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向线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Sable塞布尔
当年华人下南洋,辛苦赚钱之后的第一件事都是买地盖房。能有这样一间祖屋,不仅意味着安身立命的开始,更是家族事业的。
许衡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四周的房屋,脚步也不由得放缓了——这些“店屋”早已不是商业街,明显是属于大家族的住宅区——独门独栋带小院,住在里面的人起码要千万身家起跳。
不远处,王航在一所挂着“黄宅”匾额的宅院前站定,回身冲她点了点头。
“到了。”
许衡气喘吁吁,既犹豫又疑惑地问:“到哪儿了?”
他不着痕迹地勾起唇角,理所当然道:“吃饭的地方。”
随即抬手按响了门铃。
一个扎着羊角辫,肤色略黑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从屋子里出来,看到栅栏外的王航时,明显眼睛一亮:“二叔!”
她的口音很怪,听起来有些刻意的咬文嚼字。许衡还没猜出这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子的身份,便见她回头朝屋里招呼:“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姑姑、姑父、小欢、小振,二叔来了!”
一连串的人称听得许衡头皮发麻,却见王航伸手便将小姑娘托过头顶,一边转圈一边抛举,将她逗得咯咯乱笑。
严肃惯了的王船长显然也很高兴,与屋里涌出来的众人一一打过招呼,再将许衡推至他们面前介绍道:“许律师,这次跟船出海考察的。我带她过来蹭顿饭。”
看上去与父母同辈的一对老夫妻;相貌与王航相似,身材却更加壮硕的中年男子及其夫人;气质温润的学者夫妻;两男一女三个孩子——这样热闹的一大家子凑在屋里,似乎就是等着他们一起吃饭。
许衡被眼前的阵势吓到了。
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叫乐乐,和双胞胎弟弟小欢同是这家长子所出。年龄最小的小振只有十岁,是那对学者夫妇的独生子。
王航管老夫妻叫叔叔婶婶,管中年夫妻叫哥嫂,管小振的父母叫姐姐姐夫。若是不考虑他与众人口音的差异,仅凭五官和肤色辨认,确实看着就是一家人。
许衡在沙发上坐着,任由三个小家伙围住,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auntie,你也是从中国来的吗?”性格开朗的乐乐首先发问。
还没等她点头,小欢立刻打断道:“这还用问吗?她长得这么白。”
“黄欢,你很烦耶,我又没有问你。”
“黄乐,你很烦耶,”当弟弟的模仿姐姐口气道,“问问题都不动脑子的吗?”
许衡怕两个小家伙吵起来,连忙插嘴:“我是从中国来的,坐你们二叔开的船。”
“哇……”还没有褪去婴儿肥的小振满脸向往:“是那种特别大特别大的船吗?我们家也有哦,妈妈说长大了就让我开。”
“做梦!”黄欢正是嫌死狗的年纪,凡事半懂不懂地都要插句嘴,“你这个矮冬瓜,连舵柄都摸不到,怎么可能让你开船!”
“黄乐,再这样欺负小振,我就去告诉妈妈!”扎着羊角辫的黄乐叉腰站起,满脸小大人的模样。
保养得宜的中年美妇弯下腰,摸了摸一双儿女的头:“谁又做坏事了?”
三个小家伙笑闹着一哄而散,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许衡早已起身,却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只好随着王航叫了声“大嫂”。
客厅的另一边,黄家人正陪着有说有笑,王船长俨然忘了自己带来的人,根本没打算过来解围。
美妇的目光在许衡身上逡巡几次,眉眼里都含着笑意:“孩子们不懂事,如有冒犯,请许小姐不要介意。”
这种不正式却又明显讲究的大户人家做派,纵是许衡当了律师多年,也未曾有过体验。海外华人没有经历文化浩劫,很多传统保留得很完整,比起国内的那些暴发户来说,更是有礼有节不失分寸。
站在这样的人面前,她简直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摆。
“随意吧,随意。”美妇看出她的拘谨,也没有等着回话,而是身形款款地坐在了沙发的另一端,“许小姐哪里人?”
