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龙算命的日子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谢樨
小凤凰瞅他:“这个么,按照二十年前的发展,当初我进王府前也是学过的,可也只每天学个二十多页,他很明显在刁难你。不过有一点奇怪,他既然说是那条蠢龙要求的你,我估摸着你离被赎身进府中不远了,这是在把你当成王妃在练呢。”
花珏一声叹息。他天资聪慧,不说过目不忘,但看过的东西须臾间便能记个十之八|九。他胡乱翻了几遍,挑感兴趣的部分当杂集小说看过了,而后懒起来,随口问了句:“我要是背完了呢?”
外面人答:“呵,你要有这本事,到我眼前来让我考考你,你当真敢么?”
花珏眼睛都不带眨的,那判官笔随手写了个“逢考必过”,揣在袖中出去见人了。林和渊见他不慌不忙,心中涌出一片疑云,那股子刁难人的狠劲儿也上来了,放声道:“全拿来!三百页,囫囵看都别说看完,你这种投机取巧满口谎话的人,休想长久在皇叔身侧污了他人眼睛。”
花珏不擅长吵架,只眨巴眼睛道:“考吧。”
林和渊见他这幅清清淡淡的模样,面上一阵冷笑,随手翻了几页,挑了没有白字、自己也有把握的几个篇目,没想到花珏对答如流。他往前翻了几十页,又往后翻了几十页,挑了二三十处考他,却悉数让花珏答对了。
花珏自己也有点惊讶,他写逢考必过,不外乎是想着十次里有个五六次能让他蒙对,没想到林和渊无一错漏,考他的部分全是他恰好看过的内容。他忽而有点好奇,若是自己根本没看过书本,判官笔要从何来庇佑他呢?
正想着,他望见林和渊拿了本被他漏掉的书本,翻了几页准备念,结果发现上面是防止盗印的伪页,一翻到底还有个“翻到此页即我子孙”,当下脸色青白交错,怒气冲冲地把书扔了。
花珏:“……”
不容花珏多想,林和渊气急败坏地摔书走人,他得以暂时安生。
花珏回房将笔搁在案上,若有所思:“若是我早些时候得到这东西,小时候课考不过也不会被先生和奶奶轮番守着抄书了。”
小凤凰在旁边荡绳,啁啾叫着。花珏再寻思道:“逢考必过符纸,若是卖给私塾学生想必会大受欢迎。可如果人人都盼着用这个东西投机取巧,到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花小先生很烦恼,在自己的生财大计之上又添了暂定的一笔,而后觉得有几分疲惫。这种过家家的日子他实在是有些厌烦了,玄龙不回来,他便要始终周旋在这种过家家的日子里,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隔天,林和渊又想出了新的整人方法:他这回让花珏训练仪态,理由是王爷看上的人应当进退有度,体态优雅,嫌弃花珏过于清瘦,便让他去鹿苑拾杂品、搬运重物,还要擦洗比菜场污水池更脏的兽笼。
小凤凰听说后嗤笑道:“馆子里的嬷嬷,哪个不是教我们体态轻且柔,半点粗活都不能做,手上起了茧子是要挨打的,身上更不能长出横肉,得让客觉得自己操了匹骡子。”
花珏:“……”
虽然是鹿苑,花大宝听说了花珏的遭遇后,自告奋勇要代他动手,但花珏摇摇头拒绝了:“不必。”这几天来他不胜其烦,早就动了走人的心思,问花大宝道:“你愿意跟我走吗?”
花大宝有点犹豫:“可我的身契还在王爷那里……”
花珏撕下一张纸,用判官笔在上面写下花大宝三个字,而后咬破手指按了个指印上去,要花大宝也照样签字画押,他斩钉截铁地道:“他拿的是叶大宝的卖身契,如今你是花大宝,自然不受这等管束,要记得这个名字。”
花大宝高兴起来:“好!”当机立断地签了字,拾东西准备跟花珏一起开溜。
小凤凰也道:“我也觉得你是该走了,按时间来看,二十年前的我这时候已经回了欢馆。重阳节那天,他会过来为你赎身的。”
花珏便随手写了几张符咒,出行如入无人之境,带着一猫一鸟出了王府,片甲东西都没拿走。他们出去的头一夜宿在一处客栈,深夜时,花珏瞧着灯火,仔仔细细剪开里面绞缠的丝线,忽而看见小凤凰跳到了桌上,叼来纸笔,一脸凝重地望着他:“花珏,我有事找你。”
花珏给它喂了颗葡萄:“怎么?”
