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到半道,马车突然猛烈的顿了下。
郭淡身子晃动了下,正欲询问,忽闻外面那马夫扯着他那粗嗓门嚷道:“你这厮走路不长眼么?”
又听得车外有人道:“尔不过一马夫,竟敢骂我,待我他日高中,倒要看你还敢否如今日这般,真是狗眼看人低。”
郭淡微微掀开窗帘,只见一个书生拿着一本书,气愤的从旁走过,待这书生过去之后,他才向那马夫问道:“怎么回事?”
那马夫立刻道:“公子见谅,都怪这书生行路也在看书,差点撞到我车上来,幸亏小人及时拉住,一时惊吓,才出言训斥。”
人撞车,倒也是稀奇。郭淡不禁莞尔,又道:“如今的读书人还真是刻苦啊!”
“公子难道不知么,再过一个多月,便要科考了。”
“科考?”
郭淡微微一愣,心中暗自一叹,以前的郭淡做梦都想入京赴考,可是却连个秀才都考不上。可想想自己,不禁又是一阵苦笑,心想,哥们,这我真是对不住了,不能帮你完成这个愿望,因为我恐怕连童生都考不上。
又行得一顿饭的工夫,终于来到陈方圆的宅院。
昨日陈方圆已经知道郭淡今日回来,真的是激动一宿未睡,那日郭淡说要重新考量他们之间的合作,他连续几晚辗转反侧,心中是患得患失,无法入眠。
故此今日见到郭淡,何止是请,陈方圆恨不得将郭淡抱入屋内,好好恩爱一番,死死拽住郭淡,说啥也不愿放手,吓得郭淡差点夺门而逃。
“柔儿,快些叫人啊!”
陈方圆朝着那个十四五岁,正在向郭淡斟茶的少女道。
“郭大哥好。”
那少女轻声喊道。
“你好。”
郭淡礼貌性的点点头。
那少女抿唇一笑,又向陈方圆道:“爷爷,若无其他事,柔儿就先下去了。”
“你先去吧。”
陈方圆点点头。
郭淡愣了下,待那少女下去之后,他立刻向陈方圆道:“爷爷?这不是丫鬟么?”
陈方圆立刻道:“谁家丫鬟生得这么漂亮,这可是我的宝贝孙女,芳名陈柔,不知贤侄瞧着如何?”
郭淡恍然大悟,心道,这老头还真是贼心不死,没好气道:“陈叔叔,你啥时候干上这说媒的活了。”
陈方圆怂恿道:“贤侄既有如此本事,纳上一妾,又有何妨。”
他现在真的迫切的想跟郭淡拉上关系。
“谁要做你孙女,还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啊!”郭淡苦笑的直摇头,又正色道:“陈叔叔,这事你就别忙活了,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一个明确的答案,这是不可能的。”
陈方圆激动道:“这是为何?难道贤侄看不上我这宝贝孙女,我这孙女样貌虽不如你夫人,但做妾那是绰绰有余。”
郭淡欲哭无泪道:“我说你怎就不明白,这跟样貌没关系,你孙女挺好的,是我不想纳妾,要是你再说下去,那咱们之间的合作铁定黄了。”
“别别别。”
陈方圆面色一紧,忙道:“贤侄勿要动怒,我不说便是。”顿了下,他又小心翼翼道:“那咱们合作的事?”
郭淡道:“上回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但仅此一次,若是再有下次,那我决计不会再跟你合作。”
“不会有下次,绝不会有下次。”陈方圆赶紧向郭淡保证。
郭淡点点头,又问道:“兴安伯那边可有将资料送来?”
“送来了,昨日就送来了。”
陈方圆赶紧将昨日送来的资料拿出来,递给郭淡,又好奇道:“贤侄,你这回打算怎么办?”
