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线轮回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尾鱼
易飒皱眉:“能不能有点默契?”
懂了, 这男人不受欢迎, 她压根不想客套,说不定就是要故意扬长而去, 当面给他给个下马威。
看热闹不嫌事大,陈秃无端兴奋, 手忙脚乱开船, 乱中出错,油没能轰起来。
也就差了这几秒,麻九一个猛扳桨, 小舢板靠过来。
陈秃止不住一阵歉疚,觉得是自己迟钝, 使得局面尴尬。
哪知易飒掀掀眼皮,没事人样跟丁碛打招呼:“来啦?”
丁碛笑笑:“是。”
“吃了吗?”
“还没。”
易飒回头,叫了声香姐。
黎真香正在厨房杀鱼,两手血淋淋地出来。
易飒问她:“刚才的米粉还有剩吗?”
黎真香点头:“还能装个一两碗。”
“那给这人盛一碗吧。”
她转头又看丁碛, 笑得很热情:“我还有事, 你先吃着,回头再聊。”
说完, 又敲敲船舵。
陈秃反应过来, 赶紧开船, 这回很顺利,麻九忙不迭地往边上让。
两相擦肩时,陈秃看到小舢板上放了好几个大的超市塑料袋,里头塞满了花花绿绿的糕点饼干巧克力。
没能看到丁碛的表情,想来十分尴尬。
船开出去老远,陈秃还在唏嘘,大意是人家拎着礼物上门,你好歹也客气两句。
易飒没理他,只是在他转向时问了句:“怎么走这条道了?那边要近点。”
陈秃说:“不待见那些泰国佬。”
***
这浮村原先只住当地渔民和越南人,后来多了华人,泰国佬是最后来的,人数也最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少,怕被人欺生,所以平日里凶神恶煞,藉由一些鸡零狗碎的小事,把原住户得罪了个遍——总算后来有点自知之明,都聚到西南角去住了,聚出个村中之村,和周遭鸡犬相闻,基本不相往来。
而且,陈秃还听到一些传闻,如果属实,这些泰国佬,绝不是他惹得起的。
易飒说:“诊所做四方生意,泰国佬也是客人,你不能不待见人家……对了,你的船屋大,给丁碛支张床吧,包他三餐,钱算我的。”
陈秃斜她:“为什么?”
易飒神色自若:“我家地方小,再说了,我这人保守,孤男寡女住一起,影响我名节。”
陈秃说:“你就直说你嫌弃他就行了,不用这么幽默。”
***
上了岸,摩托车还靠着竹竿立着,高脚楼下却空了,四处张望,也不见马老头的影子。
易飒把车钥匙扔给陈秃,示意力气活请男人代劳,自己甩手坐到废料堆上:“那姓马的,前两天还塞了我一张寻人启事,今天就挪地方了,看来是觉得在这儿没指望了。”
陈秃开锁:“在哪都没指望,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那闺女多半死了。一个年轻大姑娘,失踪这么久没消息,不死,还能出奇迹怎么的?”
易飒说:“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她叹气:“我吧,小时候还喜欢听听童话故事,相信奇迹的存在,现在不行了,人老了,现实了,心也硬了。”
陈秃啐了她一口:“在我面前说老,你骂谁呢?脸上连道褶都没有……你还歇上了是吗?走了!”
易飒懒洋洋起来。
废板料本来就堆得松,让她这一坐一起,哗啦往下散,露出底下一角蓝色。
易飒俯身去看。
陈秃推着摩托车走了几步,见她还没跟上来,有点不耐烦,正想再催她两句,易飒忽然朝废料堆上狠踹了几下,把堆料踹散。
然后朝他招手:“你来看。”
陈秃莫名其妙,支起摩托车脚撑,又返回来。
地上有只蓝色的塑料人字拖,半旧,左脚的。
易飒说:“我有印象,这是马老头穿的鞋,但只剩了一只脚的。”
要说是人走了扔鞋,不至于扔单只啊。
她几步跨过垮散的废料,弯腰在中空的脚架下四处看了一回。
看到杂乱的脚印,还有指甲抠进泥里的抓痕。
她沉吟了会,又钻出来。
陈秃问:“怎么说?”
易飒说:“估计是叫人绑走的。”
她皱眉:“怪了,跟一个老头过不去干什么?”