对方的声音很柔和,遣词造句也非常温婉,聊起天来一点也没有压力,反倒能让初次见面的人感觉到舒适惬意。
正因如此,许衡在不知不觉中便将自己的生辰籍贯、知识背景、工作经历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相应的,也知道了这家人与王航的关系:
早年间,南洋跑船是条谋生的好出路。
那时候的航海技术没有如今这么先进,风险更是大得难以想象。为了防止船员们一去不复还,大部分人家都会提前给儿子说门亲事,既延续了香火,也解决了后顾之忧。
待到王航爷爷第一次上船前,照例摆了酒席娶了媳妇,而后便义无反顾地出了海。
国内□□势波动大,出了港的船很多就再没有回来,王航的爷爷奶奶也不例外——男的在新加坡入赘,女的则生下“遗腹子”独自抚养成人——后者便是王航的父亲。
在黄家长媳的娓娓道来中,华人移民的多年奋斗经历被浓缩成一幅画,充斥于许衡的脑海里,历历在目。其中有人间聚散的悲欢,也有白手起家的艰辛,更有时光荏苒不复曾经的唏嘘感慨。
如果不是大家都穿着现代服装,她肯定以为自己穿越到了半个世纪前:面容慈祥的老人,大方得体的伉俪,儿孙满堂的热闹。这恐怕也是第一代华人移民梦想的最终实现吧。
只是不晓得,那个在老家苦守空房,带着独子艰难求生的原配,知道自己的丈夫异乡另娶后,又是怎样的心情。
“不敢讲给大奶奶听的,她直到去世都以为爷爷出了海难。如果不是大伯后来也跑船,又恰好有机会来新加坡,我们一家人恐怕早就失散了。”
美妇口中的“大伯”,想必就是王航的父亲,大洋集团的董事长王允中无疑。
恒向线 第24章 娘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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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众人款待自己的态度来看,许衡并没有感觉到太多尴尬。
厨娘将席面摆好,黄家父母招呼大家围坐。她的位子在大嫂身旁,除了偶尔应承两句,基本上不用主动开口。
满桌的娘惹菜味道十分香浓,充满了热带特色,是南洋最特别、最精致的菜式之一。
旧时的娘惹,多属于富贵人家的大家闺秀。她们把厨房当成消磨时间的最好地方,用餐点增进与家人的情感交流。
一顿饭表面上吃的是菜,心底洋溢着的却是家的温馨和亲情。
王航的叔叔婶婶显然兴致很高,还嚷嚷着要喝酒,最终却被晚辈们拦下。
他是整场筵席的核心,在没有美酒助兴的前提下,依然凭借风趣的谈吐、恭顺的姿态、得体的礼仪将气氛营造得热络却不失亲密。
作为当天唯一的外人,许衡尽量自然地参与其中,该说就说,该笑就笑,并不比平日里应酬客户更难。
交谈内容涉及王航父亲的身体、黄家的航运生意,以及小姑夫妇的海洋学科研成果。许衡曾经代理过的不动产置业案件也被摆上桌面,作为一个有交集的话题供大家讨论。
这样亲切而自然的谈话虽然不涉及*,但看得出来,他们都对她的身份很好奇。
许衡不喜欢玩神秘,但也摸不透王航请她来吃这顿饭的动机,更没办法确定自己和他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看着黄家大嫂和小姑揣测打量的眼神,许衡真心想说:我母鸡啊。
吃完饭,王航不顾众人的挽留,坚持说船厂那边需要照料,带着许衡离开了黄家。
三个孩子里,黄乐果然最懂事。临到门口还拖着她的手说:“auntie,下次一定再来玩,好不好?”
许衡笑得十分勉强,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作答。背上突然感受到一股推力,便听见王航用哄小孩的口气说:“好啦好啦,再不走船就要开跑了。”
那双大掌的触碰在肩胛,却让许衡的心脏再次不由自主地狂跳。
其实她也很想知道,自己下次还有没有机会见到这样和谐美满的一家人。
谢绝了大哥开车送他们去港口的提议,王航带着许衡绕小路离开了那片住宅区。回头望向山坡上郁郁葱葱的绿色,竟恍惚觉得刚才的一切都是幻境。
他还是开大步走在前面,任由许衡跟得跌跌撞撞。
来到下一个路口时,女孩终于忍不住站定喝道:“你等等!”
王航闻声回头,停下了脚步。
她拍着胸口,尽量平复气息:“什么意思?”
男人漫不经心地转过身,背光而立。
许衡双手撑在膝盖上,勉强抬头看他。
轮廓分明的脸庞陷在阴影里,看不清眉目却透得出光亮,像从天而降的星星。
她渐渐站直身子,勇敢迎向那道视线,鼓起破罐子破摔的勇气:“你,到底什么意思?”