郭淡拿着资料一边看着,一边问道:“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陈方圆道:“若无贤侄在,我甚至都敢打赌,寇家是必败无疑。”
“马屁就别拍了,说点有用的。”郭淡头也不抬的说道。
陈方圆尴尬一笑,又道:“在咱们京城共有十大酒庄,而前三要么是属于皇家的,那么就是属于朝廷的,而这第四,可就是兴安伯的酒庄,他酒庄的酒可比之后任何一家都要卖得好,而且我看潜力不止如此,只不过兴安伯之前并未上心去打理酒庄,故此之前兴安伯说要找牙行合作,我是非常支持的。我想这就是为什么六大酒庄会被柳家说服,联合起来对付你们。”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道:“若是他们六大酒庄联合起来,再加上柳家的实力,这是谁也无法小觑的,外面的人都说这回寇家是在劫难逃,好在如今有贤侄在。”
郭淡突然抬头看了眼,陈方圆嘴边的话,立刻化为呵呵几声。
郭淡苦恼的摇摇头,又仔细的看了起来。
其实他不看也猜到这些酒庄背后是些什么人,在明朝,光凭一代人,再厉害也无法建立起一个大酒庄的,如今商品经济虽然比较发达,但主流还是小农经济,自给自足的模式并未被取代。
所以这些大酒庄可都不是购买原料来酿酒,而是拿自己家的粮食来酿酒,因此他们一定都拥有大量的土地,而土地是需要积累的,能够坐拥大酒庄的,一定都是那些长盛不衰的大家族。
这六大酒庄中,其中两个酒庄是属于伯爵的,其中一个就是属于襄城伯李功成,也就是李守錡的父亲,还有一家是属于新宁伯谭国佐的。
其余四家中,有两家是属于军方人士,毕竟军队里面也是世袭的,还有两家就是属于京城的名门望族。
当然,说是京城十大酒庄,但不代表他们的酒庄就全在京城,京城可没有这么多地,他们在南京,在江浙地区可都有酒庄。
“陈叔叔,你以前干酒楼的时候,是选择进购哪家的酒?”
郭淡突然问道。
陈方圆愣了下,旋即道:“贤侄可莫要笑话我,我哪有资格选择,我可都是求着他们卖酒给我。”
“是吗?”郭淡错愕道。
“当然是的。”
陈方圆心里也纳闷,这郭淡聪明绝顶,为何这常识都不知道,但也不敢多问,又将其中原因告诉郭淡。
原来这大明朝上至王公大臣,下至贩夫走卒,无不饮酒,甚至可以说嗜酒成风,这多亏明朝商税是低的可怜,又不禁止酿酒,造成全民酿酒的局面,一般大酒楼都是从大酒庄那里买酒,而小店就是从小地主手中买酒。
可问题在于,如今的生产力是远不如郭淡那个时代的,酒又需要粮食,虽不说需求大于供应,但酒庄肯定是强势的一方,这其实也是金玉楼崛起一个次要原因,就是周丰本是大地主出身,他也有一个小酒庄,故此他没有陈方圆那么多顾虑。
“原来如此。”
郭淡稍稍点头,道:“这一点我倒是忽略了。对了,以前陈楼的账目你可有留着?”
“大部分都留着的,还有一部分因为出售的关系,给了周丰小儿。”
陈方圆站起身来,道:“我现在就去给你找来。”
“麻烦陈叔叔了。”郭淡笑着点点头。
他必须得分析目前酒市的情况,特别是各大酒庄占有的比例是多少,在华尔街,几乎都是依靠凭数据说话,而数据就是分析员手中的兵器,即便要吹,也得用数据来吹。
过得好一会儿,陈方圆亲自捧着一摞账本走了进来。
郭淡赶紧起身,将陈方圆手中的账本接了过来,又半开玩笑道:“陈叔叔,这事还得你亲自做么?”
“我这不是怕太多人知道你在这里么。”陈方圆笑呵呵道。
郭淡笑着点点头,颇为赞赏的看了眼陈方圆一眼,然后随便拿起一本账本看了起来。
陈方圆见他就在一个劲的翻,不禁好奇道:“贤侄,你在找什么?”
郭淡一愣,道:“我没找什么,我看各大酒庄的销售情况。”
陈方圆错愕道:“就这样看?”
郭淡反问道:“不然要怎么看?”
陈方圆纳闷道:“贤侄,我这些账本可都是一年下来,结算出来的,账目比较复杂,你这么个看法,能够看明白么?”
郭淡微微笑道:“当然能等会。”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道:“你说什么?你这账目算是比较复杂的?
第四十九章 用数据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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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问题问得陈方圆都有些懵,反问道:“在贤侄看来,这账目还不算复杂么?”
郭淡听得极是纳闷道:“可是我看着怎么比我牙行最简单的账目还要简单啊!”
陈方圆听罢,顿时肥头直摇:“不可能,不可能。不错,你们牙行的账目是要比我们酒楼复杂许多,但那仅限于你们牙行从各地倒卖丝绸、茶叶、瓷器等等,因为这些买卖的账目,你们牙行要记录三家的,其中还包括一些损耗,以及运输费用,但若是你们牙行门店的账目,可就远没有我们酒楼复杂,你们那门店的账目无非就是牙人的佣金,以及收入,都没啥成本的。”
郭淡听得是呆若木鸡。
陈方圆小心翼翼的问道:“贤侄,难道我说错了么?”