小凤凰咽下葡萄,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转:“你有没有觉得,你近日戾气有些重了?”
花珏愣了愣:“我?”
“你最近用判官笔用得太多了。”小肥鸟写,“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你最近有点心浮气躁,所以我才同意你离开王府。但是你自己想一想,平常的你遇到这等事,会这么早耐不住性子么?”
花珏一时没想清楚,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只回忆起林和渊惯常端着的哆哆逼人的嘴脸:这小王爷打听到他只吃素食,便顿顿给他荤腥大肉,晓得他体弱,夜晚风凉时专遣人打开他房室的门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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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多细节加在一起,比夏日的蚊子还惹人烦闷。
而且,打的均是玄龙的旗号,成日招摇,生怕旁人不知道他是得了皇叔的首肯。
花珏性子温,不代表他便会逆来顺受,惹不起他还躲得起。想明白这一点后,他对小凤凰说:“不会,我只是不喜欢那个人。放在平日里,我也会这样做的。至于判官笔……”他顿了一下,承认道:“是有些依赖了,我记着,以后我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便会不用的。”
“是吗,那就好。”小凤凰没有多说,它把脑袋埋进翅膀里,要花珏把它捧去枕头边上:“晚安,花小先生。”
花大宝与他们不在一个房间,已经睡了,呼噜声震天响,透过房间隔板传到了这里来。花珏闭了灯,凌晨时却辗转反侧。
为什么呢?
小凤凰说的是对的,花珏此前从未碰见过少眠的时刻。他修玄学也修药理,知道自己身体无碍,睡不着便是心病。
王府生活好,他倒是愿意多呆几天,只是玄龙为什么还不回来?
半月后,东洲叛乱平定,紫阳王三战三捷。玄龙班师回府,本以为凯旋后能见着花珏在等他,殊不知一回府,却听说人已经跑了。
“走了是什么意思?”玄龙话语中隐约带着怒气,林和渊跪在地上百般辩解,撒娇卖惨讨饶无所不用其极,也没能将此事掩盖过去,而只换得他皇叔冰凉的眼神。
“报告王爷,凤篁公子的确已经离去,走了……已逾半月罢。”
作者有话要说:老是玄龙吃醋,也让花花醋一次(虽然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
第45章魅-二十年前的无眉
花珏这半个月来过得有些艰辛。
创业不易,他起初琢磨着要怎么在身无分文的情况下白手起家,摆摊算命,正不停发愁时,却恰好遇到小凤凰掉毛,整日鸡飞狗跳的。花珏灵感突现,拾拾就把凤凰毛卖去了玩物店,拿去给店主加工成羽绒头花,再卖给小姑娘们,赚到了第一桶金。
小凤凰为了显示自己对花珏创业的支持,还独自立在书桌上回忆了半天悲惨的过去,攒了几滴凤凰泪,满脸哀伤地给花珏衔来,哀伤地写道:“鹦鹉身,凤凰心。你看这是最正宗的凤凰眼泪,听说我们凤凰的眼泪是很珍贵的药材,你一定不能卖得便宜了。”
说完,它又补充道:“你看我浑身上下都是钱,所以也一定不能抛弃我。”
花珏想起他与玄龙为了一滴这玩意要死要活的过往,一声叹息:“凤凰泪……你要是早些来就好了。”
小凤凰眨巴眼睛:“我不,我若是早些来,肯定会被那条龙天天逮着欺负哭。等以后咱们回去了,花珏,你要照顾好我呀。”
花珏抚慰它,认真承诺道:“我会的,以后不让你有哭的时候。”
小凤凰很感动,花珏摸了摸小凤凰的头,再花时间给这小肥鸟喂了大堆吃食,撑得它圆滚滚的一团,这才放心离去。
但他卖凤凰泪的过程却并不是很顺利:认得这种无上神物的人不多,没有几家药房肯,只把他当做来骗钱的江湖郎中。花珏无法,好在靠着凤凰毛得来的钱能撑一阵子,便购置了一个小棚子,往上挂个八卦图就当招牌。
照旧是江陵,照旧是闲时看月忙时看命的日子。花大宝天天靠在他身上打盹儿,有客来时就滚去炭盆边添柴,小凤凰在旁边嗑瓜子。花珏偶尔会觉得自己回到了以前的时刻,奶奶过世,他还什么都没有,便这样日复一日地过下去。
然而,刚没算来几个客人,却叫他碰见了一个熟人。
花珏这天把面具的眼洞抠得大了些,方便他看小说杂集,正看得兴起时,他忽而听见一个清亮的少年嗓音,立在他身前发问:“孤阴不阳何解?这位先生,请帮我算一算。”
少年撩起额前碎发,就像他以前做过的那样,露出一双锐利明亮的眼睛。花珏还未从手中的故事里脱身,未曾望得来人模样,随口答到:“正阳可解。”
他放下书,抬头一望,当即愣住了。无眉静立在他身前,身量长相都与二十年后无异,气质却更加孤高不驯,眉目间那股老成气息稍淡,有些像出入上席的世家少年,端起沉着的模样与旁人周旋。
二十年,此时的无眉同花珏认识的那个无眉几乎毫无变化,时间仿佛在他身上静止了。
……还是说,这世上真有长生之法?
