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武侯

    东方明和西风临想起昨天在无忧药铺中的情形，的确稚名云子和苏何念都承认他们救过天尊以及稚名云子也称天尊为卧禾姐姐，两人心里已信了五成。

    天尊又道：“我骗她说我是卧禾，其实意思就是，我是禾子，是她的姐姐！还有这暗器苦无，我是在李府的废墟中找到的，从它我才知道她来了京城。”

    东方明问道：“那云儿现在在哪”

    天尊道：“你们放心，我绝对不会害我妹妹，我已经亲自安排他们离开了京城，还给他们足够的盘缠让他们去东瀛隐居。”

    西风临道：“原来你昨日问苏何念他们往何处去是这个意思，你想他们远离这些纷争，找个安静的地方隐居”

    天尊道：“是，苏何念这人重诺，必须要他说出承诺才行。”

    东方明又问道：“那你怎么和陈乾交待不是他让你杀的苏何念吗”

    天尊笑道：“你倒是知道得很多。”

    东方明摆摆手道：“客气客气。”

    天尊笑得更厉害了：“我自然有法子，我首先点他二人的穴道将他们弄晕，然后我去京城的义庄偷了一具身材与苏何念差不多的无名男尸，义庄多得是客死异乡而无人认领的可怜人，以我的轻功自然可以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在太阳升起之前、在街道行人出来之前将男尸运到无忧药铺，然后放了一把火将无忧药铺烧了，我再跟陈乾说杀人毁迹便可。”

    西风临道：“那他们现在何处”

    天尊道：“义庄。”

    东方明和西风临差点吓得半死：“你把他们藏到棺材里了”

    天尊一笑：“正是。”




第五十三章 相忘江湖
    天尊道：“我寻了两个空置的棺材，将他们二人点了穴放进去，想来他们也快醒了，我得快点去把他们放出来，放心，我留了气孔，他们闷不死。”

    东方明和西风临倒抽冷气：“那你藏义庄干什么”

    天尊道：“我去义庄偷尸体一来一回再一去，便可将两人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飞檐走壁运走，义庄的空棺材是谁也没有想到的，因而是全京城最安全的地方。”

    东方明吸一口冷气道：“阁下武功盖世，在下当真佩服得紧。”

    西风临突然道：“不好。”

    天尊那摄人心魄的眼神移到西风临身上，西风临连带着旁边的东方明都一惊。

    西风临急忙解释道：“我是说，那无忧奇怪得很，他受命暗中将那混账皇帝弄死，还准备留下破绽让人发现他投毒然后将战火引到你们身上，那他背后的组织肯定都不是什么好人，如果云儿跟着他说不准要干些多么危险的事情呢。乖乖，我就说那小子不靠谱得很。”

    东方明听了，也恍然大悟道：“哎呀，是啊，那无忧哦不苏何念就是个吃软饭的小鬼，我们的云儿在他身边指不定要吃多少苦呢，呜呜呜，要是那小子要云儿做些牺牲生命的事情，我们想救也没办法啊！”

    说着两人抱着一起哭了。

    天尊见两个身高八尺的大男人抱在一起哭哭啼啼的，笑道：“果然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啊。”

    两人听了哭得更厉害了。

    天尊举手欲打，却又缓缓放了下来，心道：“看在云儿的面子上我便不杀了这两个巨婴。”

    天尊道：“你们自可放心，苏何念是个靠谱的人。”

    东方明和西风临心里疑惑道：“这还是传说中杀人如麻的天尊吗，怎么这么轻易相信那个苏小子”

    东方明小心翼翼道：“你怎么就那么相信那苏何念”

    西风临也附和道：“对对对，他毕竟下毒这方面很擅长。”

    天尊反而先问了这两个人问题：“你们可知擒龙，可见过擒龙的人”

    东方明和西风临想起那镰刀老农萧画天，心知萧画天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于是连连摇头道：“不知不知，从未见过。”

    天尊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人，说道：“我虽然不知那人的目的是什么，但我相信他的迂腐为人，绝不会做如我这般滥杀无辜的事情，苏何念既然与他共事，而他又相信苏何念，那我又何必担忧苏何念的人品呢，更何况，苏何念当年在阎罗峰下还救过我一命。”

    东方明和西风临听得一头雾水：谁是他，那个人是谁但这两个人又不敢直接问，怕问了这喜怒无常的老妖婆自己便是死路一场。

    东方明问道：“那云儿她姐，我们可以走了吗我们保证绝对不会将这些事情说出去！”

    西风临又道：“是啊是啊，算起来，我们还是你的半个的半个亲人。”

    天尊拿眼一瞪，两人都闭嘴不语。

    天尊道：“我将你们关在这，除了我要处理收尾工作外，还有个原因，我要你们帮我一个忙。”

