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时间的彼岸
作者:青衫落拓
简介 人生忽如一场远行,无论有没有从容告别,他们都各自走向不同的旅程。而时间如同滔滔不绝的长河,冲刷流经的路途,磨去青春年少的棱角,抹掉去日留影,弥合曾重创身心的伤痛,同时也慢慢消磨看似永恒的情感。
每一次遗忘,都是旧我某一部分悄然死亡;每一个铭记,锁定他们走过的路,镌刻爱情存在的痕迹,赋予生命更真实的价值。
时间证明一切。
谁在时间的彼岸 自序 给自己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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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自己的礼物
作为一个相对安静、相对宅的人,小时候阅读是爱好,长大后很自然变成了一种习惯,阅读的范围从纸书到网文,从历史、哲学、科幻、武侠、推理直到言情,口味庞杂,无所不包。
很长时间里,我满足于当一个读者,享受阅读的乐趣。真正起了自己动笔写的念头,还是在2008年2月一个无聊的黄昏。
注册“青衫落拓”这个名字,来源于一句旧诗:青衫落拓江湖行。算是以前看武侠小说时落下的后遗症,也间接反映了一点儿矫情。其实平时不能免俗地讲究穿衣,爱好物质生活,却又多少希望自己有青衫落拓穿行闹市的潇洒不羁。
到2013年,写文已经整整五年。
一旦开始写文,才突然发现,原来已经积蓄了很多故事在心间,而且某些细微的感受不再像以前那样一闪而过,被自己忽略掉了。
写了这么多故事,时间与回忆始终是我关注的一个主题。
每一所房子后面都曾有一个完整的生活,每一个人都会有一段关于自己的愿意珍藏的记忆,每一段时间都上演过不同的相遇分离,每一个人生都有不为人知的起伏跌宕。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所有故事都有一个缘起,总结起来,不外是曾经陌生的两个人相遇,或者已经陌路的两个人再次重逢。当然,在平常的生活中,不是所有相遇都能凝结成相守的缘分,更多时候,重逢也只是再次擦肩而过罢了。而到了作者笔下,却总能由此衍生出无数悲欢离合的可能,有时甚至会超出自己的最初设定。
五年时间,这本《谁在时间的彼岸》是我出版的第十本书,也是我花费心力最多的一本书。
对一个有一份正职工作要完成、实在算不得勤劳的人来说,辛苦吗?
也许。
但是,对我而言,每天过着正常有序的生活,不管怎样平静、满意,都会有一种暂时从中抽离的冲动。通过写作,把那些因场景而生的感触化成文字,再把一个个故事由简单的概念整理成形,讲得完整、圆满,正是将自己融入某种不可能经历的生活中的一个过程,可以低成本地体验另外一种人生。
从这个意义上讲,写文又是给自己的一个礼物。
你是永恒的人质,你是时间的俘虏。
—— 鲍里斯·列昂尼多维奇·帕斯捷尔纳克《夜》
谁在
时间的彼岸
谁在时间的彼岸 第一章 2012年,汉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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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_
据说很多女性一旦对某件事情产生直觉,便不会再相信事实——朱晓妍对这句话半信半疑。她恰好是一个在很多时候感性强于理性,多少有些迷信直觉的女人。
现在她的直觉告诉她,她正在开车的男友高翔表现出的心不在焉应该与十几分钟前在绿门咖啡馆外碰到的女人有关。
她回想刚才的惊鸿一瞥。
她与高翔走出咖啡馆,那女人迎面而来,长发及肩,中等个子,身材苗条,蓝色短袖针织开衫配一条磨白的牛仔裤,没有化妆的面孔上架了副深茶色太阳镜,整个人看上去很普通。唯一引起她兴趣的是那女人肩头背的包,红色的帆布材质配银色拉链,搭了一个小小的银色吊饰,看上去可以装得下小尺寸笔记本电脑,但又完全不同于一般电脑包刻板的式样,十分轻盈而有设计感,她一看便很喜欢,不过毕竟没有唐突到去跟一个陌生人打听牌子的地步。
