诅天

    “吱呀……”一扇厚重掉漆的木门被推开，风声吹起一瞬间尘土飞扬，发霉久未打扫的怪味仿佛洪水猛兽一个劲儿地往鼻腔里钻，玄崖忍不住手捂口鼻。

    借着不多的亮光，发现里面安静幽暗，毫无生气，似乎荒废多年，这是有多久没有人来了何止是门可罗雀，简直就是空无一人。跟人气爆棚的秘法古阁完全比不了。

    这也难怪，同为典籍，秘法、灵决要比这些在许多人看来无用的书籍受欢迎得多，这是崇尚力量的时代谁也不会闲着没事去要拿书看。若不是百丽逐绝硬性要求他熟背《贞识药典》及《封兽图录》，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掉头就走。

    阁内通风数分钟后，那难闻的味道缓缓淡去，玄崖踩着脚下比积雪还厚的灰尘，慢慢在林立的书架上巡回游走，这里虽然略显残破，但典藏云集，古风盎然，多种书籍五花门紧紧塞在一起。

    视线微弱，周围没有火烛以及日月光石的存在，打开了一扇大门后光线只照射了一角所以昏暗难辨。不过玄崖有百妖果帮助五感远超以往，即便再昏暗的环境他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咳咳。”沉寂之中，书阁的一个角落里枯朽的声音传入耳中，玄崖倏地警觉转身。一片模糊的阴影里有个头发稀少苍白的老人家慢吞吞从木椅上起身，他面容溃败，沧桑，爬满皱纹，两袖和衣襟间都沾染了尘土，身影佝偻，动作迟缓，似乎已经半只脚踏入棺材板了。

    行将就木的老者弯着背拄着一根破拐杖蹒跚地走到玄崖面前，张开牙齿掉光的嘴沙哑道：“小伙子，你来这儿是要找什么书看啊”

    两双眼睛在黑暗中对视，短暂的僵持后，玄崖放松了警惕，这个老家伙苍老衰弱，而且毫无灵力修为，是个没有任何威胁的废人。因为但凡有修为傍身，就算不是鹤发童颜那也能够延迟衰老，更不会如此模样。

    “你谁啊你”玄崖问他。

    老者慢悠悠答道：“老朽是书阁的执事，看管此地好久了。”他说话时明显中气不足，脉虚无力，玄崖一听就知这人已行将就木活不长了，再加上此地偏僻荒凉，恐怕死在那张椅子上都无人知晓。

    不过玄崖哪会管别人死活，他的目的只是找两本书而已。

    “《贞识药典》，《封兽图录》。”玄崖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灵力波动，直接说出两本古书的名字。

    “你等着啊，老朽找找看。”对方点点头，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端起一根点燃的香烛，转身拖着一瘸一拐的双腿来到身后第五排书架上翻找了一会。

    “这里好久没人来咯，咳咳。他们都不愿意来这儿，嫌弃又破又脏还浪费时间。”老者低着头自言自语道，“七年了，老朽就看见你一个生人进来。”

    “闭嘴，老家伙，我赶时间。”玄崖不想听他絮叨，马上催促道。

    被称呼为“老家伙”对方也没什么反应，他可能是老眼昏花，眯着双灰蒙的眼睛翻找半天，抽出了两本残破的古籍抖了抖土，随后满是茧皮的老手颤颤巍巍递了过去，“喏，就是这两本，拿好了。多年以前也有人常来翻阅，老朽便将它们叠放在一起。”

    玄崖一把抓住抬脚就想走，但被老者叫住，“哎哎，先别走，还有个事。”

    他脚步一顿。

    “你那有酒吗”老者眸中闪动着希冀的亮光问道，拐杖轻轻敲击地面，他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太久没有闻到那种香味了，这里的书籍你免费观阅，下次再来的时候带些酒水便行。”他跌落为废人，又是耄耋之年，比谁都明白自己没有几年活头了，还不如最后舒舒服服地喝着小酒，即便是孤独老死也没什么怨言了。

    哪成想玄崖听见这话就不高兴了，下次再来他连多呆一会都不愿意。

    貌似看出了他的不悦，老者连忙摆摆手：“不白要你的，你们这些年轻人不是对修炼秘法兴趣更大吗老朽前几年整理书柜时找到一卷竹简……”

