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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线轮回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尾鱼
“不知道,一闪就不见了。”
宗杭给自己倒酒:“可能是看我吧,我长得好看……”
井袖咯咯笑。
宗杭说:“真的,我跟你说啊,这个老市场,很多变态,上次就有个男的,老盯着伊萨看……”
井袖口齿不清地打断他:“我知道,现在很多变态,专搞男人,宗杭,你要小心了……”
她又打了个酒嗝,茫然了几秒之后,只记得喝酒了:“来,吹个瓶。”
***
阿帕费力地扶着宗杭往突突车边走。
这一路过来,真是费了老劲了。
宗杭一张脸红得跟猪肝似的,还时不时一惊一乍:陡然间紧紧攥住裤带,大叫“变态,扒我裤子”,下一秒又张皇地东张西望,催他去找井袖——
“lady first,要送女士先回家,不然不安全……”
阿帕不是没见过醉汉的丑态,但是小少爷平日里斯斯文文的,醉了居然也这样,叫他大跌眼镜。
他没好气:“不能喝就不要喝啊,井小姐被她姐妹接走了……”
宗杭“啪”的一声足跟并起,抬手朝他敬礼:“thank you!”
阿帕犯愁,宗杭现在这德性,上了车也坐不住,保不准中途滚下来——得帮他催个吐,或者喝点什么解酒。
他四下张望,看到街对面有个鲜榨果冰的摊子:“你别动啊,我去给你买杯西瓜汁。”
宗杭目送阿帕小跑着穿过街道,忽然精神亢奋:“少糖!不加冰!”
有辆白色小面包恰于此时无声无息驶近,阻断了他的视线。
宗杭觉得不爽,试图朝边上挪:“我说少糖,不加……”
哗啦一声,面包车的车门陡然移开。
视线里人影晃动,宗杭那个“冰”字还没出口,已经被不知道几只粗大有力的手掌一起揪住,身体像被抛飞的水泥袋,瞬间砸进车厢。
宗杭更喜欢第二周的实习内容,因为客房部的八卦相较前台要刺激得多。
每天下午,做房完毕之后,客房部推选出的那个中文讲得最好的中年女人就来给他授课了:
“开始就是一个老头入住,后来叫了两个按摩师上去,然后那个床响得,外头都听得到。我们怕老头子出事,还专门把医生叫来这层以防万一……”
“那个女学生一口咬定,半夜有人蹲在她床头朝她耳朵吹气,我们就给她换房……”
“我们去打扫客房,看到露台上、藤桌上全是血,哎呀,就像自杀了一样,我也是好心,问她说,太太,你没事吧?她朝我笑,笑得我身上发凉……再一看,手腕子上一道一道的血口子,割得乱七八糟,这种就是神经病。亏得她退房走了,不然我真怕她死在这,酒店死了人,会影响生意的……”
宗杭听得一会脸红,一会发瘆,一会脊背生凉。
伤势慢慢好转,日子也在八卦故事里过得跌宕起伏,唯一不如意的是,阿帕每晚都去老市场晃,但从没晃见过宗杭说的那个女人。
不知不觉,两人每次对话,都离不了那个女人,宗杭半堂心理课也没学过,天天在那给她做心理侧写:
——一般在老市场区摆摊的,都是本地人,她一个中国人混在里面,肯定有问题,背景复杂;
——反社会人格,见不得人家好。普通人怕惹事,遇到这种情况,顶多说个“不知道”就完了呗,她根本就没有创建和谐社会的意识,就想挑事;
——心理扭曲,谁会在脚踝上刺“去死”两个字?脚是拿来走路的,走一步一个“去死”,多不吉利!
……
分析得头头是道,以至于自己都有错觉:虽然连照面都没打过,但他早已看穿她的心肝脾肺肾。





三线轮回 4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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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为防盗章 远离城市,远离游客, 近乎闭塞, 住当地人、越南难民、华人、偷渡客及形形色-色被追缉的犯罪分子。
再驶得近些, 可以看到在这里,高脚楼只是沿岸和近岸的零星几幢,更多的“住所”是在水面上的:有用长长的竹竿搭起来的水上屋,有的是条船,有的是木筏上搭屋, 还有些,索性就拿绳子捆在一起的、可以漂浮的塑料桶和铁皮桶当地基,四面拉起塑胶布,也是房子。
只要有人住,“住所”外头就会拉起塑料绳,晾晒各色衣物,有些房屋外头用红漆写着“小心鳄鱼”, 水面上漂着养猪的猪笼子,水声响在笼子边, 猪在笼子里哼哼。
易飒把摩托车停靠在离岸最远的一幢废弃半塌的高脚楼下, 洞里萨湖还在持续涨水, 停得靠岸太近, 保不准明早起来车子就在水底下了。
她把摩托车锁好, 从车上卸下行李包, 拎起了往河岸走, 刚走了一两步, 身后忽然传来哗啦木料跌落的声音。
易飒皱眉,转头问了句:“谁?”
