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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线轮回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尾鱼
其实她看到丁碛脸上的擦伤了,但心底还是存了三分希冀。
如果是她那些姐妹,大概会附和加肯定,然后力举种种蛛丝马迹来佐证这就是爱情。
可惜宗杭不是,他只觉得女人的脑补真是厉害,给她一瓢水,她都能脑补出整条湄公河来。
风尘里能出痴情女子,他是信的,但要说客人也这么真性情……
他说:“人家可能临时有事,没走成吧。”
忠言逆耳,井袖哼了一声。
宗杭说:“我把你当朋友才说的,我发现你这人就是有点……”
他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感情丰富的话,就养点猫猫狗狗,或者找个靠谱的男人。我不是女人,都知道不应该把情感寄托在那种……”
他朝玻璃门内努了努嘴。
井袖说:“那不一定,凡事总有例外,事在人为。”
宗杭说:“那随便你,迟早有你苦头吃。”
井袖盯着他看。
宗杭被看得心里发毛:“干嘛?”
他说错了吗?没啊,字字珠玑,苦口婆心。
井袖说:“宗杭,你年纪轻轻的,正是百无禁忌的时候,怎么活得这么老成呢?一张口就像老头子给后辈传授生活经验——都是别人教你、你老实照做,又转过来拿这个模子套给别人吧?”
***
下午大雨滂沱,游泳池被无数雨道激沸,像开了锅。
这里的雨季就是这样,每天都要狂泻一阵子。
宗杭把自己扔在床上,摊成个“大”字。
他在想井袖的话。
其实井袖也只是那么一说,但他这年纪,神经末梢敏锐,一句话、一个场景,都能醍醐灌顶。
也是啊,他的那么多想法、认知、点评,是他自己的吗?
不是,好像都是别人的,那些压他一头的长辈,拿自己的人生经验,像给兵马俑的模子抹泥,左一下右一下,把他抹得中规中矩,严丝合缝。
他张口就来的那些个“慎重”、“这个不能做”、“那样不合适”,都是别人的,他全盘接收,不消化,不咀嚼,像个传声筒,又去谆谆教诲别人。
失败,太失败了。
宗杭沮丧之至,这沮丧让他身体沉重,连阿帕叫门都没力气应。
阿帕怕不是以为他出事了,慌慌张张冲到前台拿了备用房卡,开门进来。
雨后的阴暗和黄昏的灰暗加重了屋里的黑,床上的那个人形又特符合自杀者对整个世界无欲无求的架势。
阿帕大惊失色,冲过来大叫:“小少爷,你怎么了?”
然后松了口气:宗杭的眼睛虽然呆滞得有点像死鱼眼珠子,但毕竟还是有光的。
宗杭有气无力:“人活着真没劲。”
阿帕也有过这种突如其来的低落情绪,知道宗杭现在急需振奋:“我听龙哥说,他联系到那两个打你的柬埔寨人了,正在沟通……”
宗杭闭上眼睛,又摆摆手,让他别聒噪。
阿帕没辙了,在床边僵坐了会,忽然眼珠子一转:“小少爷,要不我们去老市场喝酒吧,那种突突车酒吧,你去过吗?我没去过,每次都站边上看,从来没坐进去过。”
他叹气:“特别想去,但是酒水贵,我喝不起。”
宗杭的眼皮终于掀开道缝:“想喝?”
阿帕猛点头。
宗杭慢吞吞从床上坐起来:“那我请你吧。”
***
宗杭在老市场区的街巷里绕了几圈,终于确认:不是突突酒吧换了停放位置,位置没变。





三线轮回 7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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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为防盗章 只要有人住, “住所”外头就会拉起塑料绳,晾晒各色衣物,有些房屋外头用红漆写着“小心鳄鱼”,水面上漂着养猪的猪笼子,水声响在笼子边, 猪在笼子里哼哼。
易飒把摩托车停靠在离岸最远的一幢废弃半塌的高脚楼下, 洞里萨湖还在持续涨水, 停得靠岸太近,保不准明早起来车子就在水底下了。
她把摩托车锁好, 从车上卸下行李包, 拎起了往河岸走,刚走了一两步, 身后忽然传来哗啦木料跌落的声音。
易飒皱眉, 转头问了句:“谁?”
这高脚楼早没人住了,底层中空的脚架下堆着无数废料,刚坍塌的废料堆后腾起一阵烟尘, 尘灰间站起个模糊的人影,只眼睛里带亮。
那人说:“哈罗……华人?”