    话还未讲完玄崖掉头就走，他临走还不屑冷笑，信你还真有鬼了。

    大风席卷着黄沙，几棵枯老瘦弱的树干瑟瑟摇摆，苍黄的树叶落了一地，书阁内那名自玄崖甩门而去后陷入久久沉默的老人家仿佛也要跟它们一样苟延残喘了。

    “唉！好不容易来个人……”老者拄着拐杖回到木椅上兀自叹息。

    ……

    《贞识药典》是本很全面著名的药经，编著人是上千年前名噪一时的药圣李氏贞。这本书是他四处游历阅读万卷医书，耗费多年辗转百多个大陆呕心沥血编纂而成，书中详细的记载了灵药和灵矿的种类名目，功效、弊端、所在地、灵药的习性及培育方法等各个方面事无巨细，是迄今为止最闻名于世的药经。

    而《封兽图录》则为一个叫做徐狹岢的旅行探险家编写而成，里面生动详细的描绘了各个州土灵兽的多种多样，罗列了超过十万多种，它们的性格喜恶样貌形状全部是其亲身经历所见，还配上图画以供参照，其中甚至包括了稀有神秘的珍奇异兽以及神兽。

    两书实是不可多得的瑰宝，然而时过境迁，现在很少有人如先辈般看重它们，书里记载的东西也就慢慢尘封了。

    “混炎兽石，古华州特有，常有混炎兽盘踞，千年生玉灵，作走兽之态，性暴躁，饥渴，且兼力大无穷，常发现跟看守的混炎兽“交”配增其力量及外骨骼之坚硬；其时百里之内风声大作，山摇地动，恍若洪流爆发，往往持续数个昼夜，不知疲累，壮观之景不可多数，实乃……”玄崖背靠大树，捧着一本书页泛黄破旧的《贞识药典》认真看了起来，发现之前听说过的灵药许多都可以在里面找到。

    此书一百九十万字，想要一字不落的看完确实得花点时间。

    原本他不想把自己的耐心耗在这方面，可无奈百里逐绝硬逼他将书中知识熟记于心，否则便不教他垂涎三尺的化风擎裂。

    玄崖渐渐百无聊赖，手中又翻过一页，一副黑成一团的墨画印入眼中猛然间引起他的注意。

    他坐直了身子，目光明朗却又惊讶，那画上是一块黑乎乎的灵矿，乍看下去就像个不起眼的煤团，下面附有名称及注解：破败岩，存在于万顶破灭州的最高峰的峰顶，终年冰寒，飞鸟绝迹，坚硬不可撼，任何外力无法摧毁。

    关于破败岩的描述只有短短的几十字，也未作多余介绍。“任何外力无法摧毁”他愕然许久，看着这几个字不知作何感想，甚至一时大脑短路不明白什么意思。

    握着手中死活捏不碎的破败岩，指尖触摸的感觉跟普通的石块没有区别，玄崖在微微发愣后再度翻页。

    一连几天，他都窝在一处不可告人的小树林中，沐浴着午间温暖的日光和傍晚习习凉风，抱着《贞识药典》和《封兽图录》埋头苦读，渴了饮酒，饿了食肉，俨然一副求知若渴的文人书生。只不过这股劲儿跟在修炼上的努力是没法比的。

    奈何他的记忆力并没有远超常人，达到过目不忘的程度，上百万的文字十天内无论如何都是无法熟记的，幸好他翻遍书全书，知道了有几种可以增加大脑容量提高记忆的药材，他服用之后再去背诵方达到一种勉勉强强的程度。

    期间他还出去多次历练，将木牌上并不怎么困难的任务一一完成，在最后一天顺利拿到了作为奖励的另外九种灵材，加上它们才足够修炼他觊觎已久的化风擎裂。

    “回魂骨、血精魄、血樱花、狗头琰、边木薇、沐月草、踢星花楸、水仙骨、白烈菇。”




第一百四十二章 书中药典（三）
    “《封兽图录》中第四十一卷最后一篇，水魂龟栖息地是何处，什么样子有哪些弱点”

    百里逐绝活动筋骨，仰头呼吸林间掺杂的泥土气息后问了这个问题。

    翌日清晨，玄崖与佘粼早早来到地芥园炎阳岭这里，随后脸黑的镇万谷带着百里逐绝出现，解开锁链后骂了几句便走开。

    “水魂龟，龟族中王级存在，巢穴位于龟族灵兽的聚集地玄龟大陆洛水流域，体型巨大可比山岳，龟壳印有洛水全部的分支图案，头部生长着自古传承的洛水魂晶，防御当属灵兽前列；生性温和不易发怒，但一旦爆发必将山崩地裂，弱点则是行动缓慢……”玄崖瞄了长久镇压着百里逐绝的黑色铁链一眼，先前见识浅薄没看出此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在翻遍了整个《贞识药典》后倒是莫名感到有些特别了。

