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一)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短篇集(一)
少年顺口应下,原本低垂的头也顺带抬了起来,准备朝客人笑上一笑。
这一瞧,他如遭雷劈,整个人立时都僵硬了。
眼前的男人一身武者装束,剑眉斜飞入鬓,鼻如悬胆,一双利眼神光内敛,不笑更带三分威严,正冷然看着他。
少年面上变色,一动也不动,心里头像打翻调味料,万般滋味,为何这人会在此处,他......认出自己了吗?
「怎麽?你们认识?」一道嗓音好奇的插了进来,少年这才发现,原来眼前男人并非独身一人,在他对面正坐着一个眉目风流的男人,此刻一脸兴味盎然的对着他们左瞧瞧丶右看看,好像能从他脸上看出一朵花似的。
他别开眼,定了定神,掩盖住所有表情,视线又转向男人身旁的斗篷,想来方才正是因为这人将自己面容盖住,而又是那人帮忙点的茶水,他才没注意到这个男人,更不知这人已经在此地多长的时间。
「阿秀!」店主的斥骂声再度响起,少年立时回过神来,匆匆忙忙的摇手,乾笑道:「不认识不认识,小的住在隔壁村子,打小到大都没离开过这里的。」
瞧着男人冷淡而陌生的眼神,想来早就将他抛诸脑後了吧,少年心里头也不知道是什麽滋味,却也松了口气,又赶紧忙碌地四处张罗。
唯一庆幸的是,这一吓似乎也吓掉了他的饥饿感,虽然脚步还是有些飘,但约莫可以顺利的工作到能吃上东西为止,少年心神不宁的想着,边将几碟小菜放到桌上,鞠躬哈腰道:「这是敝店卖的最好的几道菜,请客倌尝尝。」
正当少年准备退下离开时,手腕蓦地一紧,像被钳子狠狠夹住,他吃痛低呼一声,就见那男人一手扣住他腕骨,用另一手举筷夹了一道菜,慢条斯理咀嚼後咽下,而後,对着被迫留在原地动弹不得的少年冷冷一笑,面如霜雪。
「是挺好的,你说是吗?闵安秀。」
短篇集(一) 回头02叙旧
02叙旧
轻轻淡淡的话语,却重如千钧,闵安秀微微发怔,原来这个人一开始就认出自己了吗?他忍不住将闲置的那手揪紧衣衫下摆,低声道:「您丶您认错人了。」
语毕,他开始费尽全力的试图挣脱被箝制的手腕,却徒劳无功。
莫说他此刻气力不济,就是从前,那三脚猫的功夫也决计无法挣脱武林中享誉盛名的三剑之一的李南天吧。
闵安秀一边想着,面上依旧挂着笑,似乎不管怎样的情况,他都不愿露出其他神色,即使眼里已经染上痛色,只是赔罪道:「方才多看了大人一眼,对不住,是小的错,请饶了小的吧。」
男人都是要面子的,大侠更是如此,闵安秀低着头,笑意微敛,一边慢吞吞的想着,一边暗暗发力,不肯放弃挣脱桎梏的尝试。
破旧的小店里,瘦弱的少年卑躬屈膝的道歉着,垂下的头还能看到他的眼眶因为受痛而泛红,细细的手腕被大掌抓的死紧,看上去可怜极力,这画面,连李南天的友人都看不下去,劝道:「哎,南天,跟个小孩子计较什麽?瞧他的手都红了,把人家放了吧?你瞧你这凶神恶煞的模样,等会儿去碧水山庄,只怕连对你有几分意思的三姑娘都要被你吓跑了。」
李南天冷眼审视眼前的少年,确切来说,自他踏入此间的第一眼,他便已经注意到这人。曾经柔软的白嫩两腮已经凹陷,一身俗世气味,而那眉眼深处,更是透出了丝丝点点的疲惫,即使这少年一直忙碌的四处转悠,也完全无法掩饰那股倦色。
不过,自打看到他以来,这小家伙似乎有了点真正的活力,甚至还有了若有似无的狡诈。
李南天哼了声,突然收力,正在使劲想拔出自己手腕的闵安秀猝不及防,直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疼的他眼泛泪花,却只是低低闷哼了一声。
若是以前,他必定会大声哭泣,等着人哄吧。不过,这两年下来,他总算明白,哭泣或是眼泪,只对会心疼自己的人有用,否则,只是平白遭人厌弃罢了。
李南天漠然道:「瞧你这副可笑的窝囊样,看来,确实是我错认了。」同时转过身,就像根本没瞧见他似的不再搭理他,反而是李南天身边的友人,颇感兴趣似的频频转头瞧他,却也并不向他搭话。
闵安秀爬起身,因为撞疼的缘故一瘸一拐的继续招呼客人,方才发生的事情店主也看的分明,却连过来探问一下也不肯,想必是因为李南天的气势太强,长剑负在背後,又平添几分杀气,一看便是招惹不起的人的缘故。
