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山海序

    “父亲。”

    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一顿，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

    鹿烨回头看去，今日鹿天煌穿了一身暗红色的长袍，眉眼如同往常一般有着冷漠之色，他见鹿烨看向自己，也不避开，直直的会看过来，眼里满是挑衅之色。

    鹿烨淡淡一笑，移开了眼神。

    他听见鹿天煌似乎弯下了腰，在鹿二爷耳边说了些什么，余光瞧见二爷的眉头一跳，有些事情超出控制的感觉。鹿烨收回眼神，二长老恰到好处的俯身过来，便听见大公子问：“找到了吗”

    二长老缓缓摇头，有些焦虑的张嘴欲言，却又听鹿烨说：“不急，事情怕是有些变故。”

    鹿天煌说完之后直起腰，不经意的扫过鹿烨的侧脸，见他还是那副淡漠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不安，随即又平静了下来，虽说鹿四到现在还未回来，也没有消息传来。但今日计划如此完善，大房肯定措手不及，等他们反应过来，鹿宗寅早被解决掉了，如此一来，鹿烨肯定元气大伤，这进禁地的名额，迟早都是他的。

    想到此处，他又低声说了几句，才向父亲告退。

    鹿二爷左手压在右手之上，显得很有底气一般，轻声问道：“大公子今日会派谁出来比试总不会又是鹿宗寅吧，若是如此，这入禁地的名额只怕注定是大公子的了。”

    鹿族的侍女们带领着宾客各自落座，却久久不见大公子说话，悄悄抬头看了看，却见他和二爷聊得开心，心里想着这二人在说些什么坐着的宾客也有些糊涂，这坐也坐好了，酒也上好了，还等什么呢

    鹿烨悄悄捏紧了掌心，不动声色的回道：“实不相瞒，小子这次的确想要鹿宗寅出来比试，只是他年岁比起这些小弟子大，打起来还真有些不忍。”

    鹿二爷被怼的一咳，呵呵一笑，继续和他兜着圈子：“无妨无妨，只是为何今日却不见他”

    “再等等吧，怕是有些事情耽搁了。”

    鹿二爷在心底冷笑一声，心想你如今打肿脸充胖子，等会儿你怕是哭都哭不出来。

    日头渐渐上移，鹿天煌又上来了一次，脸色却有着明显的严肃，低声在二爷身边说了几句，让他也有些坐立不安了。

    就在众人莫名其妙的喝了几盏鹿族调制的灵水后，便渐渐有些坐不住，低声议论了起来。

    鹿烨在心底一叹，略微有些失望，却也知道此事终究无法再拖了，思考片刻后便想换一人出场，耳朵一动，忽然听见了一阵破风之声，他转头看去，只见大房之中资历最出众的几人一脸焦急的向他飞来，领头的赫然便是时时跟着鹿宗寅的小尾巴——芊芊。

    他的心一下就安定了下来，没看到身边的鹿二爷像是见了鬼一般，骤然睁大了眼睛。

    鹿芊芊这辈子还没这么狼狈的飞过，她心里想着快些，再快些，公子就能知道寅叔叔的事情，还有那位他日思夜想的姑娘，就马不停蹄的朝族里赶，此时终于见到了大公子，只觉得内心的悲愤之气骤然涌上心间。

    她落在高台之上的身影一颤，随即跪了下去，大声说道：“公子！我们回来了！”




第六十七章 转机
    鹿二爷眼神幽深的看着他们，像是盘身于幽暗处的一条毒蛇，嘶嘶的吐露声息，他轻描淡写的和鹿天煌对视一眼，眼底有着化不开的浓郁。

    鹿烨右手渐渐握紧了扶手，脸色暗沉的看着鹿芊芊等人，当看到他们身上残留的血迹以及污浊的衣衫时，更是隐隐带着些愤怒。他深吸一口气，冷静问道“怎么回事不是让你跟着寅叔叔吗”

