璀璨(金玉王朝第3部)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风弄
一见他们,黄万山便幽幽叹了口气,说:「两位,今日这事,是救命之恩了。我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报答的话。」
承平说:「那就别说了,省着一口气,好暖和肚子。」
把身上文化人常穿的长袍撩起一点,坐在床边,又问:「腿疼得难受吗?」
黄万山说:「比在监狱时好多了。在里面过一个晚上,真要短十年的命。」
忽然又问起他的妹妹。
承平立即拍着大腿叫道:「哎呀,是我糊涂!光在外面等消息,忘记告诉你妹妹了,她一定还在会馆里担心你,我赶紧打个电话告诉她才好。」
忙忙地出去找电话了。
宣怀风看着他匆匆的背影,转回头来,微笑着对黄万山说:「承平这位朋友,真的很不错。今早就是他上公馆里把我吵醒,拉着我去监狱要人呢。」
黄万山也露出一丝欣慰,点头说:「我一辈子,没什么本事,唯一能吹嘘的,就是交了几个不错的朋友。今天的事,我知道,没有你帮忙,是办不成的。」
说完,喟然长叹。
低了头,半晌没说话。
宣怀风说:「怎么忽然安静起来?是的,你受着伤,也累了,我不该在这里吵着你。我先回去,等你好些了,再来瞧你罢。」
黄万山这才抬起头说:「你误会我了。我只是一时起了感慨,心里很不是滋味,才有这般作态。我在报社里做记者,总自以为看见了社会上的许多弊病,凭着手里一枝笔,就想做些大快人心的事。如今看来,真是螳臂挡车。别说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不幸,就算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幸,我又如之奈何?都说邪不胜正,我看,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那魔,就总比道高的。」
宣怀风笑道:「你一向是一腔热血,喊着民主自由口号的社会家,怎么一下子变颓废了?不过在监狱里关了一个晚上,我还和承平说,要帮你洗清罪名呢。你倒自己先沮丧起来。」
黄万山说:「我能不沮丧吗?这不是血淋淋的证明?这世界,还是强权比公义来得有用。例如今天,如果只是承平,我看那监狱长是定不会放人的,恐怕我还要拖着断腿在臭烘烘的牢房里待上很多天,说不定就死在里面了。只因为有你在,那人看着你的身分,不敢不放人。说到底,不在于我有没有罪,而在于过去讨情的是谁。那么,那些无罪,却又没有有身分的朋友的人,又该怎么个下场呢?」
宣怀风脸上微赧,沉默了半晌,低声说:「照你这么说,我是这世上强权的代表了?」
黄万山说:「不不,我当你是好朋友,才和你这么直率的说话。你救了我,我心里是很感激的。」
宣怀风淡淡地说:「只是这感激里,又有点不是滋味,是吗?」
黄万山一滞,便有些讷讷的,垂下头,歉疚地说:「对不起,我知道,是我说话太不好听。你知道我这人,总在言语上冒犯人。我素来知道你是一个正直的人,请你别生我的气。」
宣怀风轻叹了一口气,说:「你遭了这样的事,腿还断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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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至于如此没有度量,这时候还和你斗气。你且休息吧,我另一个朋友病了,也正在这医院里,我先看看他去。」
再抚慰了黄万山几句,叮嘱了他好好保养,才出了病房。
宋壬默不吭声跟在他后面。
宣怀风过了走廊,到了楼梯,就往上面走。
宋壬忙问:「宣副官,您这是往哪去?」
宣怀风说:「去看住院的朋友。」
宋壬惊讶地问:「您真有朋友住这医院,我还以为您刚刚敷衍那一位呢。」
宣怀风说:「我好端端的说谎干什么?白云飞病了,刚巧也住这里,我总要去看看。」
宋壬说:「原来是他。」
宣怀风问:「你也认识他?」
宋壬说:「我哪有那个本事认识人家,只是在公馆里遇过。总长说,这白老板虽然操的贱业,为人倒是不错。」
宣怀风很知道宋壬对白雪岚的崇拜,一时促狭心起,逗着他玩,说:「既然总长说不错,那想来是不错的。」
宋壬很笃定地说:「那当然。」用力点头。
宣怀风不禁莞尔,说:「瞧你这态度,白雪岚就算把你卖了,你恐怕还乐呵呵地为他数钞票呢。」
宋壬却不以为意,昂头挺胸,拍着厚实的胸脯说:「卖命卖命,不就是把命卖给总长嘛。我命都不怕卖,还怕数钞票,多多的数着才好。」
宣怀风又好笑又好气,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往楼梯上走。
上了三楼,宣怀风一看那病房门的位置便明白了。
怪不得刚才听号码就觉得熟,原来是自己上次住的那一间病房。
怎么那样巧?
