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月无边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尤四姐
城墙也不是那么高,凭她的本事可以轻而易举翻越过去。她停在毗邻的一座大宅屋脊上,隐藏在飞扬的檐角之后,观察守城的布兵,以及城墙顶上武侯巡视的往来频率。
好极!她看准时机抛出臂环上的鹰爪,借助这股拉力轻松上了墙顶。两列武侯交错而过后,她翻身从女墙的垛口跃下对面墙头,一个金缕城,就这样被她横穿了。
似乎有些太容易,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既然已经被盯上,她也懒得粉饰,索性直攻烛阴阁。
以前听说五城直道两旁都是碱水,人要穿行,只能走中间。而这直道无遮无拦,别说人,就是一只鸟飞过,很快也会被发现。
究竟是谣传,还是自己也遇上了幻象?她惊觉脚下踩踏的不是水,明明是松软的土地,每行一步,鞋底就陷下去两分。借着直道上的灯火看,似乎是沙丘地貌,胡乱生长的沙棘东一簇西一簇地抱团,放眼望去满目荒凉。
进城之前走了五十里水路,难道这座城像铡刀一样,切断了水源的供给么?崖儿心下彷徨,向北眺望,北辰的战星发出青白色的寒光,像剑尖上的锋芒。不管是不是幻象,都得往前走。这世界真寂静,她艰难地跋涉,边走边想。有人在她耳边,发出了一声她听不见的低笑。
一只奇怪的鸟,在前面不远处的荒原上蹦蹦跳跳,崖儿的手指勾着腰上的剑环,继续往前行进。翻过一座风蚀脊,眼前赫然出现了雪白的平原。她暗呼不妙,照这形势看,自己恐怕也中了幻术了。
大风骤起,天上依旧星辰密布,但这世界却亮起来。积雪反射出的光,形成了一种奇异的景象,天地像个巨大的容器,上半截混沌黑暗,下半截却剔透明亮。她控制不住地往前走,越走心里越哀伤。这地方,好像是她一直惦念的地方。她分不清这是哪里,有点像雪域,但又不完全像。这里没有雪域连绵的高山,脚下的雪也不是寒冷的。忽然有个人影出现在十几丈开外,素衣素服,背对她站立。她看不见他的脸,只看见乌黑的长发如悬瀑般直下,生在男人的身形上,说不出的一种魅艳之感。
她走过去,生怕踏雪的足音会惊扰他,刻意放轻了脚步。走了不多远,天上响起擂鼓般的雷声,豪雨毫无预兆地泼天而下。雨水落地前凝聚成刀锋式的冰棱,铮铮刺向地面。她看见那个人狼狈地扑倒在地,身上的白衣底下涌出血,很快染红了袍裾。
崖儿尖叫起来,似乎才意识到那人是谁,天上落刀她也不怕,跌跌撞撞向他飞奔过去。终于接近了,她不顾一切遮挡在他上方,奇怪那些冰棱在接触到她之前就消散了。她顾不上惊讶,去拨他被血浸湿的头发,他的脸露出了一小部分,起先是额头,两道剑眉之间隐隐有烈火形状的花纹,因苍白的肤色,鲜红欲滴。
她愣了下,手也顿住了,难道认错人了么?犹豫片刻才将他脸上的乱发全部拨开,当看清了那张脸,颤抖和哽咽从身体最深处一齐涌上来,那是她的安澜。
她知道是幻境,但也不在乎了,把他抱进怀里,检查他的伤口。那些伤口倒不显得狰狞,即便是刺穿了身体,冰棱融化令伤口缩,也只余两指宽的缝隙,汩汩流出血来。
只是多,太多了,密密匝匝便显得可怖。她不敢使劲摇晃他,到这时才觉得自己那么无能,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着他痛哭。过了很久他才清醒过来,睁开的双眼已经没有往日的神采,但认出她了,力地抬起手抚抚她的脸颊,语气却有些怨怪,“谁让你来的!”
