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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相金骨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青霜照夜
“在玄女的宴席上,洞庭君一言不发,没想到今日竟然口若悬河,说了这么多话。”李声闻勉强笑道。
他不敢看李天王了,想要转过身去面对洞庭君,李天王却没有让他如愿,强硬地扳过他的肩膀:“你还能呼风唤雨,削山断峰么?”
“若是削帝女峰还可以,龙脉定是斩不断了。”李声闻苦笑道,“诚如洞庭君所言,我趁你撞昆仑山时暗自取出全部龙骨,削成箭矢射日。我胸口已经没有龙骨贯穿,所以一时不能自持,导致羲和火焚身。”
李天王如遭雷击,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到自己艰涩地发问:“……那你就要死了?”
他浑身的伤口都炙热肿胀地疼着,明明它们即将愈合,痛苦却如蛆附骨愈发尖锐。他凝视着李声闻的嘴唇,想要在他说出自己不想听的字眼前,把它牢牢堵住。
“趁我回光返照,尚能纳火焰时,带我到帝女峰上去罢。”李声闻笑吟吟道,“从那里可以举手触天。”
“去那里做什么?”
李声闻双眼一弯:“我吞下了九阴烛髓,烛龙之烛与羲和火,已经合二为一。”
李天王怔怔道:“合则为日……”
“带我到帝女峰上,让我留在那里。世间便有新的太阳了。”
相信我!是he,he,he!
绝对不掺假!
不含转世!
帝女:傻了吧,傻儿子?
天王:傻了傻了。
第169章
李天王浑身一震:“你怎么能这样狠心……”
“抱歉,君逸。”李声闻握住他的手,贴到自己脸颊上,“但是若我不去,生灵涂炭不说,连你也会死去。君逸,你向来什么都听我的,这一回也依我好么?”
李天王眨眨眼,哑声道:“我自然什么都依你。”
他化成龙形,卷起李声闻放在脊背上,瞬身而起,直冲帝女峰顶。龙瞬息万里,这山却远比万里更高,他不知飞了多久,怎么也看不到尽头。
如果看不见尽头也好。他这样想着,感觉到李声闻试探着紧双臂,抱住了他的后颈:“君逸,记得我的梦么?是你打破了我与这尘世的隔阂。在我眼中,万物皆无相,唯有你像这幅虚妄长卷上的一点朱砂。
“明明我才是羲和火,却总是快要被你灼伤呢。”
狂烈的罡风灌入肺腑,李天王口中一阵腥甜,他哼道:“继续说。”
“等我死了以后,你的龙宫就空了。若是你还想要个良人,就尽管去罢。”李声闻喃喃道,“我看云梦龙君是个不错的人选,美艳可人又直率洒脱,应该很适合你。”
李天王一口腥血堵在喉头,吐也不是,咽也不是。李声闻不等他回答,接着说了下去:“除此之外……龙族第一美人洞庭贵主已经有了夫婿,恐怕不能做你的泾川夫人了。你要是单喜欢人,圣人膝下有一女万春公主,长袖善舞,又花容月貌,你大可以去试试讨她欢心……”
李天王忍无可忍,瓮声瓮气地打断他:“我们马上就要永诀,你只想跟我说这个?”
“对了,你若是忘不掉我,就莫要去骗她们的欢心了。尤其我侄儿万春,性格刚强好胜,你若是敢始乱终弃,她一定……”
“我的良人永远只有一个,除了你我谁都不想要。”
李声闻不再说话了。李天王飞了太久,已经觉得疲力竭,但那才跃入眼帘的峰顶,离他还有万丈之遥。李天王飞近山峰,降落山石上打算稍作休息。
但他才一落到山石上,脚下的石土就碎裂滑落,他无处落脚,竟然也跟着一起滚了下去。
这一落下去,就会落到帝女峰脚下,不能及时送李声闻上去完成他的意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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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急又慌,蜷起尾巴护住身后,用尽力气去抓挠山峰,想要抓到一处坚固的岩石止住下落的趋势。他撞得鼻青脸肿,好不容易才挂在一处悬崖上,停在半山腰,恹恹道:“没有吓到你罢?没事的,我这就回到那里去,一定送你上去。”
李声闻一言不发。李天王疲惫地问道:“你还醒着么?要是你已经睡了,我真的提不起劲来继续翻山越岭了……不如我们就一起在这长眠罢。”
“泾川君,你在说什么傻话。”他头顶上响起洞庭君无波无澜的声音。
李天王无打采道:“我本来就傻,傻到被他骗了这么久,还要帮他伤害他自己。我恨不得再傻一点,在一无所知的时候就死去该多好。”
洞庭君落到他身边,用长吻叼他颈项:“你哀思太甚,所以提不起力气。我来送他罢,你就在此处休息。”
李天王鳞片倒立,一口落雷打在洞庭君头上:“别动他!送他最后一程的当然是我!”