他脸上挂着习惯性的浅笑:“什么‘什么意思’?”
许衡紧抿嘴唇。
这里离港口区不远,有海风轻拂过耳畔,带来海鸥的啼鸣和树木的窸窸窣窣。
听不清、看不明,她满心满眼只有那人无法言说的表情。
深吸一口气,许衡下定决心:“你喜欢我吗?”
等待答案的间隙里,时间被拉成难以想象的无尽直线,令人不禁怀疑上帝是否按下了暂停键。
冒失的问话未经大脑便脱口而出,如今想收也收不回来。体内的血液开始倒涌,脸上烫得几乎快要烧起来。她攥紧拳头,感觉犹如泰山压顶:“有话直说,我不是玩不起。”
王航将手抄进裤兜里,似乎并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表白吓到:“‘玩’?”。
许衡咬着牙,四肢因紧张而轻颤。
男人终于笑开了,声音清朗、略带共鸣。末了,像是想起什么,转念问道:“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要跟船?”
许衡记得他在舱室里曾问过自己同样的问题,那时的回答并无任何变化:“……学习业务知识,熟悉航运操作。”
王航轻哼一声,明显不太接受这个答案。
许衡下船时没来得及换装,还穿着单色t恤和短裤,脚上趿拉着一双拖鞋。尽管衣着简单得近乎失礼,但在刚才和黄家人的互动中,她始终不卑不亢。与盛装出席的大嫂、小姑相比,也没有落半分下乘。
然而,如今面对他仿若洞悉一切的眼神,却打从心底里发寒。
他看出了她的胆怯,没有强行逼供,而是背过身,一边继续大步向前走,一边朗声说:“华海律师事务所海商法律师,赵秉承是你师父,对不对?”
许衡只好继续之前的追逐,胸口涌动着难以名状的苦涩,依然硬着头皮回答:“是。”
王航的步伐很轻快,与许衡的拖拖拉拉形成鲜明对比:“你们所去年就申请了律师随船,名单报过来却一延再延。偏偏要等到‘长舟号’回港、偏偏要等到我当班,才派你这个女的上船……为什么?”
许衡整个人如遭电击,未曾料想对方已在不知不觉中摸清了所有情况,眼前迅速地朦胧一片:“我家里有事。”
“什么事?”
许衡咬着唇,舌尖尝到腥锈的咸味,站在原地不再迈步。
男人终于停下来,回头看她。
拼命睁着眼睛,拒绝让泪水落下,许衡将视线投向路边的草丛,耗尽全身力气呼吸、吐纳,调整情绪。
“以为我没见过女人?”王航走过来,语气中带有调笑的意味,用修长的手指抬起女孩秀气的下巴。
许衡猛地摆头挣脱。
他再次勾起唇角:“赵主任也太瞧不起人了一点。”
任由泪水留下脸庞,许衡强迫自己迎向对方的视线,无声地表示抗议。
她的眼底燃烧着火焰,却让人生出将之彻底摧毁的欲念。
王航眯着眼,声音很轻:“这样就恼羞成怒了?刚才还说你玩得起。”
他再抬手,用温热的指腹慢慢拭去那脸蛋上的泪滴,细细地逡巡、一点点地占领。直接揉进了许衡的内心深处,将原本已经支离破碎的情绪捏碎,再次散落进看不见的风中。
她用牙抵住口腔里最软的那块肉,任由血流淌在齿缝间,用炙热的疼痛警醒自己。
“你师父倒贴着去娶常健家的疯婆子,在航运界是个众所周知的笑话。只有那种快退休、急着把权力变现的老家伙才不怀疑其中的用心。”
王航顿了顿,似在掂量接下来这番话的分量。最终还是皱着眉头说:“你和你老师的那点事儿,稍微找个知情人打听打听就知道了……告诉我,凭什么以为我也会上当?”
“住嘴。”许衡恨恨地出声,齿间有猩红血迹。
王航挑挑眉,意有所指道:“这么容易就生气了?怎么‘维护核心客户’,嗯?”