她说:“我不该来么?谁让你不告而别,代我受罚的?你这个人这么自大,以为牺牲自己我就会感激你,告诉你,你想得美!”
她大发牢骚的时候,他却紧紧抱住了她,身上的血染红了她的衣袍,讷讷说:“你让我怎么办?看着你魂飞魄散么?”
那一瞬她真的分不清这一切是真还是假了,话是他的话,语气也是他的语气。她恍惚觉得自己可能误打误撞进了八寒极地,她宁愿相信眼前的人又失而复得了。
“我们离开这里。”她搀他起来,“能走么?”
他说能,几乎把全部分量都压在她身上。崖儿咬牙支撑住他,他轻轻喘了两口气,“可是我身上有封印,走不了多远。”
他托起手,那清瘦的腕子上隐约浮现出透明的锁链,崖儿惶然望向他,他苦笑了下,“这是堕仙的牢笼,哪里那么容易逃脱。”
“那怎么办?”她伸手去拽,锁链有别于一般的囚具,触上去刺骨寒冷,但没有实质的形,也没有任何撞击后应当发出的声响。
他平静地望着她,眸底呈现出妖异的色,“用你的牟尼神璧,这神璧本来就不是人间物,能斩断百炼钢,包括这缚仙索。”见她迟疑,他的语气略微显得有些焦急,催促道,“下一次的冰刑很快又会降临,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崖儿?”
如果没有那一声崖儿,她或许真的会驱动神璧。结果就是这里露出了破绽,她低着头自言自语:“他从来不叫我崖儿……”
他怔了怔,“什么?”
他只叫她叶鲤,即便后来在雪域相依为命,也没有更改过称呼。叶鲤是他对蓬山初遇最好的追忆,也许在他心里,他更爱那个扛着扫帚满宫跑的女人。
杀气凛冽的两柄利剑悬在半空,剑尖对准了他。她抬起头来,眼里满含愤恨的光,咬牙道:“妖孽,你敢冒充他!”
和枞言遇见的幻象一样,心里最惦念谁,就会看见谁。她眷恋这种重逢,但明白不可能,八寒极地怎么会在金缕城外?眼前这张脸是她朝思暮想的,拿剑直指他,对她来说是极大的折磨。所幸她的脑子还算清明,她要的不是赝品,有谁胆敢亵渎这张脸,她就让他灰飞烟灭。
一声惊呼,撞羽和朝颜刺破了幻象。血衣的紫府君和这八寒极地一起,在剑气涤荡下逐渐幻灭,最后化作金芒,飘散在风里。
崖儿跌坐下来,气哽难止。缓了很久才重新站起身,愈发坚定要去救他的信念。
抬头看,正北的战星依旧寒光闪耀,脚下的荒原已经变成了水。她一掌拍击石壁,跃上直道,挽起她的天枢弓,两支利箭上弦,拉了满弓。只听银指套刮过弓弦,发出嗡然的长鸣,两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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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飞射出去。直道两掖的明灯仿佛被谁吹了一口气,相继应声熄灭,琅琅的水晶灯罩碎落了满地。再向前看,五十丈内陷入了一片昏暗,这时即便有人俯瞰监视,也难以看清她的身影了。
***
直道上的灯就那样一串接一串地熄灭,天行镜里无法辨认她的踪迹,反正灯灭到哪里,她的人就到了哪里。
大司命抱着袖子啧啧惊叹:“这个岳崖儿,上辈子应该是个夜叉星吧。”
少司命缩了缩脖子,“要是让君上听见了,会打死您的。”
大司命看了他一眼,摸摸自己的后脖子,“以我与君上的交情,不至于吧!啊,我是想说,那个岳崖儿上辈子一定是颗战星,不然她怎么总朝北辰看?我实在没见过这样的女人,能破幻术,还能如此射箭。”
以前长戎倒是出过一个有名的神射手,据说向天顶放上一箭,半个时辰不得坠落。但人家每次也就射一支,哪里像她,两箭齐发无一落空,已经到了百步穿杨的地步了吧!