陈秃啧啧:“这不好说,可以卖去捕捞船上当奴工,上了船,签了卖身契,一辈子就再没机会踩地了,从早干到晚,不怕年纪大,死了就扔进海里……我们这同胞惨咯,女儿没找到,自己还丢了。”
他说得唏嘘,内心里并不同情:背井离乡,逃亡海外,在这种地方落脚,自己很惨,还见过很多更惨的事,心上的茧都结了七八层,早不知道心软是什么滋味了。
易飒抬起头,看大湖上错落的房舍:“知道是谁干的吗?”
陈秃无所谓:“谁都有可能,这地方,谁也不知道谁的底。”
你以为那个木讷的男人只是捕鱼的,其实床底下摞着枪码着粉;那个女人对着你害羞地笑,指不定身后门里就躺了个刚被她割了喉的死人……
加倍小心,自求多福吧。
易飒眉头拧起:“下次你见到那几个社群的头头,要跟他们说说,在哪住都得有规矩,家门口不能胡来。”
***
傍晚时分,下起了大雨。
雨一来,天就黑了,湖上有风,雨声显得尤其大,视线里茫茫一片,隔着三五步就看不清人了。
陈秃住二楼,船屋的一楼是厨房、厕所、杂物房和鳄鱼笼。
丁碛的那张床就支在杂物房一角,非常简陋,严格说起来,不是床,是两张方桌拼在一起,上头铺了张旧草席。
丁碛盯着床看,有点无奈,又有点好笑。
门外有塑料雨衣的窸窣声响。
回头看,是易飒戴着竹笠帽、系扣着雨衣过来:“还有问题吗?没问题我就走了。”
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你买的东西,自己留着吃吧,我前两天刚体检完,血糖太高了,医生说不能吃甜的,怕我得糖尿病。”
说完了,冲着丁碛一笑,笑得很甜,有几缕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瓷白脸上。
她有一张笑起来极其单纯无害的脸,换了别人,大概很容易被这脸迷惑。
但他不会,几天前,就是她引他入了雷场。
丁碛说:“易飒,我们之间,可能有点误会……”
易飒笑笑:“误会?”
雨大,怕湿了鞋,她打了赤脚,手里拎着装了板鞋的塑料袋,塑料袋淋了雨,水珠一道道滑到袋子底端,汇在一处,又一滴滴落下。
落在她脚边。
她的脚浸了水,尤其白,踝上两个字,是她外表上唯一冷硬的部分——
去死。
丁碛压低声音:“我那两天确实盯过你,没别的意思,就是出于好奇,三江源变故,死了那么多人,你是出事的人里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大家把你当传奇。”
他听说过她待的那辆车子:车身血迹斑斑,车顶盖上凹出了个人形,而且那辆车子被发现的时候,车门大敞,花生米和花生壳滚得到处都是。
录音机在放童话故事,车里却没人。
当时,搜救的人都以为:这孩子没了,或者死了。
谁知道找到了,在距离车队大本营十几里外的一条小溪流边,人蜷缩着,冻得像个冰坨坨。
大家觉得她没救了,但没想到生了火,给她洗了热水澡,捂了被子之后,她又有气了。
就是高烧不止,烧了足有七天,据说她发烧的时候,一直喃喃说的胡话,每句都脱不了死字。
——去死呀……
——我要死了。
——吓死我了,我是个小孩子……
以上是水鬼三姓中广为流传的版本。
但故事在丁长盛那儿还有后续:女人们给小易飒洗澡的时候,他拿棍子一件件挑着她被脱下来的衣服看。
从贴身的衬衣、到毛衣、到绿底白点的厚棉袄。
衣服都破烂,每一件上都有血。
但她身上,一道伤口都没有。
……
丁碛言辞恳切:“你那么小就死里逃生,后来又做了易家的水鬼,对我来说,你特别神秘,所以我就是想看看……”
易飒打断他:“要看两天?”
丁碛一时语塞。
易飒又笑了,她抬手歪了歪竹笠帽,以便更快控掉上头的雨水:“放心吧,我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
丁碛垂在身侧的手不易察觉地蜷了一下。
易飒走近几步,声音低得像耳语:“一连盯了两天,连我出城都跟着,无非就是想看看我是不是做了什么奇怪的事,行为举止有什么不正常的……”
“三江源变故之后,你干爹丁长盛一直盯着我不放,坚持认为我有问题,还主张把我关起来……结果呢,我长这么大,不正常过吗?体检出过问题吗?”