这高脚楼早没人住了,底层中空的脚架下堆着无数废料,刚坍塌的废料堆后腾起一阵烟尘,尘灰间站起个模糊的人影,只眼睛里带亮。
那人说:“哈罗……华人?”
边说边艰难地从废料堆上跋涉过来。
是个老头,五六十的样子,穿脏兮兮的汗衫,大裤衩,脚上踩双蓝色塑料人字拖,手里攥了张纸。
这“社区”流动性很大,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消失几个面孔,又新增几个。
估计是个新近路过的流浪汉。
他脸上带讨好的笑:“我刚听你说中国话,我也中国人,大家同胞。我姓马,从国内来的,我来找人,我女儿,你要是有印象,帮留意一下。”
边说边把手里的那张纸向她抖开,是张寻人启事,刚攥着的地方留下了两个汗湿的指印。
易飒很不耐烦:“没手拿。”
她转身就走,那姓马的老头急了,小跑着跟上,边跑边飞快地把寻人启事卷成细纸筒,眼疾手快地插到她小行李包没拉严的拉链口里。
易飒确实是腾不出手,不然这会儿脾气正暴,会一把抽了扔出去。
马老头好像也知道这举动讨嫌,讷讷陪着笑:“你有空的时候看,有空再看。”
没敢再跟上去。
***
易飒走到水边,耐心等了会,然后朝着远处撮了记口哨。
不一会儿,有个越南人划着小铁皮船驶近,船头立了根木棍,上头绑着个电灯泡,光是昏黄色的,灯泡周围笼又胖又圆的光晕,光晕里无数小虫在飞。
水里也投着个光晕,大概会引到不少喜光的小鱼。
易飒递了张面值1000的瑞尔过去:“先去诊所,然后回家。”
1000瑞尔,折合人民币两块钱左右,这儿从早到晚都有小船来回,顺便搭人其实是不收钱的,但她要去两个地方,中途还得让船等,给钱理所当然。
越南人帮她把行李拎上船。
她坐到灯泡下头。
越南人摇桨,河岸和岸上的高脚楼慢慢远了,但四周渐渐亮起来。
住家总要点灯的。
铁皮船在幢幢“住所”间穿梭,船舷边漾着各色生活垃圾,这儿是贫民窟版的水城威尼斯,临近的住所之间没有桥,想见面,要么喊话,要么游泳,要么乘船。
越往中间地带走,人声越密,有人往湖里撒尿,有人大头朝下跳水,有小孩肩上扛着花蟒,摇摇晃晃地走,还有男人揪着女人的头发,狠狠抽耳光。
女人尖叫,然后奋起厮打。
还看到一些生面孔,蹲在船舷边盯着她看,目光警戒、冰冷,透着威胁意味,法令纹深如刀疤,她咬了根木烟枝,拿打火机点上,很轻蔑地回视过去。
她是老住户,有理所当然的优越感。
忽然瞥到行李包拉链口里插的那个纸卷,顺手抽出来看,寻人启事是打印的,只最底下拿水笔写了个电话号码,老头叫马跃飞,来找女儿马悠,说是一年前失联的。
越南人见她看得仔细,忍不住说了句:“那老头来几天了,见人就发,我也拿过。”
易飒正想说什么,铁皮船拐了个弯。
眼前出现了一幢两层的船屋,二楼的大门敞着,门两边贴大红纸毛笔字的对联,不知道是为了省纸还是在国外一切有那么个意思就行,两边加起来才八个字。
四季吉祥,一帆风顺。
横批是出入平安。
门楣下悬了个葫芦,铜葫芦,代表“福禄”,也代表“悬壶济世”。
易飒低头往船舱里看,想找块小石头。
这一带,只少数几个人知道,那葫芦里,还有几丸铜丹药,葫芦的制作者显然是务求细节逼真,看不见的地方都有板有眼。
所以她把这葫芦当门铃用,砸块小石子过去,扔中了,会叮呤咚咙响。
可惜船舱里没小石子,她只好叫他:“陈禾几!”
