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月无边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尤四姐
漫步走到经史典籍那类前,踏云把册子一卷一卷摆上去,底下的少司命仰头问:“座上,仙君现在怎么样了?”
他怕动摇军心,一贯说还好,“就是行动不太自由,但吃喝不愁,不必为他担忧。”
这话说得违心,所谓的吃喝不愁,是饿了嚼冰,渴了舔雪。不过昨天在天行镜前看,发现仙君的境况竟有所好转了。虽然断尽一身仙骨,让他在雪地里昏死了将近一个月,上次的冰刑也弄得一身千疮百孔,但他终究有灵根,仙骨尽碎灵根不灭,所以他还能活着,还能坐起来。
当时大司命隔着镜面看见他徐徐撑起身,真比自己渡劫成功还要高兴。他抓住镜架,心在狂跳,鼻腔里盈满酸楚,看他正正自己的衣襟,又捋捋自己的头发。大概是饿了,手指在雪地里划了两下,挑一块平整的积雪舀下去,煞有介事地来回倒,把雪压成了饭团模样。
大司命呆呆看着,心想以前的仙君又回来了。可断骨还没有完全复原,两手使不出力气,一不小心手指翻转过来,疼得直咧嘴。旁观的人也因他的动作心头发紧,还好,他甩甩手,重新给自己正了骨。仙君对细节一向颇有要求,把雪团托在手里观察,不平整的地方细细琢磨,待修得浑圆了,才小心咬了一口。
起先大司命很欣赏他苦中作乐的态度,见他逐渐恢复,悬了一个月的心终于落地了。可就是那启口轻咬的动作,霎时让他心头绞痛。苦难还未结束,区别在于承受一切时,是昏厥着还是清醒着。
八寒极地什么都没有,没有树木,没有飞鸟,那是个干净到让人崩溃的世界。他坐在无边的雪原上,神情有些茫然。大司命使劲看他的脸,他清瘦了很多,但眼睛是明亮的。大约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保全了爱人,即便历经磨难,心里也不自苦。
唯一庆幸的是,冰刑执行的频率不算太密集,七天一次,让他有机会自愈。其实遭受了断骨的重创,又被丢在那样的环境里,换成一般人早就坚持不住了,他还能恢复意识,大概得益于根骨皆是天成的缘故。
他在雪原上行走,缁衣像宣纸上落下的墨,一路逶迤,伤口崩裂,留下点点血迹。大司命忽然像着了魔似的,用力拍击镜面,大声喊他,可惜他听不见,只是摇摇晃晃前行,也不知要去哪里。
走了一段路,天边又有雷电隐现。他抬头仰望天顶,反正无处可躲,站在那里,泰然接受了密集落下的冰棱。这种场面不忍看,大司命别过头去,等冰刑过后再去寻他身影,自然又是卧在血泊中,无法动弹了。
扶着镜架的手剧烈颤抖,他把手缩回来,掩盖在广袖下。开始明白何所谓永世遭受冰刑之苦,就是让你一次次自愈,再一次次伤害,不停循环往复,永无止尽。
“座上……座上……”
少司命喊了好多声,才把他游离的神魂叫回来。他将最后一册卷轴放上去,唔了声,“怎么?”
少司命道:“上次离开王舍洲时,座上不是答应把君上的境况如实告诉岳楼主的吗,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座上是否兑现了承诺?”
大司命怔了下,垂眼看他,“应该告诉她吗?”
少司命说是,“她一定心急如焚,相爱的人之间是有感应的,仙君在极地受苦,岳楼主难道不和君上同苦吗?”
大司命觉得不可思议,“仙君说过他们相爱吗?你怎么知道?”紫府君为情成了堕仙,这个内情明明一直隐瞒门下弟子,最后怎么闹得人尽皆知了?
结果少司命的回答很简单,“靠眼睛看啊,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有没有情,一眼就看得出来。”
当真一眼就看得出来?那为什么君上起初几次三番网开一面,他都没有察觉?是他太迟钝了,还是有眼无珠?
大司命摸了摸发烫的脑门,语重心长道:“你们离正果也就一步之遥了,不要把力放在琢磨男女之间的感情变化上。要好好修行,争取早开灵窍。别辜负君上百年的教导。”
少司命听了,垂首道是,“红尘中跑了一趟,难扰乱心神。再加上仙君的遭遇,弟子最近想得有点多了,等得了闲,还要请座上点化。”
大司命颔首,修行者有这样的觉悟是好事,就怕刚愎自用,懂与不懂都闷声不响,最后像过了冬的豆子,彻底养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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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司命向他行礼,却行退出琅,但走到一半又抬头问他,“座上是不是也有喜欢的人了?”