但他话音刚落,眼皮就是一沉,竟然怎么也争不过睡意,一头栽倒。
等他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竟是紫色雾气一样的鲛绡帐。他安睡在寝殿之内,怀中抱着一具温热的躯体。
他低下头,嗅到那人发丝间的冷香,有如松上雪、荷上露。他恍然记起他才娶得心仪的良人,云雨过后相拥而眠。
就该是这样,有什么不对么?
敖君逸失魂落魄地坐起身,小心翼翼地挪开李声闻的胳臂,让他继续安眠。他披衣下床,蹑手蹑脚地走到房门边,推开一条缝隙。
门外侍候的女子听到响动,回过身来,露出他熟悉的笑容:“龙君起身了?我以为会更久一点。”
“冰鱼,宫中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么?渭水小龙可有滋事?”敖君逸问道。
他头痛欲裂,灵台昏胀,话一出口自己便不知为何要问了。新婚之日,天下龙君来贺,他美人在怀好不快活,问这些扫兴的事做什么?
冰鱼努力敛起疑惑的神色,恭谨答道:“无甚异常。川河龙君吃过酒席已经散去半数,余下的正由二太子招待。云梦君与贵主聊得投缘,到贵主殿上借宿,现在正在一起练剑呢。”
敖君逸捏捏鼻梁,追问道:“钱塘君与洞庭君来了么?可有何异状?”
“洞庭龙君举家来贺,带了成千上百的天才异宝作贺礼,龙君不是亲自迎接了他们?眼下二位龙君正和二太子妃叙话,一切安好。”冰鱼试探道,“龙君问这些,可是身体不适?”
敖君逸捏着鼻子答道:“我没事。你去准备些吃食,我怕声闻太久没有进食受不住。”
他吩咐完便踮着脚尖走回床边,将衾被掀开一条缝,迅速钻进去,把熟睡的李声闻圈进怀里。他开始只想抱一会就好,可是甫触到李声闻温热的手臂,他就按捺不住,翻身将他压牢,去啄他的前额。
李声闻迷迷糊糊地伸手推了他一下:“君逸,饶了我罢……”
他不出声还好,这一声呢喃戳得敖君逸脊背酥麻,俯首去攫取他的气息。李声闻喘不上起来,到底被他折腾醒了,眼角噙着泪问他:“怎么了?”
敖君逸呼吸一窒,讷讷道:“没什么,就是很怕你睁不开眼睛。”
他眼巴巴等着李声闻保证不会有事,后者却笑容满面道:“现在还不会,因为在这梦中,一切都是你所希望的。在这里,没有阴谋诡计,洞庭龙族不会来犯,你的手足不会离散,而我也不会死去。”
敖君逸惊慌失措:“你说什么?”
“你心里一清二楚。”李声闻执起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走出这扇门,醒过来罢。君逸,我要你清清楚楚看到我的死亡,你要明白真相,再自己选择是沉溺于无忧梦境,还是去面对只有你一人的世间。”
“我不想离开你……”
“但是我已经离开你了。我只是一缕残余的景象。”李声闻笑道,“看到洞庭君借说话时的动作,在你袖口别上怀梦草,我不放心,所以留下这缕残魂提醒你。仅此而已。”
他的发丝逐渐如熔金般燃烧,将他包裹在熊熊羲和火种。他放开敖君逸的手,推了他一把:“君逸,去做你该做的抉择罢。”
敖君逸被他推得一个踉跄,四肢都像被人操纵着一样,强行将他带到门边,敖君逸咬牙撑住门框,死死盯着他:“别那么叫你,最后我连你都守不住。我愧为泾川之主,愧为敖君逸。”
李声闻眉眼弯弯:“但对我来说,你一直是那个在钱塘大潮下,挡在我身前的君逸。”
敖君逸被他的法术推着拉开门扉,面对门外无穷尽的黑暗。李声闻在他背后说:“以后每日的第一束晨光,都会照进泾川水底,流进你的寝殿。我会每天先去看你,再去看七郎。”
“我会早早起来,开窗等你的。不要食言。”敖君逸咬住自己的舌尖,挣脱他的掌控,凭借自己的力气踏出房门。他在这幽冥中下坠了一息,蓦地落在实地上,正巧感觉到有人从他背后轻轻取走了什么。
那东西很烫,把他烧得皮开肉绽。
敖君逸眼都没睁开,就转过头去一口咬住对方的脖子,这才发现是洞庭君要从他背上叼走一轮燃烧的太阳。敖君逸将它甩到一边,用尾巴卷起那光团,负于背后,对洞庭君嘶嘶咆哮:“别打他的主意。”
洞庭君滚落在大片碎石中,断断续续道:“泾川君怎么醒了,岂不是辜负了帝女的一片苦心?”
