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相金骨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青霜照夜
透过低垂的重重帷帐,隐约能看见帘后有成群舞女折腰垂手,婀娜柔媚如兰花临水,正是绿腰舞中的一拍。
可惜她们和所有长安居民一样,都被固定在那一瞬间,不会踩出下一拍舞步了。
李声闻袖中飞出一只雪白的鸟儿,它飞上栏杆,钻进了人影幢幢的帘幕。不久帘中传来懒洋洋一声:“哥哥找得好快。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反要叫白鸟传信呢?”
“这是因为不敢惊扰你的睡眠,效仿青鸟向仙人报信。”李声闻含笑道。他气定神闲,好像他果真是解开对方的谜题找到这里,而不是误打误撞猜出来的。
李缘觉懒洋洋道:“那现在阿兄可以进来了,我衣冠不整,就不出门迎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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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他这么说,李声闻也不再拘泥礼数,轻轻踏在玉栏上,为李天王掀开帘子。后者游鱼般灵活地钻入室内,落地化成少年,板着脸挡在他身前。
进入窗中,他才发现那些妩媚的舞姬,竟然全是白瓷雕成,虽然面容明艳身姿曼妙,但用黑漆点出的眼瞳空洞无神,令人毛骨悚然。而玉楼的主人却悠闲自在地枕在瓷美人膝上,观赏着她们一成不变的舞姿。
他有张和李声闻毫无二致的脸,神态却天差地别。他簪横鬓乱,双颊因饮酒而醉红,伏在美人膝上的姿态,有如沉香亭前妖冶的芍药常被文人呼为没骨牡丹的花。
这株芍药被琼浆玉液浸透了,枝叶都是醉软的。
李声闻也注意到了这些瓷人,不动声色地问:“七郎好兴致。这些舞姬不似真人,莫非是何处请来的天女?”
“只是些瓷器而已。邢窑烧的贡品,我见有趣,从圣人那讨的。”李缘觉抿了口酒,指指离他最近的舞女,“但是看久了也就无趣了,这些白瓷舞女美则美矣,终究不及真人来得活色生香。”
他眼珠一转,提议道:“既然阿兄难得来了,我们就不看这些死物了罢。不如我唤醒几个王府豢养的姬妾,让阿兄看看我亲手编排的歌舞?”
李声闻笑道:“不必了。我今日是来看你的。”
最近因为各种原因没码多少字,只能周末日更了,非常抱歉~
第162章
李缘觉挑起眼角,露出和他相似的笑容:“果然,只有我闯了祸,阿兄才会来看我。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而你一直故意闯祸,好引我前来探视。”李声闻答道,“从小到大,不管怎么劝你,你都不肯改。”
“等阿兄来看我,是我唯一的乐趣,我舍不得改。”李缘觉拖长声道,“不过阿兄带着旁人来看我,倒是头一回呢。这位郎君是何方神圣,能得阿兄青睐?”
他自顾自说完,不等李天王回答,就上下打量他一番,笃定道:“是当年在泾水兴风作浪的泾川龙君罢?说来我与阿兄骨肉分离十数年,都是泾川龙君的功劳呢。”
李天王嗤笑道:“说你是换牙,你还真是个奶娃娃,多大了还黏着哥哥。现在他是我的了,你还是早点自立门户罢。”
李缘觉不搭腔,向李声闻央求道:“阿兄,我不喜外人打扰。今天我们两人一起对酌可好?”
