就已经快步走到门口了,连忙大步上前拽住对方衣角给扯了回来。楚不防,一转身来不及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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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扩散开来的黑雾,露了个全然乌黑的眼睛给秋笙。
眼白被黑墨吞噬殆尽,一双桃花眼像是两个大洞,泛起鬼魅的妖魔气。
秋笙被吓得一抖,手却没松开。
“阿?”
“呃…”他狠狠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掌拍碎了身侧的几案,低声□□了片刻,不知从何处升起一盏古旧的煤油灯,没油没火的,凭空兀自亮了。
黑雾瞬间褪去,楚伸手握住了秋笙拽在衣袍上的手,勉强用对方的热气暖着自己的手,刚刚被茶水润泽过的嘴唇再度裂开,隐隐就要渗出血来。
不能再被看见了…在血流出来的前一刻,抿紧了嘴唇舔了个干净:“还有事么?”
“我什么事?”乌黑的血液被他藏得难寻,只是那唇色太过苍白,一丝一毫的颜色染在上头都显得格外触目惊心,秋笙本想开口问个明白,却不忍心戳破那人心修饰的虚假外壳,只好闪开了眼神,“你这是怎么回事?”
楚稍稍压下了那层剧痛,甩开了秋笙搁在他手臂上的手,默然无语地看了他片刻,抬腿便走。
秋笙觉得自己最后一点儿耐心都被耗尽了,顾不上剧烈的眩晕感用力抽出承影剑对准了楚细瘦的背影,言语间几乎带着杀气了:“撂下一堆疑难杂症这就要拍拍屁股走人么?你什么道理?”
即使是在身体状态极虚弱的此时,但凡是楚动了念头,要拿秋笙的命可谓轻而易举,但他最终还是镇定地转过身来,两指并拢挡开了剑尖,声音冰冷:“我的事情,你不必太心,萍水相逢罢了。若是我此番烦了你的心,从今往后,自当在你这儿销声匿迹,你就当遇上了个疯子,日后别再记挂着了。”
秋笙本就支撑不住那剑,受了一击,连提剑的力气都飞了。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楚伸手探入怀中抓了一个药包,只轻轻一洒,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崔嵬阁的迷药连点反应的时间都不给,只吸进去一点粉末,睡上两天两夜不在话下。
楚在秋笙金贵的脑袋落地的一瞬间伸臂接住,顺势一拢抱在了怀里,小心翼翼在床上安置好了,转身正要走,看到了木桌上一口未动的蜜枣,到底是心疼自己心力做出来的东西,捏了一颗放到了嘴里含着,拾了碎成渣渣的几案,这才让一嘴的甜腻滑进了喉咙。
不甜不苦,无滋无味。
秋笙看不到,他便不再抑制黑影横冲直撞找寻出口的欲望,任楚筌顺着衣角滑出来凝成一个墨黑色的人影。
“你要去天渊寺?”
楚懒得理他,自顾自出了殿,反正那东西不能离开他超过一个时辰除非他想开了,自愿化成飞沫退出这场轮回。
他一面骑着雪千里飞越江河,一面不自觉地回想着这几日来,那个名为秋笙的小皇帝。
或许是在昆仑山禁锢了红尘间的爱恨痴缠,或许是楚筌取走的魂魄让他心性不全…他已不再对寻常人间的情感有所求取,大概是怕误了旁人尘世中的大好年华。百年前的一场血仇,经年来啃噬着他的魂心血,终于将那血肉之躯咬成一个没心没肺的空空大洞。这空洞的心已永失了将至爱之人置于其中的资格,他只好怯生生地躲开了所有人,孤独而坦然地在角落里数着他寂寥的日月。
直到这颗早就被挖空了的心□□裸地对着他展现出了本性的残酷无情,他才蓦然明了,这副躯壳,是受着曾经主人最阴毒的诅咒,生来便是不得好死的。
痛苦是极端寂寞的,即便天下人都心知肚明,到头来还得自己默默承受。崔嵬楚氏,千百年来茕茕孑立,孤寂冷漠,无人爱,无人怜,无人真心真意相待。
楚在天渊寺门口远远停了下来,并未打算立即进门。那股一路叫嚣猖狂的苦痛渐渐平息,在看到寺庙前伫立的一尊佛像时彻底安歇下来,楚将煤油灯提出来拎在手上,下马直身而跪,虔诚的拜了三拜。
自从多年前楚筌依附着他的身子在天渊寺大开杀戒后,净然便携众高僧在寺庙周围设立了层层叠叠的无形劫魂网,生魂一碰便会灰飞烟灭,黑烟为求保命只能不露耳目。
远离有情之人有情之世,该是他的本分,如果那人情愿以此宽恕他,如果那人心心念念记挂着难以忘怀,都是一道一道生劫,他会拿为数不多的时日一生偿还。
“往昔所造恶业,无始贪嗔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今于佛前忏悔,邪来烦恼至,正来烦恼除,邪正俱不用,清净至无余。古今往生,清心为要。”净然还是老样子,手中一串古佛珠圈圈绕绕地□□着,这些年来,他的白胡子还是那几根,皱纹还是那几道,似乎定然要将慈眉善目的模样带入坟墓里,“楚公子深冬雪夜不辞辛劳赶来,先饮一杯热茶暖暖。”
“何茶?”
