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长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商厉
沈约脸上出现了一丝说不出的悲哀神色,“你如何知道的?”
任晖微微一怔,定定地看著他,怒火、伤心、失望,直看到种种情绪都化作虚无。他木然道:“感觉,她的院子里有你的感觉。”
沈约的心一点点沈了下去。他早就知道,任晖g本是他的死x。聪明、稳妥、英俊、脾气很硬,但必要的时候也可以温柔,即使是最伤心的时候,也永远大局为重。
最重要的是,他一直都最重视他。
然而此刻他忽然意识到,任晖不仅重视他,更对他有一种说不出的了解。或许他一直的不知,只是因为太知。
沈约站起身来,喃喃低语:“你一直都知道。”
任晖俊秀的脸庞忽地扭曲了起来。他闭上眼,良久没有睁开。
“我只盼我不知道。”
沈约笑了,笑得苦涩。他轻声道:“你回去跟豆哥儿说,我不会娶她。”
任晖霎地睁开眼,一字一顿地问道:“我怎麽说?”
“就说──”沈约歪著脑袋思索了一番,最终温和一笑:“就说很抱歉我爱乌不能及屋。”
沈约就这麽走出了怡情阁,此刻寅时过半,街上阒无一人。
他抬头看天,月色正清明。
“中庭月色正清明,无数杨花过无影。”
他轻轻念著,终於落下泪来。
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3)
第二日,沈约远赴鲁地,走马上任河运司。
半月後,大应与维茨战事再起,任晖应诏出征。
世人皆知,河运一项乃是国计民生中最耗钱的事务,应国这十几年来日日修河,年年决堤,灌进河运衙门的银子堪比洪水,却愣是没听见个动静。
这一方面是y雨连绵天灾难挡,另一方面自然也是人祸,照理说这笔银子就是用来装筐筑堤也足以保一方安宁,可从京都工部到河运总督府,再到往下的各级官员,便如大堤中的白蚁一般,硬生生把这条民生防线从里头蛀了个清空。
此时正当盛夏汛期,山东一地为涝灾所累死伤已不止万计,沈约这次赴任就是要抢在秋汛之前,对千疮百孔的河堤进行最低限度的修补。出京时沈约坐的是轿,然而每离京城远一里,道旁乞讨者便多几个,待到一行人出了直隶界,官道两侧便当真是灾民成列、饿殍遍野了。一路行人无不面黄肌瘦、病骨支离,身畔蚊蝇环绕,甚至有人捡了观音土与灾民换婴。沈约自命心肠狠厉,却也再看不下去,丢下一宁和仆从救济灾民,带了安生打马狂奔,片刻不歇直赴济宁。
……
站在河运司临时征用的济宁第一名邸梁园门口,沈约m著汉白玉石狮子光溜溜的脑袋,嘴角挂著y测测的讥诮笑意。“安生啊,我一直以为咱大庆朝最黑的贪官窝子在我家,可今儿个我突然发现,咱还是井底之蛙了。”
连日赶路,沈约不仅晒黑了,圆滚滚的身躯也憔悴数分,配上他那y郁神情和讥讽口气,倒有几分任晖的架势。
安生正刮著朱漆大门上的镀金门钉,听到这话冷地缩了缩脖子,少爷你也太……实诚了。安生配合著一咧嘴,豔羡地环视一圈围墙顶上的琉璃瓦,望著那石狮啧啧赞叹,“好像是哦。少爷,咱家门口的狮子脑袋可没这麽大,也没这麽好看。”
沈约温柔浅笑:“要不你就把这狮子脑袋摘下来,寄回去给老爷,让他找人照样子打一个?”
“好的咧!”安生等的就是这句,他这两天被路上情境整得已是十分气闷,看到这朱门大院富贵气象,心头更是不忿,话音刚落便飞身而起,一横手斩在狮子脖子上,那斗大的石狮头竟横空三尺飞了出去!安生斜下里窜出去,袖子柔柔一挡,竟又将那狮子头兜了回来!他脚跟滴溜溜一转抱住了那石头,“少爷,摘下来啦,找谁送呢?”
