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远道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四又西
我沉默。发布通缉令的前提是案件已经立案,并且被通缉的只能是具有重大作案可能的犯罪嫌疑人。然而,这个案子也才刚刚有了些线索。
严哲提出的办法只能说不得已而为,但眼下别无他法,周圣宇显然是要逼黑子现身,这很可能是他计划里的最后一个人,黑子如果够聪明的话,就该在通缉令发出的第一时间站出来自首,否则他的性命时刻遭受威胁。不,现在不止他,还有吴小雨。
我几乎可以确定,除了周圣宇,没人敢这样堂而皇之地在警察眼皮底下把人带走。严哲想跟他抢人,他或许以为这样能够扰乱凶手的计划,但如果这本就在周圣宇的计划当中呢?或者说,即使出现如今的局面,他也有自信游刃有余?
我皱眉思索着,能让他有恃无恐的原因究竟是什么,我们是不是还漏掉了什么关键点?
与此同时,耳中仍是持续的嘟嘟声。
“这个提议好。”我对严哲说。就在我打算挂断电话的时候,那头忽然传来唐维安的声音,伴随有些急促的呼吸:“迟队?”
我愣了一下:“在忙?”
“刚刚有一具尸体需要签,抱歉。”他说。
我心头一紧:“死的是什么人?”
“一个自杀的学生。”他回答。
悬起的心立刻放下了,我不禁在心中暗叹,这案子已经搞得我快要得焦虑症了。
“吴小雨失踪了,你知道吗?”
“听说了,”他犹豫了一下,“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没准还真有,”我笑着说,“对付个小屁孩,你行吗?”
“是赵小勇?”他反问了一句,沉默了一会儿,回答,“好,我现在过去。”
我挂断电话,迎面阿宽走过来:“老大,交通部那边回信了。”
“我和严队去,你留在这里等唐医生过来,把那小子交给他,”我拍拍他的肩,“打起神,这几天有的忙了。”
根据吴小雨离家的时间,我们找到前后时间段里那条路上的监控记录,我和严哲极为谨慎地看了一遍又一遍,在她离家之前的两个小时内,没有明显的可疑人和车辆出现。
屏幕里她坐上一辆出租车,车牌号清晰可见,要查的话很容易,但我们都低估了凶手的缜密心思。这辆出租车在开过两条街区后停在了路边,吴小雨下了车,而后又在原地等了十分钟,拦下另一辆出租车。
我和严哲对看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无奈,无奈是因为心中对此早有料想。
就这样,整个上午的时间,我们跟着吴小雨从城东绕到城西,她偶尔还会穿过监控盲区,是一些人流较少但足够车辆经过的巷道,每一次我的心都不由自主地紧缩起来,生怕她就此消失在黑暗里。好在这最坏的状况还没有发生。
“你有没有一种感觉?”严哲眉头紧蹙,他的表情加深了我内心的烦躁。
“你是说,一种被戏弄的感觉?”我紧紧盯着屏幕。
他没有出声,默认。
“太多了,”我躺进转椅里,揉着太阳穴,想到那几个人的死状,又触电般放开手,改按眉心,“这一条路接一条路的,车跑起来倒是快,我们找起来太神。”
“没办法。”严哲翻着一个个视频,寻找吴小雨坐上的第四辆出租车,推测它可能出现的街区。
这时候我只能懊恼南桥的道路实在有些过于四通八达。
严哲盯着屏幕里的画面,他同时播放着四个监控视频,忽然间,他的表情凝滞一瞬,眼睛眨也不眨,眉头更深地皱起,像是被刻刀刻下了三道褶纹。
“不见了。”他说。
我愣了一下,紧跟着心往下一沉,扑到电脑前。
第四辆出租车穿过一条没有监控的巷子,二十分钟后,这辆车出现在另一条街道上,严哲把画面放大,尽管不甚清晰,但已足够看清楚,车里除了司机,没有第二个人。
“刚刚那条黑巷子!”我脱口而出,“人是在那儿不见的,盯住两头,看有什么车辆和人出来……”
“迟队。”严哲面色冷静,打断我。
几乎是同时,我意识到他这幅表情的意义了,一个更棘手的问题出现在眼前。
“不止这一条路没有监控。”严哲缓缓回答。
电子地图上,与这条巷子纵横交错的其他道路,如同一幅绵密的蛛网攀附在大地之上。它只是这一片纵横阡陌里的一个。
我望着屏幕里仍在播放的视频,左上角不断跳动的时间如同嘲笑的字符蔑视着我,拳头在不经意间攥起,我克制着想要砸破屏幕和桌面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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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这么对我的,除了周圣宇还有谁?这个人,就是这个人,无论过了多少年,只要想起他我就恨意难平。为什么……那个屈辱的少年早已长大成人,变化翻天覆地,我却仍然无法忘记。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自己冷静的声音:“十二条路,一个一个找,非找到不可。”
严哲看着我。
“还有,”我接着说,“照你说的,立案,发布通缉。”
【唐维安】
夕阳西沉时,头顶有飞机轰鸣飞过。赵小勇一听见声音就跑到阳台上,打开窗户,梗着脖子望向天空。
等飞机看不见了,他回头问我:“为什么妈妈还没有回来?”
