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线轮回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尾鱼
每一句都说在了宗杭的心坎上,当然要尽量配合,不然被打怎么办,他最怕挨打。
就像现在,要是绑匪一个不高兴,在他脸上画花,这辈子这张皮就毁了,整容都整不回来。
那人哈哈大笑,拿刀身拍拍他害怕得几乎纠起的脸:“怂货,吓成这样。”
说着站起身,一刀插向手边桌上的一只西瓜。
那瓜熟透了,哧啦一声,从破口处一裂到底,那人也不用刀,刀背咬在嘴里,拿手把西瓜掰成了四五块,抬手递给周围的人。
宗杭战战兢兢抬眼去看。
这是只渔船,不大,四面敞,顶上拿厚帆布搭着阳棚,船后应该装了柴油发动机,所以这船速度还行,哒哒哒一路往前。
船舱里杂乱不堪,什么都有,空的泡面桶和啤酒罐滚得满地都是,船上除了他,一共三个人,那个掰瓜的是华人,剩下的两个,好像是泰国人。
因为泰语那种让人听了骨酥筋软的腔调,实在是太有辨识度了。
而外头是大湖,日头正烈,四面都是水,水上都是晃眼的白光,看久了让人目眩,也让人有恐惧的联想,怕被绑上石头,扑通一声扔进湖心,再浮不上来。
三人大口吃瓜,都不讲究,汁水顺着嘴角一路淌进脖子,不知道是谁起头,朝宗杭吐瓜籽,剩下的两个有样学样,把他当垃圾桶。
很快,宗杭头脸身上,汁水淋漓。
他暗暗嘱咐自己要忍,然后嗫嚅着发问:“你们是不是要钱啊?”
讲师说,要尝试着和对方“建立联系”,交情都是从无到有的。
掰瓜那人扔掉瓜皮,舔了舔手上的汁水,笑着反问他:“谁不想要钱?”
说完了,抬眼看正前方。
宗杭下意识也往前看。
远处开始出现密布的小黑点,像是谁在湖面上撒了一把芝麻。
船越驶越近,宗杭终于看清楚。
这是又一处水上村庄,但规模更大,破旧的船屋和高脚楼密密麻麻,像一处突兀冒出的水上城寨。
掰瓜那人顺手捞起脚边的破渔网,往宗杭身上一罩:“你喊救命也没用,不信试试看。”
渔网的网眼个个都有拳头大,用这玩意盖他,显然是无所顾忌,根本不怕他被人看到。
渔船驶进村寨,在幢幢楼屋间穿行,有时候河道太窄,近得一个跨跳,就能蹦到人家的屋里去。
他看到船屋边飘着澡桶,一-丝不-挂的小孩儿蜷缩在桶里睡得正酣;
看到菜叶、塑料袋、瓶瓶罐罐在河面上盘出一块块漂浮的垃圾场,里头多处间杂血水,那是活鱼被宰杀后剖出的内脏;
还能看到船上人的脸,多是东南亚人,或凶悍犷戾,或呆滞麻木,对渔船熟视无睹,并不好奇。
很快,渔船靠边停下。
这是片住户群,由十来幢船屋和高脚楼组成,和刚刚经过的那些彼此割裂的住所不同,能明显看出这些船屋都是抱团的——屋舍间有踏板、梯子相连,最边上有一块露出水面的平台,种菜,兼作码头。
有几个女人赤着脚,正蹲在平台边洗衣服,那两个泰国人先跳上平台,拿钩杆把渔船拖近。
船停稳之后,掰瓜那人一把揪住宗杭的后背心,把他拎拖起来:“走,送你们父子团聚。”
父子团聚?
宗必胜……也被抓来了?
宗杭跌跌撞撞被那人搡着走,脑子乱作一团。
宗必胜也被抓来了,那童虹呢?不吓死也哭死了吧,到底多大的仇,要父子俩一起抓,还有,这群绑匪会打人的,宗必胜被打了吗?他年纪那么大,又一贯地养尊处优,这一拳头下去……
虽然平日里父子间有龃龉,但那到底是内部矛盾,宗杭忽然热血上涌,眼圈都红了,带锁的板门被打开的刹那,他几乎是两腿痉挛着冲了进去。
昏暗的角落里,窸窸窣窣站起一个人来。
目光相触,宗杭脑子里掠过一句话。
尽管童虹从小就教他别说脏话,要礼貌用语,他还是想说——
我日你全家祖宗十八代!
