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枕大被/应长好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池问水
平心而论,文寿与朱丽叶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好看。朱丽叶的娇羞踟蹰、天真烂漫等等特质,文寿一概没有,并且面对罗密欧猛烈而不厌其烦的追求,文寿起初大为惊诧,而后再三拒绝无果,只恨不能将他绑了沉进河里去。
终于,在文寿临近毕业时,罗密欧的攻势总算减弱,但他心中意难平,还是忍不住地在办公室拦住文寿问道:“文寿,你告诉我,你怎么能忍受没有爱情?”
文寿一听又是这种不着调的问题,一时被他问得有些生气,于是从容地开口,旁征博引,类比古今,用了诸如爱情不是必需品,爱情乃是理智的绊脚石之类的圣贤箴言,试图感化罗密欧。
然而怪的是,他越往下说,这脑袋就与嘴巴反抗起来了。
他竟是不由自主、混混沌沌地想起了大哥大哥不知为何赤裸着上身,肌肤映着晨曦光泽,端坐在床上,一张脸生动地朝他微笑,并向他点点头,支持他的论点:“对,爱情不是必需品。”
文寿嘴还张着,心里却顿时急急地一揪,说不下去了。
罗密欧聚会神地看着他,差点要被他说服,预备抛开情欲去当修士,却见文寿匆匆地捂了脸,低头弯了一会儿腰,继而直起身,抬头扶正眼镜,脸上无端地有些红,并且生硬地反驳了自己刚才的长篇大论:“爱情有时、有时也是必须的,是我说错了。”
这些奇闻轶事,文寿当然是不会告诉大哥的。他要在大哥心里当个坐怀不乱、超凡脱俗、纯洁而乖巧的青年。
然而这名超凡脱俗的青年在听到关鸿名突然主动陈述了情史后,终于装不下去了。
关鸿名坐在床上,面朝着文寿,难得一见地坦然笑道:“是么?那你的桃花运是不是全都给我了?”
文寿看他一笑,不由得心里犯傻,软得要滴出水来,但听了后头的话,脑子里的警钟就险些敲破了:“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文寿心知关鸿名“从美国回来再结婚”的约定已经到了期限,此刻已是一手心的冷汗。
关鸿名指了指书架上几封拆开后又端正叠好的信:“你自己看。”
文寿顺着他的手指扭头一看,起身伸手去拿了那一叠信。
这些信都是系了丝缎、洒了香水的。文寿颤抖着打了开,信中皆是关大哥、关先生开头,赵钱孙李小姐落款,有些别出心裁的,还落了个唇印。
几位六平城名门小姐写给关鸿名的信,闻起来芬芳,读起来沁脾。端正娟秀的楷字,把文寿看得头昏脑涨。
关鸿名看他读信读得脸色煞白,额角溢汗,不由得起身,摸了文寿的头,关切道:“发烧了?”
文寿心里烧。
他的额头被大哥的手覆住,说话瓮声瓮气:“大哥……你这,你要跟她们哪位结婚去吗?”
关鸿名莫名其妙:“关心这个干什么?”
文寿恨不得给他的脸拧一把,心里暗暗骂道:那还有为什么?你看不出来吗?
这些他当然不能宣之于口,故而嘴上只是装作虚弱地喃喃:“大、大哥,这些小姐,不好,不好……”
关鸿名被他握着手,心里听了好笑,面上一本正经:“你知道?”
文寿心里堵了一摞话,却不得出,只好使了大力气,简直想将关鸿名的手捏断。但是关鸿名的力气比他大得多,丝毫不觉得疼痛,自如地开口道:“我倒不会跟她们结婚。”
文寿霎时大喜临门,心下一坠,满心以为自己将要听到关鸿名的兄弟情深的告白,谁知关鸿名这个榆木脑袋,只是淡淡解释道:“她们不大好看。”
文寿被关鸿名如此地一惊吓,晚上没有睡好。他记住了给关鸿名写信的小姐们的名字,张三李四王五地默默念着,仿佛是在给她们施加邪恶咒语,好让她们永远得不到关鸿名。
关鸿名的结婚事宜倒确是被提上了关家的日程。
文寿起得晚,下楼时,已然看见爸爸与关太太和大哥三人坐在饭桌前,仿佛是在争论。
他拉开椅子坐了下,还没开口问安,就被关老爷劈头盖脸地问了:“文寿,你同不同意你大哥结婚?”
文寿身子一僵,扭头去看大哥大哥又在聚会神地吃饭。
他这厢还没开口,倒是关太太先急吼吼地抢了白:“你问他做什么?他跟我儿子有什么关系?哪里轮得到他讲话?!”