可怕,女人为爱拼命时,简直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她的师父一定更厉害。”少司命是故意的,一面说一面看他的脸色,“座上,你不看看苏门主的近况么?”
大司命面色不豫,但很快便恢复了坦荡和淡泊。他没有回答少司命的话,因为毫无回答的价值。那个女人,不过是岁月长河里不经意飘落的一朵花,随着流水潺潺,终将飘向远方,过去了就不要留恋,也不要张望。
可是那个少司命,是三十五少司命里最小的那个,道行浅不说,还有点蠢。蠢的人说话很直接,他像发现了秘辛,恍然大悟般点着头:“属下知道,座上是怕时间不凑巧,撞上苏门主沐浴。”
大司命拿看白痴的眼神看他,“你最近课业不多,所以才有闲情研究男女之间的事吗?”
接下来就该增加打坐的时间了,少司命心头颤了颤,正想讨饶,听见外面有急急的脚步声传来,回禀大司命,说西北角上那条缚地链彻底松动了。
少司命蹦起来,“座上,要出大事啦。”
大司命起身往殿外去,站在长街前的青玉台阶向南望,厚重的云层笼罩在悬浮的山体上空,西北角的锁链再也不是绷紧的状态,松垮地耷拉着。天环也已肉眼可见地倾斜,如果不补救,琅尽毁只在朝夕之间。
少司命惶然看大司命,“大禁没到天书吗?怎么不派人下来加固缚地链?”
大司命沉吟了下,“连烧三道,让他赶紧派人来。”
解铃还须系铃人,其实派谁来都没用,这固定四角的铁链,是琅建成时仙君炼化的。它们同六爻盾一样,集世间淳之气所成,不单作固定福地之用,还兼具镇妖的神力。西北角松动,就表示西北角要有妖患了,别通和晋乘对仙君唯命是从,对别人可不一定。
山谷间回响起沉重的震荡,听上去声势惊人。大司命向缚地链抛出了一道定魂符,刹那间锁链又绷直了,天环也开始慢慢正位。那镇守琅的天环,是峥嵘奇石组建的,重心一偏,边缘的碎石就开始陨落。如果不立即矫正,一旦彻底偏离原来的位置,天环垮塌,琅也会被砸得稀烂。
好在有大司命,少司命们兀自庆幸,却听见他说:“以我的道行,只能坚持十来日,十天过后铁链挣断,到时候连蓬山都有危险,天帝难道真不考虑放君上出极地吗?”
字里行间并没有焦急的情绪,少司命们觉得大司命确实是个合格的地仙,泰山崩于前也没事人一样。再剖析得深入一些,似乎还有些幸灾乐祸。大家对视一眼,心里都明白,琅出了乱子,没人能平复,君上出山就有望了。这么看来缚地链松动也不是多坏的事。
浮山被拉回原位,危机暂时解除了,大家也就散了。大司命回到天行镜前,看着已经挖出一个洞,正坐在洞口禅定的仙君,喃喃道:“君上,您入八寒极地才两个月,缚地的铁链就松了。要不是知道您的为人,顺应天命到连气都懒得喘,属下简直要以为一切都是您事先安排的了。应该……不是吧?”大司命自问自答,“您不是那么有心眼的人。那应该是上天的旨意,也许用不着等到岳崖儿死,您就可以提前出来了。属下给那条铁链加了一道定魂符,让他们连烧三道天书请命。如果十天之内上面没有决断,万妖卷也会生乱,届时四极废,九州裂,还是得请君上出马……好巧啊,运气真好。”
大司命感慨一番,负手出了第一宫。天行镜里的人闭着眼,慢慢仰起了唇角。
☆、第71章
墙角被草遮盖的地方,留下了一串细小的符号。阿傍回头看明王,“楼主昨夜已经离开金缕城,其他人尚在。”
明王扶了扶头上的草帽,“不能再等了,楼主一个人进木象城太危险,这里的事要速战速决。通知门众,夜半等我消息。看见城墙北门上宗旗倒下,留一队人马清理伏兵,其余人什么都别管,赶赴木象城接应楼主。”
阿傍迟疑了下,“你打算一个人刺杀金云览?”
