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蚍蜉传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陈安野

    “论流窜,何人能及张献忠数年前,他和高迎祥、马守应等率部侵略过南直隶诸地,恐怕比各路客兵更加熟悉地利,凭南直隶的那些官军想要捉住张献忠,是不可能的。”顾君恩苦笑摇头,“张献忠是生的流贼,对地貌地形甚是敏锐。听他少时曾随父逃难至川中,时间虽短,但对川事已经了然于胸不亚于土人,这也是为何他多次入川的原因。”

    赵当世叹道:“术业有专攻,论做贼,无人能出张献忠之右。”继而又道,“不过他的好日子恐怕要到头了。得确凿军报,近日黄得功在凤阳府击败了袁时中,暂缓了淮北局势,不久便要与刘良佐等部会合,全力追缴张献忠。黄得功今非昔比,刘良佐拳头也算硬,对上这两人,张献忠占不到便宜。”

    顾君恩拂须道:“如此甚好,对我赵营正可谓一箭双雕。”

    赵当世接着道:“这事儿得提早和武昌府、汉阳府那边打招呼,否则这两地擅自行动,怕要坏事。”完略略一顿,并道,“北面的情况与预计也大体相符,丁启睿、杨文岳两个,一个下狱、一个戴罪立功,侯恂从京师刚进河南,想来不久便要与孙传庭合力击贼了。我算过,陕、豫两地官军加在一起实力与闯军五五开,或许闯军稍强,但胜败之数依然难料。这一战,我军必须专心关注。”

    “闯军强官军弱是好事,但诚如主公所言,这战不但闯军、两省官军不能掉以轻心,我军也不能掉以轻心。”顾君恩徐徐道,“南阳府,可先期准备。”

    赵当世点头道:“我正有此打算,近期就带上三营马军去南阳府统筹军务。南阳府本有老郭四千人,加我这一支,足够应付变局。”且道,“我去南阳府,估计没有一两个月回不来,南面的事也得先布置周全。”

    顾君恩道:“南面有白总管,不会出岔子。”驻兵汉阳府的权军总管白旺一丝不苟、循规守律,在赵营中有名的轴,这样的性格放在同事间不讨喜,但在赵当世这样的上级看来,关键时候却是靠谱的保障。

    赵当世闻言,笑了笑没话,心里却忽而想起犹然在统权点检院学习改造的侯大贵。实话,要在南面统军的还是侯大贵,他亲自出马的选择或许不在北面,而在南面了。想是这般想,心里却不由自主有了几分惆怅。

    “先等这一阵子过去吧。”他如是安慰自己。

    赵营这边,所有安排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谁知几日后,北面一个出人意料的消息不期而至。




14风云(二)
    月黑风高,赵营三千马军进抵南阳府城。

    军总管郭如克、副军总管迎赵当世及周遇吉、韩衮、马光春进衙堂。坐定之后,赵当世连茶水也顾不上喝,问道:“开封府情况如何了”

    郭如克面色凝重道:“水势浩大,淹及数百里,闯军目前已经撤围,向许州集结兵力。”

    赵当世摇着头道:“千算万算,没算到开封府竟还生出慈变数。”

    两日前,郭如克飞马传递开封府急情,只道开封府侧黄河决口,水漫金山,灌入府城。

    “开封府本就大雨连旬,一夕破堤决口,横流骤涨,洪暴如虎,声势彻响百里皆闻。”郭如克道,“河水深不见底,据闻仅城中钟鼓楼、相国寺与上方寺塔楼、并各王府高耸的屋脊能出水面冒个尖儿,城外闯军西南、东北营地遭重创,上万淹死,官兵亦损万人余。城内外百姓更是随水漂没,十亡九。”

    周晋补充道:“开封府本就有大疫蔓延,受围数月,疫、饥交加,水淹前百万户早损二三成,堪堪十余万户。大水一来,自是荡尽无遗,至今只怕止存数万而已。”

    赵当世嗟叹不已,只听郭如克续道:“豫抚高名衡、府推官黄澍及周王等倒是给巡按王燮与外围官军乘舟救了出来,只是周王府那万千广厦,也只能付诸东流。”

    “好端赌,怎么就漫了水”

    “不知道,大概是闯军久攻城池不下,愤而掘河。”周晋猜测道。

    郭如克干笑几声道:“我倒不这么觉得,这事很可能是官军自为。”