花珏愣住了。无眉却没注意到他的异常,照旧俯身一拜:“正阳不错,然先生能否继续说,何为世间正阳之物?”
花珏回过神来,一面小心翼翼地打量眼前这位“故人”,一面认真想了想:“三昧真火,火属麒麟,真龙子嗣。”余光中,小凤凰冲他拍了拍翅膀,花珏再道:“还有……凤凰神鸟。”
这样一看,花珏陡然发现他家有两位都是正阳之躯,他算是捡了大便宜。
无眉默然半晌,轻声叹气道:“先生,我不懂卦,你说的这几样东西,平常人想也不敢想的。”
花珏看了看他一身的漆黑道衣:“你不懂卦,却穿无袖鹤氅?”
道衣是氅衣的起始,鹤氅又是格外仙风道骨、凸显身份的东西。果然这小家伙照旧爱好言辞闪烁。
花珏想起那本叫做《三青》的书,早在心中认定了无眉便是那三青国师,顿时露出一副“你不用装了,我都懂”的表情。
无眉咳嗽一声:“我……正在学,可惜学艺不,身边又无人能问。便想出来碰碰运气,刚好找到你这里来。你这家算命铺子是才开的吧,我以往没见过。”
花珏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你请讲罢。”
无眉低头寻找纸笔,行动间有些拘谨,只先用眼神征得花珏的同意。花珏被这孩子谨慎有礼貌的眼神弄得有些惴惴不安,一时再愣了愣,竟然忘了帮客人拿来。
无眉最后在鸟笼底下扒拉出了笔墨与纸张,顺便一观了小凤凰,赞叹道:“先生养的这只鹦鹉可真肥。”
小凤凰岿然不动,立在鸟爬架上稳如泰山。
无眉仔仔细细地写完,递给花珏看:“我只是想问,阴年阴月阴时阴刻出生的人,该当如何长生?”
花珏猛然抬起头。
无眉在纸上写的正是他耳熟能详的那句话:“孤阳不长,独阴不生。”
阴年阴月阴时辰,这正是正阴命的格局。花珏与正阴命只差了一丝线,对这样的命数再熟悉不过。
花珏道:“阴命女子,洪福齐天,安稳长寿。”
无眉再对他一拜,声音犹豫:“若是……男子呢?”
花珏沉默了片刻:“无解。”
“短命福薄,此命无解。”
他想了很久,终于还是得出了这个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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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己能活到十九,至今被视作一件不可能的事,他次次推演,没有哪一次不是算到自己根本不该出生这种命只可能是女子降生之兆,如若生为男子,落地刹那便会被无常索命。
花珏面露疑惑:“你……”
无眉为什么要算这样的命数?难道他也是阴命吗?
想到王府中遇见的那只厉鬼,花珏只觉得脑内清明:三青道人如此招鬼,如果无眉便是三青,且是阴命的话,那么和花珏一样招鬼也是顺理成章的。
无眉却摇了摇头:“您不必多问。只是……此命果然无解么?”
少年站起身来,沉默了片刻。
“我问过上百人,要么说算不了,要么说无解。”他低低笑了一声:“看来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花珏心有不忍,看着无眉在桌上放下一块碎银,而后准备转身离开。他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了他,认真地道:“可能有办法的。”
花珏仔仔细细回想奶奶交付给他的每一句话,试图一句都不要错漏:“不要冠发,不要食用荤腥,不得婚娶,不要出江陵,不得夜出,睡时要留佛灯,不得妄称神灵名讳,诸事忌口……”他说了一大堆,直到口干舌燥,无眉面带惊诧,回头望他,一字不漏地听完了。
花珏道:“我见过有人靠这样活下来,也许……有办法的。”
无眉道:“我会记住的。”
花珏面带忧色,想到眼前这小孩儿怕是不会放在心上,口吻也越发严肃:“一定要记得!你不要到处乱跑了,体质招鬼就乖一点,先养好自己的命最重要。”
无眉任他拉着,听明了他的意思,再摇了摇头,微微笑了:“谢谢先生,不过不是我求,我是为另一个人求。”
花珏睁大眼睛,手慢慢松开了。
不是?