在那之後李南天便像是遗忘他一般,只顾着与同桌说话,闵安秀心下稍安,想来这样的人,即使自己过去对不起他,也不屑与他一般见识,这样想着,他又将心神投入工作,甚至没注意到那二人何时离去。
就这样,闵安秀忙碌着跑内跑外,不知不觉时间已近黄昏,热气消散,夜色将临,来客也逐渐稀少,总算能稍作歇息。
闵安秀随意坐在门前的小凳子上,天边是壮丽的大片晚霞,火烧似的在绽放最後的色彩,微风犹带残温,轻巧的拂过少年眉梢,带起一缕细碎的发丝。
正狼吞虎咽间,店主走了过来,不客气的盘问:「你跟那剑客认识?」
闵安秀脸颊鼓鼓,嚼了好几口才将吃食咽下,眨着眼道:「我怎麽可能认识那样的人物呢?」
那店主狐疑的盯着他,好一会儿才粗声道:「我也不问你为何骗他你是这里的人了,总之,你可别给我惹麻烦!」
闵安秀牵起嘴角,笑着应道:「知道了。」
语毕,又继续与手边的食物奋斗,连吃相都顾不上,吃的极香。那店主站在边上,看着闵安秀的模样,心下思索,那剑客与身旁的男人衣衫料子极好,兼之气宇不凡,想来是个声名赫赫的侠客,而他遇上这小鬼时,就是叫化子般的样儿,怎麽想也不可能有关系,思及此处,店主心下稍安,也不再理会闵安秀,自顾自走开了。
闵安秀眼神专注的看着天际晚霞,那样耀眼的色调几乎要灼伤他的双眼,他却不肯移开,更没留神店主,直到夜色浸染了整片天空,他才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衫,慢吞吞地朝着歇息处走去。
肚腹有些空虚,想来方才并没吃饱,只是他如今也捉摸不清自己的饭量,也许他并不是真的那麽饥饿也说不定。
当年他凭着微末轻功四处偷食物吃,最後一个不慎,让这个胡姓店主逮到,只好答应做工抵债,虽然他做了这麽久,早该还清了,店主却半分工资也没给他,但想想好歹有了容身之处,也挺不错的。
等会儿打个水,把身体清洗一番後就能倒头沈入黑暗的梦乡,好好睡上一觉,这样想着,闵安秀不觉加快脚步,就快到了。
吱呀一声,他伸手推开简陋的木门,带些潮湿气味的狭小杂物间里,赫然多出一道高大身影!
闵安秀嘴唇微张,一手虚虚指着前方,眼神发愣,整个人都傻在当场。
白日里的李南天,竟然就这样孤身一人站在眼前,宽厚的背脊挺得极直,透出一股刚正之气,在小室里带来难以言喻的压迫感,闵安秀不觉退了一步,而後才反应过来,走上前去。
略略调整面部神情,闵安秀搓了搓手,摆出讨好的模样,谄媚道:「几年不见,李大侠还是这般气宇轩昂,英姿焕发阿。」这男人连他落脚处都查了出来,事已至此,再假装不认识也没了意义,既然如此,就先奉承几句再说。
男人闻言,眉角跳了跳,神情晦暗不明,也不回话,只是又细细地上下打量着闵安秀。闵安秀神色镇定,手却不自觉的握紧,指尖掐入掌心也浑然不觉,他唇角含着笑,直直注视着李南天,颇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正僵持间,便听李南天道:「不想笑的话,就别笑。」
闵安秀一顿,男人的眼神太过犀利,让他隐约有股无所遁形的错觉,彷佛是故意要针锋相对般,闵安秀嘴角的笑弧更大了,浅笑道:「李大侠说笑了,像我这般没心没肺的人,会有什麽不想笑的事吗?」
李南天这次注视了他更久的时间,才又说道:「你的吃相太糟糕了。」
言下之意,这男人压根就没离开过,一直在看着他?闵安秀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的红晕,也不知是气恼还是尴尬,低声道:「人嘛,哪有不变的,呵呵。」
说着说着,他又笑了起来,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狼狈,笑起来也不会多好看,不过,他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世事无常,不就是这个道理,就像如今的他也再回不去曾经一般。
李南天依旧盯着他不放,彷佛在探究他的表情,慢慢道:「我听闻闵家一夕之间全数覆灭的消息,却没料到你尚在人世,还欠人饭钱。」