很快,门里匆匆走出一个中年男人。
他穿露胸腹的风凉对襟褂子,膝上束口的灯笼裤,头发飘飘的,长到脖子,但一低头,脑门至头顶心那一块油光锃亮,都秃了。
陈禾几,就是拆字的陈秃,这名是他自己起的,既隐晦地点明本质,又为自己留了面子。
他低头向着易飒挥手,语气里不无惊喜:“伊萨,你回来啦?”
铁皮船停在船屋的梯子边,这梯子直上直下,通到二楼。
易飒爬上梯子,陈秃俯下身,候她爬得差不多了,一把把她拉了上去。
这儿视野算高,但也高不到哪去,望不到她的水上屋。
易飒四下看看,问他:“我的乌鬼呢?”
陈秃笑嘻嘻的:“你来。”
他引易飒走到边沿处,从这往下看,可以看到一楼层板尽头围起一圈铁网栏,里头横着两条笨重肥厚的暹罗鳄,一大一小都趴伏着不动,大的近三米,小的一米多。
陈秃说:“喂了我的阿龙阿虎了。”
说完,自以为很有幽默感地笑。
笑到一半,不笑了。
易飒正斜抬起眼看他,眼睛自然收窄,且细且长,那目光,让人想到呲呲吐信的蛇。
陈秃忽然想起,今天好像是19号。
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惹她是件很不聪明的事。
他马上解释:“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乌鬼在屋里,喝大酒呢。”
易飒走进屋里。
这个社区“诊所”,更像个搞药品批发的黑超市,中间一张带抽屉的破办公桌,靠墙那几面都是货架,一层一层,顶到天花板,每一层都放许多塑料抽盒,里头盛着胶皮手套、医用纱布、针管注射器、感冒药等零零总总医用品,有中文标签的,也有乱七八糟外文的。
也不知道陈秃是怎么搞到的,易飒从没问过,反正猫有猫路,狗有狗道,这儿的人都是八臂猿猴千足蜈蚣,总有层出不穷路数。
办公桌脚下,有只鱼鹰,体长将近一米,浓黑的羽毛如密集鱼鳞,泛金属色冷光,嘴巴是金黄色,扁长,像带钩的老虎钳,眼睛却是绿莹莹的,活脱脱两盏小灯泡。
鱼鹰,也就是俗称的鸬鹚,中国古代也称它“乌鬼”,杜甫有句诗说“家家养乌鬼,顿顿食黄鱼”,诗里的“乌鬼”,指的就是鱼鹰。
早些年在国内,驯养鱼鹰捕鱼的人很多,因为低投入高产出:一头鱼鹰每天能捕鲜鱼二十来斤,吃的十分之一还不到,所以售价很贵,抵得上一头小牛犊。
但后来就渐渐没落了,因为捕鱼技术的进步,也因为鱼鹰捕鱼有点竭泽而渔,破坏生态,越来越多的省份把它列为“非法渔具”,现在的鱼鹰,基本成了旅游景区的表演道具,摄影师尤其喜欢拍摄夕阳下渔夫撒网鱼鹰蹲舷的照片,大概觉得这场景非常有意境。
眼前这只,应该是鱼鹰中的极品,当得起“乌鬼”这诡异霸气的古名称,它面前有只粗糙的浅口陶碗,以前农村上坟时供的那种,里头盛着白酒。
喝大酒呢,果然逍遥。
易飒上前两步,握住乌鬼的脖子把它提了起来,提到一半嫌重,又放下来,甩了甩胳膊,说:“不错,没轻。”
陈秃表功:“这祖宗,我哪敢慢待它?怕它吃不饱,我还从越南人那里买鱼喂它。”
易飒嗯了一声,掏出两卷美刀扔到桌上:“拿货。”
陈秃说了声“得嘞”,半跪下身子,从一边的货架底下拖出两大瓶液体药剂,一手攥一瓶的瓶颈,卯着劲提搁到桌面上。
瓶子是深棕色,瓶身上贴着的标签全是蚂蚁般密密麻麻的外文,易飒懒得看,问陈秃:“是最好的?”