明王笑了笑,“怎么?信不过我?”
阿傍摇头说不是,“厉无咎的护法们一个都不在神兵谱上,可要是神兵谱有副册的话,他们一定位列前五。太危险了,我和你一起去。”
明王转身望向金缕城中那座宏伟的建筑,眯着眼道:“危险?何为危险?这些年走南闯北,经历过太多凶险,只要敌人不是三头六臂,对我来说都一样。”见阿傍脸上还有犹豫之色,他大大嘲笑了一番,“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杀人又不是赶集,多一个人就得多担一分风险,你是第一天进波月楼么,连这个都不明白?”
阿傍终究无话可说,叹了口气,在墙脚标上了行动的细则。
金缕城中以宗主为首,宗主手下又有五大御者,这些御者是宗主的眼睛和爪牙,消灭宗主之余,必须连这些爪牙也一并铲除,如此这座城才真正群龙无首,陷于瘫痪。
先前进城前的分组,是楼里一贯的规矩。两人一组,但两人不能分散参与两项任务,因为要绝对保证有一人活着,以这一支和楼里人马完全失去联系。干他们这行的,情报很重要,人就像薪火,有一口气才能继续传承下去。任何一个人的死活,都要让楼里准确知情,特别是身处这样的险境,任何一环出了问题,都有可能引发一连串的危机。
阿傍仔细标注了刺杀五大御者的组别,写到最后自己都迷茫了,“我呢?什么都不用干?”
他在暗器和布设陷阱方面是一等一的高手,但要论空手白刃,确实差了点。时间太紧迫,离天黑只有两个时辰,来不及供他行动,明王道:“这才不过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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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城而已,后面四城会越来越难打,最后还有藏珑天府,有的是你立功的机会。”
阿傍闷着头哦了声,明王在他肩头一拍,“挑显眼的位置再标五处,然后回去等天黑。”自己摘下草帽,进了一家酒肆。
酒肆里酒香冲天,几口大缸即便盖着盖子,空气里流转的香气也熏人欲醉。他趴在柜上,对柜后的胡狄姑娘笑了笑。波月楼的四大护法,个个生得都很匀停,他们身上没有血腥味,也没有凛冽的肃杀。倚在午后斜照的一束光线里,脸上带着温和洁净的笑,像邻家高楼上读书的贵公子。
胡狄姑娘长着一双猫儿一样的眼睛,瞳仁是蓝色的,高鼻深目,比一般的云浮姑娘五官更深刻。她穿着紧窄的织锦小衣,天气太热了,两弯雪臂大方地袒露着,没有半丝引人浮想的羞怯。她坦然望向他,“客官,要买酒么?”
明王把白银的酒壶放在柜上,“打满。”目光在她脸上一转,又道,“另要一碗,我现饮。”
胡狄姑娘抿出一个笑靥,深深的梨涡里装满了蜜,是甜的。
“我们胡狄的酒有很多种,客官要哪一种?”