不待他的指尖再次发力,许衡猛然挣脱掌控——那双曾经让她迷恋、眷顾、误解的大手——侧过头冲路边吐了口带血的唾沫,无所谓会不会被人看到,更不怕所谓的鞭刑:“你没你想象的那么重要。”
王航明显不以为意:“啧啧,欲擒故纵。”
许衡抹了把脸,清清喉咙,昂首挺胸地说:“不是欲擒故纵,但我必须说声‘对不起’。王船,我不该会错意。”
星辰似的眼眸微阖,似在分辨她这番话背后的真实含义。
向后退着步子,逐渐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许衡终于能够再次呼吸:“你瞧,我自以为咱们比较谈得来,上次演习的时候,你也牵了我的手……虽然是我主动伸出来的。”
她不自觉地甩动着手腕,努力将那刻骨铭心的感觉甩掉:“刚刚又带着我和这么一大家子人吃饭,正常人恐怕都会有些不自量力的想法。”
耸耸肩,许衡继续道:“我那些话确实不该讲。”
王航试图伸手揽住她,却被女孩轻巧躲过。
抱臂挡在胸前,她的视线早已模糊一片:“麻烦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就当什么都没听到。我这辈子也绝不会再提。”
见对方不搭腔,许衡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用阿q精神自我安慰:好歹是在私下场合,没有被更多人目睹这幅狼狈模样。
“刚才好像看到有地铁站,嗯,就在之前路过的地方。”她胡乱地岔开话题,打破了压在头顶的沉默,“待会儿咱们就分别行动吧,反正我记得港口区怎么走,一定会赶在开船前回去。”
说完,没等王航作出反应,许衡便急匆匆地跑开了。
只留下空气里淡淡的海盐味道,以及眼泪混杂着咸腥血锈的气息。
恒向线 第25章 追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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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在脸上的泪水被风干后,眼眶中的酸胀肿涩随之而来,几乎又要哭出声来。
她刚通过地铁的闸口,便被人死死拽住。
王航气喘吁吁:“跑什么跑?”
许衡只顾低头掰他的手指。
王航压低了声音吼道:“别动!”
地铁里人来人往,见他们俩拉拉扯扯,已经有不少侧目的眼光。
许衡一门心思地和那双铁锢般的大手较劲,恨不能用牙咬下块肉来。最后,两*性之间天然的生理差异占了上风,她不得不用挫败的语气祈求:“松手……”
“你不能跑。”王航强调。
她对这人反复无常的态度彻底无奈,抬头看向对方:“想说的话,我已经说了;该道的歉,也已经道了——你还想要怎样?”
女孩的眼眶中还有残泪,胸口因情绪激动而上下起伏。
王航加大手中的力道:“我的话还没说完。”
地铁外的天空布满阴云,眼看就快下雨了,他带她另一个出口上到地面,熟门熟路地摸进一家南洋风格的咖啡店。
新加坡人普遍都喜欢喝咖啡,也很少在家下厨,有需要的时候就会找小贩中心和咖啡店解决。
这里的咖啡店往往与吃饭的地方在一起,装修舒适、环境清幽,是休憩闲谈的好去处。
正是午后,店里人不多,王航找了个墙角的卡座,替两人点好单。回头见她红着眼眶,盯着落地窗外的绿色植物发呆。
新加坡是典型的热带雨林气候,降水毫无规律,经常莫名其妙地下一场。
比如现在。
雨水击打着院子里的芭蕉叶,噼噼啪啪的声音隔着玻璃传进来,就像打在人心上。旧屋改造的老式咖啡店里,吊扇在头顶晃晃悠悠,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停下。墙面尽是斑驳的光影,光线柔和的台灯旁,坐着一个她。
王航端着餐盘走过来,将装有吐司和煎蛋的碟子推到桌边,又递了杯牛奶过去:“刚才你没吃多少,先垫垫吧。”
许衡抬眼,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他:这会儿开始扮情圣,脑子有病吗?
王航弯下腰,坐在桌子对面。
咖啡厅里响着舒缓的蓝调音乐,晕染出十足的东南亚午后气氛。不知名的女声在咿咿呀呀地吟唱,恨不能呕出整颗心。
许衡眨眨眼睛,声音沙哑地问道:“你还想说什么?”