边说边艰难地从废料堆上跋涉过来。
是个老头, 五六十的样子,穿脏兮兮的汗衫, 大裤衩, 脚上踩双蓝色塑料人字拖, 手里攥了张纸。
这“社区”流动性很大, 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消失几个面孔, 又新增几个。
估计是个新近路过的流浪汉。
他脸上带讨好的笑:“我刚听你说中国话,我也中国人,大家同胞。我姓马,从国内来的,我来找人,我女儿,你要是有印象,帮留意一下。”
边说边把手里的那张纸向她抖开,是张寻人启事,刚攥着的地方留下了两个汗湿的指印。
易飒很不耐烦:“没手拿。”
她转身就走,那姓马的老头急了,小跑着跟上,边跑边飞快地把寻人启事卷成细纸筒,眼疾手快地插到她小行李包没拉严的拉链口里。
易飒确实是腾不出手,不然这会儿脾气正暴,会一把抽了扔出去。
马老头好像也知道这举动讨嫌,讷讷陪着笑:“你有空的时候看,有空再看。”
没敢再跟上去。
***
易飒走到水边,耐心等了会,然后朝着远处撮了记口哨。
不一会儿,有个越南人划着小铁皮船驶近,船头立了根木棍,上头绑着个电灯泡,光是昏黄色的,灯泡周围笼又胖又圆的光晕,光晕里无数小虫在飞。
水里也投着个光晕,大概会引到不少喜光的小鱼。
易飒递了张面值1000的瑞尔过去:“先去诊所,然后回家。”
1000瑞尔,折合人民币两块钱左右,这儿从早到晚都有小船来回,顺便搭人其实是不收钱的,但她要去两个地方,中途还得让船等,给钱理所当然。
越南人帮她把行李拎上船。
她坐到灯泡下头。
越南人摇桨,河岸和岸上的高脚楼慢慢远了,但四周渐渐亮起来。
住家总要点灯的。
铁皮船在幢幢“住所”间穿梭,船舷边漾着各色生活垃圾,这儿是贫民窟版的水城威尼斯,临近的住所之间没有桥,想见面,要么喊话,要么游泳,要么乘船。
越往中间地带走,人声越密,有人往湖里撒尿,有人大头朝下跳水,有小孩肩上扛着花蟒,摇摇晃晃地走,还有男人揪着女人的头发,狠狠抽耳光。
女人尖叫,然后奋起厮打。
还看到一些生面孔,蹲在船舷边盯着她看,目光警戒、冰冷,透着威胁意味,法令纹深如刀疤,她咬了根木烟枝,拿打火机点上,很轻蔑地回视过去。
她是老住户,有理所当然的优越感。
忽然瞥到行李包拉链口里插的那个纸卷,顺手抽出来看,寻人启事是打印的,只最底下拿水笔写了个电话号码,老头叫马跃飞,来找女儿马悠,说是一年前失联的。
越南人见她看得仔细,忍不住说了句:“那老头来几天了,见人就发,我也拿过。”
易飒正想说什么,铁皮船拐了个弯。
眼前出现了一幢两层的船屋,二楼的大门敞着,门两边贴大红纸毛笔字的对联,不知道是为了省纸还是在国外一切有那么个意思就行,两边加起来才八个字。
四季吉祥,一帆风顺。
横批是出入平安。
门楣下悬了个葫芦,铜葫芦,代表“福禄”,也代表“悬壶济世”。
易飒低头往船舱里看,想找块小石头。
这一带,只少数几个人知道,那葫芦里,还有几丸铜丹药,葫芦的制作者显然是务求细节逼真,看不见的地方都有板有眼。
所以她把这葫芦当门铃用,砸块小石子过去,扔中了,会叮呤咚咙响。
可惜船舱里没小石子,她只好叫他:“陈禾几!”
很快,门里匆匆走出一个中年男人。
他穿露胸腹的风凉对襟褂子,膝上束口的灯笼裤,头发飘飘的,长到脖子,但一低头,脑门至头顶心那一块油光锃亮,都秃了。
陈禾几,就是拆字的陈秃,这名是他自己起的,既隐晦地点明本质,又为自己留了面子。
他低头向着易飒挥手,语气里不无惊喜:“伊萨,你回来啦?”