这外国医院的高级病房套间,每日所不菲,以白云飞自己的能力,未必住得起,多半是林奇骏出钱的了。
宣怀风一向知道,林奇骏对朋友是很体贴,很肯用钱的。
肯用钱不算难得,难得在他既肯用钱,又温柔和善,从不是那种仗着有钱就让人难堪的纨子弟。若他是那种浑身铜臭的人,自己也不会和他做了这些年亲密朋友。
宣怀风唇角微微一掀。
忽然想起昨晚临睡前白雪岚说的话,那一丝笑意,未来得及浮现便黯然消去了。
林家世代经商,白雪岚严厉整顿进出口,触及商人利益,大兴洋行为了生存积极反抗,这是题中应有之意,无可厚非。
白雪岚身为海关总长,要把公务办好,为国家效力,更是无可厚非。
只是……
为什么偏偏是他们两个对上呢?
这两个人其中的任何一个,宣怀风都不想看见他们出什么不好的事。
想了片刻,便觉得心烦气躁。
宣怀风索性不再想。
想也无用,不偏不倚地办吧。如白雪岚所言,此是公事,无论私交。
宣怀风在门外平静了一下,举起手,轻轻敲了两下,听见里面一个声音说:「请进。」
宣怀风转头对宋壬说:「病房不宜人多,吵着病人休息不好,你们在外头等一等我。」
上次宣怀风中枪在这里养伤,宋壬负责守卫,对这地方早就有一种亲切的熟悉感,又知道宣怀风要探望的是自己认得的白云飞,只是趁着宣怀风开门进去时,眼睛机警地往里一瞥,瞥见里面一个病人躺在床上,盖着白被子,旁边坐着一个人,瞧背影是个十来岁的女孩子,看来没什么危险,便点点头,留在门外了。
宣怀风进去,那坐在床边的女孩子才站起来,转过身,露出一张白皙致的瓜子脸,小鼻子漂亮直挺,眉目如画,五官都和白云飞极相似。
她本以为敲门的是护士,见进来一个男人,有些意外,又有些羞,只好问:「请问您先生哪位?是我哥哥的朋友吗?」
宣怀风说:「是的,他朋友。我遇见另一个朋友,告诉我说他病了,所以来看看。没打搅他休息吧?」
女孩子忙说:「没有,没有。」
白云飞正躺在病床上稍寐,迷迷糊糊间听见妹妹和人说话,醒了一大半,睁开眼说:「怎么是你来了?不该为我惊动这么多人,真是罪过。依青,这里没有茶,你给宣副官倒一杯热水吧。」
宣怀风说:「别乱忙了,我来探病的,不要反而让你们手忙脚乱。」
走到床边,搬了一张木头凳子坐下,问:「你觉得怎么样了?」
一边问,一边审视白云飞的脸。
果然一脸病容,两颊瘦得微凹下去了,显得眼睛越发的大而黑亮,睫毛羽扇似的覆在上面。
宣怀风忍不住埋怨,「上次才再三叮咛了,临分手时你是怎么答应我的?有什么不好,一定给我打个电话。你进了医院,我还要听奇骏说才知道。我姊姊还再三嘱托我照应你,让她知道了,一定被她骂个半死。」
白云飞笑道:「你不要被这身病号服吓到,其实没多大毛病,就是着凉了咳嗽而已。本来用不着住院,是奇骏大惊小怪,非拉着我住。逼着我住院也就算了,怎么他又跑去当一回事的告诉你?真把事情越传越玄了。」
那女孩子拿玻璃杯倒了一杯热开水过来,宣怀风道一声谢借了,太烫不能喝,随手放在床头的桌子上。
白云飞说:「是了,你头一次见她吧。这是我妹妹,叫依青。依青,这一位是宣副官,为人很好,总照顾我,你快叫人。」
白依青很文静乖巧,只是似乎不常见外人,有些怕羞,声音细若蚊鸣,说:「宣副官,谢谢您照顾我哥哥。」
眼睛只盯着自己脚尖。
宣怀风只有一个姊姊,倒一直很盼望有个妹妹,他一向是不轻易和陌生人接触的,从前性子也偏内向易羞,看见白依青清纯腼腆,心里便有些亲近,说:「什么宣副官,你愿意,叫一声宣大哥好了。」
含笑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一番。
白依青剪着平肩短发,前额留着密密的刘海,穿着女学生蓝色布袍子,脚上是一双平底女式黑布鞋。
宣怀风见她这打扮,就知道她是正读书的了,问:「在哪一家学校上课?」
白依青转头看看她哥哥,见她哥哥点头,又把头转回来,小声说:「京溪女校。」
宣怀风说:「那是一家好学校,天主教会办的,学习的风气很正。」
白依青拘谨地答说:「是的。教我们的女先生,都是修女。平日在学校里住宿的学生,没有假条,不许出校门。」