她冷笑:“我懒得跟你们啰嗦,所以住得远远的,连国境都出了,就是图个清静。没想到丁长盛手这么长,非要派你来‘探望’我。”
她语带讥诮:“谁不知道这‘探望’是什么意思啊。”
“不过无所谓,我这人没秘密,不怕你探望,我包你吃住,包多久都行,看你能探出什么来。”
说完了,掉头就走,身形在门口一晃,就融进雨幕中。
乌鬼张着翅膀跟上。
一长一短两个影子,在雨里扭曲,被风吹得飘飘晃晃,像魅。
丁碛原地站了很久,然后长长舒了口气。
他掏出手机,给丁长盛发短信。
信号很弱,便秘样的发送进度条闪了很久,才把那几个字送了出去。
——她还不知道我来是为了什么。
新闻里着重介绍了“大湄公河次区域”。
说是中国的云南省,加上缅甸、老挝、柬埔寨、越南、泰国这几个东南亚国家,因为同处“澜沧江-湄公河”流域,地理、气候相近,文化背景相通,在亚洲开发银行的倡议下,发起了区域经济合作机制,力求实现共同繁荣。
这让头一次出国的宗杭安心不少。
毕竟,能团在一起组成“次区域”,各方各面应该差距不大,不然,怎么不见云南去跟南非、南美组建次区域呢。
三线轮回 8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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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为防盗章 赶紧撤出来看信息, 也没宗必胜的。
最新的一条是母亲童虹发的,问他:“杭杭, 到了没?”
什么杭杭, 都快二十三了, 还叫杭杭,宗杭腹诽了一阵,老实地回了句:“到了。”
跟童虹是不能较真的,童虹有个绰号叫“林黛玉”, 从小就体弱多病、情感丰富、敏感多心, 年岁愈增程度越深, 虽然没扛着锄头葬过花,但是见风、见落花、见杀鸡, 都流过眼泪。
宗杭第一次抗议“杭杭”这昵称的时候还在青春期, 当时童虹怔怔看了他许久,慢慢红了眼圈,说:“我辛辛苦苦养了十几年的孩子, 现在想叫他名字,还做不了主了。”
然后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洗衣服洗到一半流眼泪, 半夜打电话给小姐妹聊心事, 说:“你说这人活着, 到底有什么意思啊?”
从此宗杭就随她去了, 几百年前曹公就已经写得很明白了:跟林妹妹争什么呢, 顺着哄着就行了。
其它几条,都是他柬方的门拖,龙宋发的。
没错,门拖(mentor),宗杭第一次听都没听懂,查了有道词典,才知道是“导师”的意思:很多外企为了培养新进员工,实行导师制,也就是说就职伊始,除了直属上司外,还给配一位无直接工作联系的资深员工当导师,指导你人生成长,关注你精神健康。
别看宗必胜一身暴发户气质,做的企业也都浓浓乡镇企业风,但干什么都喜欢跟国际接轨,以脱口能冒出英文单词为荣,比如绩效不叫绩效,叫开皮爱(kpi),师傅不叫师傅,叫门拖(mentor)。
龙宋让他妥了之后就朝机场出口走,说是有人在那接,接机牌非常显眼,绝对不会错过。
***
天高爹远,连空气都透着热带馨香,出口处挤挤攘攘,最大最花哨的那块接机牌就是为他准备的:“宗杭”二字的周围打印了无数飘飘的气球、飞扬的花朵,还有红心。
心情好,看什么都顺眼,宗杭觉得,东南亚人民的热情就在这花里胡哨中扑面而来。
而且,举牌的那个十七八岁的平头小个子阿帕,还羞涩地叫他“小少爷”。
怎么东南亚人民的称谓如此复古吗?虽然很不符合自己的社会主义气质,但听起来怪顺耳的。
接他的别克商务车就停在不远处,有个典型东南亚长相的男人正半探出身子向他招手,三七开的分头油腻腻的,笑容黝黑又热情,连身上穿的条衫都跟微信头像上一模一样。