“她的苦心?让你用梦境困住我,好夺走李声闻?”
洞庭君叹息道:“你何苦把她想得那般不堪?她只是想弥补对你的亏欠,让你没有痛苦地活下去罢了。”
“我不需要她假惺惺的关心。”敖君逸哼道,“我不会如行尸走肉般混沌度日,我还有他。”
他撕下黏在腕间的细长怀梦草叶,扶摇而上,驮负着太阳去追逐天际。
没有日升日落,他数不清自己飞了几个日夜,才终于攀上帝女峰顶,几乎连一只爪子都动弹不了。他喘息片刻,转头去衔起背上的火光,将它举到天幕之上。
羲和火留恋地围住他的长吻,似是抚摸了他的嘴唇,这才缓慢地升上天幕。
夜色褪尽,久违的熹光照彻山河。在此之前,第一缕流金辉光,落在敖君逸的眼睑。
第170章
“穿过天上太阳,捉住见到你就躲避的那缕火,那一定是郡王的魄。羲和火既然已经点燃九阴烛髓,就没有必要再滞留于天极了。”
叶天师的话犹在耳边,敖君逸却已身在帝女峰上,迎着四射的星火,飞向正要顺天极东升的火轮。能焚烧万物的羲和火瞬间烧透他的鳞甲,却没能阻止他钻入太阳火中,潜进最深处。
他在火中睁开被烧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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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的双目,一眼便看见手边一缕金红的火焰,正悄悄绕开他身周,向太阳边缘流动。即使没有叶天师提醒,那火种的色泽和神态,也早已深刻在他识海之中,挥之不去。
敖君逸挥爪将它捞在掌中,松了一口气,终于脱力从太阳火中坠落。
他撞倒帝女峰的无数山崖、树木,终于在半山腰停住了下落的趋势,连忙伸头去看前爪捧着的羲和火种。那火苗安静地栖在他掌中,如一掬春水。
敖君逸鼻子一酸,恨不得把它吞进口内,咽下腹中,让它再也不能始乱终弃。但他终究舍不得这么做,深吸一口气,将它护在自己心口。
这颗火种和其他的不同,不会烧伤他的皮肉,就像他栖息在李声闻体内时,周身环绕的火焰一样。
敖君逸回到泾水,第一件事就是把它放进天帝女的锦屏中。照他多年来遍寻来的昆仑仙方所言,羽衣天女能窃人皮相,她拓下的李声闻的皮囊,与真人无二,如此一来,只需要找来身材相仿的枯骨,就可制成一具崭新的躯壳供李声闻栖息。
“你是不是早就算好了,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在苏都匿识炼骨时,才将这无启之骨炼得比我矮三寸?”敖君逸从李声闻那不知塞满了什么玩意的书箱里,翻出早就弃置不用的无启之骨,嘟嘟囔囔地施法把它塞进屏风,“倒是正好与你一般高。”
画中人笑而不语,敖君逸自言自语道:“等等,还没完。”
他边对着屏风宽衣解带,边咕哝道:“我这不是要轻薄你,是我想到的那方子一定要直接取出的心血,我解了衣服才好取血。”
所幸没人对他的举动表示不满,敖君逸在画中人的注视下除去上衣,端起一旁的酒樽,另一手伸出爪钩,刺入胸膛。
湿热的血流自伤口淌下,敖君逸没空在意疼不疼,手忙脚乱地将血滴入酒樽,待接满半樽,就横七竖八地扎起伤口,向樽中注酒。
他才从昆仑仙方中得知,羽衣天女屏风中已经贮下李声闻的形体,转眼李缘觉就从长安送了封信来,随信附赠一张用龙血和烈酒做楔子“定魂”的方子。
邺王殿下特意提点,这每日喂给屏风中人的酒,必须是中山古国的烈酒千日醉,一杯便可使人沉醉三年。另外还需佐以他的心血,天长日久龙血与酒浆凝成楔子,定住李声闻的魂魄,他自然就可以“死而复生”了。
这与之前李声闻身死,却被龙骨定住魂魄而留在人世的道理一样。
生怕他找不到千日醉似的,李缘觉亲自送来三坛陈酿。酒一开封,敖君逸差点醉死在酒风中。
“你不胜酒力,喝这些不会醉么?”敖君逸对着李声闻的口唇灌下血酒,画中人竟当真饮尽杯中物,一滴都没有漏出。敖君逸惊奇不已,盯着他毫无变化的面容,自斟自饮起来。
他只饮一杯便沉醉不醒,直到东方既白,晨光又悄悄爬上他的额角。
