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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龙算命的日子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谢樨
前半生希望儿子平安长大,有前途出息,自己成日对着等做绣活,直到腰再也直不起来。再过几年,白发人送黑发人,她也仍然坐在同样的位置刺绣;她要活下去,不过变成了孤独一人。
花珏同玄龙看了又看,日子像流水一样过去,甚而透出一样千篇一律的无聊来。即便是成长经历相似的花珏也觉得有点奇怪:“他们住在这里没什么邻居,也不见姚非梦带小伙伴回家。我那时在学堂里,隔三差五就带人回家,奶奶还会做糖饼给我们吃,我们不来的时候,奶奶就出去玩了,管也不管我的。”
玄龙微笑道:“人与人不同,咱们奶奶活得通透,为你过活,也为自己过活,但是旁人未必有她通透。”
花珏扁扁嘴,开玩笑地道:“你倒不如说奶奶不宠我,对我不上心。”
过了一会儿,他又喃喃道:“天下父母心,其实是一样的吧。”
花珏不胜唏嘘,在姚家的小院子里找到一块石头,够他和玄龙并排坐。一日一日重复的生活过完后,姚非梦也慢慢长到了十四岁。
也就是这天,每天清晨便出门上学堂、不给花珏任何跟踪机会的姚非梦,生病在家中休息了一天。小少年发烧,烧得两颊通红,在姚大婶给他煮药时奋力爬了起来,忽而道:“太太,我不想上学了。”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想上私塾了。”姚非梦的神情明显瑟缩了一下,声音烧得有些嘶哑。他的眼神最初是紧张,看姚大婶没有出声,便开始慢慢转为期待和恳求,希望母亲能够同意他说的事。“我……我不上学了,我去跟别人做工,当木匠,可以吗?”
“当木匠……当木匠是什么活,读书人是什么活,你说不读便不读,掂量过轻重吗?”
姚大婶终于出声了,似乎是终于反应了过来,她从炉子边陡然起身,声音不自觉也提高了许多:“为什么不读书?你这个小王八蛋,你这个……”她的声音也颤抖了半晌,声音急转,尖锐得让人耳膜发痛,“你是要气死我啊,你这个不肖子孙!”
哗啦一声,药罐子稀里哗啦地摔碎了。姚大婶不说话了,蹲下去拾瓦罐烫热的残渣,边拾边抹眼泪。姚非梦浑身通红,手足无措地呆在床上看了半晌,挣扎着起身想要去帮自己的母亲,却被一把挥开:“滚回去,你要是不读书,以后都别想进这个家门。”
姚非梦神情惊愕,大大的眼睛里泛着因熬夜和病痛引起的血丝,最后汪出一汪浅淡的泪水。他默默地爬回了床上。
一夜无眠。
第二天,姚家却再遇见了一桩事。起因是姚大婶做好了一批绣鞋,卖去城东的一户人家,但对方仓的老板想要压价,坚持说姚大婶用的线是最粗劣的麻丝,过一道水便崩开针脚,威胁说要上报官府。
对面人多势众,欺负的便是姚家只得一个妇女,一个还在念书的孩子。姚大婶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去,只能跪在地上,祈求对方将应有的一点钱给她,但对方来了姚家的院落中,只大肆嘲笑了一番,开了些恶俗下流的玩笑,而后丢给姚大婶几枚破旧的铜钱,扬长而去。
姚非梦躲在门后目睹了这一切,瑟瑟发抖。姚大婶不复前一天骂他的严厉,好似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只温声道:“没事,没事,太太这就给你抓药去,你回床上歇着。”
晚上姚大婶回来,坐在床边给姚非梦捣药。细瘦的少年背对她,肩膀耸动,泪水慢慢浸湿了枕头,眼睛早就哭得肿了起来:“我……念书,太太,我明天就回私塾。对不起,昨天的话,我再也不说了。”
姚大婶慢慢捣着药,欣慰地道了声:“乖孩子。”而后将药送进锅里熬煮,自己背过身去默默擦眼泪,一擦便不停,而后走到院子中,背着姚非梦呜咽出声。
姚非梦似乎是被病中看到的场景刺激到了,第二天果然说到做到,撑着病体去上了学。然而,也或许是这份急于求成,让他的身子骨在往后的两年中都没有好完全。
有时,他回家时,仍然是一副摇摇欲坠、神恍惚的样子,只是他一点也不说上学的苦,只紧紧抿着嘴,再也不提一句放弃的话。
花珏开始觉得这样子有些奇怪,有一回,他看到姚非梦手腕上有明显的红痕,擦破好大一块皮肉,但他仍然不说什么,只蹲在水池边用力地洗手,直到洗出血点来。
“是不是读书太用功,他有些疯魔了?”玄龙询问道,“花珏,我没有见识过人间的学堂,你说说,这样是可能的么?”