这就是他的门拖,龙宋。
上了车,别克夹在车流里往外走,前头是辆宾利,后头是辆三轮突突——早听说柬埔寨贫富差距巨大,没想到展示得这么直观。
***
车后座上,龙宋和宗杭面对着面笑了又笑,最初关于飞行和天气的寒暄都过去了,即将开启尬聊。
宗必胜给龙宋打过电话,说是这儿子不成器,童虹又老护着,不好管教,老在眼前晃太糟心了,“索性远远地送出去一段时间”、“你帮我摔打摔打”、“叫他多吃点苦就对了”。
这话说的,酒店是合资,宗老头是大老板,宗杭这身份,摆出来就是皇亲国戚,怎么摔打?再说了,宗老头前脚挂电话,童虹后脚电话就来了:“龙宋啊,老宗这是在气头上,最多两月,我就让他把杭杭叫回来,这两月辛苦你了,多照顾我们杭杭,这孩子,从小恋家,就没出去那么远过……”
到后来,像是抹开眼泪了。
龙宋本来觉得这事不难办,也就是个短期实习嘛,让这两口子一敲打,才知道自己是接了个烫手山芋。
***
车子离了机场,宗杭没想到居然会有土路,两旁的屋子都低矮,电线拉得密密麻麻,不看字幅标语,还以为是到了八-九十年代的中国。
宗杭找话题:“我英语一般,在这是不是不好沟通啊?”
这问题,酒店的中国客人也老问,龙宋都答出模板来了:“这你放心,柬埔寨本来华人就多,暹粒开发旅游之后,很多中国人到当地投资,过来打工的也多,中国游客一车车的来,不少当地人中文说得很好,不好的也能讲几句,你这还是双语,非常优秀了。”
宗杭:“哦……”
然后冷场。
车子进了市区,房屋建筑开始有模有样,车辆也多起来,街面上四处可见三轮突突车,视线里出现了大型广告牌,上头印着暹粒乃至整个柬埔寨的骄傲——吴哥窟。
宗杭说:“那个吴哥窟……”
终于又有话题了,龙宋赶紧作答:“我们酒店有车,你想去随时。吴哥一天看不完的,太多古迹了,你至少得买个七日票。”
又冷场了。
龙宋假装清嗓子,宗杭想咬手指头。
他苦思冥想,又找到话题:“我在机场遇到个人,他家里人是偷渡来的,我就没跟他多说。”
龙宋马上点头:“是,出门在外,小心点比较好。有些游客还是比较复杂的,宗老板跟我说,不少躲债的、国内犯了事的,都有逃来这边的。你做得对,尽量别搭理这样的人。”
说完了,发现宗杭盯着他看。
龙宋紧张:“怎么了?”
宗杭实在憋不住了:“龙哥,我这人憋不住事,我知道我爸让你带我,你肯定向国内打听过我这人吧?”
龙宋笑得有点尴尬。
是打听过,还是朝不同的人,答复都差不多:宗老头这儿子,就普通人吧,没什么能力,也没什么志向,从小到大,夸他只能夸夸长相了,好在品性不坏,圈子里不少烂朋友,但他从没被带坏过。
宗杭看他笑得别扭,心里就有数了:“你就当我是来玩的,别给自己压力。我这人呢,胸无大志,能力也一般,就是过小日子的闲散人,家里有钱就过好日子,没钱就过穷日子……龙哥,我这么说,你是不是有点瞧不起我?”
龙宋在酒店迎来送往,见多了那些卯着劲要证明自己有能力有手腕的人,头一次遇到双手一摊承认自己就是没用的,只觉得新鲜,倒没瞧不起的意思:“你年纪还小呢,没定性,以后说不定有大能耐。”
宗杭说:“就我啊?”
他自己都瞧不上自己,双手往脑后一枕,大剌剌往座背上一倚,把人往舒服里摊。
龙宋看着他笑,觉得这气氛入巷了,宾主都自在。
宗杭这样的,是叫“二代”吧,听说二代可以大致分为三种,分别是家里“多了个精英”、“多了个纨绔”、“多了张嘴”。
宗杭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只不过宗必胜性格强势,指定接受不了儿子平庸无能。
他说:“我大致有数了,你放心,过一阵子我就想办法让你回去。”
宗杭一下子急了:“不是,龙哥,你是不是误会我意思了?”