高翔匆匆跟朱晓妍说:“等我一下。”
他过去跟那女人只讲了几句话,那女人从包里取出笔记本和笔,飞快地写了一行字,撕下来递给他。他停了一会儿才伸手接过来,并没有看,对那女人微微点了一下头,回来带着朱晓妍往停车场走。她问:“是谁啊?”他打开车门坐进去,随手将纸条塞到遮阳板上,发动车子,简单地回答:“以前认识的一个人。”
她并没在意,开cd 放着音乐,一边继续跟他讲下午她与同事发生的零碎争执。他的话一向并不多,但很少像今天这样直视前方,几乎没有回应。
她有些没趣地停下来,而他在她沉默好久之后才回过神来,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在想一些事情。”
朱晓妍努力说服自己,为一个甚至没看清长相的女人而捕风捉影也未免太可笑了。可是猜疑一旦产生,只会自行放大,很难自行消退。一直到了餐厅,将车停好,高翔都保持着沉默,她内心无法言说的不确定感越来越浓重。
两人随着带位的服务生走进去,她突然止步:“哎,我的手机丢在车上了。”
“ 我去帮你拿过来。”
“ 车钥匙给我,我自己去拿,你先点菜吧。”
朱晓妍拿着车钥匙,返回停车场,高翔开的车是一辆十分醒目的黑色吉普指挥官,车身线条硬朗,外形复古到近乎招摇,三排座位,空间高而宽敞。这种高油耗的全尺寸suv既不符合朱晓妍的审美,也不符合她对高翔性格的判断。
几乎从第一眼看到这车,她就觉得别扭了。她想不明白一个做着红酒代理生意,饮酒却十分节制,行为处事低调得近乎韬光养晦的男人为什么独独在买车这件事上表现古怪,花60 多万买这么一辆既不环保又高调得超过真实价格的车。
她打开车门,坐到驾驶座上,抬手在遮阳板内摸索,取下他塞进去的那张纸条,展开一看,上面用工整得如同孩童般的字体一笔一画写着:临江饭店,517 房,今天晚上请务必抽时间过来。
她的手指控制不住地哆嗦了起来,直愣愣地坐了好一会儿,才下车走进餐厅。这里环境优雅,菜式精致,一向客似云来,需要预订才有位置。可是他们的晚餐吃得十分沉闷,高翔固然一直都若有所思,她也再提不起兴致寻找话题。
那张纸条尽管被她放回了遮阳板上,可是内容却一字不落地印在她的脑海里。那个女人与高翔是什么关系?这是一个约会邀请吗?高翔在劈腿,还是那个女人在刻意勾引他?自己是不是在捕风捉影小题大做?她的脑子被这些问题占得满满的,吃什么都食不知味了。
她看向高翔。他是一个儒雅清瘦的男人,到了38 岁,仍保持着身材的挺拔和这个年龄男人的最佳仪态,面孔看似平常,可是自然有着气宇轩昂的气度,用她闺密的评判来讲,“十分具有成熟的魅力”。
他抬眼,注意到她的目光,问:“怎么了?”
她勉强一笑:“没什么。”
从餐馆出来,高翔便提议送她回家。通常他们的约会不是这样结束的,她故作不经意地问:“晚上还有事吗?”
“对,还有一些事要去办。”
她的心向下一沉,再没说什么。回家以后,她去洗了澡,换舒适的家居服出来,点上香熏蜡烛,挑了一张小野丽莎的cd 放入音响,拿起卡尔维诺写的《看不见的城市》,打算静下心来好好读书。她一向有些文艺腔,迷恋这些带着仪式感的步骤,认为这些可以让自己沉静下来。然而今天她所有的准备都白费了,卡尔维诺精巧的文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像迷宫,她冲撞其中,心情根本无法平静下来。她丢下书,犹如困兽般走来走去,折腾得筋疲力尽之后,终于还是换衣服重新出门,拦了出租车去临江饭店。
她对自己说:“去看一眼,证实自己的所谓直觉很无聊就回来。”
临江饭店坐落在汉江这座滨江城市的江边,是一幢有着近百年历史的灰色建筑,经过多次维护,依旧有些颓态,硬件没法儿与市内新建的五星级酒店相比。不过因为地理位置优越,又有着经时间沉淀之后的古典沧桑感,投宿的客人依然不少。
朱晓妍下了出租车,一眼便看到那辆吉普指挥官正停在饭店大门左侧,她的心顿时重重沉到谷底。男友接到一个女人写了饭店房间号码的纸条,便应约过来,她再乐观大度也没法儿漠然置之。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做?是直接上去敲门捉奸,还是等他出来给他一个措手不及?他会跟她怎样解释?