老僧含笑,摇头晃脑道:“峨眉雪色一线生,白芽玉屑万里浮。”
楚点点头,却只是来回转着杯子玩,等到茶冷透了都没喝上一口。
净然见那茶水不冒热气了,从楚手指间轻轻抽走杯子,换了一杯热乎乎的重新递给他,微笑道:“贫僧本意愿以此茶暖公子胃肠,公子却更乐意用它来暖手,公子风雅,倒显得贫僧俗气了。”
楚一愣,轻声道:“茶本是入腹之物,何来暖手风雅一说?我这般,倒是废了好茶。”
“何为风雅,何为俗气?茶便是茶,谁来为它规定如何生长如何沸腾呢?这茶到了公子的手上,公子便是拿它来洗衣浇花,也算得上是物有所值。物各有主,天行有常,人生一世,不过图一个坦荡快活,纵然是废,倒也废得光明磊落。”净然自己沾了一口白芽,放入唇齿间不停咂摸,满脸的满足欢欣,“好茶啊好茶!”
楚轻笑:“你当真与众不同。”
净然慢悠悠地品完了那小小一杯茶,笑眯眯说:“知足常乐嘛,谁找自己不痛快呢。”
楚微笑着垂下眉眼,等着两只手都被暖热了才再抬头:“大师。”
净然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离魂去魄?这可要再上一壶好茶,慢慢说。”
第21章离魂
他平平淡淡说完,也没见有什么特别的动作,高高的木门便被推开了,一个矮胖黝黑的和尚端着个圆木茶盘恭恭敬敬半弯着身子行礼,和善谦卑的目光却在触到楚的一瞬变得阴沉起来。
自问有愧,楚淡淡撇开了眼神。
并非所有秃驴都是净然一般的得道高僧,经历了几年前险些扫平天渊寺的那场屠杀,不是人人都能安稳地把心吞回肚子里,面对着这个杀人凶手心平气和地以礼相待。何况,应阁主的请求,净然并未将他一体两人的事情声张出去,虽然纵是说出真相,也不见得会有人相信。
几百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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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该魂飞魄散的幽灵,凭借着阴魂不散的意志力控制着自己转生的世世代代,到了他这里,因着两人旗鼓相当,这才保留着些许清醒的意识不受那恶魔调派。这故事说来哄垂髫小童半夜里做个噩梦也就罢了,指望着说服这些拿佛祖当天地星辰的秃瓢,难如登天。
毕竟他们日日吃斋念佛,洗脑洗了半辈子,自然以为碧落黄泉之间的恩恩怨怨生生死死都该交由佛祖发落,怎会有这般逆转天地道□□回的特例出现呢?佛祖怎么可能会出错呢?
让他们去稍稍质疑一下佛祖,其难度大致相当于让楚考虑考虑云鸢一心想帮他产生后代子孙的建议。
这都是用不着动脑子的傻瓜问题,可能性完全为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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