李声闻平静道:“七郎,我去哪里,君逸就去哪里。”
“看来阿兄是打定主意,要让泾川龙君也做座上宾了?”李缘觉沉默许久,才翻了翻眼皮,不屑道,“也罢,我清平观中琼浆满窖,不差这一壶。那便请泾川龙君在……在那边坐罢。”
他随手指了一个最末席的位置,李天王懒得和他计较,只尾随着李声闻坐在他右手边,不参合兄弟俩叙旧。李缘觉心满意足地坐到兄长身边,唤道:“韦九郎,拿好酒来。”
没有人回答。
李缘觉冷了一下,才恍然道:“我忘了,他不在这。那我就自己去舀酒来。阿兄且稍待片刻。”
说罢,他就施施然起身,捧着酒案走出帷帐之外,把两位客人留在阁楼上。李天王和那些白瓷美人大眼对小眼半天,觉得自己头都晕了,忍不住低声道:“这玉楼中没有生人的气息,我看你就趁没有侍儿,揍他一顿好好教训他下罢。”
李声闻目不转睛地盯着挂在房中深处的一只金笼,随口应道:“好,都听你的。”
他嘴上说着,已经起身走到鸟笼下,取来一旁挂着的金勾,拨开笼锁,捧出笼中的鸟儿来。这是一只通身翠羽的鸟儿,镶着琥珀制成的眼珠,活灵活现,只有细节处能细看出雕工的稚拙来。它一尘不染,披覆着光润的包浆,一看就常被人珍惜地把玩。
甚至于“饲养”他的人,还将它养在雕细琢的笼中,用细的棉絮铺垫,食槽中盛着金粟,水槽中蓄满澄澈美酒。
李声闻哑然失笑:“没想到还会在这看见你。”
翠鸟晶莹剔透地眼睛回望着他,但已经不会像刚做出来时那样,亲昵地啄主人的手指了。
李天王见他孤零零立在那里,侧影平白透出一股寂寥来,想也不想窜过去抓住他的手,替代那鸟儿一通啄吻,借此安慰他。
李声闻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将鸟儿放回笼中,反手去推他:“好了,我没事,看到少年旧物,一时心生感慨罢了。”
“没事我也可以亲你。”李天王抬起眼帘看他,“难道你还嫌弃我么?”
“不敢不敢,不过再这样下去,我可能忍不住要对你说些不该说的了。”
“对我你还有不能说的?”
“有很多。我们还是快些落座罢,别让七郎发现我私自动他的物件。”
两人拉拉扯扯坐好没一会,李缘觉就端着酒壶回到厅中,亲手给李声闻斟满一杯,就着堂中烛光打量他:“十数年不见,阿兄和分别时没有变化。”
“你也是。”李声闻啜了口酒,对他笑道。
李缘觉听了这话,垂下眼睫,露出一点没能遮住的笑意:“所以,这人世间,真正能和我并肩的手足,只有阿兄啊。”他慢慢挨着李声闻坐下来,像小时候受了委屈时一样,勾住他的脖子,“阿兄不在长安,我喝的葡萄酒也没有滋味,吃的金齑玉脍也粗鄙难以下咽,连杨妃的霓裳羽衣仙曲都无心欣赏。
“没有阿兄,长安都没有趣味了。”他将脸颊埋在李声闻胸前,软声道,“所以既然来了,阿兄就不要再走了,以后永远陪着我好么?”
“七郎……”
不待李声闻说完,李缘觉就举起酒盏,贴到他嘴边:“不要说我不想听的话。”
隔着一张桌子,冷眼旁观兄弟叙旧的李天王,瞧着他勾着李声闻脖颈的手臂,亲昵无间的神态,把牙咬得咯咯响,琥珀似的陈酒喝到嘴里又辣又涩。
但他偏偏不能把李缘觉怎么样。对这位小舅动手,死无全尸的肯定是他。
李缘觉旁若无人也或许他就是刻意说给李天王听,压低的声音刚好能传入他耳中:“我们生来就是一体,本来不该分开。而且,再也没有人能分开我们了,阿兄。
“不管是祖母还是三哥,哪怕掌控志高权柄,又能如何?只要我闭上眼睛,天下皆死。哥哥,我们再也不需要顾虑他人的猜忌了。”
“七郎,我们不是垂髫小儿了,行事不能全凭自己心意。你如此妄为,即使圣人不能罚你,亦有仙家方士会出手干涉。你的这座‘钟山’,能困住长安多久?”