她看看手表,从他送她回家到现在,过去了两个多小时,并不算长,如果有什么事,可能正在进行之中,也可能全部发生完毕。她傻呵呵赶过来,就算证明了她的那个直觉,又能怎么样。一想到她必须去要求高翔做出解释,屈辱与愤怒油然而生,还夹杂了一点儿她不愿意承认的恐惧,她几乎不假思索地走进了饭店。电梯无声无息停在了五楼,饭店的走廊幽寂安静,拐角处摆着落地大花瓶,插着大把的仿真孔雀羽毛和绢花,灯光柔和,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没有一点儿声息,一扇扇深色的门紧闭着。朱晓妍站在517 房的前面,几乎听得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她这时多少觉得自己这个行为有些荒谬,可是不明不白离开,就意味着回去折磨自己。她咬咬牙,按响了门铃,然后直视着猫眼,仿佛跟一个看不见的对手对峙。
门开了,出现在她面前的正是白天在停车场看到的那个女人,她换了白色长袖t 恤加一条针织运动长裤,是十分家常的舒适打扮,没有化妆的脸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干净清秀,看上去不过二十六七岁的样子,她有些惊讶地打量她:“你好,请问你是哪位?”
已经再不可能转身走掉了。但是不用走进来就可以看到,这是一个面积不大的客房,里面的一切一目了然地摆在她面前,灯光明亮,一张大床铺得整整齐齐,窗帘半开,没有任何发生了冶艳私情的痕迹。高翔衣着整齐地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但马上恢复了面无表情。
朱晓妍知道自己搞砸了,进退两难,不由自主地结巴起来:“我……我是那个,那个高翔的女朋友,我……”
高翔站起身,说:“还是这么心急。不是让你在楼下等我吗?我马上就会下去的。”
他的声音温和,带着一点点责备,更显得亲密随意。朱晓妍惊讶地张大嘴,马上意识到他在给自己干的蠢事解围,可是脸还是涨红了,恨不得地面突然出现裂口将她吞进去,或者时光可以短暂倒流,让她不必面对这个场面。
那个女人微微一笑,侧身说:“请进,我叫左思安,跟你的男友高翔……很久以前就认识。不过我一直在国外,差不多有13 年没有回国了,这次回来约他见面坐坐,顺便有件事想请他帮忙。耽误了你们的时间,实在不好意思。
你喝茶还是咖啡?”
这个细致的解释让朱晓妍更加不知道说什么好,高翔站了起来:“不必了。时间不早了,晓妍,我送你回去。”
朱晓妍不由得注意到,一向礼数周到的高翔态度有些生硬,没有给她们做介绍的意思,而左思安呆了一下:“你要走吗?我刚才说的那件事……”
高翔并没有看她,整个姿态没有任何商量余地:“我现在明确答复你,我不同意。”
她神情黯淡,却什么也没说,高翔又看她一眼,说:“走吧,晓妍。”
两人出了饭店,朱晓妍不自在地道歉:“对不起,我知道不该跑过来,我只是……”她停住,努力措辞,可是高翔摇摇头,替她打开车门:“没什么,上车吧。”一路上他仍旧沉默着,直到再次将她送到她家楼下,才开了口:“早点儿休息吧。”
她心底羞愧、怀疑、恼怒、委屈……各种情绪搅成一团,反而没了歉意,气冲冲地说:“这算什么?你是要用冷战来惩罚我,还是显示你从头到尾根本不在乎我?”
“晓妍,我不怪你,不过我今天真的没有心情再说什么了。”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到底是你的女朋友,还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对什么都该装成大方到不闻不问的情妇?”
高翔皱眉:“你这是怎么了?侮辱我也就算了,何必侮辱你自己。”
这个轻描淡写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她,她一字一句地说:“你妈妈安排我们认识,你一开始就跟我说了你对婚姻没兴趣,不是适合结婚的对象,我还不愿意分手,根本是在自轻自贱纠缠你,难怪你看不起我。”
她下车,大力摔上车门,急急走进公寓楼内,按下电梯,然而高翔跟了进来,一手挽住她,一手按楼层键:“晓妍,别闹了。”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带有安抚的力量。她毕竟已经28 岁,就算他比她大10 岁,她也没办法放下脸面不管不顾撒娇吵闹了,他搂住她,她只象征性地挣了一下,眼泪便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把头靠到了他肩上。
高翔将朱晓妍送到门口,朱晓妍问他:“要不要进来喝杯咖啡?”