    鹿芊芊听着公子的话，又觉得委屈了起来，身子向着公子，眼睛却狠狠的看向了右边那位，“禀告公子，今日三房大比，我听公子的话，随寅叔叔在晨时一同前往比武场，却没想到竟然有人从中作梗！偷换了通往比武场的空间隧道，派人在对面截杀我们！”

    底下的宾客瞬间哗然，本以为只是来参加个宴会，却没想到听到这么大的八卦。这其中知晓鹿族禁地真相的并不多，但却到底有几个。此时听见芊芊的话，都是暗地一笑，心想这鹿族今年的确该倒霉，族长都重病不起了，你们三房暗地里还争夺得起劲，不如快些倒了，我们也能抢抢这霸族的位置。

    鹿芊芊的眼神那么明显，就算鹿烨不看，也知道她说的是谁。他沉默了良久，终是做了决定。就在此时，二长老右手微抬，明明看上去苍老无力的手，搭在他肩上，他却觉得像一座大山压了下来、二长老缓缓摇了摇头，无奈道“别让人家看我们笑话。”

    鹿烨低头无言，身子还保持着刚才想要站起来的样子，却僵硬不动了。只觉得心底有些酸楚，坐在这个位置上，所思所想都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

    他回手拍了拍二长老，示意他自己知道了，鹿芊芊在大公子身边多年，自然明白他这个动作的意思，像是从来不认识他一样，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就在此时，远处忽然传来几道破风声，因为速度极快，就连风都有了瞬间的停滞。鹿芊芊骤然朝那边看去，脸上露出了笑意，大喊“寅叔叔！”

    鹿宗寅右手提着鹿四，满脸喜色落在高台上，大跨几步走到芊芊身边，向着鹿烨躬身一拜，“公子！我来晚了。”

    鹿烨见他终于回来，长叹了一口气，只是他此刻心神动荡，倒没注意到跟在他身后的那几人。

    这怎么又来一出今日到来的宾客觉得甚是满足，这瓜是吃了一个又一个，鹿宗寅大家都晓得，鹿族顶尖高手，那他手里提的，就是之前说的埋伏的人

    “诶，那是鹿四。”

    “鹿四这是谁啊”

    “你傻啊，人家姓鹿，肯定是鹿族自己人呗。”

    “自家人坑自家人没想到这鹿族之内的争斗也这么厉害，那这是二房还是三房的”

    鹿宗寅听着四周传来的议论声，渐渐皱起了眉毛。他在路上便想过，若将二房暗杀一事在大庭广众之下捅出来，不仅损伤鹿族面子，大公子也难做。只是听底下人的意思，怎么所有人都知道这事儿了

    鹿芊芊此时也是反应了过来，小脸逐渐变得苍白起来，之前过于生气，不曾考虑到后果就把事情说了出来，难怪大公子脸色这样难看。

    她羞愧的低下头，轻声向鹿宗寅解释道“寅叔叔，糟了，我刚才一着急，把事情都给说出来了。”

    鹿宗寅闻言一愣，暗叹自己没说清楚，小孩子哪懂这些，还以为是告状呢，他揉了揉鹿芊芊的头，柔声道“没事，公子会帮我们的。”

    说到这件事，鹿芊芊又觉得生气，嘟囔道“才不会呢，公子变了。你不知道方才，他都不打算帮我们的。”

    “别胡说，公子做事肯定有他自己的想法，现在族里关系紧张，他也为难，我们要体谅他。”

    说完这话，鹿宗寅淡淡看了一眼晕倒的鹿四，心里瞬间想到了几种方法，面朝鹿烨拱手道“回禀公子，芊芊这孩子年幼，误会了今日之事，其实我与鹿四早已约好，所谓截杀一事，当不得真。”