“阿兄知道这是‘钟山’啊!”李缘觉得意道,“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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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用多余的龙髓为自己筑造的神山,而我就是钟山之神,衔烛之龙。天下晦暝生死皆在我股掌之间,我有何可畏惧?”
这座山脉是多余的龙髓所造,那么或许宜生的龙髓也正在其中。李天王忽然记起,眼前的男人,正是让宜生遭受剜骨夺髓之苦的罪魁祸首,而那行凶的杀手,刚刚就死在他手中。
借刀杀人的是他生身母亲,他不知该如何报复;被借的刀却对他施恩,奄奄一息;损毁兄妹遗骸的韦九郎已经伏诛,而幕后主使却是自己良人的亲弟弟。他想要报仇,却没有哪个仇人可以一刀杀了干净。
他越想越觉得头痛欲裂,直到李声闻在桌下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握住了他的手指。
金齑玉脍是一种类似生鱼片的食物
第163章
李声闻没有对他说话,而是继续平心静气地劝诫李缘觉,后者对自己不爱听的话充耳不闻,一味撒娇耍痴道:“阿兄事事恪守礼教,不觉无趣么?人活一世就当如稚子一般,随心所欲,才不算白活。”
“所以你连圣人都敢戏耍?”
李缘觉伸手一捞,拾起自己的酒樽:“只要是有趣的事情,我都喜欢。至于别人怎么想,那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李声闻说不过他,只好妥协道:“那就不说你不想听的话了,省得你连我都讨厌。我路过灞桥时,看见董二娘子的摊,想起你小时一直想吃这个,但是始终没能尝到。不知道现在给你,会不会太晚了?”
他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依旧温热的纸包,在李缘觉鼻子底下层层揭开。李缘觉放下酒樽,吸了口气:“这个气味,是樱桃么?”
“是。”李声闻揭开最后一层纸,露出鲜洁的皮和殷红的樱桃,“不过你已经贵为邺王,驼峰素鳞也司空见惯,不知道这乡野间的酒食,还能不能入你的眼了。”
李缘觉愣了一下:“阿兄还记得它……”他踟躇着伸手按了按的外皮,好像怕它张口咬自己手指一样。
好在这饼并非虎豹猛兽,没有咬他。李缘觉这才小心翼翼地俯首咬了一口,弯起了眼睛:“原来它是这样的滋味。”他偷觑李声闻一眼,抿唇笑道,“自从阿兄被泾川君攫走,我就再也见不得樱桃,更不消说吃它。可是没想到,它竟然这样清甜。”
“你喜欢就好。”
李缘觉眼珠一转:“可是说了这么多,阿兄连我一杯酒都没有喝过,难道是嫌弃杯中物不如玉京的仙酒甘醇?”
“酒是好酒。”李声闻垂眼看向案上酒樽,“但是中山古国的千日醉,我怕喝了这杯就醒不来了。”
李缘觉大笑道:“既然阿兄看出来了,我就实话实说。我就是要阿兄留下来。从前我手无缚鸡之力,只是区区皇孙郡王,连留下兄长陪我吃完一个街边的,都是不可能的奢望。但是今非昔比”
辉煌珠宫内的千盏灯树,都在这一瞬间熄灭了。在重重如鬼魅般浮动的纱帘间,唯有一只血红的眼珠幽幽地注视着满室阴霾。黑暗中,龙蛇鳞片摩擦的簌簌声响动不止。连坐得离这只眼睛最远的李天王,都能感受到滑腻蛇鳞贴近后背,让人不寒而栗。
“虽然这幅容貌太过狰狞,但它却能给我无尽的力量。就是九天玄女到此,都只有化为齑粉的下场。阿兄,放心地留下来罢,以后我们日日赏花对饮,辄饮辄醉,再也不在这三千世界中无谓地清醒,岂不逍遥?”