敖君逸从睡梦中惊醒,再一次撕开自己的伤口。
如此往复百日,他和画中李声闻的面容,都没有改变。李缘觉送来的千日醉,最后一坛也快要见底。敖君逸不舍得再喝,把残酒都舀入樽中,滴入心血,送到画中人口边:“这一樽喝完,你要是再不活过来,我就要去找李缘觉理论了。”
李声闻没有回答。敖君逸悻悻将酒樽一掷,躺倒在地,用手挡住双眼:“那厮果然是哄骗我的啊……”
蓦地,一阵松柏寒香飘过鼻端,敖君逸睁开双眼,望着锦屏,不能言语。
画上人举步倾身,先是衣袖穿过屏风,接着是身体慢慢探出,他一点点走出了画卷。跨出屏风时,他满头青丝如瀑垂散,发梢拂在敖君逸脸上,让他凝神屏息,不敢动弹,生怕一动就惊破了他的影像。
李声闻走下屏风,忍俊不禁道:“水中这么冷,别躺在地上了。”
敖君逸深吸一口气,爬起身来:“你来得好晚。”
“但是我回来了。”李声闻笑道。
敖君逸看了他一会,突然发难,把他拦腰扛起,往床榻走去。李声闻抓住他的腰带,却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没法阻止他。
李声闻懊恼地叹道:“七郎……”
“你唤他做什么?”敖君逸瓮声瓮气道,“久别重逢,你该叫谁?”
他把李声闻按进衾被里,合身压上,后者察觉到他的不悦,缩起肩膀:“我是说七郎作弄我。龙血凝楔子不需烈酒,他却嘱咐你灌我千日醉,害得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敖君逸低笑起来,吻向他的唇角:“鹬蚌相争,叫我这渔人得利?”
“君逸,久别重逢,我们不先说说话么?”李声闻被激得又是一缩,奈何被困于床笫之间,无处可逃,只得顾左右而言他。敖君逸直起身来,拉落床帏:“说啊,怎么不说?
他探向李声闻的衣带,哑声道:“边睡边说。”
待到一轮云雨散,已是三更时分。床边的珠蚌已经合拢,仅有淡淡余辉映入绡帐。敖君逸餍足地从背后拥住李声闻,照他的意愿侃起天来:“你之前要做月下老人给我扯红线的事,还记得么?”
李声闻睡眼朦胧地嗯了一声。
“那是你的遗言,我认真地思考了很久,觉得确实应该再找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和我琴瑟和鸣。”
李声闻身子一僵,就要转过身来看他,被他趁势按住后脑深深吻住。
“我从你提到的闺秀中选了一个,你听听看行不行?”
李声闻半睁开双眼。敖君逸头一次从他眼中窥见惊慌这种情绪,不由好笑道:“骗你的,除了你我哪里看得到别人?”
李声闻枕在他肩上,舒了口气,低声道:“泾川夫人这个位子,还是我来坐罢,不劳君逸心挑选。”
他疲力竭,说完便倒头睡了过去。敖君逸低笑一声,暗道比起空待晨光,还是揽日入怀更妙。
大结局了!!!
感谢各位小天使陪伴我到完结,也感谢大家的鼓励和支持!
提前祝大家春节快乐!
另外番外点梗开始了2333
番外
枝间时见子初成
十六郎x敖则
一、
上元佳节,长安街坊尽数连通,灯花如星火霄汉连缀。熙熙攘攘的人群蜂拥至花萼相辉楼下,只待楼头明月东升,琵琶与羯鼓揭开不禁夜的序幕。
在花灯昏黄光晕不及的暗处,却有一位轻裘缓带的郎君沿着街道缓步前行,隐入西市的层层飞檐。他不去追逐勤政楼下宫人们抛洒的金粟真珠,也不曾在谢阿蛮的凌波曲前驻足;他摇着霜白色的腰扇,漫无目的地穿行于摊贩和人流之间。
他身材颀长,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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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无俦,除去一双鎏金眼瞳,与京中的王孙公子们形容无二。卖螺钿砗磲的老人从迎娘婉转的清音中回过神来,猛然看见位通身清贵的郎君,连忙赔笑道:“郎君想看看什么?”
“老翁的螺钿,都是不久前才从水边捞的罢?”