    “官军自为”周晋一愣,“何必如此此一举生灵涂炭遗尸无计,岂不甚于闯军荼毒”

    “开封府再围下去,破城只在旦夕,朝廷那些个大官儿心里的九九,你我怎么猜得着”郭如克撇嘴道,“目前水势滔,开封府城附近尽成汪洋,逼得闯军不得不解围。不过些百姓性命,在某些人眼中岂重得过头顶的乌纱帽。”

    周晋满脸不信道:“可河堤在城外,闯军围困府城,哪容官军走动乃至挖掘河堤”

    郭如克笑笑道:“你以为那河堤难掘吗不是吹牛,给我老郭二三百人,几日就能给它掘开。”又道,“开封府是中原重镇,府城周围极广大,城外更多角楼、堡寨相望守护,道径错综复杂。闯军虽在那里占优势,但周边游荡的官军部队同样众多,闯军不能将部队铺得太散,是围城,我看最多守着几处主道要隘而已。官军要偷摸着掘河,并没有太大难度。”

    周晋一时语塞,郭如克接着道:“更何况,全城都淹了,反而高名衡、周王他们旋即就被接救了出去,要没有提前安排接应,我可不信,”

    “要是这样,河南官军真可谓壮士断腕。”周晋不住摇头。

    “不这样,终难逃闯军破城这一劫。”郭如克脸色漠然,“无论是开封府城,还是大官们的官身,借水淹城反而能保全更多。嘿嘿,只可怜了府城里那些个百姓。”

    “太过离奇了”周晋看着始终难以接受官军掘河的法。

    “如今这世道、这人心,什么事做不出来”郭如克冷冷道,“都贼害民,我倒要看看,这件事最后扒开,到底是谁害民!”

    赵当世晓得郭如克对朝廷态度从来都很激烈,听到这里,出言打断道:“这事儿具体真相如何,且不去管他。对我军而言,最重要的是后事。”进而问,“闯军下许州,河南官军去了哪里”

    郭如克即道:“徒了考城县,侯恂刚到那里。”

    赵当世想了想道:“这件事恐怕侯恂事先也不清楚。现在只看结果,水淹开封,河南战事对官军更加不利,如果最近没有一场大捷掩盖,想来侯恂这总督的位子还没坐热,就得打道回府咯。”同时问道,“孙传庭到南阳府了吗”

    郭如克回道:“到了,日前其部先到汝州,估计是听了开封府的事,昨日转军南下来了南阳府,临洮总兵牛成虎、固原总兵郑嘉栋并花马池副将董学礼三支兵马已在裕州驻扎,另左勷、白广恩则随后徐至。”

    赵当世皱皱眉头道:“牛、郑、董都是陕西老人,左勷是什么来路”

    郭如克答道:“左光先的儿子,年纪轻轻就在郑嘉栋手底下充了个副将,应该是关系户。”左光先初为陕西悍将更是固原镇宿老,赵当世早年流窜陕西,没少吃过他的亏。洪承畴入卫,他和曹变蛟等随征。洪承畴为蓟辽总督后,他充总督标下中协分练总兵,但后来遭辽东军系将领排挤,年纪又大了,遂被洪承畴打发回了陕西闲居,然而走通了路子,把自己儿子提了上去。

    “白广恩怎么回来了”

    当年同由陕西随洪承畴去辽东抗虏的还有白广恩。此人初为群盗,后来投诚跟过曹文诏,曹文诏死后便投效了洪承畴,之前一直在辽东对抗清国。

    “这厮在辽东混得不好,松山大败后,索性引军退入关内,帮着晋兵打了一阵子的贼寇,又不高兴,四处劫掠。朝廷怕他故态复萌,重新落草,就差遣到了孙传庭手里头。听孙传庭甚倚重他,把新立的精锐火车营都交给他统带呢。”郭如克抽抽鼻子道,“孙传庭有才不假,但识人眼光差点意思,对左、白的任用,我看未必尽如人意。这两人一个纨绔,一个骄横,恐是隐患。”

    赵当世若有所思道:“左光先毕竟在陕西有些势力,孙传庭要稳定陕西局势,提拔左勷拉拢陕西旧将是必要之举。白广恩骄则骄矣,环顾全陕,比他能打的也没几个。”进而自点起头道,“这就是了,朝廷之意,本要侯恂、孙传庭合力在河南击败闯军,可是侯恂还没到开封府,开封府就生变,孙传庭要是提前获得消息,不会仓促转进南阳府观望。”