房间里开着空调,因为有孩子的关系,温度并不低,但我仍感觉手脚发凉。我走到阳台的另一边,看到云层从夕阳前飘过,使得大地时暗时亮。来自海上的风开始蠢蠢欲动,空气里似乎隐含着变化。
我感受余晖照在脸上的温暖,赵小勇的周身也被照出一片橘色微光。我说:“她很快就回来,我陪你等她回来。”
这是谎言。我根本不知道吴小雨在哪里,在做什么,是活着还是死了。
全世界只有孩子最好骗,也只有对孩子说出的谎言不用忍受良心苛责。就在那一刻,我感觉眼前睁着迷蒙双眼的孩子和我记忆里的童年重叠了。我也曾这样问过,在心里问,在她每一次离开家的时候问。
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我也想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她还回不回来,她回来还要不要我。
“维维听话,妈妈很快就回来。”她总是这样说。
她总是骗我。
那又如何呢,我后来一次次回想,你不要我,我还是有别人的,在这世上我总不是孤单一人。
赵小勇又趴在窗边看了一会儿,然后跑回客厅,爬上沙发,坐回原位。或许是父母往日草木皆兵的警惕情绪感染了他,即便我和他在同一个屋檐下共处了一下午的时间,他的眼神里仍带着一丝恐慌。
我尽量让表情温和:“怎么没有看到你爸爸?你爸爸呢?”
赵小勇垂下眼睛,沉默不语,我耐心地等着,他的手指慢慢抬起来,慢慢指向我。确切地说,是我的一侧裤兜,那里露出了手机的外壳。
我看看他,拿出手机:“这个?”
他沉默地点头。
“你爸爸在这里?”我紧盯他的眼睛。
他再次点头。
“在……手机里?”我疑惑地重复,很快,我明白了。
“你最后一次见到爸爸是什么时候?”我的语气柔和。
他用手抠弄衣摆上的褶皱,低着头,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小孩子的记忆有时候凌乱不清,我放弃追问,重新回到阳台上,打算把这个发现告诉迟海风,然后,我听见身后的声音:“昨天的昨天。”
我回头,赵小勇目不转睛地望着我。
昨天的昨天。是前天。
“迟队,”我拨通迟海风的号码,“吴小雨和黑子一直有联系,她很可能知道黑子在哪里。”
迟海风沉默了一秒:“你说什么?”
“赵小勇说他爸爸在手机里,应该指的是手机视频,”我说,“他在视频里见过黑子,他们一家人一直有联系。”
我听见迟海风很低地骂了一句脏话。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我问。
“我说他为什么找上吴小雨,”迟海风的声音有极力克制的冷静,“敢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绑走人,这个混蛋不是有恃无恐,他根本就没打算让吴小雨活着。”
我的心跳突然加快。
“只要吴小雨一死,黑子不管在哪里,不管他会不会选择跟我们合作,他都必须出现,”迟海风还在继续说,“我们的通缉令刚刚发出去,不过很可能来不及了。”
“为什么吴小雨死了黑子就会出现?”我说着,突然停顿下来,目光缓缓望向坐在沙发里的孩子,“……是因为赵小勇?”