这人是马老头,马跃飞。
***
易飒站在陈秃船屋的平台边吃米粉。
她早上去大湖深处放了一回乌鬼——乌鬼要常放常练,越复杂诡谲的水流环境越好。
放完乌鬼,先过来找陈秃,乌鬼几轮潜水,羽毛都湿了,站在船尾大张着翅膀晾晒,翼展一米来长,像只鼓足了风的黑帆,很有气势。
陈秃外出收账还没回来,他雇的帮工黎真香知道易飒还没吃饭,给她做了一碗猪骨吊汤的越南米粉,汤里撒了两片翠绿薄荷叶子,味道很特别。
易飒一边吃,一边看黎真香忙进忙出。
她是越南人,四十来岁了,长相普通,脸庞扁平,喜欢打赤脚干活,一双脚板黝黑肥厚。
黎真香从厨房里端了个盆子出来,盆子里头盛满了猪肺,看来是要去喂阿龙阿虎。
易飒想跟过去看热闹。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响起引擎声——这村里,船马力这么大的,并不太多。
回头一看,果然是陈秃的船。
浮村里几乎家家有船,易飒也有,最小最简陋的那种,浮在水面上像片细长叶子,陈秃有一回埋汰她,说就这破船还配马达,如同癞狗头上戴金花,真是糟践了马达了。
其实这马达就是个外挂的助力推进器,二手的,折合人民币五百不到——这样的货色还能被比作金花,足见船有多寒碜。
相比之下,陈秃的船就要大多了,玻璃钢材质,动力也强,因为要靠它进货,每次开足马力,船尾激起的大团水花,都像大白兔子的绒球尾巴。
近前时,陈秃放慢速度泊船:“伊萨,刚路上遇到麻九,他不知道你回来了,说外头来了个年轻男人,国内过来的,姓丁,指名要找你。我也搞不清楚情况,让他先把人接到我这。”
易飒点头:“是有这事。”
她语气平淡,脸色慵懒,就跟陈秃说的是家常事,类似“今天真热”、“要下雨”似的。
陈秃好奇心上来了,不住拿眼瞟她,这个浮村,有人找上门来是稀罕事,来找易飒的更是绝无仅有。
印象中,她一直独来独往。
易飒知道他瞟,只当没看见:“有事找你帮忙,我摩托车在岸上,帮我弄回来,这两天雨水大,别浇坏了。”
陈秃又嘲笑了一回她的小船:“你的癞狗驮不了了吧?早让你换一艘了。”
易飒跳进他的船舱:“不换,一年在这也住不了几天。”
陈秃把船掉了个头,正要发动,又熄了火,拿胳膊肘碰碰她,示意前头:“哎。”
河道尽头处,麻九的小舢板正慢慢划进来,那里是三岔口,几条船都等着要过,形成了暂时的交通堵塞。
小舢板上站了个人。
陈秃拿起挂在舵上的望远镜,朝着那个方向看,嘴里头念念有词:“你从哪招来的野男人,都追这来了。”
易飒咯咯笑,问他:“人怎么样?”
陈秃说:“膀阔腰圆的,不错,好生养,三年抱俩没问题。”
陈秃当过兽医,看人总脱不了看牲口的思维。
易飒心里说:这你就错了,这人是个绝户。
丁姓是水鬼三姓之一,但丁碛是捡来的,捡来的,就不能姓丁,不能学丁家的本事,也不能接近丁家的秘密。
除非他自愿绝户,这辈子孑然一身,可以找女人,但不能结婚,不准生养。
这规矩是老一辈定的,大概是觉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一个人为了入你的门、冠你的姓,甘愿背弃祖宗绝后,那你破个例接纳他,也是可以的。
但易飒觉得,这样的人有点可怕,能为了一己意愿放弃世俗生活人间情爱的,要么是有大智慧,要么是有大戾气。
她眸光渐深,这深里藏戒备,也带探究,看那小舢板一桨一桨划近。
丁碛问她:“觉得她是什么样的人?”