    东方明和西风临连连点头：“云儿她姐，你尽管讲，我们兄弟俩绝对不说一个不字。”

    天尊道：“说来帮了我和云儿的同时，也是帮了你们自己。”然后天尊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药瓶，在两人面前晃了晃。

    “吃了它。”

    两人同时抱紧问道：“云儿她姐，这是什么东西”

    天尊道：“往生丹，吃下去你们就会忘记过去至少二十年所发生的事情，那么我替云儿和苏何念做的事情便没人知道，你们也可以从对云儿的痴情中走出来。”

    东方明问道：“那我以后见了云儿也记不起她是谁了”

    西风临道：“我和云儿认识、熟悉和现在经历的一切都会忘了”

    天尊道：“我妹妹既然已经和苏何念在一起，时日久了，你们便会日渐煎熬，这世上有谁能看到心爱之人与他人缠绵的时候自己毫无心痛之感呢，轻者不过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长吁短叹，但重者生不如死大有人在，因而越是爱之深、必有恨之切，世间之人无可避免。”

    东方明苦笑道：“我东方明虽不是什么大英雄，也只会几招野路子打打杀杀，今日的结果我早已预料到，云儿早已和我们二人说过她早有心上人，可你若是认为我会因此生不如死，那可真是太瞧不起我了。”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西风临沉默着。

    东方明道：“西风老弟，你不是吗”

    西风临叹道：“东方老兄，我这十数年来已经问自己这个问题很久了，起初我也是和你一样的答案，不过在昨日生死抉择中，我毫不犹豫地选择让我死去成全他们，你可知为何死了对于我而言是种解脱，我能够挺住一年，两年，五年，但这一辈子直到我死之前我都没办法完全做个阔达的人，一个不被爱的人又谈何放下呢，老兄，你别憋着了，躲不开的。”

    东方明也沉默了。

    “是啊，今年能挺住，但几年后呢，十年后呢，既然如此，还不如死了呢。”

    天尊道：“你们没必要死，只需吃下这些药忘掉这些记忆便可，当然忘掉的不只是我妹妹，还有聚义盟，还有这三十年来江湖上发生的一切，如今江湖朝堂都无安身之处，你们忘掉一切置之事外也是件好事。”

    东方明接过药瓶，从中倒出两个墨绿色、圆滚滚的药丸。

    东方明笑道：“这药丸是你给自己准备的吧，还有一颗你要给谁”

    西风临也笑道：“莫不是当年和你反目成仇的青仁”

    良久，天尊道：“既然你们要吃下这往生丹，告诉你们也无妨，二十多年来，你们是第一个能听我倾诉之人没错，我要找到他，了结恩怨之后，如果我和他没死我想和他一起吞下这往生丹，将一切都忘了，一起找个没人的地方度过余生。”

    “那你为何将这些丹药给我们”

    天尊道：“我曾经以为阻隔我们的只有仇恨，没想到阻隔我们的东西比仇恨更可怕，更让人无能为力。”

    “好了，你们快吞下吧，我会给你们足够盘缠，以你们武功在江湖自保不是难事，以后便有多远就走多远吧，忘了这些吧。”

    东方明和西风临相视一眼，爽朗一笑，齐齐将往生丹服下。

    二人一生便与稚名云子再无相见，江湖人也再没有见过他们。



第五十四章 檀木龙椅
    在绵延数十里的天下第一城——大松王朝的都城内，除了那终年灯光如白昼的皇城以外，最富丽堂皇、令人称奇的宫殿建筑便是在皇城正对面的丞相府了。

    丞相府高出地面约有三十尺，一座挺拔的亭台便立于皇城的南门前，这亭台之上，是一座建在大理石台上的楼阁，约有十层，一眼看不到楼的另一端，有人传说在这座高楼的最顶端只需要轻轻一伸手，便可揽星摘月——这可是连皇上的行宫都无法做到，于是人们称这座楼叫揽月楼。

    当然会有如甄清风这样嫉恶如仇、两袖清风的谏官上书弹劾丞相府窃国济私，而且自陈乾当上尚书左仆射之时，这种朝堂上的讨伐便不绝于耳，可是陈乾却在官位上越坐越稳，原因便是北方咄咄逼人的妲跶，自原镇北军统领徐搬山死于非命之后，北方军系愈加疲软，天佑皇帝自即位以来重任陈乾统领财政与军政，而随着战事日久，天佑不得不恢复相制，重立宰相并委以军机大事，令其联系五门商帮、天下四大士门。