宣怀风问:「你们也有学数学课吗?」
白依青点头回答:「有的。只是数学很难。」
宣怀风笑道:「别的不敢说,数学上的功课,要是有不懂的,尽管来问我。我从前在学校来当教书先生,正是教数学。」
白云飞说:「依青你真是运气了,这一位可是英国留洋回来的数学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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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快点谢谢老师。」
白依青大喜,赶紧道谢。
和宣怀风顿时熟了几分,没开始那么怕生了。
三人正谈着,忽然从病房白布屏风后面,转出一个人来,看见了宣怀风,就说:「你这么快就来了?」
宣怀风一抬头,原来是林奇骏。
他刚进门时没见到林奇骏,以为他出去为白云飞拿药还没回来,没想到他已经回来了。这是医院最高级的病人套房,屏风后面还连着一间盥洗室,估计林奇骏就是从里面出来的。
白云飞问:「你洗个苹果,怎么洗了这么久?」
林奇骏抬着手说:「你看,这医院的水管真要命,水龙头一开,乱溅了我一身,我只好在里面找了你一件衣服换上,幸亏我们身量差不多,不然只能穿着湿衣服了。」
白云飞问:「那苹果呢?」
林奇骏一拍额头,不禁笑了,说:「换了衣服就忘了苹果,放里头篮子里了,我真是丢三落四。这就去拿过来。」
转身又走了回去。
不一会,拿着一个洗得油皮发亮的很大的苹果回来,把另一手里的水果刀晃了晃,说:「我来削皮。」
白依青抿嘴笑了,用糯米似的细软声音说:「早知道要削皮,就不必洗啦。」
林奇骏说:「还是要洗的。不洗,那皮上面有灰,手蹭到灰,削皮的时候又蹭到灰上,碰到果肉,还不是脏?」一屁股坐在白云飞床边,低头快快地削起来。
白依青一听,也有道理,颔首说:「林哥哥真心细,我哥哥总说我做功课粗心呢。要是我像你这样,他就没得说嘴了。」
白云飞说:「原来你也知道自己功课粗心。」
白依青对上她哥哥,未有些撒娇,说:「我功课连女先生都说好呢,是哥哥你总嫌弃人,说人家粗心。那些数学题,我就不信你比我做得好,不然下次我把题目带回来,让你也做给我看看。」
白云飞说:「花钱让你去读书,就学了和我斗嘴的本事。让你出去买点东西,和柜台上的说两句话,你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还是断了尾巴的老鼠,低头垂眼一个劲的哆嗦。」
旁边两人听他形容,仔细一想,果然很像,不禁失笑。
白依青大窘,涨红了脸,结结巴巴道:「哥哥你真是……有林哥哥他们在这里呢!」
林奇骏说:「什么林哥哥,我还林妹妹呢。依青,你哥哥已经够疼你了,自己舍不得用的吃的,都攒起来给你留着,学校里缺什么,二话不说给你买来,就怕你受一点委屈。就算为了你哥哥,你也要好好念书,将来不说做什么出人头地的事,至少知书达理,嫁个好人家,让你哥哥也享点福。」
一边说,一边用小刀在已经削好的苹果上轻轻一切,割了好大一块果肉,递到宣怀风面前。
他这辈子削苹果,十次有八九次是削给宣怀风吃的,其他那一两次,只是在母亲面前尽孝,讨老人家欢喜。
此刻坐在白云飞床头,只顾着和白依青说话,却一时没想到别的上头,一切,一递,顺理成章,是这些年来自然而然的习惯,毋庸置疑的方向。
见宣怀风愣了愣,抬眼看了看他,微笑着没接过去,林奇骏才知道自己晃了神。
这是特意削给病人吃的,不知怎么鬼使神差,递错了边。
不由又想起年初两人在首都重逢,宣怀风病倒在大兴洋行门前,还是自己抱着他上了医院。
也是自己坐病床边上,亲手给他削苹果,一口一口地喂他吃。
彼时两人浓情蜜意,笑语巧言,同心同意,沉浸于碧波清漾的爱河,不知天上人间,何等甜蜜。
才不过多久的事。
沧海未桑田,物是已人非。
林奇骏捏着那片甜脆的苹果肉,心里酸得发涩,疼得发苦,一只手停在空中,伸不出,缩不回,彷佛冻僵了凝固在那里一般。