「钱,我已经还清了。」闵安秀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解释,难道他还期望挽救自己在男人心中的形象?他无措了会,才顺着男人的话说下去:「能逃过死劫,也不在我的意料之中。」
李南天眯起眼,淡淡道:「活着,总归是好事。」
闵安秀动了动脚趾,原本清洗身体睡个好眠的计画已经彻底被打乱,想离开却又不敢乱动,他本以为这男人来意不善,现在却摸不透这个男人找上他的用意了。
思来想去,他决定先道歉:「以前都是我不对,我已经知错了,若是李大侠您还是不高兴,可以再打我一顿出气,只求放过我性命。」闵安秀勾起唇,轻声道。
李南天闻言动了,闵安秀下意识低头,他可以听见衣袖行走间的摩擦声,那强健的体魄近在咫尺,几乎能感受到发散的热气。随後,属於李南天特有的低沉嗓音缓缓响起:「过往的事,我无意追究。」
这男人向来一言既出,绝不反悔,闵安秀不觉轻轻吐了口气,身上的压力一松,正想着要说些千恩万谢的话,却又听李南天继续追问:「你再来打算如何?」
闵安秀抓了抓头发:「闵家覆灭,只留下我这个不成材的,又能如何?」他近乎无赖的摊手笑道:「这里也挺好的,能过一天是一天罗。」
「老实说,看到你现在这副德性,我的确很不高兴。」李南天突然压低声音,冷冷道:「既然你债还清了,又过一天是一天,那就跟我走吧。」
「咦?」闵安秀睁大眼,还没意会过来,就见李南天扬起手,掌力夹杂劲风,对着他的侧颈劈了下去,连挣扎都来不及,闵安秀的意识便陷入了黑暗,软软的倒了下去,恰好落入男人张开的手臂上。
短篇集(一) 回头03旧梦
03旧梦
那是一处华美的宅府,花园栽满了芍药花,是这里的女主人最爱的花种,春季的时节,大片大片的盛开着,伴随着柔软的风一路顺着回廊吹过,散入镂空的雕花窗内,连同细碎的阳光一起,让屋内贪懒的小少年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这样的情景熟悉的让他无比怀念,他眨着眼,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什麽。
「小少爷,您再不过去,老爷可要生气了。」丫鬟小桃正在他身边,苦口婆心的劝着。
他咕哝了声:「爹才不会生气。」他可是爹娘最偏宠的幼子,这府里上上下下,乃至诸位兄姊,哪个不疼他爱他。
说归说,终究也不敢过分胡闹,他捻起桌上玉盘内色泽可口的软桃糖,一口含进嘴里,才站了起来。
画面如片段,在这一刻碎裂,重又拼合时,已经是艳阳高照的炎炎夏日,花季早过,阳光晃的人眼花,他像身处其间,又像游离在空中,静默无比的看着小小的华服少年欢快的奔跑着,直直往一个人冲了过去。
阳光照着他的脸庞都像在发光,上头是灿烂无比的笑容,他高高兴兴的喊着:「师父!」
──闵安秀用力睁开眼睛,胸口跳的极快,他忍不住用手按住,试图平息紊乱的心跳,好一会儿後他才惊觉,掌下所贴的乃是赤裸而温热的肌肤。
他的衣衫呢?闵安秀面上变色,这才後知後觉的看清自身处境,他正赤身裸体的泡在浴桶内,温热的水随着身躯的晃动而不住起伏,而一双大手正毫不客气的在他身上搓搓洗洗。
所有的冷静与理智也跟着被搓成一堆碎片,闵安秀活像被猫叼住的小鼠崽,僵着身子,结结巴巴的道:「你丶你......做什麽?」
李南天挽着袖子,露出一截精实的手臂,按住想要起身的闵安秀,淡淡答道:「你太脏了,要洗乾净点。」
享负盛名的男人刚正的面孔毫无波澜,甚至显得正气凛然,闵安秀又窘又恼,男人看似轻描淡写,那力道却是实打实的,完全无法撼动,显然没打算给他有任何挣扎的可能性,闵安秀无法,只好向下缩去,只露出一双水面上的眼睛,气恼道:「说好的,不追究过往,我跟您已经没关系了。」
李南天嗯了一声,却完全没打算停下手里的工作,又舀起一杓热水往闵安秀方向兜头淋了下去,闵安秀下意识闭上眼,就听男人沉着声音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怎麽会没关系。」
「......」这男人是打算跟他耗上了?闵安秀目瞪口呆,一时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可是……又是为什麽?