他坐直身子:“你想办法留留我……你知道我爸,宗必胜,人如其名,干什么都要取得胜利,我得顺着他,不然骂得我没完没了,还有我妈,得事事哄,我在家顺一个哄一个,头顶两尊佛,日子过得太压抑了。”
童虹连放他出门旅游都不放心,怕撞车、脱轨、飞机失踪,所以大学硬把他拴在本市,年复一年,朋友们纷纷出国游,就他郊区农家乐:今天下乡种草莓,明天下乡钓小鱼,后天下乡喂鸡鸭。
这架势,成为网络时代的新农民那是指日可待,但就这样宗必胜还嫌他,嫌他下乡没晒黑,说他:“你就不能长糙点?”
怎么糙啊?倒是教教他怎么糙啊,他床头贴的画都从韩星金圣柱换成李逵了,还能怎么糙啊?
想想就心酸,他双手抱拳过头顶,向龙宋连连作揖:“龙哥你想想办法,多留我段日子,让我喘口气,将来我接手我爸的家业,给你涨工资,双倍的。”
开车的阿帕忍不住笑出声。
宗杭想起见者有份这回事:“你也涨,我说话算话。”
龙宋哭笑不得:“行吧,你坐好了,我想办法。”
宗杭作揖作到一半,拳头还抱在头顶呢,闻言猛一抬头,喜上眉梢:“真的?”
说这话的时候,眼角和眉梢弯弯的,都弯出了孩子气。
龙宋有点喜欢宗杭了,柬埔寨人信佛,心境大多平和,过日子节奏缓慢,与世无争,不觉得“出息”这事有多么重要:做家人嘛,性子好,处得来,也就可以了。
***
暹粒不大,人口才十多万,搁在中国,连个小县城的规模都撵不上,但架不住人家命好,坐拥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吴哥窟。
机场距市中心也只几公里,没聊多久,酒店就遥遥在望了。
宗杭原以为能看到五星级的高档合资饭店,到了跟前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所谓物像主人形,对宗必胜的风格,不用抱太大期望。
酒店叫“吴哥大酒店”,档次介于二三星之间,六层高,四面围个内游泳池的“口”字型,目测足有五六百间客房,门口植高大的椰子树,树下一溜排的突突车,司机和男服务员一样都穿墨绿色短袖衫,迎宾小姐和女服务员穿水粉色旗袍,盘着的发髻上还别着大红花。
龙宋给宗杭做介绍:“暹粒的酒店,各个星级的都有。我们是价廉物美,以量取胜,跟国内的各大旅行社关系都很好,主要接待旅游团。散客方面,我们把广告打到了机场门口,还有车在那守着现接现住……”
说这话的时候,正步入大堂,满眼遍布戴小黄帽的大爷大妈,一个导游挥着旗子吆喝:“来来来,安徽的,安徽的朋友们集合了……”
龙宋先送宗杭去房间休息,毕竟跨国飞行,旅途劳顿,休整一下冲个凉还是必要的。
房间都差不多,没什么档次差别,宗杭住三楼,大床房,开门就是赭红色地毯,红木色旧家具,大理石洗手台,床头挂云南傣家美女泼水的画,浓浓年代风。
窗户是落地的,挂大幅的白纱帘,拉开了才发现不是窗,是大玻璃门,通着外头的小露台,露台上放藤桌藤椅,坐上去,恰俯瞰着中央的游泳池。
左右看,临泳池的客房都带小露台,坐着吹风休闲的人还真不少。
往下看,一池碧水里,几条白花花人影游过,身材都不怎么美感,但宗杭还是看得乐滋滋的,他头一遭出来,对一切都满怀热情。
池子里恰有个人仰泳,大肚皮朝上,宗杭正想扬手来个“嗨”,手机上有消息进来。
打开一看,宗必胜发的,只一句话:把你发的破烂东西给我删了!
宗杭盯着看了一会,忽然发狠,一巴掌拍在藤桌上:“我不,我就不!”
声音大了点,不远处的露台上,一个正低头忙活着什么的女人转头看他。
宗杭瞬间气短:出国前,他查了不少攻略,发现不少人diss中国人在公共场合会大声喧哗,于是他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对外展示中国年轻一代那高素质的风范。
但现在算是……大声喧哗了?没想到才刚到第一天,就给中国人民抹了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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