大司命只觉耳根热辣辣烧起来,有些恼羞成怒,厉声道:“胡扯!本座心如止水,哪里来的心上人?”
年轻的少司命被训了一句,不敢反驳,嘴里诺诺道是,出门时却还在嘀咕:“那为什么老是看她?不喜欢为什么看她……”
大司命感到头痛,弟子们胡说八道,大概都盼着上梁全歪了,他们好动坏心思。他早说过的,不该到红尘深处去,那种地方纷扰太多,闹得不好修行前功尽弃。不过他倒是一直坚信,自己的道行可以抵御俗世的浸淫。至于少司命口中的喜欢上谁……空穴来风,他怎么可能喜欢上谁!谁又配让他喜欢!
只是不知为什么,苏画的一脸怒容常在他眼前。他至今唯一后悔的,就是那天对她说出那样的话,让她下不来台。他倒没什么恶意,只是希望她别在他身上浪时间,顺便……也让他静下心来,不再被那些无谓的情/事困扰。
可人像经历了一场兵荒马乱,过去了将近一个月,仍旧不时心慌气短,也许是近来所受的冲击太大了吧!他怏怏向大门走去,忽然想起了鱼鳞图。虽说天帝已经不再追究那卷画册的下落,但它落进了武林盟主手里,到底让人悬心。
他去生州的类别上翻找神兵谱,册子是找到了,上面也有关于厉无咎的记载,说他出身显赫,高人一等。但大司命细细研读了所有关于他的描述,最后把视线停在那句“胎生神力,能嗅气辨色,听风识人”上。作为一个凡夫俗子,这样的技能实在太超乎寻常了。他蹙眉想了想,决定去三生簿上验证他的前世今生,结果找到关于他的记载,所有的录入都被涂抹过。原本整洁的册面上流瀑一样挂下墨来,早就模糊了以前的字迹,他的今世今生,再也无法追寻了。
真是匪夷所思,琅典藏的书籍一般没有人敢随意动用,更别说损毁了,看来这位武林盟主的来历很不简单。反正无论如何,三生簿上的记录是无法恢复了,要想查个明白,除非下黄泉,借阎君的堕落生册一用。但每一处有每一处的规矩,就像琅的藏书不得外传一样,阎君的生死册也不能让人随便翻看。
他将三生簿重新归位,迈出琅。身后巨大的门扉轰然相阖,震颤之下,西北角的铁索又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下了九重门,上凤凰台找君野和观讳,观讳正在孵蛋,君野把她筑进了凤凰巢里,顶上枝桠密实地覆盖,织得像茧一样。以前是没有这个习惯的,但自从上次岳崖儿爬进凤凰窝,让他们产生了忧患意识,于是雌凰只管孵蛋,雄凤负责每天为她觅食。凤凰巢造得十分坚固,观讳只能勉强伸出一个脑袋来,吃完了饭,眼巴巴看君野在边上溜达消食。
大司命向君野说明了来意:“托你给那个大闹凤凰台的人送一封信,我无法离开蓬山了,你脚程快,只有劳烦你。”
君野毕竟是鸟,不通人情,但会记仇。他不太情愿的样子,迟疑地看了观讳一眼。
大司命力游说,“君上坏了事,你们知道是为谁?就是为她!她和君上的关系,就像你和观讳的关系,懂么?将来君上从八寒极地出来,会感激你们,给你们灌顶的。现在正是立功的时候,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这下君野被说动了,他扑了下翅膀,表示愿意前往。但是又不放心观讳,恋恋不舍在凤凰窝边打转。
大司命说去吧,“你的妻儿我来替你照顾。”把一封信塞到君野的爪子底下,千叮咛万嘱咐,“她现在在鹊山口,找到她,亲手把信交给她。还有……替我看一眼苏画,就是那个最漂亮的女人。看看她好不好,有没有找到可心的良人。”
如果找到了……也好。她年纪不小了,女人终要有个依靠,以后的日子才有人为她分担忧愁。当然以她的性情,也许并不需要。他低下头思量,来前也考虑过,要不要就那次的事给她写封信道个歉,但想来想去,还是作罢了。既然相见无期,就不要再有牵扯,万一让她疑心他丢不开手,对大家都不好。
君野抓起那封信,拍打着翅膀冲上了云霄,以凤的速度,飞出九州地界抵达云浮,至多一夜时间。如果一切顺利,天亮之前岳崖儿就该到信了。君上出事之后,他看着天行镜里的影像,一直不知道应该怎样同她说。说出来让她万箭穿心,又是不是君上愿意看见的。但瞒着就一定好么?没有转机,一辈子天各一方,一个在红尘俗世喊打喊杀,一个在冰天雪地受尽磨难,这就是爱情该有的结局么?