明王道:“最烈的,越烈越好。”说着将酒壶递过去。
胡狄姑娘伸出两手来接,腕上各色的珠串,在斜阳里绽放出绚丽的光。
前臂纤细,上臂修长,没有练武后的紧实,可以肯定这是个远离杀戮的普通姑娘。他对普通的女孩子还是很友善的,越是危险的坏境里,越需要这样艳遇般的调剂。
她拿着酒壶,转身去揭酒缸的盖子。胡狄的酒缸很矮,她弯下腰,窄衣和长裙间刚好衔接,直立时露出欲说还休的一线,弯腰后便大开大合。虽然让男人有意外之喜,但风情而不冶荡,火候拿捏得极好。
明王在柜前,静静看她不经意间展现的少女风韵,想起多年前,曾经有个女人在风雨中同他割袍断义。
那时候波月楼还是波月阁,他领了一项密令,在去往都洲的驿站里,刺杀一名过路的官员。那时候的门规就是如此,杀手领命办事,不需要了解太多内情,甚至连那个刺杀的目标姓什名谁都不必过问。出发之前,会接到一封有关目标人物外貌衣着描述的信件,他揣上信件便上路了。多年在波月阁中的历练,杀人对他来说像砍瓜切菜一样简单。这次也是这样,他的任务完成得很轻松,事成之后还有空闲,在那摊死肉上擦干净自己的重剑。
可是没想到,出门的时候遇上了一个人。换做平时,一刀解决了最干脆,可他却认出她来,那是曾经的青梅。很小的时候,在他家业还兴旺的时候,他们在游戏里扮演过新郎和新娘,彼此也约定过,将来长大了要做夫妻。
当然幼时的话不应该当真,邻家温润的小儿郎,十几年后也许会变成杀人如麻的坏蛋。然而那时的约定,在彼此心里都留下过印记,记得有那么一个人,说过那样一段幼稚又温情的话。
他盯着她胸前佩戴的飞鱼木珠,脑子里嗡嗡作响。这木珠还是他送给她的,并不名贵,是老师布置的课业中,他唯一觉得满意的成品。
她也认出他来,“敖苏……你怎么在这里?”审视他身上的细甲黑衣,好像明白了什么,匆忙进屋查看。他闭了闭眼,心也拧起来,在她迸发的哭声里落荒而逃了。
后来再遇见她,她已经成了别人的妻子,那颗飞鱼木珠当然也不会再戴着了,见到他,平静地说:“我杀不了你,无法为父亲报仇。如果你我素不相识那有多好,我的良心就不用一次次接受拷问。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认识你,我等了你十五年,你回来了,却杀了我父亲。”
她和他错身而过,他站在雨里,感觉不到冷热。过了很久才慢慢挪动双腿,发觉腿灌了铅似的,寸步难移。
后来听说她自尽了,死在一个雨夜。他说不清心里究竟是种什么感受,是解脱,还是庆幸?好像都不是。反正生而为人的痛快,到这里全都终结了,那个不见面也许不会再想起的女人,最后在他心上狠狠划了一刀。
胡狄姑娘把满满一碗酒放在他面前,复又转身给酒壶打酒。他垂下视线看粗陶的酒器,酒是好酒,漾动过后在碗壁上留下了一圈缠绵的轨迹。他了一口,热辣的口感像粗砺的刀石,刮过他的喉头。
“客官好像不是本地人,从哪里来?”胡狄姑娘把打满的酒壶放在一旁,大大的杏核眼里有热情的波光。
他又了口酒,“我是个客商,四海为家。”
答案似乎不太有诚意,胡狄姑娘有些失望,茫然拿抹布擦拭桌面,一来复一去,擦得清漆都几乎脱掉一层。
夏日的午后,街面上行人不多,酒肆里也没什么生意,世界是热腾腾的。店外一棵杨树枝繁叶茂,树冠上知了成群,在一蓬蓬的热浪里,发出声嘶力竭的鸣叫。
彼此都不说话,萍踪不定的过客,和本地卖酒的姑娘,本来也只是偶然间的一次邂逅,不必太上心。胡狄姑娘看他斯文地一口口喝完了那碗酒,接过空碗道:“我再给你打一碗吧。”
他说不必,掏出一块碎银放在桌上。一壶酒当然不值这么多,她垂首找钱,再抬起头时他已经出门了,只看见一个挺拔的背影从眼梢一晃而过,她追出门去,人早就走远了。