自这荒唐酒宴开场,兄弟二人就各自自说自话,无非一个说自己能掌控生死,不畏惧人间帝王,痴缠兄长留在身边;一个翻来覆去说着妄为的苦果。他们各执己见,顽固得如同两块对立的磐石。
李声闻久久没有作声,黑暗中的巨物等得不耐烦起来,它长而扭曲的身躯上次第亮起细小的萤火,照出那深红鳞甲沉重的光泽。李天王眯起眼睛,借着绝佳目力,看清了那些萤火的真容:那是成片草叶细长的翠草,柔软地覆盖在它的背鳞上,草叶上缠绕的火光不时如蝇虫飞起,绕着它的长尾舞动。
是曾在洗墨画院见过的萤火芝。
它的尾巴上缀着数片宽大肥厚如芭蕉的叶子,亦在黑暗中生出淡淡微光,摆动时会留下金屑抹过的影子。他依稀记得在赤山旁的那处石矶洞天中,无数翠衣的鹦鹉便是栖息在这样的翠叶上。
他亦看清了那庞然大物的样貌,它有十人合围的身躯,长身盘在堂中梁柱上,因为没有伸直,无法推测它身长几何,但总归不会短于现在的李天王。它浑身生着坚硬带刺的红鳞,椭圆的头颅上仅有一只血红色的独目,正无打采地半垂着眼皮。
它没有鹿角,看上去似蛇,却生有前后两对爪,腿上缠绕着无数眼含明珠的骨蛇,就如拖着几百条锁链。柔软明亮的萤火芝织成它的背鳍,无名碧叶凑成鲤鱼一般的尾鳍,硬生生在蛇身上拼凑出龙族的影子。
“原来萤火芝、骨蛇和背明树,都是烛龙的遗骸残片,难怪都生在幽冥却能自生光亮。”李声闻镇定自若地伸手抚摸它锋利的鳞片,“七郎,你果然已经化龙了,那么你的口中烛,一定也恢复了它该有的样子。”
烛龙眨眨眼睛。若是用李缘觉风流华美的皮相来作这举动,定然赏心悦目;但由这面目狰狞的怪物做来,却只让人觉得憎恶。它俯首贴近李声闻,嘶声道:“要是阿兄留下来,我就给阿兄看我的口中烛。”
“好。”李声闻轻声道。
烛九阴心满意足地游到他溪边,张开嘴吐出血红分叉的信子。在两对弯曲的毒牙之后,它的舌根上垫着一颗宝光璀璨的真珠。
夜来双月满,曙后一星孤。
这明珠光华夺目,如冰如玉不知材质,其中有五色光华流转,如云雾中绛虹流霞。它与龙髓有些相似,却比龙髓更加柔腻欲滴。
它虽然极美,却瑕疵遍布。刀钻琢磨出的线条遍布其上,组成面目依稀可见的童子图样。这张脸在李声闻的梦境中出现过,它曾经作为祈福的吉祥器物被进献给窦德妃,又托生在她腹中,换上和她腹中之子同样的皮囊,降生人世。
“这刻痕……”
“是游方术士将九阴烛刻成化生童子、化生童子又托生为人的证据。”李缘觉合上长吻,吞咽了一下,再张口时舌上已经不见真珠似的九阴烛,“是软红尘刻在我身上的印记,深刻入骨,挥之不去。”
“可是你吞吃龙髓促生龙骨,将自己拼凑成烛龙之身,不是有悖于脱胎为人的初衷?”