不可否认,岳崖儿是他见过行事最果决,手段最老辣的女人。他暗暗对她寄予了厚望,八寒极地是仙的禁地,但人可以进去。如果她顶得住那份寒冷,如果她能救出君上,那么一切都值得,一切就都还有希望。
凤凰翱翔于九天之上,每拍动一下翅膀,便能飞出去百里远。君野目光坚定,山川河流从他脚下滑过,他没有瞩目,更没有驻足。虽然凤凰沦落成了信鸽有点屈才,但为了君上和有朝一日的灌顶,这点面子根本不算什么。
鹊山,在俞元以东,靠近云浮边缘,飞过罗伽大池就能看见苍黑的轮廓。
天上一轮巨大的明月高悬,君野拖着长而绚丽的尾翼飞过,到达鹊山上空时并不见那个野蛮的女人,于是绕山盘旋。凤的鸣叫有别于其他鸟类,一声嘹亮的清啼,响彻连绵的群山间。他的叫声会引来百鸟,几乎是一瞬,山野间的倦鸟都振翅而起,浩瀚的星河下,群鸟凝聚成一笔墨影,在空中肆意挥洒。
终于旷野上燃起了火光,有人站在篝火旁仰望,君野看清了那个人的脸,正是和他大战过三百回合的野蛮女人。他有点欢喜,任务即将圆满了,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吟,算是同她打个友好的招呼。
崖儿看着空中百鸟朝凤的盛况,喃喃道:“生州怎么会有凤凰?这凤该不会是……君野?”
凤有下降之势,她心里激动起来,基本可以确定就是君野。然而就在这时,一只体型庞大的兀鹫俯冲下来,张开翅展约有两丈余。原本凤已经不算小了,但在壮硕的兀鹫面前,竟像个文弱书生似的。
百鸟被冲散了,皎然月色下,君野同那只怪鸟缠斗在一起。几番较量似乎不敌,叫声里渐渐充斥起了惊惶。那只兀鹫极有章法,它阻止君野降落,将他堵在半空。崖儿在地面鞭长莫及,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胜负是显而易见的,优雅的凤凰即便吞吐火焰,也不能奈何那只空中强盗。地上众人都为君野捏了把汗,谁也没有那个能力腾身到高空助他一臂之力。正陷入胶着的时候,月亮不知怎么被挡住了,一团巨大的阴影罩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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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高的天宇上,摇身摆尾,把银河遮去了大半。
☆、第66章
天空变成了混乱的战场,月色晦明下,翅膀拍动的声响伴随着百鸟的鸣叫,充斥整个天宇。
底下的人都呆住了,分不清来去交缠的究竟是谁。月色即便再皎洁,只能照出大致的轮廓,中途加入的庞然巨物也不知是哪一方,如果只是黄雀在后,那凤凰就糟了。
崖儿搭起长弓,站上了最高的岩石。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只好冒一次险。兀鹫紧追着君野不放,要单是那贼鸟还好,现在又加入了一个,那像龙又像鱼的身形,仿佛哪里见过,但又不敢肯定。利箭上弦,拉了满弓,她心里没底,先准备妥当再见机行事吧。君野出现,必定带回了蓬山的消息,可他遭遇突袭下不来,她已经等了一个月了,不能近在眼前,又失之交臂。
还好,半路杀出的巨兽展开巨大的尾翼,一击拍中了那只兀鹫。只听呱地一声惨叫,那贼鸟从半空落下来,狠狠砸在地面上,微微挣扎了下,便再也不动弹了。明王上前探看,扯了扯兀鹫的翅膀,回身说:“死了。”
空中的君野终于能够落地了,凤的羽翼在月下披上了一层斑斓的光,他向她垂直飞下来,爪子一伸,将信扔进了她怀里。
崖儿顾不得别的了,慌忙跑向篝火。展开书信看,信是大司命写来的,由头至尾详细地阐述了仙君回到九天上领罚的种种。信的结尾告诉她,仙君现在被囚禁在八寒极地,无食可用,无衣可穿,有的只是万顷冰雪,和不时从天而降的,足以穿透皮肉的冰棱。
她托着那信,信上的字迹晃动得几乎再也看不清。一直疑心会这样,果然应验了最坏的猜测。天道丝毫不徇私情,有人犯了错,就得有人承担。可他那么傻,她从来没有想过让他顶罪,现在好了,断了仙骨,修为散尽,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就为换她短短几十年的阳寿,值得么?