郭淡猛地一怔,道:“你前面说我们牙行关于倒卖丝绸、茶叶的乃是最复杂的账目?”
陈方圆点点头。
郭淡愣得半响,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旋即又哈哈大笑起来,越笑越大声,笑到后面眼泪都出来了。
陈方圆见罢,不禁大惊失色,这莫不是得了失心疯,急忙喊道:“贤侄,贤侄,你没事吧?”
“我没事,哈哈!”
郭淡摆着手,嘴上却兀自笑个不停,连话都说不清楚。
这还没事?陈方圆哪里放心的下,盯着郭淡,生怕其出现什么意外。
“咳咳咳!”
笑着笑着,郭淡竟笑岔气了,剧烈的咳了几声,他一手揉了揉胸口,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意,但心中兀自觉得好笑,枉我自认精明,却没有想到被那个女人狠狠阴了一把,真是可笑,真是可笑啊!
事到如今,他已经反应过来,寇涴纱那几天让他算账,根本就是有意试探他。
这倒还没什么,身为总裁,总要弄些手段,来试探员工,关键他还在那里装傻充愣,自嗨,如今想来,既觉可笑,又觉尴尬,脸都红透了。
陈方圆见郭淡突然又安静下来,心里是七上八下的,小声喊道:“贤侄?”
郭淡偏目一瞧,笑道:“不好意思,我方才想起一个笑话。没事了,没事了。呵呵。”
说着,他又继续看起来,速度依然快得惊人,但时不时,他又笑几声,弄得陈方圆是坐立不安,今天的郭淡透着一股诡异啊。
一会儿工夫,他便看完第一本账目,又向陈方圆道:“这本账目供记录十一种酒,涉及到三个大酒庄,其中兴安伯的酒庄占六成份额,其余两家加在一块占三成,还有一成由那些小酒肆、小地主提供的。但是利润的话,兴安伯的酒庄所得利润要超过六成,不是因为他酒的利润高,而是损耗低,以及效率高,我想这可能是因为兴安伯为人豁达,又不拘小节,故而与他合作的成本最低。不知我可有说错?”
陈方圆闻言,急忙抢过郭淡手中的账目,翻到最后,看了看日期,又努力回忆了一番,突然震惊的看着郭淡,道:“你你真的。”
嘴唇哆嗦得话都不说完。
郭淡轻描淡写道:“雕虫小技,无须大惊小怪。”他现在真没有一颗骄傲的心。
陈方圆嘴巴一闭,吞咽一口,紧接着道:“贤侄,你真乃神人也。”
“你又来了。”
“不不不,此乃我肺腑之言。”陈方圆震惊道:“我我做了几十年买卖,可也从未见过如你这般查看账目,这么快,还能够看得那么透彻。厉害,真是厉害。”
“肺腑之言,也给我打住。”郭淡苦笑一声,又道:“我想你这份账目还不足以反应整个酒楼行业的情况。”
陈方圆惊讶道:“贤侄如何知道?”
郭淡道:“因为你的进货量基本上是以兴安伯的酒庄为主,故此兴安伯得酒卖得最多,若是进货量相当的话,只怕情况就不一样了。”
“贤侄说得一点没错。”陈方圆是心服口服,因为郭淡看到的不仅仅是数据,而是数据背后反映的情况,道:“不瞒贤侄,自从我丢掉与朝廷的合作之后,很多酒庄都让金玉楼给抢走了,唯独兴安伯一直以来都比较照顾我。”
郭淡点点头,又问道:“那你可知道在整个酒楼行业中,兴安伯的酒庄大概能够占几成份额?”
陈方圆思索了一会儿,道:“具体多少,我倒是不太清楚,我估摸着大概可以占到三至四成,其余六大酒庄与那些小地主分其余的六到七成。”
这个份额已经非常惊人,在酒楼行业,兴安伯的酒庄是绝对的第一。
其实郭淡也品尝过兴安伯酒庄的几种酒,味道确实不错,而兴安伯之前都还没有怎么上心,可见他的酒庄是具有很大的潜力。
郭淡稍稍点头,突然问道:“对了!小东他们怎么样?”
陈方圆微微一愣,呵呵道:“我还以为贤侄你已经忘了他们。”
郭淡摇头笑道:“也许我现在赚多少钱会记不太清,但是我花出去每一文钱,可都心里有数,这已经是一种本能。”
陈方圆听得哈哈一笑:“贤侄果真是妙人妙语啊!小东他们如今在东郊外的一间寺庙学习。”
“寺庙?”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