这话难听,文寿习惯了。关太太对他是没有好脸色的,就如关老爷对待大哥一样,这是因果报应。
文寿搞不清楚战局,只得推了金丝眼镜,试试探探地道:“爸爸认为呢?”
关老爷气运丹田,声如洪钟,继续与关太太争吵:“你急什么急?你还怕你儿子找不着人结婚?”
关太太扭脸朝关老爷开炮,有些无畏的派头:“我就想活着抱我的孙子,你和我有仇吗?”
这话说得是不假的,关太太的身体越来越差,有时终日地咳,咳得关老爷心烦意乱,请了医生来看,总是不好。关鸿名下了工作,尽心地陪在关太太身边,时常听她念叨:“给孙子叫什么名字好呢?你是鸿字辈,你儿子是昌字辈……”
关鸿名好奇她这时候怎么就不咳了。
文寿措辞许久,抚了抚爸爸的后背,一番话说得通情达理、痛心疾首:“大哥确实、确实是到了结婚的时候了,加上太太的身体不好,要是有合适的就行,要是没有,再等等也不迟……”
这话是在和稀泥。关老爷干脆地解释道:“六平城的小姐都不行,我看法中银行的那个、那个密斯罗那就很不错!”
关鸿名立刻表达了不同意:“她有些驼背。”
关太太喘着粗气,咳得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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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厉:“好,我儿子跟个驼背,你也想得出来!”
三个人吵作一团,谁也没有注意文寿。文寿在一旁心里百转千回,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
得知这消息后,文寿这段时日在家中,浑浑噩噩,行尸走肉。他的缪斯、他的维纳斯、他的大哥关鸿名,这回是真要结婚了。
他醒得比他在美国还早,睡一两个小时,就翻来覆去地折腾一个小时。他知道他大哥这时候光着身子就在他隔壁睡觉,他浮想联翩,脑子里勾勒出他大哥的睡姿来:大哥的脚长而窄,一用力能看见筋骨,他小腿很长,并且绷得直,再是他的大腿,没有赘肉,将平日里穿的西裤填得恰到好处。恐怕没有谁像大哥一般地完美了……想到这里,文寿感觉自己下边儿情不自禁地已经抬了头,算是彻底睡不着了。
关鸿名第二天见了文寿的眼下坠着的前所未见的巨大黑圈,甚至连最热衷的吃饭也暂停了,放下刀叉问道:“文寿,没睡好?”
文寿无打采,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四章
文寿的心事犹如滚了热油的刀,想起他的大哥一次,就在心头剜开一刀,血裹着油往下淌,烫得他度日如年。
偏偏关鸿名见了他这个萎靡样子,不明白他是犯了什么毛病,又常常地坐到他身边来关心他。文寿看着大哥的侧脸,手去茫然地抚他的下巴,关鸿名觉得这个动作自然,提醒他道:“扎不扎手?我没有刮。”
文寿朝他笑,嘴角向下撇,他的大哥多么的温和、多么的善解人意却要和别的女人结婚生子,他几乎想立刻就带着关鸿名私奔。但是这打算是荒唐的,他毫无疑问会有嫂子,他该怎么从嫂子手里将大哥抢过来呢?
关太太其实是个明白人。作为关府里唯一一个心思缜密的女性,她自认为将所谓情爱二字看得透彻无比:毕竟她作为关老爷的女人,什么大风大浪、兔子蝴蝶没有见过?
她早就看出来了,文寿这个遗留孽种看她儿子关鸿名的眼神不对头。这兄友弟恭,恭得过分了尤其是何妈妈曾经无意提起,说大少爷的外衣不知怎么跑到了文少爷的房间里。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关太太不屑与一个侧房的儿子辩论,又念在文寿从小和关鸿名一起长大,可能是心有恋恋,故而也没有将这话摆在台面上来说。她的解决方式更为聪明稳妥一些:找个嫂子来,你文寿最好识相些,尽快地幡然悔悟。
可惜关太太千算万算,到底没有算过天数。
文寿在关府长吁短叹两周后,自觉大势已去。
谁知关太太胜券在握,乐极生悲,于一月黑风高之夜,竟然活活咳断了气。
关太太死了!