陈秃拿手拍拍瓶盖,像拍生平得意之作:“那是当然。”
他压低声音:“10毫升的注射器,三针,放倒只藏獒没问题,八针,棕熊都倒。像你盗捕野象,顶多十针的量,别打多了,打多就死了。”
易飒从来没说过要这玩意是干什么的,但兽用麻醉剂,每次还这么大量,东南亚又不是非洲大草原,没那么多大型兽,他用脚趾头猜,都知道是进丛林盗捕野象的。
虽然每次说时,她从没承认过。
但也没否认啊。
这次也一样,只说了句:“给点赠品。”
说完了,也不经他同意,从货架边吊挂的那捆厚塑料袋里拽下一个,搓开了,在抽盒间随手翻捡,陈秃无所谓,女人嘛,就是爱占小便宜。
易飒忽然想起了什么:“我刚在岸上,看到一个中国老头。”
陈秃说:“来好几天了,第一天就被人带来找我了。”
他为自己在社群华人间的知名度沾沾自喜:“说是来找自己女儿的,还留了一摞寻人启事给我,请我帮忙散给看病的。”
“怎么找这来了?”
“他女儿给家里寄过照片,看背景是水上村庄,他沿大湖找了大半个月了,看咱们这最像。”
赶紧撤出来看信息,也没宗必胜的。
最新的一条是母亲童虹发的,问他:“杭杭,到了没?”
什么杭杭,都快二十三了,还叫杭杭,宗杭腹诽了一阵,老实地回了句:“到了。”
跟童虹是不能较真的,童虹有个绰号叫“林黛玉”,从小就体弱多病、情感丰富、敏感多心,年岁愈增程度越深,虽然没扛着锄头葬过花,但是见风、见落花、见杀鸡,都流过眼泪。
宗杭第一次抗议“杭杭”这昵称的时候还在青春期,当时童虹怔怔看了他许久,慢慢红了眼圈,说:“我辛辛苦苦养了十几年的孩子,现在想叫他名字,还做不了主了。”
然后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洗衣服洗到一半流眼泪,半夜打电话给小姐妹聊心事,说:“你说这人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啊?”
从此宗杭就随她去了,几百年前曹公就已经写得很明白了:跟林妹妹争什么呢,顺着哄着就行了。
其它几条,都是他柬方的门拖,龙宋发的。
没错,门拖(mentor),宗杭第一次听都没听懂,查了有道词典,才知道是“导师”的意思:很多外企为了培养新进员工,实行导师制,也就是说就职伊始,除了直属上司外,还给配一位无直接工作联系的资深员工当导师,指导你人生成长,关注你精神健康。
别看宗必胜一身暴发户气质,做的企业也都浓浓乡镇企业风,但干什么都喜欢跟国际接轨,以脱口能冒出英文单词为荣,比如绩效不叫绩效,叫开皮爱(kpi),师傅不叫师傅,叫门拖(mentor)。
龙宋让他妥了之后就朝机场出口走,说是有人在那接,接机牌非常显眼,绝对不会错过。
***
天高爹远,连空气都透着热带馨香,出口处挤挤攘攘,最大最花哨的那块接机牌就是为他准备的:“宗杭”二字的周围打印了无数飘飘的气球、飞扬的花朵,还有红心。




三线轮回 4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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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为防盗章 陈秃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小姐, 你每年才在这住几天?再说了, 这儿人员流动那么大, 我都没见全过。”
也对。
易飒把药剂瓶一起放进塑料袋:“怎么住外头了?”
姓马的挺能来事, 见人就叙同胞情谊,求到陈秃门上,她还以为怎么着都能混到一张睡觉的床。
陈秃懒懒的:“我认识他老几啊,再说了,住这儿的人三教九流, 杀人越货的都不在少数, 他这种老白兔,离着远点也好。”
又说她:“比起你刚住下的时候,住户得翻新了五六成,不少路子杂的,要么我叫条船,把你那船屋往这边拖近点?你住太远了。”
易飒说:“不用, 我就喜欢清静。”
陈秃鼻子里嗤了一声:“别怪我没提醒你啊,万一有坏种瞧上你了, 摸黑爬上你的床, 你喊救命都没人听见。”
易飒居然笑了:“长脑子的人就不会这么干, 我要真是小白菜,住这种地方, 早被人收割了几茬了, 轮得上这些后来的下刀?”