“没错,他想告诉黑子,大的一死,接下去就是小的,这一手真狠,”迟海风说,“你和阿宽马上带着赵小勇回局里,那个地方现在很危险。”
我挂断电话,心跳如钟。迟海风的话语里充满隐晦的指向性,而这样不管不顾毁灭型的手段确实很像周圣宇。
又一个吗……
我端起桌上的一杯水灌进喉咙,心跳就是不肯慢下来,我走进洗手间关上门,当颤抖的手拿出手机时,我深吸一口气,当我终于点开邮箱,我发现我的膝盖开始发软,片刻的寂静后,我瘫坐在马桶盖上。
一封新的邮件
给豆奶:再见你,为至死的忠心,为眷恋的一切。
死了。来不及了,吴小雨已经死了。
我盯着屏幕上的字,直到眼睛刺痛,流出泪来,每一个字都被我刻进心里。直到此时我才恍然发觉,这四封信,与其说是死亡通告,不如说是情书给我的情书。
我紧紧捂住胸口,直到那里不再疼痛。
然后我听见了敲门声,是从遥远的大门方向传来。我猛然抬起头,轻轻打开洗手间的门,无声地穿过客厅,赵小勇仍坐在沙发上,眼神像看到惊恐事物的小动物。
敲门声有节奏地持续,我站在门后,手指已经触到了冷冷的铜制把手,我却因为极度的紧张不得不闭上眼睛调整呼吸。
是你吗。我在心中默念。
门外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唐医生,唐医生……”
我睁开眼睛,如同死鱼一般张大嘴狠狠喘息。
是阿宽。
“我在。”我喊了一声,却发现声音如同扭曲的电波,碎裂得不成样,只好闭上嘴,打开门。
“唐医生,咱们的晚饭。”阿宽把手中的外卖袋子举起来。
“别吃了,迟队让我们立刻带着孩子回局里。”我转过身,手下动作快得有些不正常,大脑仿佛停止转动,只能凭着本能把应当带走的东西装进包里。
“这都是怎么了?”阿宽在原地愣了几秒,倒是没有迟疑地行动起来,“这两天也真是……刚才还撞见一个小子在楼下贼头贼脑的,真是……搞得人紧张兮兮的。”
我没心情听他抱怨,一手牵起赵小勇,他目睹了我全程神经病似的表演,此刻出奇得安静,也出奇得沉默。他任由我把他抱上车,一路上我都在想着那封邮件,要不要告诉迟海风吴小雨可能已经死了?他一定会要我解释,我根本无法作出解释。
一辆车从左侧逼近,以极近的距离同我惊险擦过,前方红灯陡然亮起,我猛踩下刹车,然而车子继续疾冲而出,视野里一辆货运卡车缓慢前行。我这才惊觉自己犯了个致命的错误,我踩下的是油门。
留在身体里最后的感受,是安全带几乎勒断肋骨,天旋地转中,我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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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渐陷入黑暗。彻底闭上眼睛之前,我似乎听到了周圣宇的声音,但我已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真实,我听到他轻声说:“别怕,是我。”
27
【周圣宇】
港口的浅湾中有一座废弃灯塔,距离海岸不远,但也不算近,想登塔的话,得租一条船开过去。
塔上的白色钟面已停止走动,衬着幽暗的夜空,如满月般在浮动,当我开车经过长长的黑暗,它高悬于顶,看着我,宛如梦中。
沿海公路,码头,冷鲜仓库。九点十分,车停在熟悉的仓库门前,我走下车,咸湿的海风扑面吹来,远处海面漆黑,码头上灯火点点,正经历晚间的忙碌。
仓库门上挂着一把旧铁锁,长期受风雨侵蚀,表面锈迹斑斑,我用一根铁丝不吹灰之力地打开了它,大门开启,封闭的潮味钻进鼻孔,没有停顿地,我打开车辆后备箱,把里面的女人搬出来,拖进仓库,扔到墙角,又返身回去抹掉地面上的拖痕,重新关上大门。
风和海浪的声音被隔绝在外,仓库里死一般寂静。
我打开手机,借着屏幕的亮光打量墙角的女人,从头到脚。她的意识始终清醒,但骨骼松弛剂让她四肢瘫软,无力反抗,连声音也发不出来,此刻她的双眼盈满泪水,眼珠四下转动,打量着身处的环境,目光既恐惧又疑惑。
我观察她身体的反应,在心中计算着药效时间,很快,她有了动作,一点点挣扎着,试图站起来,无奈手脚被缚,用尽全力也只是徒劳,她看着我,从被胶带封住的嘴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呜”声。
我在她面前蹲下,手机屏幕凑近她的脸,另一手掏出口袋里的枪,她的目光顿住,眼睛猛然睁大,愈发拼命地挣扎起来。
这是刘建辉的枪,我拿到它的时候,枪头上还装着一个消音器,不得不说,刘建辉倒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我把枪口抵上她的额头,轻声说:“不想死的话就别出声。”
她的动作一僵。
“我只想问你一些问题,”我说,“想好了再说,否则我会把赵小勇也带过来,让你们团聚。”
两颗眼泪滚下她的脸颊,她更紧得缩起身体,冲我不住点头。我撕下她嘴巴上的胶带,她的嘴唇翕动着,却强忍着保持沉默。
我说:“黑子在哪?”