首先得知这个消息的是关老爷。他被关太太咳得睡不着,骂骂咧咧地找来了府中佣人服侍她,自己去客房中睡了。孰料不久佣人便来拍他的房门,说太太咳了一滩的血,脸色青白,恐怕得请医生。
然而阎王要关太太三更走,请谁也没有用。关府的私人医生还没来,关太太的裤子就已然臭了。
文寿是第二个被惊动的,他近来睡得浅,听见门外人声嘈嘈,下了床往外去看,见了神色慌张的何妈妈,抓住一问才知道:竟是关太太死了。
文寿听到这个消息,脚下一松,当即跪在了何妈妈面前。何妈妈心里惊吓,没有料到文寿居然能对和他如此不对付的关太太有这么深的感情。
文寿哪里对关太太有感情?就算是略有悲伤,也是海里寻针,少得可怜。
但是死者为大,文寿深深地埋下头,双手撑着地,尽力地抿了嘴,不敢让何妈妈发现他在笑。
“天助我也!大哥……是我的了!”
大哥还不是他的。
整个关府内,对于关太太的死唯一有所触动的就是关鸿名。
关太太的娘家是个破落官户,出身低微的关老爷找上她的原因也正是如此。关太太传统持重,关老爷水性杨花,二人的关系可想而知。关太太的死对于她的丈夫而言,是鱼归浅水、鸟返深林了。
因此关老爷前去将熟睡的关鸿名揪起来时,只平静地对他道:“你娘没了。”
关鸿名睡眼朦胧,以为自己在做梦。他迷里迷瞪地摸了黑往外走,却被关老爷一把拽住,摔回了床上:“穿衣服!”
关鸿名脑袋一磕床头,彻底醒了。
等他匆忙地穿了衣服,冲去了母亲的卧房,竟看到了文寿跪在地上。他的鼻子比眼睛快,先闻到了屎尿臭味,他是懂科学知识的,于是软塌塌地心里一沉:活不了了。
文寿跪在地上,伸手去抓他大哥的衣角,心里百感交集,甚至喜悦居多,然而他知道关鸿名当然不会高兴,于是面上凝出了一个古怪神色,低声地喊道:“大哥……”
关鸿名没有管他,迈步去了床边。关太太还躺着,面色青白,两颊塌陷,眼窝深深地凹了进去。见了关鸿名最后一面后,关太太就立刻要被送去清理遗体。
关鸿名丝毫不嫌地握住了关太太黄而绵软的凉手。他是头一回经历生死离别,故而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呆呆地看着关太太,榆木脑袋中良久才生出了朦胧的念头:“她上午说黄油的味道不太新鲜,我下午才刚刚买了。”他盯着关太太的嘴唇,仿佛这嘴唇会翕动着将他责骂一番,嫌他来得太慢。
文寿在一旁忍着臭味扶着大哥的肩膀,缓慢道:“大哥,还是节哀吧。”
关鸿名跪坐在地上。他将脸颊贴近了关太太的手背,这手从未做过粗活,是很细腻的。关鸿名对着这手浅浅地吻了一下,心中有些凄然了:这个关府,唯一一个会为他流泪的人已然走了。
关太太的遗体很快被连夜拾了。关老爷嫌她的气味太大,不许她停尸在家里。
关鸿名握着关太太垂下来的手,一直跟着她到了屋外。
文寿跟着关鸿名,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披在了关鸿名的身上,捏了捏他的手臂:“大哥,冷,回去吧。”
关鸿名怔怔地看着关太太隐入夜色。他朝着门口,被夜风一吹,嘴唇冻得乌红而僵硬。关鸿名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仿佛悲恸对于他而言是难以表达的情绪。
然而文寿是看得懂的。他看着大哥的衰败神色,心里仿佛被指尖掐过地痛:“大哥……大哥,”他伸手去抚摸关鸿名的脸,却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他。
关鸿名没有侧过脸来看他。
文寿微微地仰脸看着关鸿名,他看见关鸿名的睫毛在轻轻地抖。
“大哥,横竖只有我看见,你哭吧。”文寿心里因大哥而难过,故而气息不稳,只踮起脚,用力地拥抱住了大哥。
夜风猛烈,催得泪来。关鸿名抬起手,下意识地也抱住了文寿。他不想让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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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看见他软弱慈悲而落泪的模样。但关鸿名想,文寿不同,文寿不会嫌他。
平生不落泪,泪落亦无声。
