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错花轿嫁对郎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云片糕
芄兰微微侧头,凝视着搭在自己肩头的那只枯瘦的手。最初的记忆里似乎也有一只大手总爱摩挲自己的头顶,笑着夸赞什么,亦曾是自己最早被卖入碧芜苑时唯一的寄托。可如今再恍然忆起,却有些分不清究竟什么是梦境,什么是真实。
他的人生都被那一场转折生生割裂成了两个,一面是谢尚书令家如珠如贝的二公子,一面是碧芜苑里艳惊四座的花魁。
十多年过去了,他还能做回当初的那个谢家二公子谢琮吗?
“初时还记得,后来便忘了。”最终芄兰如此答,眼角余光瞥过侍立在一侧的柏舟,后者仿佛在墙边生了根一般一动不动,连表情似乎都凝固了。
也许从一开始的返京途中,某些错误的事情就注定了会将某些人的人生轨迹全部颠覆。
听他此言,谢令明初时露出稍许失落神色,但很快又被他掩饰过去,连连说着“回来就好”,又唤谢璋谢玖过来见礼:“琮儿这些年在外受了许多苦,今后日子里很多事你们都得多帮衬着他。”
芄兰饱经事故,哪里会不晓得自己父亲言下之意为何。单从柏舟一路遮掩着把自己带回来这事就能看出,谢家对二公子的失而复得是抱着多么复杂的心情。他冷眼瞧着谢玖磨磨蹭蹭地随着谢璋过来同他执兄弟礼,表面上却亲亲热热地回了,道:“这回得以还家,全仰仗了三弟,谢琮谢过。”
“二哥客气了。”
虽然芄兰尚不明白谢玖为何处处针对自己,可毕竟父亲在侧,他也不敢有丝毫敷衍,连忙还礼。芄兰笑着受了回礼,目光再次流连至柏舟身上,这回倒完全不加以掩饰:“刚才听父亲言,柏舟原本是三弟的随侍?我这次承他搭救才得还家中,一路上也颇有些志趣相投,今日既然大家都在,我就向三弟讨个人情,可否将柏舟予我?”
他这话一出口,当真算得上是满座皆惊。不止柏舟和谢玖猛地抬起了头,连谢令明也是有些尴尬为难的样子:“柏舟跟随小玖的日子也不短了,不如爹明日再给你重新挑选几个……”
“不必。”
说这话的是谢玖。少年人抿唇望了一眼柏舟,忽地展颜笑道:“即便时日不短也终究只是个下人罢了,二哥如果看着和眼缘,尽管带去便是。”说罢,又扬了眉,冲着柏舟道,“二哥讨要了你,那是你的福气,以后可要加倍小心着些,别让二哥觉得我带出来的人小家子气。”
“谢二公子,谢三公子。”柏舟单膝跪地,朗声谢恩,室内昏暗,竟无一人注意到他的手一直在微微颤抖,强忍着什么的模样。
章五.昔我往矣
那之后谢令明又拉着芄兰说了许多话,直到有小厮匆匆跑来说尚书仆射刘大人前来拜访,已经在花厅里候着了才停下。他唤上谢璋,走到门口又停下,转头对谢玖说:“小玖,先带琮儿去祭一下你们的娘。”
谢玖点头应了,目送父亲离去后却迟迟不见行动。芄兰也耐着性子站在原地等,再加上自从先前谢璋道破真相后就在没挪过一寸的柏舟,倘若此时再有个小厮闯进来,估计还会以为大白日里活见了鬼。
突然屋外传来一阵扑棱棱的飞鸟展翼声,这才像是把谢玖的神拉了回来。只见他也不回身,只是一掸衣袖,淡淡说了句“跟我来”就当先走了出去。芄兰举步跟上,柏舟亦是跟了出来,走在他的身后。芄兰看不见他,只能听见他的脚步声永远从不远不近的地方传来,像是被尺丈量过一般的准。
这一路上景色就渐渐明朗起来,也能看见些婢女小厮三两成群地做着些洒扫活儿,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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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们三人,皆远远躬身行礼。芄兰回头望望来处,却发现那条小径早已被花草假山掩映了,想必如果之前乳娘验出的是另一个结果,此刻自己已经从先前的那道门送了出去,穷尽一生也不会知道这里会是何处。
柏舟见他停步回首,也连忙停下了步子。他的粗布短衣还是今早芄兰为他穿上的,彼时的柏舟带着困窘的神色看着芄兰伏在他胸口仔细系好衣带,讷讷地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不发一言地坐回了车辕上。
多可笑,芄兰想。自己几个时辰以前还在心里又把所有可能的情况及对策又细细滤过一遍,确保自己可以安安稳稳过了下半辈子。结果一眨眼的功夫这个曾被自己视为衣食父母的人就成了自己的侍从,规规矩矩地跟在身后,半步不敢逾矩的样子。
这般顺从,这般严谨是想要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的样子么?