无眉对他拱手:“是对我很重要的一个人,不管怎么说,谢谢先生。祝您长乐安康。”
第46章魅-逆天之算
过后,无眉又来了一次,却是从别处药房中打探到,花珏手中有大量的凤凰泪。
小凤凰这几天磕完瓜子便抱着川渝朝天椒啃,哭得惨兮兮。用它的话说,要做到量产,便要对自己狠心一些。花珏看它眼睛都哭出了血丝,最后勒令它不准啄辣椒吃了,再用白布浸了薄荷叶水给它蒙住眼睛。
花珏想着玄龙以前的样子,有样学样地弹这小肥鸟的脑门儿:“是不是傻?”
小凤凰闭目看不清东西,在桌上动摇西晃地走,最后被花珏捉入手中。他和花大宝并肩坐着剥瓜子,花大宝剥了塞进花珏手心,花珏剥了顺势喂给小凤凰。小凤凰犹豫半晌后,本着天地循环的原则跳上花大宝的脑袋,呸呸吐了他一脑袋的瓜子仁,最后被抓去顶银锭。
这天无眉过来,态度比第一次更加恭顺,问清了花珏这里确实有货之后,狐疑地接了一颗来看。他一看,入眼是纯粹的凤凰泪,火红剔透,放在手上如同要燃烧起来一样,的确是圣品无误了。无眉当即唤人抬来大箱纹银放在花珏的小棚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花珏将攒下来的一大盒都给了他,目送这少年走远了。
无眉带来搬东西的人皆穿着官服,是禁军制式。花珏心下起疑:“这小家伙为何行事作态一股子官气?”脑海中,他仍旧没有摒除无眉便是三青国师的这一念头,便告诉了花大宝:“你在这里看好鸟,我出去片刻就回。”
花大宝道:“哥,你放心去吧。我不会让它偷吃辣椒的。”
花珏便整肃衣襟,不动声色地跟了出去。秋日兴灯会,但他大白天的上街带个面具仍显怪异,花珏想了想,还是摘了面具,随手买了个锥帽遮掩,一路走走停停,无眉一行人在某处驿站停住了,远远听去是在盖章借马:“我们往屏山走,借用半日方可。”
屏山?
行宫正式破土动工,花珏想起来玄龙似乎仍在负责这一茬,他若是已经回来了,应当会继续过去监视工情。同理,风水相师也要寸步不离,三青道人想必仍然驻扎在屏山。
花珏望着无眉的背影,认真思考着。他忽视了一点,半月前他还在玄龙那儿时,曾听说过三请大师真人不露相,从不以真面目示人。而无眉已经给他看过自己的脸了。
花珏没跟上去,今天他赚了一大笔,便溜去了菜市挑挑拣拣,准备买几只烧鸡回去喂猫,再买几斤上好樱桃回去喂鸟。天色将暗时,他跟踪的人们也都到达了目的地,屏山草木苍翠,在风中飘摇,露出几十个分散开来的营帐。
无眉抱着怀中的盒子,目不斜视,径直向最大的那个营帐中走去。
帐前立着几个人,低声向里面的人汇报着:“启禀天师,紫阳王已班师回府,本该近日前来监工,但王爷临时有事,满城找着什么人,看样子这几日是不会过来了。”
里面的人影动了动,帐内传出清脆的三声铃铛响,配合着摇晃的烛光战战。三声代表已知,一声代表屏退,有要事时不动口,只写字,听过他声音的,不过无眉一个人而已。
等那几个报信的人走后,无眉叫了声:“师父。”
里面没有声音,无眉便知道自己可以进去了。他矮身穿过帐门,回头仔细挡好风口,抬眼便望见了一个人背对他躺在长榻上,书案上摆着大堆空碗,空气中弥漫着浓腥的药臭。
无眉小心地拾了桌子,轻轻将自己手里的盒子推过去:“师父……我今天给你找来了药材,传说中的正阳之物,应当有解。”
那人身穿一身素白长衣,单薄得如同须臾间便能被折断一样。他刚从药池出来,浑身上下皆缠白布,只留一双眼睛露在外面,被凌乱的发丝遮挡。举国闻名的国师,看身量却是个十分年轻的青年人……兴许还是个美人。
这自然不是无眉所想,而是旁人议论。无眉心思澄澈如空,只看他将木盒打开,端详了半晌后,慢慢露出了一个笑容:“凤凰泪?你从哪儿得来的。”
无眉道:“街市上一个寻常算命的给的,戴面具,看不清头脸,大约是哪方神仙人物隐在市中。师父,我想,这也算得你的神缘。”
国师捡起一颗细细摩挲:“江陵卧虎藏龙,没想到还有能够驱使凤凰的引灵人。凤凰这种神兽心气极高,性子极傲,这凤凰泪都是为了主人真心实意哭出来的,也算是稀奇事。”