白云飞早看得一清二楚,他是个灵透性子,看林奇骏脸猛地一红,而后又沮丧中泛白,连忙笑着说:「我躺在这里动不了,劳烦奇骏帮我招待客人。没别的好吃,委屈怀风你吃块苹果,也算来过了。」
宣怀风也正尴尬,赧然一笑,接了过去,说:「又不是去你家做客,谈什么招待?你既然生病,应该享受病人最优先的待遇才对。我这样莽莽撞撞先贪嘴吃了,你可不要说我没礼貌。」
放在唇边轻轻咬了一口。
动作好看自然,青白果肉,红唇白齿,像电影上放的风靡众生而在屏幕中不自知的主角一般,端让人心摇神驰。
林奇骏瞅得呆了,片刻才把目光回来,掩饰着笑道:「他自然享受病人待遇,这不是还剩着一半吗?你一半,他一半,又吃得高兴,又吃得舒服。」
拿着刀子,又去切手里剩下的,要把果核挖出来,挑了净肉给白云飞吃。
白依青只有十四五岁,还不懂他们这里头的事,甜甜笑道:「一个苹果,也值得这样分来分去。等明儿我花自己的零花钱,给你们买几个苹果来,一人一个,不比分着吃好吗?」
宣怀风说:「苹果分着吃也没什么不好,又不是梨……」
一语未了,林奇骏忽然「嘶」地一声,双眉猛皱起来。
白云飞忙问:「怎么了?」要坐直了探头去看。
林奇骏心不在焉,指头上被刀子划一道口子,鲜血从口子里涌出来,直往下连线珠似的淌,他用没受伤的那只手在下面接着,仍从指缝漏了几滴下来,顿时在白床单上开了几朵殷红的小红梅。
林奇骏说:「不好,把床单都弄脏了。」
宣怀风说:「都什么时候了,还顾着床单。依青快去叫医生。」
依青点点头就往门那头走。
林奇骏忙把她叫住,说:「别去。」
苦笑道:「削个苹果就把手割了,我可丢不起这个人。又不是什么大伤,这屋子就有纱布,我自己包一下就好。」
宣怀风把林奇骏拖到窗边,对着光看看他的手,似乎割得很深,蹙眉数落了一声,「太不小心了。」
把几个抽屉打开乱翻,果然就翻了半盒药用棉花,一卷医疗胶布,一小包棉签出来。
再一找,又找了一瓶消毒酒。
林奇骏说:「还是我自己来吧,不劳烦你。」一边说,一边偷瞧宣怀风的脸色。
模样很是可怜。
往日他虽极温柔有风度,但这样怯怯的,看人脸色赔小心的,却很少见。
由不得人一阵心软。
觉得自己着实冷硬凉薄了点。
宣怀风叹了一口气,说:「你老实安分一点,我自然就不烦了。手抬起来一点。」
把伤口外的血轻轻拭了,用棉签沾了酒,在伤口周围小心一触。
林奇骏疼得又嘶地抽了一口气。
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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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风低声说:「对不住。你忍一忍,伤口不消毒,怕有细菌。」
林奇骏说:「没关系,你尽管来好了。我手上痛,心里是很高兴的。你毕竟还是没把我当外人看。」
宣怀风说:「就算是外人受了伤,我也不会袖手旁观。」
林奇骏原本欢喜的脸,便有了一丝苦涩,怔了半日,轻声说:「其实你不说这后头一句,又打什么紧?我本就知道自己在你心中不值钱了。现在就算是个外人,恐怕也比我吃香。只是我再怎么不好,好歹认识了这么多年,你当可怜我,也不该这么句句较真。我说一句亲切的话,你非用棒子打回我脸上不可。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样的讨厌?」
宣怀风默默把伤口消了毒,小心地包扎。
林奇骏看他低着头,正好露出天鹅般优雅颀长的项颈,窗外射进来的阳光照耀下,肌肤亮白晶莹,从项颈上延到致侧脸的美好曲线,宛如肖邦指下婉转迷人的音符。
这美,自己曾是可以举手就触碰的。
现在却成了不可侵犯的禁地。
从前若想抚摸,就像抚摸自己的项颈脸庞,就像取自己碟子里的蜜果,天经地义。而被抚摸的那位,只会欣喜欢乐。
如今若是举起手,重享往日的滋味,自己则要被当成贼了!