文寿的身体与关鸿名相比是十分单薄的。他抚着关鸿名硬而短的头发,轻轻捏他颈后的皮肤,心里缓慢地生出了一个念头:多好,再好不过了大哥如今在自己怀里,拥着自己哭泣。
关太太的后事皆是关鸿名在料理。
关太太一死,关老爷就更加地无法无天了。
他在外恨不得有十八房姨太太,哪里还管关太太的寿衣是几尺几寸。他在关太太的娘家人面前劲挤了几滴眼泪,给了一笔款子,这些人不闹了,他便迈步出门,说是去找什么金飞燕去了。
关太太下葬时,用的柏木棺材约是六尺半长,两尺宽,上头有个金漆的寿字,写得很规矩。文寿看了心里嘀咕:我这名字起得不好,谁死了都得用。
六个工人两列排开,将棺材往洞中吊。关鸿名看着这棺材深深地吊进土里,心中茫然。他想,她循规蹈矩了一生,恪守己律了一生,最终获得的奖励不过如此:这木头订得板正,这碑刻得苍劲。
关鸿名开始羡慕他的父亲了。父亲比母亲看得通透,棺材躺得再舒服,没有女人的胸脯舒服,钱花在棺材上,不如花在女人身上。父亲就是活得豁达潇洒,是自己比不上的。
棺材踏实地落了进去,扬起了灰土来,呛得一旁的文寿咳嗽了几声。
文寿的心里丝毫不茫然。
他只可怜关太太,到死了只有两个儿子一个不是亲的给自己送葬。他想,他必不会让大哥如此落寞地走。若是大哥死了,他就要以头抢地,追着他去,去之前留下遗嘱,要跟大哥合葬。那么谁来执行遗嘱呢?大哥生不出孩子,只能去抱一个,得抱个不那么讨人喜欢的,若是讨人喜欢,那么就要分去大哥对自己的爱,这是万万不行的。
文寿想得条分细缕,及至和大哥一同回到了家中,已经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第五章
关太太死后,文寿的日子好过得多,可称是拨开重云见月明了。他往日只能偷偷摸摸地避开关太太去撩大哥的闲,而现今,关太太在地里,关老爷不在家,他就能光明正大地坐在客厅里,去靠大哥的肩膀了。
他再过几日就要回美国去,回去读书,就见不着大哥了。故而近来,文寿常常借着安慰大哥的名头,去与关鸿名亲昵。
说是亲昵,不过是等关鸿名闲下来了,就去坐在关鸿名旁边,去握他的手,摸他的脸颊,玩笑掺半地说些掏心话。
文寿还年轻,这些事情是做不腻的。他坐在沙发上,用英文给关鸿名念诗集。这诗集是罗密欧送给他的,而今派上了用场。文寿专挑些露骨风流的情话大方地念,念得抑扬顿挫,声情并茂,横竖关府里除了大哥没有人听得懂。
关鸿名一开始不甚在意,他猜想,许是文寿为了讨女友欢心而做的功课。况且有些诗他熟悉,听着顺耳,权当是消愁解闷,然而听得久了,他便发现了文寿的问题:“你念得不对。”
文寿一笑,摸着大哥的腿,心猿意马:“大哥,哪里不对?”
关鸿名的大腿被他摸惯了,故而只仰起脸,回忆起来:“拜翁这诗我曾读过,应当是‘皆凝聚在她的目光中’,不是‘皆凝聚在你的目光中’你把书拿来,我看看。”
文寿歪着头,靠在了大哥的肩膀上,微笑着合起了书:“大哥,你记错了,”文寿道:“夜与日的光采,皆凝聚在你的目光中。”
关鸿名断定了,俯下脸,劈手要去夺书:“我记起来了,你骗不了我,是she,‘她’”
论力气,两个文寿也比不过关鸿名。文寿轻轻地握住了大哥的手腕,将书藏到了身后。他盯着关鸿名的眼睛,这眼睛一如既往的有着笼烟罩雾的灰白:“是‘你’。”
关鸿名的脸与他凑得近,文寿便将鼻尖贴了过去,仿佛小兽般地去蹭关鸿名的脖子:“大哥,是你。”
关鸿名被他蹭得发痒,推开了他的脸,笑道:“原来在这等着我!你要是这样去蹭姑娘小姐,是要被笑话的。”
文寿为大哥的不解风情折服了:“姑娘小姐……我只对大哥这样罢了!”
文寿没有撒谎,他在女人家的面前向来是坦荡丈夫、翩翩公子的形象。他在学院里将个绅士做派学了十成十:彬彬有礼、若即若离、隔靴搔痒女人们看起来都是吃这一套的。
但文寿心里清楚得很,这些个招数对付春心少女是有余,对付大哥就不行。若是他对大哥耍什么三十六计欲擒故纵,大哥这个棒槌脑袋,说不定一溜烟儿就跑掉了。对付他大哥,拐弯抹角的还是不管用。
尤其是关鸿名继续若无其事地微笑道:“如今当然是只对我这样,往后娶三十六房姨太太,嗬,将她们横排起来,能当床睡呢。”
文寿抓住了大哥的手,将大哥的脸掰着正对了自己,义正言辞:“大哥,我以后不结婚了,你也不要结!就我们两个,干什么都行,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好不好?”