花珏十岁读书,虽然一直都是私塾先生的掌上明珠,但他十六岁辍学算命,实在要算,也只能归类于学渣的一份子。他答道:“有这样的,京中年年都有这样的事,有人中不了举,回来便疯了,或是自杀死了。”
他仔细瞧着那个在水池边洗手的、消瘦的背影:“但是他这时候……应当连童生试都还没考罢?他还这么小,过不了童生的,四五十岁的都大有人在,这样实在没有道理。或许是他将自己逼得太紧了罢。”
第95章真-再遇艳鬼
幻境限制在姚家的小院子里,跟不到姚非梦的上学事,许多事自然也无从查起。花珏倒是没有想到这一趟会无功而返,他和玄龙一起看了下去,看见姚非梦自从那次发烧之后,身体底子便越来越差,时不时便会烧上一场。
但这个小孩性子闷,到了后来也是死活不肯找先生请假,只有一天姚大婶出门卖鞋时,他回来吃饭,在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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榻里躲了一个下午,而后哭着出了门。
花珏看得有些心疼。其实到了这里,此后的事也有了预兆,姚非梦神状态越来越差,姚大婶也越发严厉,有一天姚大婶考他记诵最基本的贤文首章,姚非梦竟然没能背出来,要他默写牙牙学语的小童们都会的千字文,姚非梦竟然一字未写。
原本就清减的少年变得越发瘦弱,小小的一团缩在椅子上剧烈颤抖着,幅度之大竟然带得桌椅也震动起来。本以为母亲会责打他,但兴许姚大婶自己也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并未叱骂,只将手里的书递给他,要他先休息。
“歇会罢,若是不想学,那便不学了。”妇人的声音难得的温柔,小心翼翼的,仿佛怕惊碎了什么脆弱的东西。
姚非梦捧着书爬去了床上,动作缓慢,仿佛浑身都很痛似的。他呆呆坐在那儿,手里拿着一支笔,墨水饱和后倒流进袖中,但他并没有低头拭去。他的目光呆滞怔愣,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此时离他十六岁只剩下一个月。
一个月后,浑身冰凉的姚非梦被人抬进家,已经气绝多时。据说他是在学堂中发着高热倒下去的,过后再也没能睁开眼睛。
单薄的少年真的成为了一根枯死的冬日苇草,飘零无依地黏附在破落冰凉的草席上。姚大婶跪在他身边,伸出手轻轻揩拭他白净的脸颊。
始终都没有说出一句话。
给姚非梦下葬过后,姚大婶的生活又恢复成千篇一律的模样,每天早起,刺绣,做饭,刺绣,整房屋,做饭,而后睡觉,迎接另一个一模一样的第二天的来临。生活钉死了她的儿子,也钉死了她,生死不能,便苟延残喘,凭着本能在这孤单人世中续命。
花珏沉默着,伸手想找玄龙的手,玄龙偏头将他拉到自己怀里。其实看到这里便没什么必要再继续下去了,多年后,悲伤被掩藏在积厚的心脏之下,生活还要继续。鬓角染白的妇人变成垂暮老人,时间和身子骨一起缓慢下去。
姚大婶佝偻着身子,声已苍老,只有面庞不见多少风尘,因为一成不变的岁月宽待了她的容颜。院子外传来模糊的人声,也同样苍老:“婶婶保养得好呢。”
“六七十岁的人了,保养什么。”姚大婶淡哂。街坊邻里匆匆过,有时候一天下来,开口说的也不过只有这一句而已。
幻境戛然而止。
花珏眼前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他握住玄龙的手,凭着记忆往之前院门的方向走去,走了几步,光亮骤然袭来,寒风凛冽,鼻尖传来一阵煤炭特有的香气。玄龙此前见过花珏往火盆里投橘子皮,烤得满室生香,过后便投龙鳞进去,好像身上的鳞片不要钱似的,让花珏所过之处尽是他身上幽微清冽的草木香气。
“回来了。”玄龙低声道。
花珏点点头:“回来了。”
“回家吗?”玄龙接着问道。
花珏点了点头,忽而又摇摇头,询问他道:“我们……去看看姚大婶罢?”