“我、我不知道,”她的声音和身体一齐颤抖着,拼命摇头,“我只知道他在船上给人帮工,隔几天就要出海,他不跟我说他在哪。”
我沉默地注视她。她满脸都是泪水,一眨不眨地望着我,露出哀求的表情:“真的,我真的不知道,我不敢骗你,求求你放我走吧,我还有孩子……”
我冷冷打断她:“你最后一次联系他是什么时候?”
“刚才,就刚才,”她脱口而出,“我想跟他说警察来了,问他知不知道阿辉死了,可是信号不好,电话一直没打通,他……他可能出海了。”
我把手机放在地上,她本能地往后瑟缩,枪口更用力地贴紧她的脑袋,她立刻全身僵硬,不敢再动。
我从口袋里拿出另一个手机,这是在她身上搜出来的,我打开通话记录,找到最近拨出的一个号码,没有署名,是一截空白。
“是不是这个?”我把手机举到她眼前。
“是是,就是这个,”她疯狂地点头,“他每个月换一次号码,这个是才换的,没几天。”
我看她一眼,在屏幕上点击视频通话,手机的摄像头对准她的脸,确保那头的人可以看到她脑门上的枪。
在她越来越颤抖的呼吸中,听筒里传来一道细微声响,有人接起来了。
“……”吴小雨终于忍不住哽咽出声,眼睛却死死盯着屏幕,泪水滚滚而下。短暂的沉默后,我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怎么回事?谁在那边?”
吴小雨对上我的视线,她的眼神惶恐而焦急,交错在我和手机之间,我看到其中的某种蠢蠢欲动。
我轻轻摇头,心下一片了然的冰冷,在她的声音冲破喉咙之前,我扣下扳机,一声闷响,子弹从她的后脑穿出,射进背后的墙壁。她甚至没来得及反应,依然直挺挺靠坐在墙角,只是脑袋后仰着,双目圆睁,再也无法动弹。
血从枪眼里缓缓流出,在她的脸上划下一道红线。
我慢慢站起身,手机里传来男人急促的呼吸,接着是竭力压抑地近乎变了形的声音:“是谁?有种给老子露个脸!”
亲眼目睹妻子死在眼前还能如此镇定,这个男人不能说不可怕,把他放在名单的末尾是正确的,高志杰刘建辉已经死了,卸掉了爪牙的野兽,除非永远孤身潜伏在黑暗中,否则一旦踏出森林,等待他的不仅是天罗地网,还有隐藏在枝叶间猎人的枪口。
我举起手机,在仓库里绕行一圈,然后微微靠近听筒,低声说:“记得这个地方吗?”
他的喘息声突然停顿,如同被按下了停止键。
“我给你一天时间,”我对着听筒说,“明晚的这个时候,我在这儿等你,别动歪心思,不然下一个就是你儿子。”
“你把我儿子怎么样了!”他终于失控,野兽愤怒地咆哮,“你他娘敢动他一根汗毛,老子杀了你全家!”