在谢玖因不耐而出声催促之前,芄兰对着柏舟笑了一笑,然后若无其事地转回了身:“三弟就等了,走吧。”
“二哥若是想多看看这园中景色,待祭过了母亲,再让柏舟陪着你来看也不迟。”这般说着,谢玖抬起手,遥遥指了下前方正堂的方向,“不过父亲这时候怕是正和刘大人议事,二哥切莫不要贸然接近那里。”
“那是自然。”
在路上芄兰又忍不住问起关于母亲的事当年被自己强行掩盖住的五岁前的回忆,终于是随着身世的揭晓而一茎一茎冲破了泥土,只是无论芄兰如何回想,他都找不到任何关于母亲的记忆。
“母亲在十七年前就过世了,不记得也是人之常情。”
说话间已经到了祠堂。谢玖从案上拿了香,拿在长明灯上点燃那之后他都一直寂然无话,可周身散发出的冷冽气势却莫名淡了许多。
谢玖……自己的三弟,应当是恰巧比自己小一岁的样子,今年年满十七。
“母亲是难产而死。”谢玖持香垂目,涩然道。
芄兰的晚膳是自己在卧房里用的。尚书部的刘大人议完事就到了用晚膳的时辰,谢令明在家中设了小宴,谢玖也被唤去席间相陪。给二公子的屋子还没拾出来,故总管事谢周临时先将他安置在东厢的客房里,又指了几个仆役来侍候。
芄兰坐在桌前,看着窗外的天色一丝一丝地黯淡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廊上穿梭来去的灯笼火光。侍女将饭菜布好就行着礼退出了门外,房间里只留随侍的柏舟,垂手立在一旁。
“坐。”
芄兰举箸,指的还是自己身旁的位置。柏舟乍闻此句,下意识露出一个错愕的表情,又很快被他掩盖下来,垂着眸子肃然道:“小的不敢。”
“不敢?”芄兰略微拉长了语调,回过身去带着半真半假的惊讶神色望向柏舟的眼,“不敢什么?”
“柏舟身份低微,不敢同二公子同席而坐。”
他就轻声笑了起来,尽管心底并未因报复得逞而产生丝毫的快意:“同席不敢,同睡却无妨……不知柏舟学的是哪家的规矩?真是叫人大开眼界。还是说,其实你自己一贯是不敢的,只是你家的二爷不大规矩?”说完这句他便是一顿,语调转冷,“坐。”
芄兰本以为自己这番话一说出口,柏舟就算不会被他臊得脸都涨做紫红,也会结巴上好一阵子。可对方此刻的神色却有些镇定过了头,初时还有些尴尬,可听到他再度下令,竟然立马安安静静地走上前来坐在了芄兰身侧的锦凳上这顺从的模样反而让芄兰觉出了股异样感。
他心下诧异,脸上却表现得不动声色,抬手夹了一筷子菜,自然无比地伸到柏舟嘴边,仿佛此刻自己还是碧芜苑的花魁芄兰公子,正和恩客坐在雅阁里情意绵绵:“尝尝?”