玄龙却否决了他的想法,摇了摇头:“她方才在你这里测梦一场,前脚走你后脚跟着去,未有些突兀。我们过些天再去罢,也能提早准备些吃穿用物给她送过去。”
花珏小声道:“好。”而后跟着玄龙回了家。
刚刚踏入家门,花珏修整一番,给家里的家伙们做了一顿饭后,再去对面城主府上打探了一番,知晓谢然仍旧没有回来。另外突遭横死的人分散各地,尸身正在陆陆续续被送回来,其中一具尸体则早一步,已经提前送去了州衙中。
花珏便跟着玄龙他们再去了一趟。只是这一回,因为案件紧迫,尸身紧急送来的江陵,死者还未入殓,家人亲戚也在陆续赶来中,守夜一事应当由地方父母官代为完成。城主未归,桑先生忙得几天没合眼,花珏便告请了桑意,想要代为守夜。
桑意睁着一双疲惫的的眼睛,摇头要拒绝:“不行,你身体底子不好,熬不得,换个人去。”
玄龙便道:“我去罢。”
桑意将二人打量一番,起身认真对玄龙道了谢,这便将守夜事宜交代了下去。皇命所迫,死者没能如期进入早已择定的墓地安葬,所以不能起灵,需要等到家族亲眷赶到之后,再起棺送往墓地中。之间各种流程繁琐不一而足,花珏原先办过一场丧事,便跟着过去核对清算,等到晚上便和玄龙一同守在灵堂中。仵作验尸,也是花珏在旁镇灵。
玄龙问:“以前人家办丧事,会请你吗?”
花珏摇头:“不请的,一般人家里办丧,请几个吹唱敲锣班子就好,除非是那种格外凶煞的死法。但是我怕鬼,一般都不接的,像今天这种情况是头一回,还是按照老祖宗书上写的办法,不知道对不对。”
过了一会儿,花珏望了望摆放棺材的地方,摇了摇头:“其实连镇灵都不用,这个人的魂魄也被吃干净了。”
“元阳呢?”玄龙再问。
“元阳自然也……”花珏说到一半,忽而想起他们几人其实并未再查验过此事,于是赶紧从玄龙兜里摸了片龙鳞出来,点燃了送去棺材旁。
他小心翼翼地盯着死者破碎苍白的额头,强压下心中的恐惧与不安,将点燃的龙鳞慢慢地凑近,却发现并不像上次玄龙见到的那样熄灭,反而还持续少了一阵子,最后火焰熄灭,龙鳞被火点燃的地方却仍旧亮着暗红色的火星。
花珏有点惊讶:“还有阳气?所以,这不是艳鬼做的吗?”
玄龙皱了皱眉头,什么话都没说。他凑近了想要接过花珏手里那片龙鳞,耳边却突然掠过一阵风声,紧绷绷地鞭挞在人心上几乎是下意识地,玄龙将花珏拽进了怀里护好,再抬眼时却发现灵堂中的烛火灯盏都被悉数吹灭了,灵堂顿时陷入一片诡异的漆黑中。
花珏一下子看不清东西了,只晓得玄龙护住了他,便伸手抓着他的手臂,茫然问道:“怎么了?灯怎么了?”
黑暗不影响玄龙视物,他警惕地在周围扫视了一圈儿,带着花珏退后几步,将他按在一遍的座椅上,低声嘱咐道:“乖,不要到处跑,我过去看看。”
花珏点了头。
玄龙便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绕着四下走了几圈,逐步缩小范围,走走停停,身边的人都慢慢从陷入黑暗中的惊惶中恢复过来,有人开始找打火石,但始终没有找到。细碎的说话声中,玄龙听出了一种非常细微、突兀的声音,好似猫儿轻轻舔舐人的手心,粗糙的舌苔刮过人皮肤的沙沙声响。
他顿住脚步,直接往棺木那边走去,驭水推棺,将覆盖冠冕的黄布也垂落在地。血腥味和微微发臭的腐烂味道飘散出来,玄龙垂眼看过去,望见棺木周围并没有什么人却又一团影子,像是晨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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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一样,慵懒而缓慢地从棺材中坐起,而后转头看他,唇角一勾,露出一道含着冷光的笑意。
“艳鬼?”玄龙低声道,伸手过去抓的时候已经晚了。红衣的艳鬼倏忽不见,飞快地从他眼下消失了,只留下一丝泛白的寒气。
终于有人找到了火石,点燃了蜡烛。花珏提着灯走过来找他,望见玄龙还沉默着站在原地,凝视着棺材内那具残破不全的血肉人体。他抬了抬手想要拉住他的手,问他见到了谁,却发现手里的龙鳞已经凉了下去,再也不见燃烧时蔓延的暗色冷光。
第96章真-亓官
“艳鬼杀人,先以幻境惑人,而后与之交合,在交合时吸取元阳,直到对方因阳气耗尽而死。”
深夜,花珏与小凤凰回了一趟家,询问了无眉有关艳鬼杀人的细节,无 眉便再从他那堆破烂中再翻出一本书,给他们慢慢念。
他很好奇:“你是说那具尸身本来还残留着刚死之后尚未散尽的元阳,半夜时艳鬼突然上门,将他剩下的阳气吸走了?”