井袖沉吟:“应该是那种……家庭条件不错的,有人宠有人哄的,性子比较骄纵的姑娘吧。”
她笑着把手机还回去:“没被这世道敲打过,反正命比我好。”
丁碛翻了个身。
井袖原本是坐在他身上的,想先下来,他伸手握了她腰侧,示意她不用。
于是她还是坐着,这姿势暧昧中带克制,克制里又有欲望探头,井袖脸颊发烫,却又内心窃喜,觉得这氛围真好,有夫妻般的亲密。
于是愈发心甘情愿地温柔顺从。
丁碛说:“觉得她危险吗?”
危险?
井袖回忆着刚看过的那张脸,然后摇头。
不过她很聪明:“有人跟你说过她危险?”
丁碛迟疑了一下,顿了顿,忽然很干脆地放弃了这个话题:“今天太累了,早点睡吧。”
井袖知道这话不确切,他的身体今天并不劳累,真要说累,可能是心累。
她躺到丁碛身侧,屋子里有很淡的蜡火气。
身体不是很累的人,即便心累,也不会很快睡着的——她知道他醒着。
于是找话说:“你知道黄河边有个镇子叫碛口吗?跟你名字的那个碛,是一个字。”
丁碛说:“知道。”
他说:“解放前,交通不发达的时候,想从西北往华北运东西,除了陆路,全仰仗黄河水道。但是,从上游下来,一到碛口就通不下去了,因为这个地方水流落差很大,又有很多暗礁、急流,所以有个说法,叫‘黄河行船,谈碛色变’。”
“于是船一到碛口这个地方,就得水路改陆路,码头上有无数搬运工,帮着卸货转货,从前运油运得多,搬运工一手的油,没处擦,就往墙上抹,往店铺的门柱上抹,现在你去碛口旅游,偶尔都能看到门柱上挂的一层层油,风干了结成的黑疙瘩……”
三线轮回 3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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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意思?
井袖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不是杀人狂的随机劫杀,自己被叫到这儿来,是有原因的。
她咬着牙,战战兢兢睁开眼睛。
水面之下,正对着她的脸的,那是……宗杭?
那女人松手了。
井袖腿上一软,瘫坐到浴缸边,实在站不起来,拿手撑着身体往角落里挪,颤抖着问她:“你……你想怎么样?”
水龙头还没关,水声哗哗的,她觉得水道像是都激在自己头上脸上,浇得她骨头一寸寸凉。
那女人没看她,目光飘进水里,话也说得奇怪,居然带几分赞赏:“是不是很完美?”
井袖一阵反胃,她想吐。
不就是像福尔马林泡尸体防腐一样吗?这变态女人把宗杭做成了水里的标本,还问她完不完美。
但跟变态讲话,不能歇斯底里,要冷静、温和,不然下一个被泡进去的,就是她自己了。
她又瑟缩着问了一遍:“你想怎么样?”
那女人这才垂下眼皮看她:“也不想怎么样,就是请你照顾他。”
恶心再次上涌,这一趟,井袖没忍住,捂着嘴巴冲到马桶边,吐了出来。
她实在受不了了:还要让她照顾尸体,像养鱼那样换水?抑或是修剪头发、指甲?
她的心没那么大,活着去承受这些事情,还不如死了算了。
那女人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你没看明白,琢磨清楚了,再出来跟我说话。”
说完,带上门出去了。
井袖吐完了,拿手抹抹嘴,听到水声哗哗,机械地过去洗手、漱口,然后拧上。
水声一停,四周的静浸过来,她不觉就打了个寒噤,鸡皮疙瘩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粒粒簇起。
浴帘被拽掉了,镜子里,那口浴缸就横在她身后,像口去了盖的棺材。
那女人的话,是有所指的。
——你没看明白。
是要让她再看,再琢磨。
——出来跟我说话。
那就表示,这女人还有话跟她说,不会马上就把她弄死。
但一个死人,还能看得怎么明白?