沈约随手一指,“就你了,送到越春沈尚书府,可别送错了地方,少了一g狮毛,仔细你的脑袋!”
被点中的那人是河运总督的贴身侍卫,替总督大人送监工出门来著,谁想到遇上这麽两瘟神,可又被刚刚那一幕吓得发傻──沈约早亮了腰牌,他哪敢反抗司长大人,慌忙摇手,“我,我只是个小侍卫,我什麽也不知道……”
安生笑著把狮头抛到他跟前,半分石屑也未溅起,“放心,我家少爷是来修堤,不是来办人的,你身上的银子管够赶到京城,赶紧上路吧,通风报信的活儿就不劳烦你了。”
那侍卫结结巴巴地还待多说,脑袋又一时转不过来,新任司长明明还应在半路上,怎麽就忽然到了自家门口?安生见他著慌,伸手拍拍他肩膀,侍卫吓得跌坐在地,“我我马上就搬马上上路现在就走!”说著就蹲下去搬那狮头,他好歹也练过几天功夫才当上总督府侍卫,这麽一吐气开声颇有气势,只是涨红了脸起不来的样子就很是狼狈了。安生看著可怜,叹了口气道:“不用慌,你慢慢搬。”
“安生,走了。”沈约漠然看著,袍袖一背,大踏步走了进去。安生吐了吐舌头,一面拿了包袱跟上,一面自言自语道:“少爷心情本来就不好,现在就更差到底了,总督大人你也只好牺牲小我拯救万民了……”
沈约g本就没给他这个机会。
他进到花厅里时,总督大人张志清还不知在哪个爱妾的房里窝著呢,沈约此时不过他一介下属,虽是代表圣上前来视察,但区区竖子,有何好紧张的?张志清存心要给来人一个下马威,是以虽听得下人慌张回报,仍是不紧不慢地沐浴换装,直过了两柱香方才出现。
沈约在厅里站了很久,心头渐生起一丝燥意。几个下人早端上茶盏糕点,请他就坐,沈约摇头不答,安生看他眼中杀意渐起,心中连连叫苦,这姓张的老不死明显不知道皇帝已经下旨办他,还一副老油条的惫懒相,少爷可别一个火气冲头,干出点什麽替天行道的事情,这就不好了。
正当安生为张大人的命运深感忧心时,回廊里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来人身材高大、相貌堂堂,下颌一把美髯,颇有威严端肃之相。张提督呵呵一笑,颇为呵疼地拍拍沈约肩膀,“我与令尊多年相交,今日贤侄来此赴任,他竟然不通知我这做长辈的一声,实在太也见外!”
沈约却懒得与他套交情,反手抽出安生捧著的上方宝剑往他面前一横,“现在自行了断,本官保你清名。”
张志清骇然,“贤侄这是作甚?!”
沈约却不再说话,只是冷冷看著张志清。
见剑如见君。良久之後,张志清终於一咬牙屈膝跪下:“臣张志清接旨。”
沈约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你知自己何罪?”
张志清行罢大礼,拍拍衣袂潇洒起身,脸上已恢复一脉平和神色,“本官只知依礼面圣,未知有何旨意。”
“哦?你没听见我刚刚说的话?”沈约来了兴味,微微抬头环顾周遭物事,“下官斗胆问大人,楠木厅万蝠园五龙图哪样不违制?接旨无香案无礼数对钦差不敬又是何等罪名?私挪国帑盗卖赈灾物资──哪样不可判大人一个斩首?”
张志清虽已知他来意不善,却仍为他话中意味所惊,这是……有备而来啊!若是如此,廖相那边怎地全无消息?!一时间额前冷汗涔涔而下,只硬著头皮答道:“此地乃为筑堤办公临时征用,并非本官府邸。”
沈约柔声道:“这麽说,总督大人乃是大大的清官喽?”