林奇骏想到这里,心好像被指头的伤牵着,一阵阵痉挛似的痛。
那痛却又比指头的痛更为剧烈,扯着肝,搅着肠子,恨不得伸手一揽,把面前的人儿紧紧抱了,学一回白雪岚不要脸的强盗行径,但又怕以后宣怀风连朋友的交情都不给他了。
遭人横刀夺爱,明明人在跟前,欲碰而不可碰,欲做而不可做,林奇骏此刻心中的痛苦,非言语可形容,等到手背上蓦地一热,什么东西又热又湿地滴在上面,竟是一滴眼泪。
他这才惊觉自己失态,慌慌张张用未受伤的手在眼上一擦。
宣怀风早发现他怔然掉泪,毕竟是昔日的恋人,心里一阵暗暗作痛,又不好明白地说什么,自己既然已经跟定了白雪岚,再做些不坚定的表态,招惹出林奇骏的希望来,看似温柔,其实更为残忍,只能强笑着打趣林奇骏,「男子汉大丈夫,割了一下手指,就要哭鼻子了?已经包好了,我们过去吧。」
林奇骏也勉强一笑,竖着包得圆圆的指头回到病床前。
白云飞早坐起上身,挨着床头等着。白依青因为林奇骏对她哥哥好,又常常送些好东西给自己,和林奇骏感情挺好,因为关心林奇骏的手,几次想凑过去窗前看看包扎得怎么样,都被白云飞使眼色拦住了,心里只奇怪,怎么林哥哥和这位宣大哥脸色举止都有些不对头,不过她安静腼腆,也就只闷在心里,没有主动问。
看两人过来,白依青问:「林哥哥,手还疼吗?」
林奇骏说:「不疼了。」
白云飞说:「给我瞧瞧。」
林奇骏强颜笑道:「都包好了,有什么可瞧的?」话虽这么说,还是把指头在白云飞眼前晃了晃。
白云飞也笑,说:「为着一口吃的,留这么多血,可不值得。」
林奇骏说:「不正是嘛。」
白依青一直瞅着林奇骏的脸,有几分好奇,问:「林哥哥,你哭过了?眼睛红红的。」
白云飞忙说:「他昨天看护了我一个晚上,人累了,眼睛当然有几条血丝,你今天早上过来的时候难道就没看见?这小丫头,说你粗心,你还不服。」
白依青被哥哥数落了,很有些委屈,刚要张嘴说话,宣怀风自自然然地插进嘴来,问白云飞,「到底医生怎么说呢?你这病,该怎么个治法?」
白云飞说:「我觉得没什么可治的,又没有哪里痛,只是觉得虚弱些。」
林奇骏说:「医生讲是肺部发炎,幸亏送得及时,再晚一点,就不知道会怎么样了。」
白云飞说:「耸人听闻。中医就不这么乱吓唬人,我这病放中医上头看,只要休息几天,调理调理,自然就好了。哪有西医这么大惊小怪。」
白依青读的天主女校,对西医很有好感,听了他的话就不赞成了,插嘴说:「哥,你这句话,真像七八十岁的老头子说的。」
几人便就中医和西医的长短处,颇聊了一会。
后来因为白依青问宣大哥在哪里当副官,又难扯到海关税之类的字眼上。
说起最近搜查车船上的夹带品,林奇骏笑了笑,说:「我从朋友处听了个消息来,说很快要更严了,几家大洋行被抽查到的机率都加高,而且为了避查验人员被贿赂,连哪几日派哪些人上船查,也是要常常变动的。不知道那几家大洋行里,有没有我们大兴洋行?我们船大货多,要真的全船翻查起来,也真够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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