他清楚她目光中的挽留意味,但还是摇摇头:“改天吧,你早点儿休息。”
2 _
高翔开车回到自己位于市区中心的一个闹中取静的地段的家里,宽大的复式公寓一楼住的是他母亲陈子惠,她已经睡了。上二楼后,他看到儿子高飞的卧室里依旧透出灯光。他敲敲房门,没任何回应,推门一看,如他所料,高飞坐在电脑前,戴着耳机,正在聚精会神玩游戏。
他又好气又好笑,过去摘下他的耳机,说:“小朋友,这都几点了,作业做完没有?”
高飞还不到16 岁,在本市重点中学一中读初三,显然并不怕被父亲抓到玩游戏,嬉皮笑脸地说:“还不到11 点钟,你今天不是有约会吗,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不关你的事。作业——”
“作业早做完了。”
高翔瞪他一眼,伸手替他退出游戏关机:“睡觉。”
高飞一把扯住他的衣角,说:“别走别走,我们来谈谈心。”
高翔清楚地知道这么大的孩子主动找父亲谈心绝对不可能是真有心事要倾诉,问:“谈什么?”
“你打算跟朱阿姨结婚吗?”
“这又是你奶奶让你问的吧?”
“我也有好奇心啊。”
“你喜不喜欢朱阿姨?”
他歪头想想:“你也只是上个月才带我跟她一起吃了一顿饭好不好?谈不上喜不喜欢。她还行,看上去很和气很周到的,奶奶也喜欢她。如果一定要给我领个后妈回来,当然还是要一个善良而且长得顺眼的比较好嘛。”
高翔没办法在惫懒的儿子面前摆出严厉父亲的姿态,而且他珍惜父子之间长久培养出来的无拘无束的气氛,顺手拖张椅子过来坐下:“你也希望我结婚?”
“本来我觉得我们家不缺啥了,你不结婚过得好像也挺自在。不过奶奶真的很盼着你结婚,而且,最近我看杂志上说,独身不利于男人的那个……”
高飞狡黠地笑,“身心健康。你还是结一个得了。”
高翔一怔,哭笑不得:“你看的什么杂志,胡说八道。”
“不光杂志这么说。教我们班物理的陈老师,跟你差不多大,一直没结婚,脾气可古怪呢。我们班女生都说他大概年轻的时候失恋过,受过打击。”高飞越说越觉得好笑,“她们就差为他编一整本浪漫小说出来了。”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读初三了,多少应该抓紧学习吧。上次你们班主任把我叫过去……”
“不就是带手机去学校不小心被她抓到了吗?太小题大做了。”
“按她的说法,这最后两个学期你要不努力,想考上本校高中可有点儿困难。”
“我想过了,我不打算上一中的高中。这身校服我早就穿得要吐了。”
高翔看看高飞搭在椅背上的校服,松松垮垮的灰色蓝条运动上衣配藏蓝色长裤,跟所有的中学校服一样,确实称不上好看。他忍不住笑:“理由不充分,驳回。”
“除了校服,还有那些又琐碎又无聊的校规,把我们当犯人一样从头管到脚,连头发、指甲的长度都要定期检查,真让人受不了。喂,你干吗又这么盯着我看,我的头发很合标准好不好?”
“不管读哪个学校,都会有校规管着你们,有些学校的要求更严格。”
高飞一拍大腿:“你这口气跟我们班主任如出一辙。对了,她上周还去你的母校清岗中学参观过,回来告诫我们,没什么可抱怨的,那里的学生每天早上六点半到学校,晚自习要上到九点半,回宿舍后继续学习,没人在十二点前睡觉,更从来没有周末这一说。啧啧,这也实在太变态了。你在那里念了六年书,居然没被逼疯?”
“在那里读书我倒是没被逼疯,听你这么胡扯我可有点儿要疯了。再考虑一下出国读高中怎么样?”
高飞顿时迟疑:“去哪儿?”