王航搅了搅自己的咖啡:“先吃东西。”
她不动。
他拿了刀叉开始切割食物。
金属与瓷器相互撞击的声音叮叮梆梆,听起来竟有了些许的节奏感。
王航切完了整盘的吐司,又将半液态的蛋黄一点点抹在面包片上,最后把碟子推到她面前:“好了。”
许衡盯着他,将叉子用力扎在面包片上,塞进嘴里狠狠咀嚼。
午饭确实没吃饱,但无论刚才还是现在,她根本都毫无食欲。
面对黄家上下时,要想着怎么顾全体面;面对表白失败的对象时,只恨自己毫无经验。
勉强嚼了几口,发现吐司很酥,配上蛋黄的淡淡甜味,竟然有了被治愈的错觉。
“你们女的怎么这样?”王航像看孩子似的看着她,靠坐在沙发椅背上:“但凡对话进行的不顺利,就只会跑一边去躲起来?”
许衡皱紧眉头:“你已经形成了自我认知,我说什么都没用。”
他长腿交叠,难得放松地翘起二郎腿:“说说看,我形成了什么样的自我认知?”
“动机不纯、攀权富贵,接近你就是为了和王董事长拉关系。”许衡咬牙切齿。
王航拖长语调“哦”了一声。
许衡觉得自己又快哭出来了。
她拿起刀叉,无意识地切割着已经很小块的面包片——用力之大,简直是在跟碟子较劲。
“大洋集团快要a股上市了,你知道吗?”王航低头看她,像在迁就一个闹脾气的小姑娘。
许衡的脑子早已乱成一锅粥,含混地回答道:“嗯。”
“这种国有企业,做什么业务、跟谁签合同,都不会由一个人说了算。”他放下勺子,将咖啡杯端到唇边抿了一口,“你和你师父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
“我爸爸是文*革后成长起来的第一批远洋船长,他们那代人接受的教育很传统,根本不可能开口子、买面子。华海所已经是业界数一数二的大拿,就算这次不能替集团做ipo,以后合作的机会还很多。”
谈到专业相关,许衡终于平复了情绪,也不再觉得无话可说:“我只是助理律师,这些事情管不着。”
“我也不是太*子*党,只有个开船开了半辈子、最后走狗屎运当上董事长的老爸。”王航向她举杯致敬,随即将注意力转移到醇正的马来西亚白咖啡上。
许衡明白对方这是在给自己空间,也识趣地收拾起情绪。从纸巾盒里抽出几张面巾纸,仔细地擦干净了自己的脸。
半晌后,终于鼓起勇气抬头道:“赵老师确实让我留意你,但只说王船长前途无量,我不知道他到底想干嘛,也没办法左右自己上司的行动。”
“上司?”他的问话很轻,听不出其中的情绪。
“就是上司。”许衡毫无怯意地直视着他,“华海所的主营范围是海事诉讼,像股票上市之类的非诉讼业务虽然赚钱,但也不是人人都能企及。大洋集团的ipo做不做、给谁做,真的跟我没有关系。”
王航沉默着,似乎在掂量她话里的真真假假。最后索性一口饮尽杯中剩下的咖啡,砸了砸嘴道:“没关系就好。走吧,这里好玩的地方不少,我带你转转。”
新加坡的人口密度大,跟香港、东京一样,是个寸土寸金的地方。然而,拜优越的地理条件和科学规划所赐,这里的街道十分袖珍,却又难得寂静空旷,沿途的建筑物都有非常明显的南洋风格。
在轻车熟路的“导游”带领下,许衡顶着两只红眼圈来到鱼尾狮公园。
被视为国家象征的白色雕像日夜喷水,镇守着新加坡河口。几乎每一个游客都在与狮子合影,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借位迎接那从天而降的水柱。
许衡终于被勾起了好奇心,侧首问:“他们在干嘛?”
“接财。”王航眯着眼,环顾了一下四周:“像不像鱼翻了塘子?”
无论男女老少,均对着雕像张大嘴巴,那场景的确神似水塘里缺氧的鱼群。许衡憋住笑,扯了扯他的衣角:“走吧。”
越过安德森桥,顺着伊丽沙白大道往回走,很快便来到了政府广场。新加坡最高法院与政府大厦毗邻,在车水马龙的街道旁庄严矗立。
王航接过许衡的手机,有些奇怪:“我还以为你不喜欢照相。”
“看是照什么相。”她绾起发丝,站在最高法院门口的台阶上,“这里必须照。”
王航没有多问,用取景框将人及其身后的宏伟建筑定格,突然从镜头后抬首道:“别告诉我是因为电视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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