    “能不能看出来这是什么”见他目光游移在那黑链之上，百里逐绝用脚踢了一下问道。

    细看下去，黑色铁链的表面存在一些幽蓝的斑纹，那斑纹镶嵌其上犹如星辰点缀，似乎能给铁链带来某种奇妙的压制力量。

    “像是元大陆的狂星铁，”玄崖沉吟片刻，随后摇了摇头：“不太对，狂星铁虽也坚硬可细如绳圈，跟它相差甚远，应该也不是火武岩或者万孔石。黑色灵矿这么多，我分辨不出是哪种。”

    “镇压我的锁链不是铁链，是取自大荒州的大荒神岩由数名良工巧匠几千个日夜铸造而成，专门克制我这种凭借肉身独步天下的灵士，席远和万俟渊花了大价钱把它买下来。呵，对付我，他们倒是一掷千金。”百里逐绝侃侃而谈，“大荒神岩并不沉重可天生就可以压制人的力量，让人陷入一种有力使不出的状态，这感觉很憋闷。”

    “所以不解开锁链我就很难战斗，但摆在我面前的苦涩事实是除非我重回肉身巅峰否则这辈子都不可能摆脱了，像个无能为力的蝼蛄除了僵死再无他法。”他自嘲一笑，真是壮志未酬身先死，哪怕心中再不愿也只得被迫接受孤苦的下半生了。

    他曾跌入过一次低谷，费劲所有力气从漆黑的谷底爬上顶峰，在意气风发卷土重来之时一挑三大强者后再度被打回原形，修为尽废，肉身之力日渐衰弱，而这一次他明白奇迹不会再眷顾于他。

    场面一时如冷风过境，压抑，无奈，困顿，佘粼感同身受也不知说些什么来安慰自己兄长，但百里逐绝看得很开，他轻淡笑道：“莫在此事浪费时间。”

    他又问了几个关于书中的问题，玄崖从最开始的对答如流到磕磕绊绊倒也勉强回答出来。

    “嗯，马马虎虎吧，不过时日短暂做到这种程度算是不错了。”百里逐绝微微颔首，“剩下的九种灵材到手了吧”

    玄崖下巴轻点。

    “好，先去冰火玄晶池那里，化风擎裂我会正式教你。”

    ……

    冰火玄晶池可以说是火灵猿族群最重要的财产，肯定不会对外人开放，所以即使玄崖是第二次来依然可以感到来自猿族的敌视以及排斥，只是它们对待百里逐绝和佘粼却像家人一般，他必须在两人的夹持下才能安然无恙的走到冰火玄晶池。

    寒流夹杂着热浪袭来，两股矛盾的环境也只会在这里汇聚，这座让玄崖飘飘欲仙的水潭如此微妙和平衡。刚开始第一眼看去它显现出一种与世无争的平淡，水流平静，红蓝两色泾渭鲜明，寂静得连水花都翻不了几朵。

    然而玄崖比谁都清楚一旦他跳下去那就是另一番末日般的场景了。

    “修炼化风擎裂首先要身轻如燕，所以要吃商陵草，白元木种子和克洛瑛。”百里逐绝耐心教导玄崖这个门外汉，“吃了三种灵药后，再吃火焰莹玉，无芫花……”言罢，以目光示意。

    玄崖倒是展现出几分信任，依言先后吞服了几种灵材，很快药力发作，不消片刻，原先健壮的身段像是被抽取了部分脂肪，整个人瘦了小小一圈，不过强健的肌肉还在。此时他身如轻燕似鸿毛，只轻盈一跳就越过高约七丈的树冠。

    然后是那些可以洗筋伐髓的灵材，吃了后腹内迅速发热然后是脑门和躯干开始出汗，一阵燥热过后灰黑的杂质随着汗水排出体外，嗅起来略显腥臭，感觉又黏又湿。

    玄崖抬起手臂看见胳膊和身侧浸出的污垢，皱眉不语。

    “现在差不多了。”百里逐绝轻轻一点，算是认可他达到了修炼的门槛，又让玄崖把边木薇和踢星花楸两种灵药混合捣碎在一个瓷碗里，取一些汁液将记载着化风擎裂的华轮钎尘纸涂了个遍。