看信的人沉浸在她的世界,周围仿佛筑起了坚冰,人神勿近。迈着方步的君野还有另一项任务,就是去找那个最美丽的女人。
他在一群黑衣人中一个一个辨认,凤鸟对色比较敏感,但目前这样的境况,很难分辨出哪个最美,哪个最丑。事实是所有人都很好看,每一张脸都致而充满活力。君野不会说话,他找得十分艰难。那群人呢,第一次看见凤凰,对他显然很有兴趣,三三两两站着,任他逐个盯着细看。
最后他找到了目测最漂亮的女人,应该就是她了。他围着她转了好几圈,结果边上另一个人过来隔断了他们,不太善意的语气和眼神,寒着声说:“这凤不是公的吗,人鸟有别,它到底想干什么?”
魑魅笑着弯下腰,从口袋里掏出干粮挤碎,托在掌心里,啧啧逗弄着:“凤啊凤,你辛苦了,飞了那么远,又要和人打架。”说着忽然顿下来,见空中的巨影化作一道金光,降落到地面上。他凝眉仔细打量,转过头看魍魉,“这人……”
君野看出来了,大司命托他问候的女人已经有主了。人和鸟一样,形影相随的必定就是另一半。信送到了,人也见着了,他的任务圆满完成。虽说翅膀受了一点伤,但问题不大,他还惦记着家里的老婆孩子,就不久留了。于是向那个救他的青年点了点头,复又腾空而起,拍着两翼飞向了天幕尽头。
年轻的男人带着一身水泽之气,从晚烟里一步步走来,傲岸的身形,眉眼和煦,颇有似曾相识之感。波月楼上下都在揣测他的来历,但没有人开口。杀手的本能不是认亲,是摸剑。他感到好笑,只得先同魑魅打招呼,“花乔木,几个月没见,认不出我了?”
当初他在时,就一直和魑魅不对付。他不喜欢魑魅的雌雄莫辩,魑魅也看不上他的越俎代庖。其实越是针锋相对,越是印象深刻,既然连魑魅都不敢相认,那就说明他的变化确实很大。
魑魅看看苏画,苏画迈前一步,迟疑着问:“是枞言?”
他微笑颔首:“苏门主,好久不见。”
大家顿时松了口气,在这流离失所的时候,忽然有人回归,是件令人欢喜的事。崖儿坐在火堆旁脸色发青,苏画知道她必定接到了不好的消息,但愿枞言的出现会让她获得一点安慰。
她唤了她一声:“楼主,你看谁回来了。”
垂首孤坐的崖儿这才抬起头来,看向从天而降的人。他穿天水碧的禅衣,一副秀骨清像自在模样。这五官,依稀相熟,但又有些陌生。她站起身走过去,他眼底波光流转,她忽然升起一线希望,“枞言,你回来了?”
他向她伸出手,脸上笑意盈然。可惜她并未如他那样,因久别重逢就头脑发热。她没有投进他怀里,只是熟悉而又疏远地,以江湖男人打招呼的方式,同他扣掌抵肩,道一句“别来无恙”。
他不失落,但并不伤嗟,分开好几个月了,有很多话想说,不愿把时间浪在无聊的地方。
崖儿到这时才仔细审视他,同他比了比个头,自己竟不知不觉落下了那么多,现在只及他耳垂了。她感慨:“年轻孩子长得就是快啊!”
他不太满意她总拿这种口吻来评断他,但依旧笑着提醒她:“我活了七八十年了,不是什么‘年轻孩子’,我比你年长得多。”
无论长大还是归队,反正都是好事。枞言以前在波月楼的身份类似于军师,不可否认,有他在,无论是规矩和人心,都会更加稳固。
崖儿让大家去休息,反正她也睡不着了,后半夜的巡守就交给她。一时人都散了,她回首看看枞言,心里渐渐安定下来,温声道:“你能回来,我真高兴。我的身份败露了,整个武林都在围攻波月楼,我们只好弃楼出逃。”
他点点头,“我看楼里人都在,能不损一兵一卒安全撤离,楼主果然越来越有大将之风。”
崖儿解嘲地笑了笑,“即便是这样,也还是伤了元气。你离开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我有时候觉得自己要坚持不住了,但困境之中总有微光。就像今天,要不是你来,君野就危险了。”
“君野是那只凤凰么?我原本也正要来找你,恰好碰上了。”他想了想道,“我记得以前在方丈洲见过他,那时候我沉在东海海底,他常和那只雌凰飞过,他们是紫府君饲养的比翼凤吧!”