柏舟迟疑了一下,张口接了。
芄兰又在杯中斟上了酒,举到他唇边喂他喝下。
如此几回,柏舟便有些不胜酒力的样子,一手撑住桌子,勉强维持着清醒。芄兰见状,也放下了酒杯,抬指在柏舟脸颊摩挲,笑意盈盈地将方才的猜测说出:“柏舟可是计划着,待芄兰睡下了,便去和我那三弟禀明原委,再以死谢罪?”
他满意地看着眼前的冰层彻底破裂,这才终于觉得有一丝饥饿似的,回手来夹了一筷子冷透了的鱼细嚼慢咽,也不去理会踉跄跪在自己脚边的柏舟,自顾自点评着菜色:“这鱼的盐也加的太少,就算要保留原本的鲜美也不能如此乱来。”
“这豆腐倒还不错。”
“这道翡翠白玉汤里的蛋花也打的实在太碎了些,真真是做得全无美感。”
便这样边吃边品评,约莫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外间的天已经黑透了,此时他所处的东厢寂然无声,可以隐约听见前厅的丝竹和着笑语伴着晚风吹到廊下来。桌上的饭菜被芄兰用去了小半,余光里柏舟还是保持着原本的姿势,跪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的样子。
“跪我做什么呢?”芄兰慢吞吞地执起桌上的酒杯,方才他一直向柏舟劝酒,自己的却是一杯都没碰过。那杯子不过是寻常白瓷,在芄兰手中倒像是珍宝似的,让他转不开眼,“在柏舟眼中,真正的主子,难道不是我那三弟?”
“……柏舟糊涂,请二公子责罚。”
柏舟沉默良久,方涩声回答。芄兰不置可否,又在心中再细细回顾一番今日所见所闻,只问:“我同长兄三弟二人,皆为一母所出?”
“非是如此。您与三公子为大夫人之子,长公子为如夫人所出。”
“这位如夫人现今可还在府里?”
“如夫人她几年前患了病,于前年冬天故去了。”
“这样啊……”他颔首,低头打量了一眼柏舟,这才又将话题转了回来,“你方才,是向我讨罚,对么?”
“那我便罚你只奉我一人为主,除非我死,从此仅听我一人差遣……可好?”
什么和盘托出以死谢罪,把人带到了也戏弄够了,就自己撇的干干净净其余的一概不管了么?
天底下哪会有这样的便宜事。既然做了,就总要付出些代价的。
过了子时,走廊上的亮光就渐渐稀少了起来。芄兰早早便令侍女拾好了床榻,之后就屏退众人自己熄了烛火躺进纱帐中,只留柏舟一人在外间。
睡了一个多月的车厢木板和驿站硬床,突然对这种过于舒适的环境有些不适应起来何况自己之前也从未在这里住过。芄兰在锦被里辗转反侧,只觉得无法入眠,深夜中的谢府这样静,他不了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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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虞城碧芜苑通宵达旦的歌舞喧闹,往前总觉得让人不得安生,如今才发觉自己早已经适应了那样的日子。
当然离开碧芜苑总是好的。风月场里往来迎客的,有哪个会真心喜欢整日里陪酒卖笑,靠着出卖色相为生?可如今这境况又比自己之前设想的超出了太多,就像是原本只想攀在枝头的一团污泥,突然被人捧进了云端,还被告知自己原本就是从这里跌落的。
可即便是回来了,其他的云又觉得自己早已浑身脏污,无颜为外人所见,于是只能先藏着掖着,盼着能有一日再变得满身洁白了,才风风光光地站出来,就像是前些年只是去哪儿远游了一般。
就这样陷在床褥中带了五分讥讽地想着,突然外面又吵闹了起来,走廊上的火光亮得比之前晚膳时还要明亮,许多人来回穿梭着,隐隐能听见从后堂传来哭声。芄兰心下诧异,忍不住起身披了外衣走到外间,柏舟却不在那里。
他将门开了一线,尽量不弄出声响地望出去。那些奔跑来回的婢女小厮们大多都着了丧,手里拿着火盆香烛祭品等物急急地往后院里跑。有个眼尖的瞧见了他,红着眼睛跑过来行礼。
“二少爷,快跟奴婢一起过去吧,老夫人没了!”