    原本纯洁似雪的白纸沾染了一层抹不掉的油绿。

    玄崖原本不知此为何意，随即发生的一幕令他大长见识。如变戏法般华轮芊尘纸的上空出现了一团模糊碧绿的雾气，一时间雾气缭绕然后幻化成数十个碧绿色的小人影跃然纸上，个个栩栩如生，动作各异，可无一例外都是冲锋前行。

    它们面无表情没有神态，游离盘旋在华轮芊尘纸的上空，速度由慢至快来回穿梭不停地重复了数遍，即便只是一些人影他依旧能从中感受到一往无前的气势。

    由平面展开成了立体，玄崖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这种奇妙的场景，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绿色人影，那人影只是拓印出来的影像，被一穿而过。

    “欧陨铁，是欧陨铁！”玄崖惊异地盯着那些人影，半晌后激动的大叫，他第一次因为书中的记载而欣喜喊叫，心中对于读书无用的结论立时消了大半。

    “欧陨铁的铁粉加热后可以复刻外界的动态和影像，只是所有的一切都会呈现碧绿色，受到强酸刺激即可将影像展现出来。”他忍不住回忆《贞识药典》关于欧陨铁的记述，而边木薇和踢星花楸正好蕴含着强烈的酸性液体。

    也就是说华轮芊尘纸早就撒上了一些细不可察的欧陨铁铁粉。

    “古人的智慧罢了。”百里逐绝露出满意的微笑，“化风擎裂需要抛弃一切成为或将要成为累赘的事物，它必须时刻令身体保持足够轻盈，双腿要经过上百次锤炼，要如刀削般锋利坚韧……”

    “将这些人影的动作牢牢记住，全身上下用心感受风的灵动和节奏，何时何地都必须逆风而行……借风起势但不得任其摆布。”

    经过他短暂的讲述，玄崖了解到化风擎裂最看中的是修炼者的肉身还有一往无前的气势，受欢迎的修为反倒排在其次。

    “下面我告诉你怎么练习。”百里逐绝左右一看，随即朝玄崖身后一指，“那里有块一人多高的岩石，你对着正中间猛冲过去，看能否用身体将它撞碎。”

    玄崖循着视线扭过头去，一座大小正好的山石坍塌在林中，压垮了好几棵树木，翠叶连同枝丫深陷黄泥之中。山石呈浅黑色，孤零零地躺着。

    百里逐绝解释道：“前日火灵猿搬来的火山岩，浸泡了冰火玄晶池后，拿来给你修炼用。”

    “记住，这过程只许凭借肉身，我不想发现有任何的灵力波动。”

    玄崖听到这里有些懵了，“你不是要教我……”

    “化风擎裂讲究的是快到模糊的极速，那种情况下肉身承受的冲击无比之大，与撞向一块火山岩那般的灵矿差不多，你必须习惯这个冲击力。这就是你要修炼的秘法，这就是目前为止最好的练习方法。”百里逐绝难得的一耸肩，他尽量解说的面面俱到，把该告诉的一股脑的全说完。

    “世上没有不做苦行的修炼，我当初也是这样一步步走来的，但你跟我不同，几乎没人指引我该做什么，怎么做。”和玄崖不太一样，也许是性格不同也许是年龄差异，百里逐绝的腔调中总是夹杂着一丝多愁善感，像是见惯世间悲凉的旅人。

    他突然激动地咳嗽几声，眼神难得的出现了一丝涣散，“用你从绿色人影那里记住的动作冲锋，前进，撞火山岩，撞碎为止。”

    佘粼快步过来轻拍他的脊背，帮他顺气缓解。现在的百里逐绝就算没有到油尽灯枯的地步也剩不下几年活头了，十年如一日的侵袭冰窖里的寒气深入肺腑已成寒毒，对于肉身早就不在巅峰状态的他来说实属大患，似肉中之刺一天不拔除就一天行走于生死之间。

    甚至有在某一日撒手人寰也不是不可能。



第一百四十三章 逆风而行
    曾经翱翔天地，游骋于万里碧霄的苍鹰也会有老去的一天。

    百里逐绝咳嗽的越发厉害，由佘粼搀扶着找到一座树墩坐下，粗重的喘息声忽然变得刺耳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