    自这丞相府建成，陈乾的野心便掩盖不住了。

    但他也没必要掩盖。

    因为天佑已经死了。

    在丞相府的最高一层有许多传说，揽星摘月不过是最不起眼的一个，还有人说，这顶层阁楼是用一块块金子堆砌而成的，柱子是上等翡翠，楼梯扶手是精美的透明蓝玉，陈乾睡的那张床有三百美人随时服侍，美人们个个都貌若天仙，而且每隔一月这些美人便被遣退然后再换一批妃子，连天佑皇帝都望尘莫及。

    可是，南棋和吕甫对这些一笑置之，他们出入多年，早就知道，那望月之阁并无金银，也无美玉佳人，而是黑不见光、灰尘散落的一层楼，唯一的景色便是那面向北方的窗台。

    陈乾每天晚上便会坐在窗台旁观看北面的宫殿，他会看着内宫中屋檐最大、琉璃瓦最亮堂的那一座行宫，有时一看便是一晚，谁也不知道他看得是什么，皇帝对天儆的掌握名存实亡，上下百官、各处府衙的大小事情尽在陈乾的掌握之中，他又何必看宫殿呢

    陈乾一如既往地坐于窗台前，面前是一把普普通通毫不起眼的白陶酒壶，他不用杯子，拿起酒壶就喝。

    这已经是他今晚的第十壶了。

    他靠在身后的椅子上打着酒嗝。

    这椅子很舒服，虽只是紫檀木制成，但上面纹的却是九条金龙，九条金龙在紫檀木椅上上下翻腾，有的双龙戏珠，有的龙潜于海、有的一飞冲天，若是平常人家动手做了这样一张椅子，哪怕是小孩手中的玩物这一家人便都要受牢狱之灾了，可陈乾却将这椅子珍藏了多年。

    因为这椅子让他心潮澎湃、夜不能寐。

    这便是为何整层楼黑乎乎的原因，也是为何外面传的都是夸张的谣言的原因。

    因为他不想让天下的其他人知道，因为曾经知道的人除了仅存的几个都已经死了。

    而今夜，有两个人上了丞相府最高的一层楼。

    楼梯由白蜡木做成，由于年代有些久了，只要轻微响动它便会摇曳出声，平常人走在上面难免会有混乱不齐的脚步声，而这两个人一左一右，一踏一起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连呼吸声都是同时起落，又深又长，显然这两人的内功已至化境。

    左边的人身高尺，虎背熊腰、毛发竖起，那铜铃般的大眼仿佛只需要盯着某个人就能将他置于死地，穿一身窄袖紧身的紫衫，双手紧抱在胸前。

    右边的人是水蛇腰、柳眉杏目，身着一件青色轻纱单襦，手中环着红绫。

    “拜见丞相。”两人弓腰行礼道。

    陈乾喝着酒，没有转过头，道：“何事”

    左边人道：“回丞相话，皇上驾崩了。”

    陈乾道：“嗯好。”陈乾早已猜到天佑之大限就在这几日，故而没有很大波动。

    右边人道：“天儆左副使鲁无悟和千机堂堂主朱非人命丧贼人手下。”

    陈乾手中酒杯里的酒泛起些许波纹。

    陈乾道：“谁下的手”

    右边人道：“不是四大司空。”

    陈乾将酒杯放下了：“我问的是谁。”

    左边人道：“的确不知，这人身手甚至不在司空恭之下，我们赶到时，高阁已倒，而下手之人早已远去了。”

    陈乾又道：“我问的是谁！”说着一拍那木龙椅。

    左边人和右边人一同跪下：“属下无能，请丞相恕罪。”

    忽听得窗台飞檐外有一人道：“我知道，为何不问我啊。”

    陈乾的目光终于离开了远处的皇宫，他沉声问道：“阁下是谁”

    左边人和右边人冷汗迭出，都望向窗台外，紧握着手。

    从飞檐旁走出一黑影，身形瘦削高大，但那一双手犹如钉耙将一杆铁杖握于手中，一顶斗笠戴于头上，身后蓑衣随风飘扬。

    “草民见过丞相。”说着这人拱手道。

    左边人喝道：“你是何人”

    这人笑道：“哈哈，我不过是东海一打鱼的渔夫。”

    陈乾道：“你刚才在干什么”陈乾脸上不见任何表情。

    “如丞相一般，观皇城，只可惜我没有龙椅可做。”

    右边人怒道：“你找死。”说着手中红绫挟风而至，要将那人擒住。

    那人不敢怠慢，反身躲过，手中铁棒一刺直往左边之人而去！

    左边之人纹丝不动，两指轻挥，一颗黑棋破空而出！

    那人轻蔑一笑，以铁杖一点，只听一声清脆的嘡啷声，棋子破碎，而那人已进了这揽月阁。

    左边之人欲再出棋子，右边之人回转红绫，又向那人环去。

    “慢！”

    左右两人都瞬间停了手。

    “你是杀我”

    那人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