老夫人?还没等芄兰想清楚哪里来的老夫人,自己就已经被那个婢女拉着一通狂奔,加入到一队人马里去。白花花的纸钱洒的漫天都是,谢令明披麻戴孝骑在马上,身旁是乌沉沉的棺木。
芄兰突然就看见了柏舟。
他没有服丧,也没有随着队伍行进,只是立在漫天纸钱里,用着他一贯的面无表情看着芄兰。芄兰突然感觉到一股力量在拉扯着自己远离谢家白惨惨的人群,一步一步,拉扯进四周深不见底的黑暗里去。
“柏舟……”
芄兰想要呼救,可再抬眼时柏舟已经不在那里。从黑暗里滋生出的藤蔓上面附着着黏稠的淤泥,从脚踝开始,温柔又不容置喙地绕满芄兰全身,彻底将他吞噬。
“二公子?二公子!”
身体突然被人摇晃起来,芄兰睁开双眼,才发现自己先前居然睡着了。
柏舟立在床边,见芄兰醒来,立马回了手,退开三步的距离:“我之前在外间听到您呼喊,见是发了噩梦,就擅作主张将您唤醒了。”
“唔。”芄兰还有些被噩梦所扰,只觉得先前梦中被藤蔓缠绕的地方还有些隐隐作痛,用手一触,身上也尽是冷汗。他瞥了一眼柏舟,之前用晚饭时的那番对话又现在脑海,让他萌生出一些模糊的念头。
“去让人烧些热水来。我要沐浴。”芄兰靠在床沿,懒洋洋吩咐道。
柏舟倒也应得干脆,闻言立刻点头走了出去,不多时就带着一群人进来,麻利地张罗好浴桶热水等一应事物。有侍女上前要替芄兰宽衣,被他摇着手拒绝了:“不用,都下去吧,明早再来拾。”
于是那群人又训练有素地无声退去,房间里再次只留柏舟一人。浴桶中热气蒸腾,氲得一室朦胧,芄兰似笑非笑地扬起脸看向那人,微微张开双臂:“还不快些?”
后者便又老老实实走上前蹲在床边,为他松了衣带。虽说已入了夏,可京城地处北方,夜里的气温也还带着凉意,再加上芄兰之前出了满身的冷汗,此时被夜风一吹,肌肤触手冰凉,加上那肤色,倒真像是一尊白玉雕做的美人。
芄兰的头发很长,就寝时打散了发髻,发丝一直垂落到腰间。他由着柏舟将自己扶入浴桶,又仔细将头发用干巾包裹搭在桶外避弄湿,待一切都妥当后才微闭着眼睛轻声问:“柏舟是何时来的谢家?”
“回二公子,十五年前。”
“十五年前么……那我当年兴许还见过你。”芄兰偏偏头,若有所思,“你又是何时做了我三弟的随侍?”
“刚满八岁时。”柏舟答,果不其然看见芄兰眼中在听见答案的瞬间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倒是因为走失一事的缘故了吧。”
“我走失之后,父亲担心三弟,就指了你做他的贴身随侍我猜的可对?”芄兰见柏舟颔首,方续道,“如此说来,倒不知是说你欠我一个人情,因我而得了个机会接近你心仪不已的三公子,还是说其实是我亏欠于你,即便机缘巧合让你跟随三弟,最终也还是害得你和我这等龌龊肮脏之人搅在一起?”