井袖拿手抚住胸口,迟疑地再次往浴缸边走,走一步退半步,目光刚触到水面,又赶紧别过头去。
死人,又泡在水里,这种场面,想想都觉得可怕,但不能再捱时间了,她怕那女人没耐心——井袖屏住呼吸,横下一条心,再次向着浴缸探下身子……
是宗杭没错,只穿了条内裤,面容倒还安详,井袖鼻子里酸涩上涌:还好,看来死的时候,没太受罪……
这酸涩气涌到一半,突然轰一声消散,井袖只觉得全身的血瞬间涌进脑子里,胸口处寒热交替,一时结成冰,一时又熬成沸汤。
她没什么专业知识,不知道怎么看尸体,但常识她是懂的:水里泡久了的死人,应该发白发胀吧,再怎么样,脸色该是惨白的,嘴唇该是没血色的……
宗杭都不符合。
而且……
她揉了下眼睛:没看错,他的胸口,起伏了一下。
***
井袖跌跌撞撞从洗手间冲出来。
那女人坐在茶几后的沙发里,面前摊了纸笔。
井袖喉头发干,说话时舌头都快打结了:“宗杭是怎么回事?他是活着,还是死了?他为什么在水里?他……还是人吗?”
那女人把纸笔推向她:“把你的年收入写一下。”
这话题好像太跳跃了,井袖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那女人没再重复,木着一张脸,等她落笔。
井袖反应过来:形势还是人家的,自己是死是活都未卜,没资格发问,只能照做。
她半蹲到茶几边,犹豫了一下,在纸上写下一串阿拉伯数字。
20,000。
后头加了个“$”。
两万美刀,折合人民币十二万多,摊算下来月薪一万,在国内可能不值当什么,也就是个普通白领的月薪,但以她的学历、行当,又是在柬埔寨,算不错了。
那女人嗯了一声,把那张纸挪到自己这边,看了会之后,提笔在数字的最后又加了个“0”字。
“我给你这个数。”
操!这他妈到底是要玩什么?
井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看看那女人,又看这串数字。
那女人搁了笔,重又倚回沙发,脸上还是没表情,像是特意留时间给她琢磨。
渐渐的,井袖的脑子就被这二十万美刀给盘踞了。
她从国内跑到东南亚,日出日落,东奔西走,为的什么?为一张嘴,为肚皮,为米粮,不止是她,这世上大部分人,都一样。
有这二十万,她可以回国,可以开一家正规的按摩店,所以这不止是钱,这是保障,是未来安定的生活,是希望。
井袖怀疑自己是在梦里:见到的,听到的,一幕一幕,诡谲离奇,大起大落。
她伸手去拧自己的腿肉。
疼。
井袖抬头:“你说的是真的?”
那女人眼皮都没掀:“我动动手指就能弄死你,犯得着骗你?”
也是。
井袖想了想:“杀人犯法的事,我不做。”
那女人语带讥诮:“就你?能杀人?”
井袖被噎住了。
“那给这么多钱,要做什么事?”
“手机带了吗?先给我一下。”
井袖从包里掏出手机递过去。
那女人接过来,翻覆着看了会,忽然攥拳用力,咔嚓一声拗断的声响,有塑料碎壳飞溅开来,井袖吓地往后一缩。
还没完,那女人继续用力,再用力,好好的手机,扭曲得惨不忍睹——那女人这才扔掉,然后细细从掌肉中剔出插进去的细小部件碎片。
“第一,不要再对外联系了。”
井袖下意识摇头:“不行,我有工作的……”
话到一半反应过来,二十万美刀面前,那份工作,别说鸡肋了,鸡毛都不如吧,虽然她在老板那还有押金,但那点钱,不要也罢。
她改口:“我的同事老板,会担心我的。”
那女人努了努嘴,示意了一下洗手间内:“有他父母担心吗?”
井袖哑口无言,她在柬埔寨,压根也没亲戚朋友,同事倒是不少,但同事的情谊,拿不上台面。
她突然觉得,这女人很厉害,话不多,但句句如刀,刀刀着肉。
她试图说得委婉点:“我就这样突然失联,她们会报警找我的。”
“找不到就不会找了,就算找到了,你是成年人,你愿意玩失踪,不犯法。”
井袖咬牙:“一年?”