张志清一愣,心想你这话问得古怪,问我是不是清官,这可叫人如何作答是好?
安生自是知道是谁断了张志清与京中联系,同情地望了一眼张志清,心道你这句话一个答不出来,少爷的戏也该开演了。
此时门外忽有脚步声阵阵,安生肚里闷笑,这帮傻瓜,看戏的时间掐得倒是准,只见沈约对门口众人惊叫置若罔闻,尚方宝剑指天望日,沈声斥道:“大人既是清官,敢问济宁堤坝长度?决堤口数?二十一日以来灾民数目?各处施粥如何?赠药又如何?济宁府将灾民安置何处?这些且都不论,您总督府所在的济南府又有灾情几处?灾民几何?这些天你上堤查看几次?还是要难民把状子告到皇城g底你才死心!”
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4)
沈约骂得痛心疾首,一手抚x一手持剑,端的是忠肝铁胆一派侠义。半晌,沈约抬头扫一眼周遭众人,随即又森然盯住张志清,“张大人,本官再问一次,你可知罪?”
张志清知今日必无幸理,然而河运总督属超品大员,便犯王法,也应押赴京师由圣上亲自问罪,岂容得河运司一介小吏当堂羞辱?他脖颈一梗,拼了!“为君尽忠为民赴义,本官虽死无憾,可今日上无公堂下无罪证,就凭沈大人三寸不烂之舌,就要在这光天化日之下私设公堂逼死朝廷命官吗?本官──不知罪!”
沈约笑了,“下官早听闻张大人是关公样貌子都胆气,今日一见,果然不假──连圣上旨意都敢违抗,真让本官长了见识。”他一甩袖子,归剑於鞘,转身面向人群,恭声道:“座中属顾大人为长,下官斗胆,敢问顾大人高见?”
被点中的正是济宁府尹顾存,老头儿正g缩在人群中,听到自己名字,忙站出来连道不敢,沈约对他却很是有礼,长身一揖,“下官今日初赴济宁,尚未来得及拜会各位大人,自知极是冒昧,在此先谢罪了”,说罢拱手为礼,言辞之间极是诚恳,与方才厉煞之状判若两人。在场众人不是济宁官员便是河运司的人,工部在济宁本无分支,除张志清和一个员外郎便属沈约职位最高,然而当地的这些老家夥们官职虽不高,要在日常事务中给他捣点小岔子却绰绰有余,是以沈约对他们颇为谦恭小意,务求礼数周全。众官员没m清沈约路子,只唯唯诺诺地不敢应声,都看著被钦差大人点名的顾存。
顾存一声叹息,知道今日若不说话,日後便没有他说话的份了。他为官多年,老成持重,当即含蓄地点出,“沈大人初到任,交接手续尚未办,此时处理张大人的事,未免有些不妥。不如先把交接办了,我等再细细聆听圣上口谕。”
沈约微一挑眉,“谁说是口谕?”
顾存一怔,心道你不过少年郎血气方刚,行事才如此急於求好,若有旨意在身,为何刚刚不拿出来?
张志清一拍大腿,“顾大人说的是!敢问沈大人,旨意何处?”
沈约面色不变,和声问道:“若是有陛下旨意,济宁府可敢办张总督?”
这话显然是朝著顾存去的,顾存眉头一紧,道:“那是自然。”
沈约一扬手,从怀中取出一只明黄卷轴,缓缓展开──“顾存接旨!”
在场官员骇得不轻,这些人在职多年,多半还从未接过旨意,面面相觑不知怎生是好。饶是顾存老到,也惊地白发微颤步履虚浮,还是在主簿的搀扶下才得以颤巍巍地跪下,他定了定神,高声道:“臣顾存接旨!”