闵府已灭,他已无任何价值,而他跟这男人,更早在那之前,就已经恩断义绝。
方才的梦境残像犹在脑里,当初爹爹急着唤他过去,就是要让他拜师学艺,本来他以为又是个唠唠叨叨的老头子,却不料竟是个步伐矫健丶背负一把大剑的英武青年。
即使如此,习武的辛苦加上这人不假辞色的严格,一开始的时候,他还是相当讨厌这男人的,如果不是──
「我已与胡店主谈过了。」李南天的声音打断闵安秀的思绪,他神色依旧淡淡的,隐隐透出严厉之意:「你四处偷食,被逮到後才在他那儿做工抵债,我传授的工夫,就是这般用途?」
「……」看来这男人是打算管他到底了,闵安秀脸色一垮,直到被套上宽松的里衣,抱出浴桶时,都还有气无力的,趴在男人宽阔的肩背上苦着脸。
真要认真探究的话,他根本连这男人武学的一点皮毛都没学到阿,不过要是将这话说出口,只怕那张脸会更像索命阎罗,闵安秀也在心里头悄悄腹诽着,乖乖的一动也不动。
李南天拉过一块薄毯,往闵安秀身上一盖,又让人换过了水,便解开衣带,散开发巾,须臾,属於长年锻炼的武者体魄便袒露在闵安秀面前。
闵安秀裹着布料,眼睛瞪得快要掉出来,一手伸出,颤抖着指着李南天的方向,嘴巴大张,却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李南天倒是相当自在,似乎看出闵安秀的挤眉弄眼,於是一边踏入浴桶,一边说道:「你泼了我一身水,我自然也得洗乾净才行,再说,你我同为男儿,又有什麽好在意的?」
此言一出,便如一桶凉水,浇的闵安秀一阵透心凉,原先因为这男人而焦躁不安的心绪也因此平静起来,任由犹带湿气的发丝滴着水,他屈起膝盖,将下巴靠在上头,怔怔发起了呆。
的确,除了硬将他带回来以外,即使是帮他清洁身体,这男人的眼神也是毫无波动,就好像当年的事都只是一场幻梦般,了无痕迹,连憎恨都不曾留下。
那个时候,这个人头也不回的离开,果然已经不再在乎他了。如今摆出师父的架子,也不过是为了……责任吗?
这还真是,不合时宜的责任心阿,闵安秀浅淡一笑。
既是如此,他也无须在意。
唇角拉起笑弧,曾经总是微微鼓起的颊肉早已消失无踪,瘦的连下巴都尖了的少年,眼神慢慢转成一片漠然,早已人事全非的现在,他已经忘记了任性的滋味。
现在的他,只求平静。
所以,他得想办法离开。
短篇集(一) 回头04梦魇
04梦魇
秋老虎的季节,闷热得难受,小小的少年蹑手蹑脚的藏身在一块大石後探头探脑,看着行迹颇为可疑,前方是他们家专用的天然浴池,哗啦啦的水声清晰可闻,他很清楚,自个儿的师父正在里头冲凉。
此处地势较高,偶有薄雾,看得并不真切,他探了几次头,才总算瞧到青年的背影,下半身掩在水里,赤着上身,露出宽阔的背脊以及漂亮流畅的肌肉线条,水珠沾在上头,彷佛能发着光,宽肩窄腰,腰下均没入水里,只能凭空想像那有力的起伏。
他脸一热,也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心跳得又急又快,只匆忙摀住自己的嘴,悄悄的离开,浑然忘记自己最初想要吓人的目的。
直到回到房里,小少年的脸上依旧一片晕红,还惹来丫环好一通的大惊小怪,以为他染上风寒。
……他到底怎麽了?他也不明白。
一开始他并不怎麽喜欢这个死板顽固的青年,明明也没大上他几岁,却完全不肯放水,占着师父的名头严格无比,撒泼打滚也没法打动他,委实可恶极了。就连他的爹娘都不曾这样管过他,这家伙凭什麽不断挑剔他?