无眉抬起眼看他。国师忽而又一笑,将那颗凤凰泪放回去,把盒子啪嗒一声关上了:“只是凤凰泪易焚,虽然是正阳之物,植入骨体的下场必然是烧得连渣都不剩。”他看见立在眼前的少年眼神中露出些许失望,又道:“虽然不能为我所用,但我携一粒带在身边,也可以阴阳调和,暂缓我的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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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无眉沉默得更久了。却是国师先起身,随手搭了件袍子给他披上:“暂缓已经够了。生死有命,我来这世间快百年,虽仍然事事懵懂,但我想,也该有个终了的时候了。”
“你不是会判命么?为何不能看一看自己的命数呢?”
“我算过。”国师声音温柔,“我是个不该降生的人,这就是答案。”
“你既然在这里了,便一定有你降生的理由。”无眉声音冷冷的,一改方才的谦逊温恭,由于焦躁而显得尖锐起来,“你还未教过我相术玄学,你以前说,要创立一个独一无二的道派,集合天下伶仃之人,窥天探命逆生死,你已经忘了吗?”
“我没有忘记。”国师叹了口气,仿佛拗不过他似的:“那么这盒凤凰泪便算作道派的公共所有物,你替我保管着罢。说起来,我算不得你的师父,你心比天高又天资聪颖,以后的路只怕是会在……六界之外。”
他认真注视着无眉,“但你要记着我的话。你的路比我长得多,我不过是将你捡回来,给你一口饭吃,不论以后有没有我,你休要为外事外物干扰,为名利争逐失心,你会是最好的天命相师。”
无眉盯着他:“天下第一么?”
国师点头。
他如今的身体情况已经不容乐观,同无眉说了这么久的话便已经开始觉得疲累,但他仍旧耐心等着少年的回应。
“那我们说定了,我会是天下第一相师,你会为我们开创一个新的道派,不寻仙问道,不斗法相争,一切心意,皆在天命,惟愿改命逆天而已。”无眉道,瘦小老成的孩子立在他身前,眼中锋芒大盛:“我会帮你。你的道派叫什么名字?真有那一天,我会去你坟前祭拜的。”
“之前担心我死,原来是因为我话没说尽么?如今说尽了,便来说要祭拜我。”国师笑骂道,忽而正色道,“我是三青,我的道派便叫青宫道派,唯望后人能向高处走,将我的遗命发扬光大。”
几天后,国师上奏皇帝,恳请选地封郡,修筑宫观,作为以后的道派神仙之所。国师分封,此事向来闻所未闻,但圣上独宠国师,竟然力排众议地批准了。宫观之所定在河南豫界的某处高山之上,终年云雾缭绕,据说是神造之所。从正式动工到修筑完毕历时近十年,期间不断有百姓人家上山祭拜,青宫之名在它还未创立之前便已在北方家喻户晓,这是后话。
摆在现实中的问题,却是一目了然的。
江陵紫阳王府,玄龙眉头微蹙:“建立道派?圣上身边,独一个紫薇台,一个宰相之位有幸得盛宠,如若是让他建立了宫观,招子弟,怕是今后国师皆要出于此,紫薇台要被此人一手包揽了。一人独大,一脉独专……便会弄权,纵然他没有这层心思,也会遭人非议。这国师究竟意欲何为?”
旁侧斥候道:“王爷,不止您这么想,前几日谢家长子从边境回归,携军师一同回到江陵。这位是江陵少城主,他发来信函,想就此事与王爷一叙。”说完,他不动声色地补充了一句:“谢是当今皇后娘娘的娘家姓,少城主算得半个小国舅爷。王爷此前在北边打仗,可能不曾了解。”
如今太子尚未册立,境内又战事频繁,派系相争不绝。斥候言下之意,谢家同是嫡亲派系,不是敌人,可以拉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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