全家?我不由冷笑一声,干脆地挂断电话。
如果我有全家的话,你大可以试试。遗憾的是,我没有。
我拧下枪头的消音器,又卸下弹匣,五发子弹已用掉四颗,弹匣里孤零零躺着最后一颗子弹。
等这一颗子弹也没了,我的使命就达成了……
我走到吴小雨的尸体旁,有些茫然地望着她。她背靠墙壁,脸上的红线在流经鼻子的时候偏了方向,顺着她倾斜的脸颊蜿蜒而下,有一两滴血滴落在地面上。
我转过她的脸,把早就准备好的刀插进她的太阳穴。然后我从裤兜里拿出刚买的纸牌,红桃j,骑士杯,代表爱和情感。从一开始,它就是我留给唐维安一个人的。
我想他。我们从未分开过这么久。
墙根下的汽油桶是刘建辉死后我搬进来的,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我把吴小雨的尸体塞进去,她像一块被折叠的抹布,破旧沉重,我把纸牌放在她歪斜的脸上,最后看了一眼,扣上盖子。
右手掌还有些微微发麻,我走出仓库,重新锁上大门,犹豫了几秒钟后,我打开后备箱,把枪塞进一个机械工具箱的底层。这把枪之前一直被我藏在唐维安家里,但不知为什么,或许是出于某种预感,我打算把它留在车里。
这里距离唐维安家并不远,我把车开上沿海公路,打开四面车窗,强劲的海风立刻呼啸着卷进来,我的头发在空中群魔乱舞。
快要结束了。
明晚的这个时候,会是什么样子?海面依然平静,夜空中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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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点繁星,远方的云层如同蓝色的山脉,无声无息地向天边涌动。
我忽然感到一种奇异的悲伤,带着缓慢流淌的温暖,我微微松开方向盘,闭上眼睛,整个人仿佛在风中飞行,脑海中闪现出一行字:“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
是海子的诗,唐维安曾在我耳畔念叨过,说那是他最喜欢的句子。
接下来是什么?
“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我把这远方的远归还草原……”
我睁开眼睛,缓缓牵起嘴角,后视镜里的脸温柔得我快要认不出来。这是我,唐维安,这是想你时候的我。
我不知道这样的表情曾经是否出现过,在此之前,我们只在他刚上大学的时候分开过六天,只有六天,因为我卖掉了家里的房子,但买方延后了交易时间,开学日近在眼前,唐维安只能先行离开。我送他去火车站,直到现在我仍记得他当时的表情,他对我说的话,那一次他异常的多话,滔滔不绝,词句像是从他嘴里旋转喷出。
“我查过那里,都是山,城市里也是山,人都在山上盖房子,在山路上开车,地铁火车也在山里穿来穿去……”
他微微仰着头,眼睛明亮、清晰地望着我,从小到大,我始终比他高一个半头,为了这个他还跟我生过气,我真是搞不懂这孩子,长不长个儿是我能控制的吗?他应该跟我的腿生气才对。
“我觉得那里肯定很美,等你来了我们就去山顶看夜景,”他还在喋喋不休,“真的,有很多外国人都喜欢那儿,地铁的最后一站也是一座小山,都是餐厅,有龙虾和螃蟹,卖得很便宜,一定很好吃,还有,我上学的钱我可以不住校,我们住到外面,听说大学里没人管,你就跟我一起去上课吧,我能争取奖学金,你下午再去打工,咱两肯定够用了……”
我说:“豆奶。”他还没来得及回答,我伸手捏住他的脸,亲了一下他的嘴唇,然后快速退开,隔着一米的距离望着他:“快走吧,车来了。”
他站在原地眨着眼,眨着眨着泪水不要钱似地涌出来,我犹豫着是直接走人还是上去哄一哄,但搞不好一哄他就赶不上车了,我冲他摆摆手:“哭什么,赶紧走。”我转过身,然后他就从身后冲上来抱住了我,紧到差点把我的胸骨勒断了。
“周圣宇,你一定要来,”他说,“你不来我就不上学了。”
“你不上学你干什么?”我转过身,朝他胳膊上扇了一巴掌,“松点儿,你他妈当我是电线杆?”
他还是整个人绷得死紧,瞪着眼睛看我:“我回来找你。”
靠。我他妈总算明白他这是闹什么了。
“放心,”我弹他的脑门,“咱两这辈子注定分不开。”
他看上去还算满意,一边拉着行李箱往前跑,跑几步又停下,似乎想掉头回来,他就那么一边跑一边回头,看我还在不在我这才明白我们经历了第一次分离,哪怕只有六天。
六天后我站在他的大学校门前,脚边扔着行李包,正午时分,校门打开,学生成群结队走出来,时间又仿佛回到从前,我在人群中不经意地搜索他的身影,然后他出现了,穿着军训服,短短几天黑了五十度,眼睛却更亮、更清晰,远远笑着,不管不顾一头扎进我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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