铁皮船停在船屋的梯子边,这梯子直上直下,通到二楼。
易飒爬上梯子,陈秃俯下身,候她爬得差不多了,一把把她拉了上去。
这儿视野算高,但也高不到哪去,望不到她的水上屋。
易飒四下看看,问他:“我的乌鬼呢?”
陈秃笑嘻嘻的:“你来。”
他引易飒走到边沿处,从这往下看,可以看到一楼层板尽头围起一圈铁网栏,里头横着两条笨重肥厚的暹罗鳄,一大一小都趴伏着不动,大的近三米,小的一米多。
陈秃说:“喂了我的阿龙阿虎了。”
说完,自以为很有幽默感地笑。
笑到一半,不笑了。
易飒正斜抬起眼看他,眼睛自然收窄,且细且长,那目光,让人想到呲呲吐信的蛇。
陈秃忽然想起,今天好像是19号。
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惹她是件很不聪明的事。
他马上解释:“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乌鬼在屋里,喝大酒呢。”
易飒走进屋里。
这个社区“诊所”,更像个搞药品批发的黑超市,中间一张带抽屉的破办公桌,靠墙那几面都是货架,一层一层,顶到天花板,每一层都放许多塑料抽盒,里头盛着胶皮手套、医用纱布、针管注射器、感冒药等零零总总医用品,有中文标签的,也有乱七八糟外文的。
也不知道陈秃是怎么搞到的,易飒从没问过,反正猫有猫路,狗有狗道,这儿的人都是八臂猿猴千足蜈蚣,总有层出不穷路数。
办公桌脚下,有只鱼鹰,体长将近一米,浓黑的羽毛如密集鱼鳞,泛金属色冷光,嘴巴是金黄色,扁长,像带钩的老虎钳,眼睛却是绿莹莹的,活脱脱两盏小灯泡。
鱼鹰,也就是俗称的鸬鹚,中国古代也称它“乌鬼”,杜甫有句诗说“家家养乌鬼,顿顿食黄鱼”,诗里的“乌鬼”,指的就是鱼鹰。
早些年在国内,驯养鱼鹰捕鱼的人很多,因为低投入高产出:一头鱼鹰每天能捕鲜鱼二十来斤,吃的十分之一还不到,所以售价很贵,抵得上一头小牛犊。
但后来就渐渐没落了,因为捕鱼技术的进步,也因为鱼鹰捕鱼有点竭泽而渔,破坏生态,越来越多的省份把它列为“非法渔具”,现在的鱼鹰,基本成了旅游景区的表演道具,摄影师尤其喜欢拍摄夕阳下渔夫撒网鱼鹰蹲舷的照片,大概觉得这场景非常有意境。
眼前这只,应该是鱼鹰中的极品,当得起“乌鬼”这诡异霸气的古名称,它面前有只粗糙的浅口陶碗,以前农村上坟时供的那种,里头盛着白酒。
喝大酒呢,果然逍遥。
易飒上前两步,握住乌鬼的脖子把它提了起来,提到一半嫌重,又放下来,甩了甩胳膊,说:“不错,没轻。”
陈秃表功:“这祖宗,我哪敢慢待它?怕它吃不饱,我还从越南人那里买鱼喂它。”
易飒嗯了一声,掏出两卷美刀扔到桌上:“拿货。”
陈秃说了声“得嘞”,半跪下身子,从一边的货架底下拖出两大瓶液体药剂,一手攥一瓶的瓶颈,卯着劲提搁到桌面上。
瓶子是深棕色,瓶身上贴着的标签全是蚂蚁般密密麻麻的外文,易飒懒得看,问陈秃:“是最好的?”
陈秃拿手拍拍瓶盖,像拍生平得意之作:“那是当然。”
他压低声音:“10毫升的注射器,三针,放倒只藏獒没问题,八针,棕熊都倒。像你盗捕野象,顶多十针的量,别打多了,打多就死了。”
易飒从来没说过要这玩意是干什么的,但兽用麻醉剂,每次还这么大量,东南亚又不是非洲大草原,没那么多大型兽,他用脚趾头猜,都知道是进丛林盗捕野象的。
虽然每次说时,她从没承认过。
但也没否认啊。
这次也一样,只说了句:“给点赠品。”
说完了,也不经他同意,从货架边吊挂的那捆厚塑料袋里拽下一个,搓开了,在抽盒间随手翻捡,陈秃无所谓,女人嘛,就是爱占小便宜。
易飒忽然想起了什么:“我刚在岸上,看到一个中国老头。”
陈秃说:“来好几天了,第一天就被人带来找我了。”
他为自己在社群华人间的知名度沾沾自喜:“说是来找自己女儿的,还留了一摞寻人启事给我,请我帮忙散给看病的。”
“怎么找这来了?”