“最多一年,也许半年都不到。”
那行,一年,四季,单衣厚衣一轮换,也就过去了。
井袖点头。
“第二,这一年,干什么,去哪儿,我说了算。”
这也合理,给人打工,本来就是老板指哪去哪。
“第三,看到什么奇怪的,我不说,你就别问,这个世界,你不懂的事,还多得很。”
井袖没吭声,目光从那女人手掌上掠过。
这女人受了伤,不见流血,宗杭长时间睡在水底,却还活着。
自己不懂的事,是还多得很,不过接受起来,也不是很难:东南亚本来就是信神佛、信鬼、信降头的地方,她在这待久了,耳濡目染,觉得一切皆有可能。
“最后就是照顾宗杭,我身体不好,没那个精力,需要你不辞辛苦,尽心尽力,有可能需要熬夜,总之,你吃得起苦就对了……至于怎么照顾,他晚上醒了之后,我会告诉你的。”
懂了,相当于是个护工,宗杭那情形,也不知道生了什么怪病,可能行动不便,需要她近身看护。
钱给得这么多,吃再多辛苦也值得,再说了,宗杭是她朋友,照顾他,她心里也乐意。
自进门以来,这跌宕起伏的,从以为要被劫杀到忽然被许以高薪,落差实在太大,井袖几乎不知道该拿什么表情来面对这女人。
她有点讪讪:“其实,你可以一开始就跟我讲的,那样就不会有误会了。”
那女人语气淡淡的:“打一棍,再给个枣子,没这一棍,你怎么会知道枣甜呢。”
井袖尴尬:“你出得起这个钱,有很多人会抢着干……”
那女人没理她。
井袖想起她那句“我不说,你就别问”,赶紧刹住,但有些事,还是得开口:“那我……怎么称呼你呢?”
“我姓易,易萧。”
井袖说了句:“挺好的名字,取得挺用心的。”
随口的一句恭维寒暄,反引起了易萧的注意:“为什么?”
井袖说:“因为,你这个年纪……”
她迟疑了一下,觉得自己的话说得有点造次了,女人应该都挺忌讳年纪的,这女人至少也四十多了,而且因为状态不好,很显老,估计会更敏感些。
她想含糊过去:“以前起名字,都很有年代特色,什么红啊、娟啊、敏啊的,易萧这名字挺特别的,应该是父母用心起的。”
那女人居然笑了,眸光漫散,似乎有点失神,再开口时,也不知道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我父亲喜欢看屈原的《九歌》,里头有一句,叫‘风飒飒兮木萧萧’,他就给我取名叫易萧。”
“不过他后来说,这名字取错了,早知道我成年以后还会多个妹妹,应该按照先后顺序,‘飒’字给我,‘萧’字给她。”
井袖笑:“你还有个妹妹啊,应该也长成……大姑娘了吧。”
易萧那本就浅淡的笑忽然就没了,一张脸木得像石膏,目光又冷又硬。
井袖头皮发麻,思忖着自己应该是说错话了,但又不知道错在哪。
过了好一会儿,易萧才说:“死了,三岁多就死了。”
井袖后背都生汗了。
易萧却没看她,她抬起手,比划了个沙发把手的高度,犹豫了下,又降下去点。
“最后一次见她,大概这么高吧,很皮,也不讨人喜欢。”
她沉默了会,慢慢缩回手,手上的皮有点松,耷挂在骨头上,像老太太的手。
再然后,又笑了。
“我跟我父亲说,办正事,就别带她出来了。可惜了,我父亲不听……”
她垂下头,声音低下去,喃喃如同耳语。
“要是听我的,现在……是该长成大姑娘了。”
***
十点多,易飒的摩托车到了旅馆门口。
她沉着脸,几步跨到玻璃门前,伸手推时,身后轰的一声,摩托车脚撑没撑好,倒了。
头盔骨碌碌滚过来,她当没看见,反正会有人去捡去扶,也会有人把她的行李送进来。
进了门,径直走向前台,短短一段路,侍应生、行李员、迎宾小姐都跟她打招呼。
——伊萨!
——伊萨来啦。
——有日子没见了,去哪发财了?
她一概没理。
这旅馆是她在暹粒固定的落脚地,虽然规模小,连酒店都称不上,来往客人也三教九流,但她偏好这种环境,觉得跟自己的气质很搭:熟了之后,还入了股,算小老板。
走到前台边,再按捺不住,一巴掌拍在前台上,垂下头,骂了句:“妈的!”
两天一夜,她像个傻子似的,马不停蹄,从暹粒奔去浮村,迎头就是噩耗,又从浮村赶回暹粒,定好了星级酒店,那个按摩女居然失约了,发短信不回,打电话不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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