花珏补充道:“还是当着我和嘲风的面。”
“看清楚是谁了吗?”无眉问道,“是你们上次遇见的那个魅吗?”
花珏沉默了一会儿:“是,嘲风说是……姚非梦。”
玄龙追出去时,姚非梦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鬼魅不像妖神一般拥有切实的形体,自然来无影去无踪,让人难以接近。花珏跟过去时已经晚了,即便用了判官笔追查踪迹,鬼魅的气息也只消失在灵堂外二三百尺的地方,被积雪和溪流掩盖。
“如果人是他杀的,为何当时并未取其阳气,反而此后潜入灵堂中下手呢?”花珏只感觉头昏脑涨,犹豫着问玄龙,“即便他不知道我可以驱鬼,但是这里还有个你,他也不会不知道罢?”
玄龙温柔地看着他:“我不知道。只能说,大约这是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以至于他不惜冒着被我发现的风险,也要潜入灵堂中吸取阳气。”
花珏再问:“此前我们看见他在鬼市中喝鬼药,无眉说鬼药可以令他们法力大增,而魂魄很快便会在人间消散,他是在以这样的方式来续命吗?”
玄龙摇头:“未必。说到底,他若是想要通过采阳来维持自己魂魄不消亡,令找一个不相干的人惑了便是,也用不着这么拐弯抹角。”
花珏晓得他说的有道理,便不吭气了。
过了一会儿,他蹲在一边,叹了口气:“嘲风哥哥,你说我的脑子是不是还是差了一点。我感觉我一点忙也帮不上。”
玄龙也蹲下去瞧他:“你变聪明了才是坏事,现在这样刚刚好。”
他拉过他的手,拉他起来:“等那姓谢的回来罢,现在我们可以去看望一下姚大婶。”
花珏便跟着玄龙去了。连着三夜没合眼,玄龙脸上并不见多少疲态,一路上,花珏问,玄龙便慢慢地跟他讲:“我们龙类可以控制自己的脏器血脉,时刻令一半休息,另一半工作。我本来是不需要睡觉的,不过陪着你,也能在夜里睡眠。”
花珏听得神往:“我也想要这样的好处,这样我可以连着看一个月的小传,不用合眼。”
两个人话着闲,一人拿着一些粮食果蔬,慢慢往姚家住处走去。花珏和玄龙佯装成扫墓下来的人,找姚奶奶讨了杯水喝,只说带来的是安放不下的贡果,便当做谢礼送给她。
花珏摸着鼻子道:“婆婆,又见到你啦,我是那天给你算命的人。”
玄龙则道:“真是巧。您好,我是这个年轻人的家眷。”
似乎是独居久了,难寂寞,姚大婶有些局促不安地接待了他们,更连声说了不要花珏给的东西,但花珏学会了桑先生那一套,硬是给塞了过去,之后便傻呵呵地笑。
一回生二回熟,花珏借口须得天天去墓前扫雪,连着几天都和玄龙上门拜访,帮着姚大婶清扫前院,送些果蔬菜品,等老人几番推脱时,便说这是街坊邻里情分,不用记挂。花珏怕来得太勤打扰到老人,每次都是匆匆便走,不多逗留。
便这样到了三日后,又一具死者遗体送来,花珏又跟着玄龙去了一趟,发现这个人的阳气已经被吸了个干净,滴水不漏。
至此,连无眉也差不多定论了:“杀人的便是那个艳鬼罢,找个时机将他捉住便好。”
玄龙道:“凡人看不见妖鬼,此事最终结案时,要怎么说呢?”