    郭如克嘟囔道:“是啊,开封府弹指可下,闯军哪里用得着水攻。孙传庭都在路上了,按理该当布置野战才是。我看定时开封府那群庸官自作主张,坏了局面。”

    周晋疑惑道:“或许闯军听了陕兵杀来的消息,才着急要破城。”

    郭如克反驳道:“朱仙镇大战前,官军之势岂弱于孙、侯联手那时闯军尚能不慌不忙分兵迎击,这会儿就慌了神不合常理。”

    赵营中,郭如磕战略眼光与分析能力一直出众,周晋闻听,亦点头称是。

    “陕兵要进南阳府陆续整顿,约莫还需数日光景。孙传庭那边已经派人传信,明日将赶到府城,与主公相见。”郭如克着尴尬一笑,“陕兵前锋其实已经到了府城,就驻扎在城外,准备明日迎接后续来的孙传庭,仅是些鱼虾,先前就没提。”

    赵当世问道:“哪一部的”

    “孙传庭标下游击高杰部,算孙传庭的中军,城外的是他外甥李本深。”

    “高杰”赵当世眉头一皱。

    郭如克乃赵营元老,很清楚赵当世与高杰之间曾经的龃龉,笑道:“李本深这子乳臭未干,倒狂得很,本吆五喝六的好生猖狂,撞见了我老郭几个来去,顿时老实不少。”

    周晋亦道:“李本深还想向我城勒索钱粮资军来着,郭总管一出面,乖乖自取了携带的干粮,埋锅造饭去了。”

    赵当世忍俊不禁道:“恶人自有恶人磨,我赵营有老郭这尊门神,就阎罗来了也要收着手脚。”此言一出,满堂皆笑。

    次日,明云稀。赵当世轻骑十余人出南阳府城二十里至百重山南麓,等不多时,前方烟尘骤起,当先一杆大旗高高挺立,紧接着上百骑自后而现,一将明盔亮甲,直奔赵当世等身前,一照面,表情就僵住了。

    赵当世抱拳微笑道:“李兄别来无恙。”对面的人正是高杰部下骁将,人称“李诃子”的李成栋。几年前赵当世尚在李自成营中时,曾追击过随高杰叛逃的李成栋,几乎致李成栋身死,这事双方都印象深刻。

    “不知赵赵帅亲至,有失礼数”李成栋神情别扭,跳下马背拱拱手,目光游移不定,“孙军门就在后面。”

    “高大人来了吗”

    “来、来了。”李成栋干咳几声

    话间,又有几骑随后而来。赵当世拿眼看去,飞尘中,一人头戴乌纱帽、身着绯红孔雀补服,正由左右侍从扶下马背。走近两步过去,但见那人五十左右年纪,国字脸,仪表俊朗,眉宇间隐隐有威,料是孙传庭,便躬身行礼道:“郧襄镇赵当世,见过军门。”

    风尘仆仆的孙传庭舒眉展颜,起手将他扶住道:“赵总兵何需多礼。赵总兵为主,孙某为客,该当孙某给赵总兵行李才是。”一扶相触,感觉得到,他补服之下定是披着甲耄

    这时候赵当世斜眼了见站在孙传庭身畔的一魁梧军官,似笑非笑对他抱拳道:“高大人,许久未见了。”对方便是李自成的老部下、叛走官军的“翻山鹞”高杰。

    高杰点点头,紧绷着脸抿嘴不语。他投靠官军后长期追随贺人龙,贺人龙为孙传庭所斩,他与陈勇、董学礼等人主动依附,反而得了便宜,现为孙传庭督标游击,领亲军。若不是因着这个身份不得不随护孙传庭左右,他打死也不愿来南阳。

    不久后,李本深亦率兵来接,赵当世便与孙传庭朝府城方向并马而行,只交谈几句,赵当世就发现孙传庭此人虽声音平缓仿佛随和,但骨子里有着种执拗劲儿,喜欢主导话题,不太愿意顺着别饶话,个性颇为强硬。因此早先准备好的一些话题都识趣地收了起来,并暗想:“无怪孙传庭有才能却不受皇帝宠信,这两人怕都是自负自傲之人,针尖对麦芒,岂能融洽。”