    好一个误会，给了双方一个台阶下。

    就算是别族的人也不得不感慨，若自家族里也有鹿宗寅这般法力高强，还能看懂局势的人在就好，这得节省多少时间啊。

    二长老欣慰一笑，虽说他至今仍然不怎么相信鹿宗寅，但也不得不承认，帝后娘娘身边的人的确厉害，一句话便缓解了局势。

    鹿烨听闻这话，却不知为何，并未松口气，反而神色微微一恍，想到了多年前第一次见鹿宗寅的画面。那时姑父姑母已然魂归天际，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不曾留下什么，却不知姑母暗地里写了信，托人送给了他，而送信的那人，就是鹿宗寅。

    他用那双慈爱的双眼看着他，大手摸了摸他的头顶，轻声说道“公子，从今往后，就由我来守护你了。”

    时光流转之间，他彼时尚且年轻的脸和现在疲累的脸重合在了一起，站在高台之上仰视着他，眼中的慈爱却没有变化半分，鹿烨右手微微一抖，咽下喉中的酸楚。

    “既然如此，便是一场误会了。你们且下去吧，比试要开始了。”

    鹿宗寅一愣，今日最后一场比试，不是应该他出场吗

    鹿烨哑然一笑，转头看向鹿二爷，“二叔，今日倒还真要如您所愿了，我大房，换一人出场。”

    鹿二爷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心情确实是好，就算事情败露，谅你也不敢做什么，于是他颇为耐心的问“不知大公子准备换谁上”

    鹿烨轻笑，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直直的看向鹿宗寅，

    “我上。”

    鹿二爷身子一僵，滑稽的张大了嘴。二长老脸色骤然一变，怒喝道“公子胡说什么！您怎么能亲自上场呢”

    “反正都是我们三人当中的一人入禁地，便是我们三人比试，又有何不可”

    鹿三爷被吓得腿软，哭丧着脸说“大公子您就别为难我们了，你知道月衫那孩子，只怕连您一招都接不下来，还比什么呢！”

    鹿二爷回过神来，轻轻挑眉，倒还没想过这孩子有这样的勇气，他冷冷的看了一眼鹿宗寅，为了个外人便能做到这个地步，从前倒是小瞧他了。

    不过这样也好，他不禁失笑，天煌的法力那是有目共睹的，若是真打起来，大公子肯定会输，到时候也没人敢说他们不凭本事了。

    瑶草站在高台一侧，和底下众人一起吃着瓜，一时之间也没人注意到他们，本来之前听着那些话，还觉得这大公子有些冷漠，此时倒觉得，这人性格怕就是这样，外冷内热。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这声音听上去有些熟悉，嬴政一边感叹着原来神仙里头也会发生这些事，一边朝瑶草摇了摇头，“我看今天这大比，打不起来。”

    “为何”

    他用眼睛示意了某个方向，瑶草顺着目光看了过去。

    只见一个身穿灰袍满头银发的老人从远处走来，仿佛深冬落的第一场雪一般，当他走来时，场间瞬间变得悄然无声。楼台上坐着的几位都站起来，朝他深深鞠躬。鹿烨腰弯的比两位长辈更低，恭敬道

    “大长老。”



第六十八章 相见
    鹿族大长老，算是族内年岁最大的人了，身份尊贵不说，就冲他的年龄，今日来的他族中人，都不得不向他弯腰表示恭敬。

    大长老虽说看上去年迈，但眼睛却锐利非常，从满是皱纹的眼角看过去，竟然像有一道光在其中。他冲在场众人点了点头，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今日鹿族邀请各位前来观礼，却不想族内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让诸位见笑了。还望各位看在老朽的面子上，切莫怪罪。”

    话音刚落，底下宴席上第一位坐着的那人起身说道“大长老严重了，只是不知今日这比试还”

    瑶草站的位置刚好看不见他，此时侧着身子顺着那人背影看去，心头莫名涌上一股厌恶之情，让她眉心一皱。

    大长老没想到在他说完这般话之后，还有人不给面子的站起来，对此人也是多了一丝厌恶，待看清此人身份之后，才淡淡说道“什么时候凤族也如此关心比武之事了”

    凤族那人被他呛得一讪，尴尬的坐了下去。

    瑶草心神不宁的看着那人背影，没想到竟是凤族来人。

    嬴政不放心的低头“没事吧”