那一日也是同样的开头。
「我不要练了!每天都做同样的动作,一点都不好玩!」
「习武,本非玩乐,根基为重。」青年沉稳的音色毫无波澜,冷冷道。
「唉唷!」清脆的声音一声痛呼,旋即转趋忿忿:「你!我又没有天分,爹也只是想要让我强身健体而已,要多深的根基阿!」
男人不为所动:「继续。」
「说不要就是不要!」
他气红了脸,跳起来往反方向跑去,就这样横冲直撞,跑进了後山。
等他发现时,已经深入山腹,他睁大眼,随着天色转趋昏暗,开始感到了惧意:「这丶这是哪里?」
山里绝不是安静的,鸟鸣兽走,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绝於耳,空气中隐隐有丝腥气,他不知不觉僵立在一根大树前,惶然四顾。正当此时,虎啸风起,一只大虎神态威风凛凛,自一旁跃身而出。
「阿!」闵安秀惊呼,漂亮的眼睛睁的大大的,秀气的脸上早已一片苍白,手脚发软,却是动弹不得。
下一瞬,属於青年的身影毫无犹豫的挡在他面前。
即使在很久很久以後,回想起那时候,他仍然觉得自己见到了天神。
想法的改变,只需要一个契机,青年依旧相当严厉,就是那次救了他,也是一转头就斥责他乱跑,将自己陷入险境,让众人为他担忧。然而,这样的人,却也在他泪眼汪汪的扑上去大哭时,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在那之後,他每日腻在青年身边,乖乖习武,时不时撒娇偷懒,看着青年略显无奈的眼神,他总在心里头偷偷窃笑着。
闵安秀用力的扯着自己的脸颊,把自个儿的脸捏的通红,然而无论他怎麽做,师父赤裸的上身依旧在脑里挥之不去,他沮丧的耷拉下眉毛,自言自语:「我到底怎麽了嘛。」
屋漏偏逢连夜雨,隔日清晨,闵安秀醒来时,揉了揉眼,旋即全身僵硬,小脸忽青忽白。
棉被下是微微的湿濡,还能隐约闻到浅淡的腥气,他昨晚好像……梦见师父了?闵安秀紧紧抓着被子,神色羞愤:「都是丶都是师父的错!」
画面扑簌簌的震动着,下一瞬,是被他称为师父的男人冷淡而毫无温度的眼神,他还没回过神来,又见一地鲜血,曾经熟悉的面孔泛着诡异的僵白,因为惊恐或疼痛而扭曲着,从此凝固成最後的样貌。
「不丶不要!阿阿!」他趴跪在地上,放声大叫,直到喉头嘶哑,也不肯停下。
「闵安秀,清醒一点!」一声大喝穿过无数鲜血与黑暗,直透耳背,他惊惶的弹坐起身,就见室内一豆烛火正幽幽亮着,而更明亮的是男人锋利的目光,直直注视着他,丝毫不给他任何躲闪的机会。
***
「你睡得很不好。」李南天声音冷沉,不是猜测,而是结论。
「……」闵安秀默然,这些天里,他几乎夜夜噩梦,惊醒时总会看见这个男人高大的身影,遮住一半月光,安坐在他床边,彷佛无声的在给予他力量。
开头还能随口用几句话糊弄这个男人,只是,终究也隐瞒不了多久,他……猜到了吧?
他的确睡不好,这两年来一直如此。夜里爹娘兄姊还有一干仆众的面孔如在眼前,像在求救,又像是怨恨……或许,他们也希望他下去陪伴他们。
「你这样的情况,多久了?」李南天自怀里掏出手帕,不容拒绝的擦拭着闵安秀被汗水打湿的额际。
闵安秀没有回答,他还停留在梦境最後的画面里,无法脱身。只见他面无表情,缓缓屈起双腿,将头埋入里头,摆出了无声拒绝的姿态。
双肩蓦地一疼,下一瞬,他的下巴已经被捏住,抬了起来。闵安秀抬眼看向李南天,男人英俊的脸庞此刻绷得紧紧的,似乎在生气,闵安秀来不及疑惑,一碗水已经递到他唇边,只听李南天冷声道:「喝!」
闵安秀小口小口的饮下,清凉的水滑过喉间,带来一丝清醒,他又眨了眨眼,不觉露出空茫神色。
嘴里突然一甜,他下意识地咬了咬,甜腻的滋味在口里立时蔓延开来。闵安秀反应迟缓,又眨了下眼,这才後知後觉的发现他被喂了一口糖,师父并不爱吃糖阿?正迷惑间,男人又伸手在他头上摸了摸,彷佛当他是小孩子似的。
闵安秀恍惚了会,咽下了糖,才慢吞吞地扯出一抹笑:「多谢赠糖,只是,我现在不爱吃糖了。」
「是吗?」李南天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也不多言,只是伸手将人按回被子里,掖好被角,淡淡道:「小孩子就该吃糖丶睡觉。」
语毕,又自顾自走到屋内的长椅上,坐了下来:「继续睡,我在这里。」
闵安秀张了张嘴,想说自己已经不是孩子了,嘴唇动了几下,却无从启齿,最後,他轻声叹息,无奈地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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