回到临时歇脚的地方,阿傍也回来了,正站在窗口向金府眺望。见了他,把一张地形图摊在他面前,“我在城里走了一圈,粗略画出了撤离的路线。金府进不去,但我知道西墙的防守最松懈,从这里上去,可以直达金云览的书房。楼主射灭了直道上所有的灯,好处是让金云览误以为波月楼的人都转移进木象城了。虽然金缕城目前正戒严,但我料想金云览会疏于自己府内的防范,而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和木宗宗主的联系上。”
明王颔首,对他这么快就画出金缕城的城防和所有干道钦佩不已。
阿傍摆手,“我就是靠这个吃饭的,要是连这个都不行,那我怎么在四大护法里立足?”又看看天色,日头一点点落下来,距离天黑还有半个时辰,“如果今晚不行,那就留待明晚。我一直觉得时间太紧了,仓促起事,只怕考虑不周全。”
明王却失笑,“杀手杀人,难道还要占卦不成?之前执行的任务和这次不一样,以往只能算小打小闹,这次都攻到天外天了,再往前就是众帝之台,全武林有几个人能做到?你不觉的荣耀么?楼主有枞言相助固然如虎添翼,但人多些总不是坏事。金缕城这么容易就穿过了,木象城必定难得多,楼里人早些到,搭人梯也把楼主送出去,否则要我们这些人有什么用?”
明王是四护法之首,年龄最大也最沉稳。他这些年似乎把一切都扑在他的杀手事业上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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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没家没口的男人,现在唯一的兴致就是攻破众帝之台。一群不入流的杀手,把那座象征着武林至高权威的城池踩在脚底,绝对是件光宗耀祖的事。
杀手也是有追求的。
阿傍摘了他腰间的酒壶摇了摇,拔下盖子灌了一口,嗬地一声:“好烈的酒!”
他轻笑,“卖酒的姑娘长得很好看,要是能攻破五城,将来我要回来找她。”
异性缘极差的阿傍很不平衡,“打壶酒都能有艳遇,世上何来天理!”
明王跳上床,一臂枕在脑后,笑道:“这种事可遇不可求,女人好像都不怎么喜欢你,要不你试试男人吧!”
这下让阿傍想起胡不言那次的调侃来,他有心揶揄明王,趴在他床边道:“哥哥,那你看我怎么样?你喜欢我这款儿的么?”
明王大笑不止,一只巴掌伸过来,毫不留情推开了他的脸,“多谢,我喜欢女人。”
两个男人笑闹着,太阳一点点沉了下去。
赤红的火烧云晕染了半边天,天上出现一片奇景,一半红得夺目,一半青如碧玉。等夜全升上来时,城里又开始弥漫雾气,这是水泽中的城池大多会有的定律,对于他们这些习惯夜间行事的人来说极有好处,越是视线模糊,越容易隐蔽。
明王从夜幕下潜出去,他身手矫健利落,男人的力与美,在那张弛之间展现得淋漓尽致。他像一片树叶,一抹游丝,穿梭于金缕城最美建筑的檐下屋顶。探身一顾,金府上下灯火通明,就如阿傍说的那样,楼主奇异的突围方式确实雁过留声,在重修直道琉璃灯的同时,议事大厅里传出嘶吼:“波月楼那么多人,在眼皮子底下转移进了本城,现在你告诉我,一个都没逮住?”
笑容隐匿在明王的唇角,他轻轻一个腾身,窜进了金宗宗主的书房。
觉肯定是睡不好了,如果不是彻夜研究波月楼移动的路线,金云览应当会回到书房来。他静静等待,到了这里,有的是耐心。更漏滴答,时间缓慢推进,终于廊子上有灯火移过来,他侧身隐藏在垂帘之后。脚步声近了,腰上金玉的撞击伴着足音,迈进了书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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