“他女儿给家里寄过照片,看背景是水上村庄,他沿大湖找了大半个月了,看咱们这最像。”
时间不早了,龙宋提醒宗杭该回去了:他还计划着去街口拍张照片,以老市场区夜市为背景,就拍宗杭开酒店突突车的画面。
照片当然是发给宗必胜的,配什么话也已经想好了:宗杭体验酒店突突车司机生活,载客人游览夜市景点。
宗杭饮料还剩个底,龙宋先去街口选景,让他喝完了再过来汇合。
买单出来,正是夜市最热闹的时候,易飒的酒吧生意大好,非但客满,连外围都站满了人,也不知道在聊什么有趣的,不时爆发出阵阵大笑。
宗杭有点悻悻的,觉得自己被这热闹冷落在外,几次回头去看。
最后一次,脸色忽然奇怪。
他拽住阿帕,压低声音:“你看,那个人,按摩店边上站着的那个,不就是你拍的照片里那个男的吗?”
阿帕扭头去看。
离着突突车酒吧不远的街边,有家按摩店,玻璃门大开,按摩躺椅一张一张,都已经摆到街面上了,其中一张按摩椅后头站着个高大的男人,穿蓝色衬衫,领口和袖口是花色纹络。
身材很结实,领口解了两粒,衬衫还是有些紧绷,透着肌肉起伏的轮廓。
阿帕说:“是吗?”
对他来说,中国人跟鬼佬一样,都是外国人,他分不清外国人的脸,直觉换套衣服就是换个人。
宗杭很肯定:“绝对是,而且你看,他一直盯着易飒看。”




三线轮回 7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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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为防盗章 取了行李, 手机换卡开机,一股脑儿进来好几条微信,宗杭顾不上看, 先奔朋友圈。
临飞前发的那条朋友圈下面一派热闹, 有骂商家黑心的, 也有求土豪包养的, 但这热闹里隐隐透着萧索意味:宗必胜没置评, 连“呸”都没给他留一个。
赶紧撤出来看信息, 也没宗必胜的。
最新的一条是母亲童虹发的, 问他:“杭杭,到了没?”
什么杭杭,都快二十三了,还叫杭杭, 宗杭腹诽了一阵,老实地回了句:“到了。”
跟童虹是不能较真的,童虹有个绰号叫“林黛玉”,从小就体弱多病、情感丰富、敏感多心, 年岁愈增程度越深,虽然没扛着锄头葬过花, 但是见风、见落花、见杀鸡,都流过眼泪。
宗杭第一次抗议“杭杭”这昵称的时候还在青春期,当时童虹怔怔看了他许久, 慢慢红了眼圈, 说:“我辛辛苦苦养了十几年的孩子, 现在想叫他名字,还做不了主了。”
然后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洗衣服洗到一半流眼泪,半夜打电话给小姐妹聊心事,说:“你说这人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啊?”