    “没事，只是有些好奇这人是谁，以前没见过。”

    鹿烨三人此时也来到了大长老面前，没想到今日连大长老都惊动了。

    大长老低头看着鹿烨，眼里透露出一些无奈，眨眼之间这孩子都长这么大了。若这次二房做的确实过分，这孩子最后也不会迫不得已想出这个法子吧。他警告的看了鹿二爷一眼，淡淡道“这次大比取消吧，别闹了。”

    鹿二爷眉头一皱，大长老向来不管族里的这些事，今日怎么会插手。虽然不情愿，但他还是只能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是，大长老。”

    鹿烨没想到大长老会出面帮他，有些不习惯的应了下来，随即又听到他说“既然大比取消了，入禁地之事便之后再谈，族长尚未康复，都各自消停一些吧。”

    鹿宗寅见那几人在远处说着话，便走到织女身边，笑着说道“大长老出面的话，大概事情就定了，只是不知道会如何决定，等会儿公子忙完了，我便带你们去见他。”

    瑶草看着鹿烨的背影，忽然问了一句“你们大公子，以前可有离开过族里”

    鹿宗寅一愣，差点就说漏了嘴，就在话即将说出口的瞬间，转了个弯儿“这我不知道，不过你可以自己去问公子。”

    这一瞬间的异样没有瞒过瑶草，她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心想我和你们大公子又不熟，我去问人这个干嘛，而且你这个样子，是有什么不能说的

    “没事，我只是问问而已。那你家公子叫什么”

    “鹿烨，烨煜的烨。”

    当大长老的命令发下去之后，今日前来观礼的宾客便陆陆续续的往外退去，虽说今日大比取消了，但晚宴总是要举行的，所以场间显得有些吵闹。鹿芊芊方才便一直压抑的满腔激动终于有了空间发泄，趁着鹿宗寅离开的时候，悄悄溜到了自家大少爷身边。

    大长老最后嘱咐了几句话，到底还是感到有些疲倦，鹿二爷弯腰轻搀，便随着大长老一起离开了。

    鹿三爷终于忍不住擦了擦满头的汗，稍微平复了些心情，才向鹿烨诉苦“烨儿，你刚才可吓死你二叔了，之前本来不是都说好了，怎么又临时变卦，天煌那小子就等着这个机会呢，你还好，就月衫那三脚猫功夫，上去还不得被打死。”

    鹿烨也是苦笑着摇头，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一时情急，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鹿三爷见他无奈，又联想到了方才的事情，也是一叹，“你二叔，唉，我也不知如何说，如今大哥卧床不起，他难免有些想法，若他”

    鹿三爷摆了摆手，这一方面是他亲侄儿，一方面是他二哥，他夹在中间倒是难做了。

    “三叔不必忧虑，烨儿既替了父亲的位置，自然也懂的，我不会让父亲为难。”

    等到鹿三爷走后，鹿烨才轻轻唤了鹿芊芊过来，语气轻松道“说吧，你刚才就在那儿等着了，有什么事要说”

    鹿芊芊狡黠一笑，心想公子你现在这般自然，等会儿见到你那日思夜想的姑娘，怕是连话都不会说了。

    她嘿嘿两声，故意绕了个弯子“大长老方才同公子说了什么”

    鹿烨一愣，以为她还在为刚才的事情生气，沉默片刻后才说“芊芊，方才的事情”

    “啊我其实听到了一点儿，大长老是在帮少爷是吧，今天运气可真好啊，不仅大长老出来了，就连公子画上的那姑娘也来了，而且寅叔叔也平安回来了”

    鹿烨被她密密麻麻一番话念得头皮发麻，理了半天才听清了她话里的意思，随即又觉得有些温暖，“事情还没尘埃落定，别高兴的太早了。”

    他浅浅一笑，忽然想到了什么，皱起眉毛严厉的说“不是说过不准进书房吗，看来你们现在有寅叔叔做靠山，越发不把我的话放在心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