老翁满脸堆笑:“是今日才从灞水边捞的,水汽都没干呢。都是些不入流的小玩意,品相比不得郎君扇骨上镶的那些。”
敖则轻笑一声,不着痕迹地起那柄青琅扇骨的腰扇,捧起摊上一只陶钵。那陶钵粗糙不平,显然出自民间陶匠之手,其中浅浅一层清水接近干涸,一尾长尾的火红鱼儿正在水中挣扎。
老翁见他脸色转沉,赧然道:“今日太忙,忘了给它蓄水……河边太远,这左右摊贩又只有些卖酒的,实在是没法救它了。”
“这尾鱼儿玲珑可爱,我买下了。”敖则唇角一勾,将荷包解下放在老翁摊上,“听闻今夜长安张灯达昼,我慕名前来一赏,出门匆忙,竟然忘了带钱。老翁看用这个抵钱可行?”
老翁狐疑地打开荷包,几颗龙眼大的浑圆真珠落于掌心。他颤巍巍地抬起头来,川流人海中已经不见这位阔绰客人的身影。
敖则避开人流,在扇子掩盖下轻轻敲了敲陶钵,眨眼间钵中便重新注满清水,濒死的红鱼在水底横躺了许久,才浮到水面上来,吐出一颗水泡。
敖则轻声道:“别出声。”
鱼儿旋身沉回陶钵底下。与敖则擦肩而过的女郎却听到了这声低语,疑惑地侧过头来。
她怀抱一支玉笛,点染蝶粉蜂黄的容颜,如带露李:“郎君在对那尾鱼说话?”
敖则将陶钵藏到身后,含笑诵道:“‘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游伎皆李,行歌尽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我亲眼见到这火树银花的美景,又果真有夭桃李般的女子从面前走过,如此良辰,暗合诗中所言。我自然是如诗人那样自言自语,祈愿此夜长久,不要随玉漏滴尽。”
女郎嫣然笑道:“郎君虽已见妾容颜如桃李,却如何得知妾是否‘行歌尽落梅’?”
敖则的目光自她玉白指尖流向那金碧横笛:“横吹二十八曲中,落梅与折杨柳二曲最负盛名,但折杨柳其曲如泣如诉,与此良夜格格不入。所以娘子要吹笛,定会吹梅花落。”
“公子如此攻于音律,定是雅客。”女郎倾过身来,“妾是教坊弟子,家住西市。若是郎君有意,可循笛声寻妾。”
“若有缘得见,我必与娘子共赴仙乡。”敖则笑着应下,与她背道而驰。
他毫无眷恋地离开不夜的长安,出得城去,一路行至灞桥,将钵中鱼儿放入灞水,叮嘱道:“不知你身带灵气,为何会被凡人的渔网捕获,以后要千万当心。”
他放归了鱼儿,自己也解去白裘,步入河水,在灞水深处化为龙形,向东游去。
他本只是好奇长安风流,偶尔上岸一观,却委实被那丝竹弦音、红灯绿酒震慑,几乎想要留在这世上软红尘中,做个凡人醉生梦死。
但他必须回去,一年后,洞庭湖送贵主出降的仪仗,就会行至泾川龙宫。他马上就要为人夫婿,不能再做风流纨绔了。那位横吹笛手,恐怕等不到他踏足门前了。
敖则沐浴着星光,心不在焉地游回泾水,敲开了龙宫的白玉大门。侍女冰鱼为他除去外氅,突然问了一句:“这是殿下带回来的客人?”
“什么客人?”敖则不明就里地回过头,便见自己身后浮着一尾火红长尾的金鲫鱼,尾鳍招展如榴花。它不声不响,只是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注视着他,也不知这样跟了他多久。
敖则哑然失笑:“你怎么跟着我回来了?泾水天遥地远,不是你的居处。”
金鲫鱼摇头摆尾,用浮游的姿态表达它想说的话。敖则无奈道:“开口说话罢,我在长安西市不让你出声,是怕周遭的凡人发现你是妖怪,以后你在长安附近就没有安宁日子过了。”
金鲫立刻吐出人声:“我想跟着龙君。”
敖则举步往宫内走去:“不必。”
他对冰鱼作了送客的手势,那金鲫鱼却不依不饶,游到他面前:“龙君对那吹笛女子格外留恋,是否我要有那样的容貌,龙君才会留下我?”
他问完也不等回答,红光一现,变化成了貌若春花的少年,俏生生立在敖则面前。他一身榴花似的红衣,倒与长安少女间风行的石榴裙极为相似。敖则看了他一眼,叹道:“我救你是举手之劳,不必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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