“阿兄不知,我作为人活过之后,才知身在红尘中,心在俗世之外,方是最自在的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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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入红尘了,便睁开眼睛让长安活过来;想清静了,便闭眼让他们死去,易如反掌。”
夜来双月满,曙后一星孤崔曙《明堂火珠》
这是我很喜欢的一首有故事的诗。写完这首诗一年后,崔曙就死了,留下一个孤女叫崔星星。
话说唐朝起女名真可怕啊。
第164章
话说到这里,李缘觉忽然一顿,又眨了眨澄澈玛瑙似的眼睛:“阿兄一直看着我的眼睛,是在想控制我的眼,好禁锢我的法力么?我可不会上当,让你轻易蒙住我的眼。”
“七郎,我是来看你的。你也要提防我么?你看,我手中什么也没有,也不会暗中动作。”李声闻对他张开双臂。
李缘觉试探着靠近他,见他当真没有动作,才慢慢躺倒在他肩上,叹息道:“这还是哥哥第一次抱我呢。”
李声闻紧了双臂,毫不介意那锋利的鳞片割开自己的衣裳,紧贴自己的咽喉,随时可以夺取他的性命。他将脸贴在烛龙颊边,以手抚着它的脊背,柔声道:“七郎,抱歉……”
幽暗的内室,忽然有一道冷光划过,锁扣开启的细微声响传入李天王的耳中。除去这声音,他还听到羽翼扇动的风声由远及近,飞出低垂的织锦宴幄,盘旋在他们头顶。
烛九阴猛然张目,吐出血红的信子,卷向悄悄飞来的鸟儿。
但它喉中的珠光照在墙壁上,只映出一只蓝羽翠鸟娇小的身影,它放下心来,起毒牙和信子,不欲攻击自己豢养多年的爱宠:“原来是你啊,十多年来,你一次重新飞起来,是因为阿兄来了么?”
话音未落,他忽然发出一声痛叫:“好痛啊!阿兄,你给我吃了什么,我觉得腹痛如绞。”
它拼命摇头甩尾,对李声闻嘶吼咆哮,想要脱开他的怀抱。但后者禁锢着它的七寸与头颅,任它挣扎翻滚,始终纹丝不动仿佛已然化成山石。以烛九阴的神力,竟然无法从他双臂间挣脱。
随着烛龙的剧烈动作,它的背部皮开肉绽,无数血红的蚂蚁从伤口中探头,继续啃食着它的皮肉,将伤口越撕越大。在仅有薄皮相连的骨架间,隐约可见九阴烛的明光将皮肉都照得透亮。
成群红蚁齐心协力将烛龙髓缓缓拖向伤口,看样子是打算将它自伤口取出。李缘觉痛苦不堪,又无法挣脱,嘶嘶吐息道:“那樱桃是假的……你骗我……是阿兄先骗我的!我会拉着长安城为我殉葬!”
它的瞳仁蓦地扩散开来,如同凝望世人的深渊。
就连李天王都感到头晕目眩,几乎要被它吸入其中。但瞬息之间,大量从四面八方汹涌袭来的生气冲得他一个激灵,连骨头都刺痛起来。
“这才是真正的烛龙合目世人不仅会沉睡,还会长眠不醒,是么?”李声闻轻声呢喃道,“七郎,这力量太过凶险,哥哥不放心把它寄存在你这里,要把它取走了。”
烛九阴发出低低的冷笑,瞳孔几乎覆盖全部眼球。
窗外本就浓重的夜色愈发浓稠厚重,如焦墨黏缀在檐下,将这座厅堂吞噬。李天王能够夜中捕捉柳絮的眼睛,也模糊起来,渐渐看不清李声闻的神情。
但他清楚地看见烛九阴的蛇尾高高扬起,将李声闻层层卷起,像是要把他挤进自己的身体中。而后者用尽全力禁锢他的头颅,脸上青鳞凸显,汗湿重衫,显然没有多余的力顾及身后。
李天王不假思索地冲上前去,化成龙形一口咬住他的尾巴,将它甩到一旁。
李缘觉大吼一声,转过头来,用空洞深黑的眼瞳盯着它。只是这么一眼,李天王便觉得四肢麻木僵硬,他余光瞥见自己的胡须末端闪烁着玉石的宝光,竟是和韦云台一样,化作没有生命的石头。