“英国,或者加拿大,你自己选。”
“英国天气太阴沉,加拿大据说很单调,我还是觉得汉江好啊。”
高翔又好气又好笑:“那好吧,希望你中考有个像样的成绩。”
“你忍心把我发配那么远吗?我可不害怕独立生活,只是因为舍不得你和奶奶才不愿意去国外的。”
高飞笑得痞痞的,可是话里流露的感情却是真实的,高翔满怀的心事再次被触动,一时无心再跟儿子闲扯下去,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说:“这事以后再说吧。上床睡觉,不许再玩游戏了。”
高翔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了运动服,上跑步机跑了60 分钟,这比他通常的健身时间长了一刻钟,下来以后,已经是满头大汗。他喘着粗气,意识到他确实已经过了将剧烈运动当成调剂心情的手段的年龄,只能等心律慢慢恢复正常,再去洗澡。然而躺到床上,他依旧毫无睡意。
他妥协地爬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走到窗前推开窗子,9 月底的风带着一点儿淡薄的秋意拂面而来,凉爽宜人。可是他并没到时时怀旧的阶段,前尘旧事当然从未遗忘,一旦真要回忆,一时却不知道从哪个部分开始才好。
他的目光落在放在窗边置物架上的一排照片上。
高飞并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拍百日照,第一张正视镜头的照片是周岁时由爷爷奶奶带去照相馆拍的。他刚刚被摄影师弄醒,很不高兴,可是他天生有一双微带弯弯弧度的眼睛,黑而晶亮,就算表情再严肃,也似乎带了一丝笑意,配上小孩子特有的圆鼓鼓的面颊和花瓣一般的嘴唇,十分可爱。
最近的一张照片是他两个多月前放暑假时拍的,高飞已经比他矮不了多少,淘气地趴在他的背上,下巴搁在他左边肩头,同时抬右手在他脑袋后上方比出一个v 字手势,笑得咧开嘴,露出右边一粒虎牙,开朗中又带着点儿小小的顽皮,与其他十多岁的男孩子没什么两样。
他定定地看着高飞的那个笑容。这孩子从出生到现在,大部分时间都跟他生活在一起,从周岁以后,细心的奶奶保留着高飞的全部成长记录,有一系列从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直到上幼儿园、小学、中学的照片留存下来。然而,一个弱小得让人担心、下巴总挂着口水、只会用尖锐的号哭表达情绪的婴儿在他视线之下不知不觉长成了英俊少年,这个时光变出的魔术还是让他有些惊讶,又有些惆怅。
第二天清早,高翔再一次开车来到临江饭店。他走到517 房,却发现房门敞开,服务员正在里面更换床单。
“请问住在这里的客人是不是出去了?”
“客人已经退房走了。”
高翔匆匆下楼到前台问工作人员:“请问517 房的左思安是什么时候退房的?”
那女孩子翻了一下记录:“这位客人差不多半个小时前退房结账走了。”
“她有没有提到要去哪里?”
前台工作人员摇头:“没有。”
他没料到她说走就走,也没留下任何联系方式,一时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这时旁边一个年轻的行李员插言说道:“先生,我帮那位小姐放行李时,她听了我的口音,问我是不是清岗人,说她正好要去一趟清岗,跟我打听长途汽车该在哪里坐。”
高翔连忙说:“谢谢你。”
他匆忙出来发动车子,向清岗市驶去。清岗是距省城汉江市差不多150公里的一个县级市。驾车行驶在平坦笔直的公路上,他有说不出来的焦灼感。
高翔曾无数次往返于清岗和省城汉江市之间,但上一次带着如此焦虑的心情行驶在这条路上,还是整整16 年前。长久沉淀的往事浮上心头,他的心绪更加难以平静。
谁在时间的彼岸 第二章 1996年,清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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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 年,高翔只有22 岁。大学毕业之后,他留在省城负责打理家里的公司。10 月初的一天,他突然接到母亲陈子惠打来的电话,说他舅舅陈子瑜出事了,却不肯细讲到底是什么事,只要求他马上回家。他打不通陈子瑜的手机,只得放下手中的工作,开车往清岗赶去,一路琢磨着他那个爱惹麻烦的舅舅又惹出了什么事。他从小就见识过陈子瑜层出不穷地闯祸,母亲这次如此语焉不详,让他多少有一些不祥的预感。
高翔的外公陈立国在清岗土生土长,做农产品进出口贸易起家,随后兼并了一家濒临倒闭的酒厂,生产一种叫“清岗大曲”的白酒,质优价廉,在省内及周边地区销售不错,是最早经商致富的那批人之一。高翔的父亲高明开始是他的员工,被他的独生女儿陈子惠一眼看中,他和妻子仔细审查之后,发现高明除了家境贫困这个缺憾之外,确实称得上品貌端正,工作努力,性格沉稳,倒也赞成女儿的选择,经过一番撮合,高明与陈子惠结婚,成为陈家的上门女婿,当然继续为身份变为岳父的老板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