群臣慌了,手忙脚乱地跟著拜伏於地,沈约暗自松了口气,知道这关算是过了。旨意本就简单,不过两句话而已,他不动声色地读完,将明黄缎轴交与顾存颤抖的双手中,温声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顾大人,圣上说,‘他相信你还是当年那个为民请命的顾随之’。”
顾存早已老泪纵横,用力握紧了卷轴,努力克制著内心的激动,沈声道:“臣顾存一定竭尽全力,辅助沈大人筑堤救灾,便是把这条老命填上去,也决不教洪水侵我济宁一寸土地!”
沈约微微一笑,伸手搀他起来,“顾大人这话说的就不对了,陛下对您寄予厚望,您当保重身体,为民谋利才是。”
顾存携著沈约的手,又拭了拭眼角的浊泪,忍不住笑起来,“沈大人教训的是。”
正当这老少二人惺惺相惜把手言欢之际,厅里忽地轰隆一声响,原来是张志清硕大的身躯一头栽了下去。群臣直到此刻方才如梦初醒,连忙上前恭贺。
他们谁也没想到,那旨意上竟只有十四个字!
“速斩张志清,与沈约共领救灾事宜。”
沈约观察周遭情形,知道今日局面已尽在自己掌握之中,略微提高了声音温言道:“众位大人切勿惊慌,圣上对张志清所作所为均已了然,钦命下官来济宁协助各位救灾的同时办理此案,圣上的意思是当众处斩,不知各位大人意下如何?”
此时张志清已是树倒猢狲散,众人幡然醒悟,开始争先恐後地为这位前总督大人罗织罪名,痛斥其霸道行径,开始数条还有几分样子,不过贪污受贿金额巨大、欺上瞒下私盗国帑、渎职不理民事而已,之後便越发难听起来,什麽欺男霸女、养了十四房小妾之流的统统说出来了。顾存自觉面上无光,低声同沈约道:“沈大人,张志清乃圣上钦点的河运总督,这麽多条大罪下来,朝廷的脸面恐怕不大好看啊。”
沈约正听得开心,听到此言,莞尔一笑道:“顾大人,齐鲁一地的官员,受张志清照拂可不少啊。”
顾存老脸一红,不再说话。沈约肚里暗笑,又温声劝勉道:“听闻济宁一地灾情最重,家父也很是挂念,说大人毕竟年长,关节不好,还是莫要亲上大堤的为是。”
顾存这厢真是惊到了,他早年家境贫困,知道四十来岁才赴京赶考,当年正是沈持风主考,算来便是他门师,只是沈持风门生遍及天下,他压g儿没指望能被这位门师记住,是以虽知此次赴任的是门师之子,却并未打算提及这一茬。
沈约这一言,恰到好处地满足了老人的虚荣心和正义感,顾存不自觉地挺了挺x,“随之当年中举之时,门师曾用心叮咛要清明为官,随之赴任以来一日不敢或忘。”
他称呼这麽一改,便是将公事拉到了私人交情,沈约见状,适时又补了一句,“顾伯伯说得是,前日离京,家父也是如此叮嘱的。家父还说,小侄初涉官场,经验不足,此次南下一切事务还要多多仰赖顾伯伯,希望您能代他多多教训小侄。”
顾存拈著长须,笑呵呵地道:“贤侄年少有为天下皆知,且不论殿试高中榜眼,光是那一首从军行,也足以愧煞我等读书人啊!门师大恩,随之谨记在心,照顾你是应当的。说什麽指教,真是太也见外。”
沈约打蛇随棍上,“那张志清一事究竟如何处理?圣上那边没有拟定罪名,意思恐怕是让我们这边上折弹劾──”
顾存满是褶子的老脸上浮现出一丝狡狯神情,似在嘲弄沈约不知深浅,“弹劾一事,便交给御史台罢,老夫跟林中丞颇有交情,折子不日便会上去。”
沈约闻言,羞赧地闹了个大红脸,赶忙转移话题,“那顾伯伯能否派给小侄几个人,京中已经拨款,江南那边过来的赈灾物资也即日便至,小侄想赶紧开启河运司库房,也好储存粮食药品和石料木料等物。”
顾存听得极是激动,救灾一事急如星火,总督府这边各项物资却是一拖再拖,量与质两头落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便日日守在大堤上也无计可施啊!此时想到可以不受总督衙门掣肘放手大干,心中爽快之情竟是难以自抑,对沈约的欣赏之情也是发自心底,“小夥子,有你的啊!”