关鸿名觉得文寿还是个小孩子脾性,又缠人,于是又如孩提时漫不经心地敷衍文寿道:“好吧、好、好。”
文寿大喜过望,抱着关鸿名的肩膀来回地摇。
谁知关鸿名以为他是找不着女友,现如今暂时急了眼,于是又贴心地补充道:“外国的女人和中国的女人不同,你要是追求不到她们,就猛烈些,撒泼打滚,若是中国女人,就讲究细水长流。”
文寿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这个心策划的告白场面,最终以关鸿名的愣头愣脑结束了。
文寿听了,心里酸溜溜:“大哥,你很明白嘛。”
关鸿名听了这话,先是左右一看,附近无耳,才低了头,叹了一声:“父亲在金小姐身上,这些年细水长流,已是花了不少了。”
文寿头一回听关鸿名的嘴里蹦出这个名字,不由坐直了身子:“啊?金小姐?”他略一思索,想起了爸爸常常提起的名字:“金飞燕?”
关鸿名自顾自地说完:“我今日看父亲的私账,结余几乎是少了两成了。”
两成!文寿的心里一紧:“金飞燕,她是那个、那个唱戏的?”
关鸿名吸了一口气:“早就不怎么唱了。父亲给她钱,她自己到处去花,”关鸿名皱起了眉头:“我上次在东街见她,要我叫她金太太。”
文寿警觉地抓住了关鸿名的手:“那爸爸这是……”
关鸿名的眉头皱得愈发的紧,凝成了三道沟壑:“我看是了。”
金飞燕何许人也,乃是往日里三春班的台柱子,又因如昔日赵飞燕一般,体轻能为掌上舞,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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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这个名字叫飞燕。再往前,大约是叫金七九之类的土名。
金七九生得娇小可爱,腰肢盈盈一握。她在台上唱红娘,转着棋盘,小脚一踢一踏,金玉头钗来回地荡,骚得人心里痒痒。她这劲儿当然不是对穷小子使,谁有钱,谁有势,金七九在台上的眼珠子不是白转的。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关爷便化龙。算起来,关老爷捧了她近有一年半了。
从前是关太太咬紧了牙关,不许这个下贱戏子进门。半年前,金七九本想来拜访关太太,在关府的台阶上敲了半天的门,最终悻悻而去。谁知没走两步,关府的管家开了门,放出了三两个佣人,往外泼了水,竟是要当着金七九的面开始洗台阶了。
关太太这招攻心不动声色,气得金七九吹了关老爷半个月的枕头风。
而今关太太一死,金七九几乎是要半夜笑醒了放鞭炮她的好日子要来了!
关老爷要娶金飞燕过门的消息传得六平城内满城风雨。街头巷尾议论着笑,说关家好厉害,听说是金飞燕肚子里有了货,才娶的过门呢!
这话传到金飞燕的丫鬟耳朵里,丫鬟又跑回家去告诉金飞燕。金飞燕坐在梳妆柜子前,听了这话,笑得拿梳子去打丫鬟的脑袋:“嘴真滥!小三八!”
丫鬟听惯了她的责骂:“那到底是不是真的呀,太太?”金飞燕还未鲤鱼跃龙门,就指使着身边人喊她太太了。
金飞燕将玫瑰花水润了头发,仔细地梳起来,一边梳一边噙着笑:“闭上你的狗嘴,不然等我进了关家的门,你就准备要饭去吧!”
关鸿名每天风里来雨里去地应付生意,这话也逃不过他的耳朵。他最近忙着张罗文寿又要返回美国的事宜,没有置喙。只是他心中暗自地想:若是有了身孕,又生下个一男半女,那么日后家里就有的闹了。但这问题太过遥远,关鸿名也没有放在心上。
文寿也对这个自诩金太太的女人并不十分在意。他认为这个女人说到底是个下九流,是养在外面还是养在家里,关老爷自有分寸。
然而关老爷没有分寸。
文寿临去美国的早上,起了床,洗漱完毕准备下楼吃饭,竟听见了楼下传来女人的笑声。关太太死后,他就很少在家里听过了。莫说是死后,就是死前也听得少。文寿惊得扶了眼镜,腰弯过了栏杆去看:大哥和父亲坐在桌子上,还有个女人站着布置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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