崖儿嗯了声,“他来给我送信。”说着低头看手里的泥金笺,薄薄的信纸却重如千斤。
枞言缄默,犹豫了下方问:“你和他……我本以为鱼鳞图失窃,琅不会罢休,没想到紫府君把这件事掩住了。”
他一头扎进罗伽大池不问世事,不知道陆上发生的种种。她至今还活着站在这里,并不是她的幸运,是有人为她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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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她领了罪罚。
她笑得惨然,“丢了天帝海疆图,这种事怎么可能掩得住!枞言,我闯了大祸,害人害己。早知如此,我当初就该随我爹娘一起死在雪域的。”
她去琅窃书的经过他都知道,甚至她夺了紫府君的清白,害他失物又失身的内情,枞言也一清二楚。当初他就曾经狠狠训斥过她,责骂她不该让一场有计划的偷盗牵扯上私情,可是有些事,实在不是人力能控制的。她一直没说,其实从一开始她就觊觎紫府君,因为他的高洁如莲,因为他长了一张世间难觅的好脸。她想借他开张,委身仙人,总比哪次任务中不明不白翻车好。原本仅仅只是私欲,打算上床认人下床认鞋的,谁知道最后闹成了这样。
枞言见她颓丧,就知道事情不妙,“你何苦说这种话,什么跟爹娘一起死,你活成这样,未必比和他们一起去强多少。图册被紫府君拿回去了么?”
她摇头,“他把图册留给我,自己去八寒极地领罚了。可是我却辜负了他,图册落进厉无咎手里了。”
枞言流露出惊讶的神情,不单是图册旁落的事,更多是紫府君后来对这件事的处理态度。他抚抚额,觉得混乱,想问一问他们是不是定了情,可是他不敢。他以为那位仙君可以心如明镜台,把一切当做流云的,结果显然是高估他了。
周围松涛阵阵,他在空旷的驻地上盲目地游走了两圈,“想办法把图册拿回来,东西落进武林盟主手里,你的处境会越来越危险。至于紫府君……你已经无能为力,便不要再想了。”
崖儿讶然,“不要再想?”
“八寒极地是怎样的世界你知道么?地都是冰川,山都是雪山,身陷其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哀伤地望着她,“把图册拿回来,你就跟我走吧,离开云浮大陆,找个地方安稳度日。”
也许他是善意的,可她却不能领情,“你觉得我还能安稳度日吗?”
如果没有遇见仙君,她也许会活得旁若无人,但现在做不到了,她要想办法营救他。不过那是她自己的事,没人帮得了她,索性不去说他了。
她抿唇微笑,至少枞言回来她是高兴的。她又绕着他打转,像长辈看见晚辈一夜之间长大成人了,有说不尽的欣喜,“四个月而已,我都认不出你来了。你和之前大不一样了,之前怎么看都像个孩子,现在像大人。”
篝火下年轻的面孔春雪消融般新生,倜傥中有恰到好处的一段自矜。他本来就非人,世间一切妖魅秉性深处都蕴含着机巧和吊诡,只是有的放任不顾,有的学会了控制。
枞言轻笑,“不是像大人,是确实变成大人了。我前两天成年了,蜕尽以前的皮相,真身和化形都会起变化。”
所以先前他腾身在空中,没有人认出他的原形。几个月前他还是一条胖胖的大鱼,现在却不一样了,身形变得修长,兼有龙的气势,这才是名副其实的龙王鲸。
崖儿想不明白,枯眉笑道:“可你说过,龙王鲸八十岁才成年,你还差一年多呢,怎么说大就大了?”
这种事也不是死规定,只是族类大部分在八十岁成年罢了。他提前,是因为遇上了她。感情的催发会在身体形成实质的改变,当他对她日思夜想,甚至产生某些道不清的渴望后,成年就提前来临了。
蜕变只在一瞬,像小鱼从鱼籽中挣脱出来,猛地一个弹射,迎来了新的世界,他也是这样。曾经比她矮了一头,总是被她笑话,现在他比她高了,看她的时候需要垂眼,这种变化让他生出油然的骄傲。
他愈发挺直了身子,下巴几乎可以搁在她前额,“嗯,就是长大了,比你高了这么多。”抬起手,在她头顶揉了揉,“上面的空气果然好。”
崖儿不满地位发生变化,以前她一直是以姐姐自居的,即便他长高了,长幼也不能颠倒。她气恼地格开他的手,“不许摸我的头,你没满八十岁,在我看来还是孩子。”
他说为什么,“不管从哪个方面看,我都是实实在在的成年鲸,凭什么在你这里就没成年?”经受过她两年的耻笑,新仇旧恨一并涌上来,报复式的又狠狠揉她的头,“年纪不年纪根本不重要,我已经是大人了,这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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