沈约连道不敢,暗运内劲,竟是连耳g子都红透了,又递出河运衙门的库房钥匙。顾存一见,大喜过望,又跟他拉了几句家常後便匆忙告辞,他要回府衙交待,要清理这边库房准备接收物资,又要准备给张志清罗织罪名之事,还要派人奔赴济南去河运衙门的库房领取剩余物资,可有的忙了。顾存一走,厅中众人也纷纷借故离去,沈约均是含笑应答,将众人一一送出了门,方才领著安生上河运衙门报道去也。
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5)
自家少爷难得做了件正经事,在众人面前大展威风,安生自觉与有荣焉,不由得极是兴奋,骑在马上那叫一个眉飞色舞,嘻嘻笑道:“少爷,你今儿个可神气呐!”
沈约看著他那表情,忍不住也笑了起来,旋即正色说道:“今日之事看著简单,其实危险得很,若不是我们抢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便赶到济宁,又一开始便以武力慑人,哪能顺顺利利进那府门?若是有人通知了张志清,他绝不会这麽蠢的。”
安生仔细思索著,“也是,他身为一路总督,这也太容易对付了。”
沈约点点头,语气极为认真,“我现在不过是从五品的小官儿,虽然我还多了个有名无实的太常寺协律郎,但玉和公主既已出嫁,这名头也就没什麽唬人的效力,凑合凑合也只有正五品,想在张志清的地盘上查他,g本不可能。我出其不意地来到济宁,又当众官员面请出圣旨,为的就是先发制人,一举击溃──不过说到底,这事儿的底子压g不在折齐鲁地上。”
安生微愣,心想河运衙门在济南,张志清人又在济宁,怎麽就不在齐鲁地上呢?
沈约心里微微叹息,“你还是得多向一宁学学。”
安生不以为然道:“若我和哥哥一个样儿,少爷你要两个人作甚?”
沈约想想也是,笑骂:“就你机灵。”说著神色却严肃了起来,“河运衙门不比京中,无人护著我们,河运司是天下最大的肥差,咱们要从别家嘴里抢r吃,人家自然少不了用各种y私手段对付咱们。你家少爷我最大的毛病便是太依赖那帮老头子,父亲大人的意思是,此次出行,要好好锻炼我们两个一下,所以当真没有给我们安排护卫。我让你学学安生,不是要你和他一样谨慎细微,只是做事多少动动脑子。别到时候给人剁了脑袋,还不知道怎麽死的。”
安生心头一冷,下意识里直了直身子,肃然道:“安生知错。”
沈约点头,看天色已晚,双腿一夹,让马儿小跑起来,“那你想出什麽来了?”
安生苦著一张脸,“少爷给点提示?”