柏舟听到中间那句“心仪不已”时,不禁又面带窘色地联想到这一路上京同芄兰头次做出荒唐事时自己一时情难自禁唤出的那个称呼,可等他一句话听完,又十足十被芄兰的自嘲之语吓了一跳,忙道:“二公子莫要妄自菲薄。”
“妄自菲薄?”芄兰讥笑,从浴盆中站起,示意柏舟为自己披上一件薄衫。他裸露在外的小腿光洁笔直,由于沐浴的缘故被蒸出淡淡红色,柏舟只瞄了一眼就不敢多看,连忙别开视线,只听得芄兰在自己耳边低声:“你心里其实清楚的很,不是么?”
“不过,就算他们打算关我一辈子,反正你也从此被被我绑在了这里,同我一样再逃不出去了。”
章六.天中端午
如芄兰所料,为他拾出来的屋子并未临着谢璋谢玖的居所,而是如女儿闺房般远远设地在谢府的后院里,依旧由之前在客房居住时伺候他的那些人陪着。虽然谢令明不曾明说不可出府,可平日里就连芄兰百无聊赖,想在花园里转转都会有几个人尾巴似的跟在身后不肯离去,嘴里说着小的担心二公子迷了路,实则是怕给前院里哪个还没养熟的杂役看见了,嘴快地把谢家二公子的事给说出去。
搬到后院的第二日谢璋就带着一箱子书来访,芄兰已经听说自己的母亲身为谢家正室徐氏却身体孱弱,婚后多年迟迟没有子嗣,老夫人忧心之下迫使谢令明纳了妾室,结果第二年便生了谢璋。可这位长公子七八岁时突然爱上舞刀弄枪,不肯再去私塾,谢令明身为当朝尚书令,自然是更希望儿子能多读圣贤书,不过那时谢琮谢玖已相继出生,徐氏又因为难产亡故,他忙着哀悼亡妻教导幼子,也就随着谢璋去了。
谢璋十五岁入禁卫军戍卫京城,平日里为人做事虽然比起文人颇有些不拘小节,倒也还算稳重,待下人也十分和善。随着年龄渐长,也逐渐为父亲所重,偶尔帮着处理一些琐事。此时他大大方方同芄兰见了礼,开门见山说起缘由:“你回来后父亲就让小玖拿些书来给你打发时间。他前几日选好了书,想着你还在客房搬来搬去难麻烦,结果今天却突然有事出门去了。正巧我晚间就要回禁中值守,过来同你道别,顺便让人把书也给你拿来了。”
说完便让下人开了箱子给芄兰过目,芄兰粗粗一扫,无非就是孔孟老庄,史记春秋一类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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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解闷,无非还是父亲希望自己能把这些年的东西多少补回来一些。
“谢过兄长。”
“诶,找书的不是我,搬书的也不是我,谢我做什么。”谢璋挥挥手,端起手边茶盏一饮而尽了,笑,“说来你小时候便聪明得很,读书时候也唯你坐得住,如今你回来,父亲心里可真的是欢喜的很。”
这番话听得倒是情真意切,芄兰连忙起身,敛衽行礼:“我能同家人团聚,也是不胜欣喜。只是那日久别重逢,无措之下难有些失礼之处,叫兄长看了笑话。”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失礼的?”谢璋安抚似地笑笑,再寒暄了几句就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下脚步,回头对芄兰道:“过些日子就是端午,可惜那天我不能回来,不过好在今年你同小玖都在。到时候可万万别忘了那日同小玖一道多陪陪父亲。”
到了端午那日果然是天气晴朗。谢家府邸里的下人们早早就将艾叶菖蒲等用红纸绑好了,分别挂在门外,余下的草药一部分留作晚间浴兰汤用,其它的都被年幼的婢女们制了香包或是艾虎挂在身上,相互比较着谁做的更巧些,嬉笑声简直都要传到院外去。
这天芄兰还是头一回同家人一道在厅中用午膳。桌上的菜品不多,却样样致,当中摆了一盘粽子,一壶雄黄酒,也算是应了时节。