这倒是真的, 陈秃忽然想起三年前,一时间心旌摇荡。
当时的场景,跟他说的差不多,月黑,风高,有人摸进她的船屋。
然后被她拿棒球棍打断了一条腿。
这还没完,她用绳子绑住那人的断腿,把他倒吊在船屋下,当时是旱季,水位已经退了,那人晃在半空,离水面尺把远,撕心裂肺干嚎。
陈秃刚说“喊救命都没人听见”,有点夸张了,其实喊得足够努力,还是听得见的。
远近的住户都很兴奋,拍门叫窗,一个接一个,都划上铁皮船过去看究竟,陈秃也去了。
气氛像过大年,船屋边至少围了四五十条船,每条船上都有灯:马灯、应急灯、电灯,甚至直接是火把。
那场面,有一种简陋的流光溢彩,盛大辉煌。
看热闹的人很懂规矩,没人动手去给那人松绑,就任他这么吊着:谁敢帮,谁就是和下手的人过不去。
陈秃约略猜到易飒的意图:她就是要搞个大场面,敲山震虎,让某些人知难而退,别他妈接二连三烦她。
末了,陈秃往上头喊话:“伊萨,这怎么弄,你给个话啊。”
易飒开门出来,低头看了看,说:“那就放了吧。”
围观的人这才七手八脚去解绳子。
陈秃一直觉得那场景真是浪漫,后悔当时没拍下来,否则洗成照片挂在墙上,一定很绝妙。
……
易飒踢踢脚边的乌鬼:“走了。”
她弯腰拿起盛酒的陶碗,泼掉残酒,甩了几下之后塞进塑料袋的空隙,这才最后扎口。
乌鬼两边翅膀张开,摇晃着往外走,姿势很像蠢鹅。
陈秃帮她拎着塑料袋,送她下梯子:“一个破碗还要回收,到底稀罕在哪啊?”
当初寄养乌鬼的时候,她跟他再三交代:这碗不能坏,磕豁一个口子,大家走着瞧。
乌鬼扑棱扑棱飞到下头的铁皮船上,越南人打着呵欠起身,准备开桨。
易飒爬到梯子中央,抬手把袋子接下来,转递给越南人。
然后朝陈秃勾勾手指头。
陈秃趴下身子,肚子蹭住梯子头,把上半身探下去。
易飒说:“这碗,是拿死人坟头的泥烧的。”
***
铁皮船渐渐划出光亮地带。
她住得确实远,拿城市作比,陈秃在市中心,她住的应该是郊县,孤零零的一幢船屋,像观望敌情的岗哨。
船屋是高脚架起的,只有一层,底下悬空,要靠爬梯上下,走的时候雨季已经开始,淹了最下头的两格,现在水已经淹得只剩顶上两格了,边上有个坟包样的黑影卧在水中。
那是树,只有树冠还在水上。
这雨季再狂肆一点,树就要没顶了,当地柬埔寨人有“树上抓鱼”的说法,说的就是水退的时候,有些鱼被卡在树上,走不了,渔夫得爬到树上抓鱼。
可惜她在这住了这么久,这棵树从没卡到过鱼。
易飒拎着包,一脚跨上屋面。
乌鬼扑腾着跟上来。
门没锁,是拿电线把门扣捆扎起来的,不知怎么的解不开,易飒心头火起,上脚就踹,几脚踹过,门锁那儿没开,门轴这边倒是哗啦一声,整个儿朝屋里砸去,砸出一股厚重的湿霉味。
易飒倚在门边,候着味道消些了才进去。
电灯意料之中的不亮了,备用电筒的电池潮霉了,关键时刻还是得靠火——她从柜子里拎出一个生锈的煤油灯,拿下玻璃罩,点上灯芯。
然后拎到屋子正中央,盘腿坐到地上。
煤油很浊,燃出的灯焰光亮也疲弱,好像走不了直线,半途就软塌塌弯垂下去,勉强撑出的那方亮像隆起的坟包,把她罩在正中央。
乌鬼没进来,立在门外。
这畜生挺怪,走动起来又呆又蠢,但一旦立着不动,又极其有气质,诸如坚毅、神秘、冷峻、凌厉之类的词儿都可以往它身上套。
易飒打开塑料袋,取了段橡胶管出来,扎住左上臂,很熟练地拍了拍肘心部位。
这一阵子东奔西跑,有点晒黑了,血管都不清晰了。
她拆了根针管注射器,接上针头,用力扎透兽用药剂瓶封口的橡皮塞,觑着针头探进去的位置差不多了,缓缓提起活塞抽取药液,一直提到最大刻度线。
然后抬起左臂,给自己做静脉注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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