从此宗杭就随她去了,几百年前曹公就已经写得很明白了:跟林妹妹争什么呢,顺着哄着就行了。
其它几条,都是他柬方的门拖,龙宋发的。
没错,门拖(mentor),宗杭第一次听都没听懂,查了有道词典,才知道是“导师”的意思:很多外企为了培养新进员工,实行导师制,也就是说就职伊始,除了直属上司外,还给配一位无直接工作联系的资深员工当导师,指导你人生成长,关注你精神健康。
别看宗必胜一身暴发户气质,做的企业也都浓浓乡镇企业风,但干什么都喜欢跟国际接轨,以脱口能冒出英文单词为荣,比如绩效不叫绩效,叫开皮爱(kpi),师傅不叫师傅,叫门拖(mentor)。
龙宋让他妥了之后就朝机场出口走,说是有人在那接,接机牌非常显眼,绝对不会错过。
***
天高爹远,连空气都透着热带馨香,出口处挤挤攘攘,最大最花哨的那块接机牌就是为他准备的:“宗杭”二字的周围打印了无数飘飘的气球、飞扬的花朵,还有红心。
心情好,看什么都顺眼,宗杭觉得,东南亚人民的热情就在这花里胡哨中扑面而来。
而且,举牌的那个十七八岁的平头小个子阿帕,还羞涩地叫他“小少爷”。
怎么东南亚人民的称谓如此复古吗?虽然很不符合自己的社会主义气质,但听起来怪顺耳的。
接他的别克商务车就停在不远处,有个典型东南亚长相的男人正半探出身子向他招手,三七开的分头油腻腻的,笑容黝黑又热情,连身上穿的条衫都跟微信头像上一模一样。
这就是他的门拖,龙宋。
上了车,别克夹在车流里往外走,前头是辆宾利,后头是辆三轮突突——早听说柬埔寨贫富差距巨大,没想到展示得这么直观。
***
车后座上,龙宋和宗杭面对着面笑了又笑,最初关于飞行和天气的寒暄都过去了,即将开启尬聊。
宗必胜给龙宋打过电话,说是这儿子不成器,童虹又老护着,不好管教,老在眼前晃太糟心了,“索性远远地送出去一段时间”、“你帮我摔打摔打”、“叫他多吃点苦就对了”。
这话说的,酒店是合资,宗老头是大老板,宗杭这身份,摆出来就是皇亲国戚,怎么摔打?再说了,宗老头前脚挂电话,童虹后脚电话就来了:“龙宋啊,老宗这是在气头上,最多两月,我就让他把杭杭叫回来,这两月辛苦你了,多照顾我们杭杭,这孩子,从小恋家,就没出去那么远过……”
到后来,像是抹开眼泪了。
龙宋本来觉得这事不难办,也就是个短期实习嘛,让这两口子一敲打,才知道自己是接了个烫手山芋。
***
车子离了机场,宗杭没想到居然会有土路,两旁的屋子都低矮,电线拉得密密麻麻,不看字幅标语,还以为是到了八-九十年代的中国。
宗杭找话题:“我英语一般,在这是不是不好沟通啊?”
这问题,酒店的中国客人也老问,龙宋都答出模板来了:“这你放心,柬埔寨本来华人就多,暹粒开发旅游之后,很多中国人到当地投资,过来打工的也多,中国游客一车车的来,不少当地人中文说得很好,不好的也能讲几句,你这还是双语,非常优秀了。”
宗杭:“哦……”
然后冷场。
车子进了市区,房屋建筑开始有模有样,车辆也多起来,街面上四处可见三轮突突车,视线里出现了大型广告牌,上头印着暹粒乃至整个柬埔寨的骄傲——吴哥窟。
宗杭说:“那个吴哥窟……”
终于又有话题了,龙宋赶紧作答:“我们酒店有车,你想去随时。吴哥一天看不完的,太多古迹了,你至少得买个七日票。”
又冷场了。
龙宋假装清嗓子,宗杭想咬手指头。
他苦思冥想,又找到话题:“我在机场遇到个人,他家里人是偷渡来的,我就没跟他多说。”
龙宋马上点头:“是,出门在外,小心点比较好。有些游客还是比较复杂的,宗老板跟我说,不少躲债的、国内犯了事的,都有逃来这边的。你做得对,尽量别搭理这样的人。”
说完了,发现宗杭盯着他看。
龙宋紧张:“怎么了?”
宗杭实在憋不住了:“龙哥,我这人憋不住事,我知道我爸让你带我,你肯定向国内打听过我这人吧?”
龙宋笑得有点尴尬。
是打听过,还是朝不同的人,答复都差不多:宗老头这儿子,就普通人吧,没什么能力,也没什么志向,从小到大,夸他只能夸夸长相了,好在品性不坏,圈子里不少烂朋友,但他从没被带坏过。
宗杭看他笑得别扭,心里就有数了:“你就当我是来玩的,别给自己压力。我这人呢,胸无大志,能力也一般,就是过小日子的闲散人,家里有钱就过好日子,没钱就过穷日子……龙哥,我这么说,你是不是有点瞧不起我?”
龙宋在酒店迎来送往,见多了那些卯着劲要证明自己有能力有手腕的人,头一次遇到双手一摊承认自己就是没用的,只觉得新鲜,倒没瞧不起的意思:“你年纪还小呢,没定性,以后说不定有大能耐。”
宗杭说:“就我啊?”
他自己都瞧不上自己,双手往脑后一枕,大剌剌往座背上一倚,把人往舒服里摊。
龙宋看着他笑,觉得这气氛入巷了,宾主都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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