李缘觉呵呵低笑道:“我的九层楼中,倒是缺一条玉龙……以后阿兄也可以对着它睹物思人,得寂寞。”
“你休想!”李天王挥动沉重的爪子,抓向它的独目,意图摧毁这凶险的兵器。但李缘觉对此早有防备,对他迎面喷出一阵狂风。
烛龙吹成冬,呼则夏,吐息间天下风起。李天王猝不及防,本就麻木的爪掌被朔风所阻,无法触及烛九阴之目。
忽地,有一道纤细娇小的身影腾空而起,冲入风中。
是那只陈旧的傀儡翠鸟,在风中忽上忽下,如同柳絮杨花。但烛龙却在这样脆弱无害的物件面前吞下吐息,确实不敢伤它分毫。
是因为这只翠鸟来自十年未见的兄长么?李天王心里醋味翻腾,手上更不含糊,扬爪盖戳向李缘觉的眼珠。
烛九阴的瞳孔忽地缩起,它虽然名为衔烛之龙,却是蛇身,没有眼睑。眼见敌人的利爪袭来,它却连合眼也做不到,又顾及面前来回飞舞的翠鸟,只能甩着受伤的尾巴来驱赶李天王。
它的尾巴抽在头顶的痛感,和钱塘大潮相差无几。但李天王只觉得痛,却不会再被它轻易伤到,因此不闪不避硬是吐出一口雷电,结结实实地打在烛龙头顶,趁它昏聩不能躲闪,用爪钩去挖它的眼睛。
“天王,稍等。”李声闻突然启唇。
李天王闻言一滞,还未及开口询问,就见烛九阴身上的萤火间次熄灭,庞大的身形也急剧缩小变幻,眨眼间就变回了风流俊俏的邺王殿下。
灯烛洞照的玉堂之上,哪里还有红鳞巨蟒的影子?
唯一能证实这场争斗不是梦境的,是李声闻染血的右手,和李缘觉背后深可见骨的伤。或许是在他们缠斗的间隙找到了机会,李声闻终于腾出一只手来抽取了李缘觉体内的九阴烛。
那明珠不沾血污,却莹白高洁地躺在血污中。
李缘觉气若游丝,眼睛却还紧紧盯着那颗明珠:“这是我好不容易用龙髓养出来的。没了它……我不就不能长生不老,永远……和阿兄在一处了?”
“九阴烛是烛龙龙髓,没了龙髓,你自然不会再是烛龙。”李声闻抚摸他汗湿的鬓角,“以后你只是邺王、圣人的兄弟、玉京十二楼之主,没有别的身份了。你要好自为之。”
李缘觉露出半哭半笑的神情:“那你还会回来……看我么?”
“以后我日日都会看着你,你不用再故意犯错,好引我来了。”李声闻从袖中取出玛瑙红叶,在他眼前晃了晃,“这个我会好好留着的,得找不到来看你的路。”
李缘觉:我还缺一条玉龙……
李天王:你特么还要做面九龙壁是不是?!
第165章
玉相金骨 分卷阅读114
李缘觉这才转惊为喜,露出笑来:“一言为定。”
李声闻说完这番温情的话,却没有继续这副兄友弟恭的场面。他撕下衣袖的边角擦净自己的双手,将九阴烛入囊中,转向李天王正色道:“天王,指使韦云台斩龙脉夺龙髓,让宜生贵主残魂受苦的元凶,就是邺王李缘觉。”
李天王的爪掌刚刚恢复知觉,就被他的态度弄得摸不清头脑,晕乎乎回道:“所以呢?”
“他有错在先。作为你的眷侣,我希望你照自己的心意处置他。”李声闻对他伸出手,缓缓抚过他头顶的血痕,“但是作为七郎的兄长,我希望你不要杀死他。”
李天王听了这话,就像心尖被他挠了一下似的,又酸又涩。他盘旋了一圈,垂下头来,涩声道:“他虽然不是杀害宜生的凶手,却也让她的残魂痛苦不堪,纵然罪不至死,但于情于理我都该严惩他……可是,我更不想让你伤心。”
“这也是我想说的。”李声闻用前额抵着他的下颌,藏起了自己的脸,“我不想失去七郎,也不想让你难过。天王,我进退维谷,无法抉择,请你替我来做这个决定,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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