    及府城遥遥在望,孙传庭道:“再等两日陕兵集结裕州罢了,孙某就要率军北去驱贼。从陕西转运来的粮车不绝,届时也将陆续进抵裕州,还请赵总兵帮忙周全周全。”

    赵当世先道:“军门放心,有我在,后方无忧。”趁机问道,“开封府被水淹的事,军门可知”

    “知道。”孙传庭目视前方,不动声色。

    “听侯大人还在考城县,杨大人亦整兵汝宁府未完,赵某以为,军门进兵可以缓缓。”赵当世建议道。侯恂、杨文岳两部是河南府现在仅存还有野战能力的官军部队。

    孙传庭双眉微聚,一言不发,就好像没有听到赵当世的话一般。赵当世心知他北上心意已经不可动摇,便道:“赵某迂见,此番击贼,未可大战,开封府城与侯大人情况未卜,可先拆各部扫荡开封府南部,骚扰闯贼,疲其军、扰其心,待时机成熟,再会各路大兵一战定乾坤!”

    可是,孙传庭依旧没有理会他。

    赵当世暗自叹息,不意间目光扫到高杰,却见他双眼直看过来,颇是阴鸷。



15风云(三)
    裕州方面的陕军按照预期,集结完毕至少还得三日,陕西三边总督孙传庭期间都留驻南阳府城,与郧襄镇总兵赵当世讨论河南局势。高杰所部虽为总督标兵,但一样没能获准进城,驻扎在南阳府城北城外。今日孙传庭由赵当世陪伴前往唐王府遗址吊唁为闯军所害的唐王,他同样不必随行护卫,百无聊赖,便带着亲兵几人去往城周边闲逛。

    因为早前的兵灾,原称富庶的南阳府荒凉不少。赵营驻军掌控后,南阳府提领王家柱着手振兴府城农商,在城外设立了几个草市,规模都不大,高杰在市中逛了几圈,索然无味,信步走到一个鄙陋的酒铺里歇脚。

    刚点了酒水,有一人大喇喇地跨进铺里,大声招呼店家上酒。高杰抬眼看那人,那人同时也看到了高杰,先一愣神,继而马上换了笑脸,凑到高杰边上,道:“我怎么左眼直跳,原来今日轮班得闲却是恰好碰见乡党。”

    高杰亦道:“不想在这里遇见。”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时下赵营飞捷左营后哨哨官胡可受。胡可受和高杰一样是米脂县人,早年凭借父辈的荫蔽在县里当了一个帮闲,但成日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手下也有一批恶少相从,名义上虽隶属官府,但横行乡里,行径与无赖恶霸无异。高杰固然后来与他一样落草为寇,但不满他往日行径,故而心底里对他是看不上的。但漂泊在外,难得遇见老乡,更何况他也听了胡可受在赵营中混得不错,也不好一甩头走开,只好耐着性子与他交谈。

    “高兄近来可好”

    “还好。”

    胡可受看他爱理不理的样子,也不气恼,继续道:“唉,高兄你步步高升,而弟我却是身无寸功,多年没得半点进步,却是对自个人惭愧、对高兄艳羡呐!”

    高杰摇摇手想:“胡兄不也在赵总兵麾下稳占一席之地,郧襄镇什么气象,你哪里用得着羡慕我。”

    胡可受接着道:“弟哪得上稳占一席之地,嘿嘿,恐怕这官,也快当到头了。”

    高杰不想他会抽冷子来这么一句,皱眉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无事,无事“胡可受连连摇头,起声催促起店家,“快些上酒来!”

    高杰将酒碗重重放下,黑脸道:“你话讲一半,存心吊老子胃口”

    胡可受嘿嘿两声道:“高兄别恼啊,这不无心胡咧咧两句,高兄还当真了。”

    高杰十分不悦,一拍桌子起身要走,胡可受连忙将他劝住道:“何必为了事破盘儿”

    “事”高杰早年长得很俊,但是离开李自成后屡经挫风霜,额角、耳侧多了几道深刻的疤痕,与颊凌乱的络腮胡一并将他的脸衬托出了十足的凶戾之气,“老子什么也是正儿经总督标下的游击,你子给赵当世卖命卖出屁大点的职务,贼你妈’的就敢来消遣老子”

    “弟不敢!”胡可受一脸冤枉,余光略见高杰的几名亲兵也都面露凶光,不敢再将高杰激怒下去,于是道,“弟的官儿确实要当到头了,但没办法,谁让咱们是米脂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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