席间谢令明难又感慨了许多:“想我们还在旧宅过端午的时候,院子虽小些,人却很齐。你们祖母一直抱病,但也会来席间同我们说说话,吃一点小菜。沅心当时也还在,总爱用雄黄酒在你们三个的额头上画了王字,还早早打好了长命缕给你们系上。”
沅心是谢璋生母,如夫人赵氏的名字。可此时谢璋不在,谢玖大约是听多了这番言语,自顾自饮酒挟菜,不置一词。
气氛就一时变得有些尴尬起来。芄兰回来之后本不想和他人牵扯太多,反正自己得以住在这里也就是靠着那点所谓的血缘至亲关系,一待谢令明亡故,恐怕即便是看起来老好人一样的谢璋也不会把自己这样一个闲人养在府里。
可如今的自己还是多少得尽些人子的本分。芄兰端起面前酒杯,向着父亲致意:“若祖母三人在天有灵,见我们依旧聚于一堂,定会不胜欣喜。”
“琮儿说的极是。”谢令明脸上露出笑意,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看向谢玖,“前阵子我让你选些书拿去给你二哥解闷,你可挑好了?”
“昨日便由大哥送去了。”
“自己有手有脚的,为何总是要劳烦子圭?”谢令明不甚满意地皱了皱眉,又叹口气,“罢了,今日端午,我不败了你们过节的兴致。子圭常年在军中,如今你二哥回来了,兄弟间要多多相处,你也能趁机改一下你这性子。”
受了这一番说教,谢玖也丝毫没有辩解的意思,只是点头回一句“儿子知道”就算了结。谢令明有言在先,这时不好再多说什么,干脆不去理他,转头殷切催促芄兰多吃些饭食,又亲手剥了粽子放在芄兰碗边的瓷碟里。
用过了午膳谢令明就回了书房,芄兰谢玖两人留在厅里不言不语地喝茶,静得连周围侍立的下人都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结果不多时就有小厮进来说有人求见三公子,又轻声在谢玖耳边说了个名字。
芄兰分明看见谢玖脸色一变,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看了一眼自己,又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转回去。
“叫他在偏厅等我。”这般吩咐了一句,谢玖本人却迟迟不见行动。少顷,他终于将手中茶盏放下,站起身来对芄兰拱手:“小弟先告辞,二哥请自便。”
“三弟快去,别怠慢了客人。”芄兰答,目送着谢玖匆匆离去,自己也站起身。柏舟早在外面候着,这时见他出来,快步走到他身后三步左右的地方听候吩咐,却听芄兰轻声说:“陪我在院子里走走吧。”
“此时日头颇毒……”
“柏舟莫不是还担心我被太阳给晒化了,不好同他人交代?”芄兰半挑了眉回身望向柏舟,眼中的笑意真假参半。此时已过正午,日光却还盛着,他着了件青色的家常夏衫站在一丛翠竹边上,承了一身的浅淡竹影,是任何巧手都织不出的纹样,“回房中实在无趣,好歹在外面打发点时间吧。”
最后一句话说出时却已没了笑意,柏舟讶然片刻,终于是点了点头:“二公子请随我来。”
柏舟对谢家宅院的熟悉程度自然远非芄兰可比,他一路行来只觉得柏舟寻的路径处处都有廊桥浓荫,竟很少会被烈日直直晒到。仲夏炎热,大部分仆役都躲在房中贪凉去了,一时间只能夏蝉鸣叫,随着二人的脚步声,似乎永远都停不下来。
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一声茶盏摔裂的声响。芄兰抬眼,只见前方已是花园尽头,花草掩映下的雕花窗开了半扇,隐约能看见两个人影正立在屋中,其中一人的衣着看来正是谢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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