沈约无可奈何地轻斥,“懒鬼,动个脑子跟要了你命似的。”他顿了顿,缓缓道:“此次出行,虽说是领旨治理水患,其实是父亲大人的一石三鸟之计。所以这事的g源,既不是水灾,也不是张志清的贪污,更加不是顾存那小老头儿,而是京中三派势力的斗法。”
安生虽然有些讶异,但早知他家老爷夫人都是十七八个玲珑心肝的人物,怎可能无缘无故地送少爷来这大堤上吃苦?是以也不接话,只是静静听著。
沈约整理思路,慢慢说道:“一来,我非军旅出身,父亲也不可能让我去与维茨作战,大应一朝,最大的功绩是领兵拓边,其次便是治理水患,我若想在几年内迅速拥有权势,又不招惹太多口舌,水运这块,是一定要掺一脚的。”他望著天边y沈沈的云色,若有所思道:“河工一路积弊难除,朝廷便是再拨三百万两银子,也必然是填江堤的少,入口袋的多,父亲坚持要我从这里出头,这麽大张旗鼓地把我送到河运司,必然是抱著要清空家里积蓄的念头,无论如何也要我做出个成绩。
“所以徐徐图之,是不行的。我走之前,父亲给了我三年的时间,这也是家里能撑的最高限度。但我怎麽能把爹娘逼到这一步!──安生,朝廷几十年没治理好的水患,我们两年内就要给它整出个结果。”
安生凛然,肩头忽地一颤,几觉承担不住。沈约那厢似未察觉到,仍在缓缓说著:“开疆拓土,高兴的不过是皇亲贵胄,而治理河工,却是在天下百姓心中树碑石,若是我来日身份曝光,父亲就是想用这天下人心,保我一条x命。”
“第二点便是张志清,他是廖延西一党的死忠,廖延西跟他本是同年,两人狼狈为奸,张志清从河运一系给他源源不断地送银子,让他在文官系统里开枝散叶,廖延西再藉著这笔钱在朝中买了无数张嘴替张志清说好话。想扳倒这位宰相大人,不断了他的小金库是不成的。可这位大人实在太过奸猾,之前大家夥儿费力在京城里闹了那麽一出刺杀太子,都没能把他的注意力完全绊在越春,是以爹也只能用最笨的法子,就是出动师父断了廖延西跟张志清京鲁两地间的秘密邮路,再仿制他们的通信──当然只是单向的,廖延西可没那麽好糊弄。”
沈约眯著眼,寒声冷笑:“这位廖相权势太大,挡了所有人的天,我要往上爬,爬到所有人都动不了我的位置,就非掀了这片天不可。”
“第三,我老沈家若与他老廖家杠上了,谁最开心?自然是那个老不死的任老头,说来他跟廖延西的关系好像不错,其实廖相这两年花钱实在太多,有时连供给边疆的银子也要挖一口,任老头对他早有不满,自然会暂时袖手旁观──他j明惯了,在我的小命和现成利益面前,肯定会选择现成利益,毕竟,一位初上任的新相爷,是不可能和任家数十年盘g错节的势力相抗衡的。”沈约似乎想到什麽,嘴角透出一丝温暖笑意,“更何况,师父应该给了他一个足够的教训。”
安生这时候才吐出一口长气,苦笑道:“朝政这事儿,竟复杂到这种程度。”
沈约耸耸肩,“正是如此。你看,照理说依受贿程度,光齐鲁一地须斩首的官员就不下五十个,可河工一事倚仗的就是对本地情况熟悉的官员,所以都察院和御史台才迟迟隐忍不发。那些老头儿的消息,可比我那位顾大伯厉害得多。再退一步说,夏季水涨,洪灾频发,本不是修河的好时候,为什麽父亲非得这时候派我出来?还不是因为京中几位都忙著查太子遇刺一事,错过这种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再想在河运这边掌握实权,就难了。”
说到这,安生忽地想到一事,“少爷,我哥留在路上,只怕不是为了救济灾民吧?”他算是彻彻底底认识到了,兼济天下的这份心呐──他家少爷g本没有。
沈约笑了笑,“有长进。一宁另有任务。”他一勒马缰,在一个毫不起眼的转角处停下──墙上有师父的暗号。“衙门那边我一个人去,你去一趟济宁府,让顾大人把梁园还回去,私盐贩子也是人,何况以後用他们的事还有很多。”
安生自然也看到了,心中极是喜悦,恨不得马上就跳下马飞奔过去,回头笑眯眯地望向少爷,“有什麽话要我带吗?”沈约笑骂:“滚你的吧,小样儿──对了,跟师父说声,济宁府那边大概很快就会开始封府抄家,张志清若无异动,护他家眷平安,他若捣鬼,灭他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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