无眉冷冷地道:“我们这边便没办法推出凶手了。”
花珏想了想:“也只能这样了,但是……”
无眉接着他的话往下说:“但是,如意糟老头子那边会怎么办?目前那个提刑官的底细,我们还不清楚,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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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看似刚正不阿,怕就怕他也是青宫的同谋,到头来拉个无关的人出来顶罪,便说那是凶手。我们这边总不能昭告天下,说杀人的是一只鬼,这样下来有理也说不清,没准儿还要被倒打一耙。”
花珏不吭声了。
无眉看了看他,安慰道:“所以,我们的当务之急还是要抓到姚非梦,不能让他继续害人。国师之位我想要,但我自有办法,也不会让那个糟老头子得逞。”
花珏点了点头:“好。”
第二天,谢然回到江陵,整理出一个详细的案件卷宗,串在一起。花珏誊抄了一份,回家自己改动了一番,总结了一下:“死者悉数是来自南郭私塾庚丑年的一批学生,带老师家眷,此前在世的一共十三人,有十二人已经罹难惨死,均被吸空阳气,尸体遭到毁伤。疑是艳鬼姚非梦所做。”
“剩下的最后一个人叫什么名字,现在在何处?”小凤凰探头问道。
花珏的手指顺着卷宗滑下去:“江陵本地人氏,二十二岁中举人,二十五中进士,目前官居六品,在杭州一个地方当县令。今年已有四十五岁整。”
“此人名叫亓官,据说正日夜兼程往江陵赶来。”(注:亓qi,二声。)
江陵城外百里,半路山道,一辆马车的车轱辘突然发出咔擦一声响,紧接着毫无征兆地歪去了一边,险些栽下悬崖,好在路边有几仗高的巨石遮挡,这才没落得个人仰马翻的下场。
“大人,大人?您没事罢?有无受伤?”
片刻后,一个男人的声音镇定地响了起来。
“没事。”
后面跟着的几个小马车都安然无恙,几个护卫急急跳下来,想要查看前车人的情况。却见那已经翻倒的车辆中勉强爬出一个人,此人四十多岁左右,相貌中等,面上不见老态,浑身都透着一股淡然内敛的气息。他低头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伸手用力将翻倒的车辆扶正,再和旁人一起把车从沟里拖出来。
马早已挣脱了束缚,在旁嘶声叫着,旁人走进了拉扯也不听话,甚而要扬起马蹄踏人,惊得旁人不敢再接近半步。
亓官擦了擦手,抬眼看了那匹马半晌,寻到一个空当,伸手牢牢握住了缰绳,一把跨上了马背,意图让它调转方向。
那马儿似是楞了一下,接着疯狂地挣动起来,企图将他从背上摔下去。但男人紧紧夹着马的肚腹,拽紧缰绳不松手,一步也不肯退。这样一人一马僵持了半晌,最终马儿乖顺下来,驯服地垂下了脊背,任由他驱使。
亓官从马背上翻身下来,牵着缰绳交给另一人:“可以了,换乘另一辆车,接着走罢。”
下人迟疑道:“现在便动身嘛?大人……江陵这座山邪门儿,这一路过来,我们光是车辕便断了三四次,大家都有些不敢走了。说是山神在拦我们呢。”
“不敢么?”亓官没有说别的话,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似是在咀嚼这两个字。
他这样的态度,不说明,熟悉他的下人也便不敢再吱声了,只垂头办事,按着他的命令挨个嘱咐下去,责令即刻便继续动身。
那匹马被人牵到一边,预备换上一个新的马拉子,只是这马仿佛只听亓官一人的话似的,又开始躁动起来,扭动着头颅不肯就范。
下人无法,最后还是向他请示,男人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刚要过来再次接手这匹马时,却见到那马鼻孔喷气,睁大了眼睛,仿佛被什么东西惊吓到了一般,撒开蹄子便要往外跑。
亓官下意识地避了一下,看见马眼睛里闪过一丝真真切切的绝望,还没反应过来时,这匹棕黑色的马便喘着气,直直地奔向了悬崖尽头,长嘶着跌了下去。
周围人都被这一幕所震慑,瞠目结舌,不知道说什么话好。恐惧的氛围被再一次放大,近于一种无措。
“……大人。”
听得属下语带颤栗,亓官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半晌后,他低声下令:“所有人下车,剩下的路,我们步行去。”
身边随从不敢抗令,便挨个拾了车马上的东西,背到肩上准备步行。有一车专放着纸钱蜡烛等物,是亓官特意要求带来的,他去取了一些纸钱,蹲在那匹马掉下去的地方烧了,凝视着轻微跳动的火光,他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山脚下,摔落的马儿并未立即死去,喷张的鼻孔中拥着大股血块与血沫,染红了一地白雪。马儿漆黑的眼睛里倒映着江陵微蓝的天空,片刻后,又被一片静立不动的阴影挡住了,那片阴影隐约见得,是深红色,是一个人的鬼魂。
红色的人影在死去的马前伫立片刻,而后传来一声渺茫的:“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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