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菩提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莲鹤夫人
箭锋尖啸!
舍脂目似雷火,紫绶云光带在瞬间拉长为一柄紫气缭绕的长槊,冲那一点无色利箭悍然撞去,苍穹茫茫一声佛谒,释尊的虚影于天幕降临人间,在千万片纷飞白莲,金花散落中崩出轰然巨响,造成气浪险些将苏雪禅御起的剑光掀翻!
“舍脂。”羽兰桑的唇间迸出两个简短的音节,这种级别,已经是需要她和封北猎亲自出手对付的人物了。高台上猝然飞出两道人影,出手就是声势极其浩大的狂暴风雨,联合向天空席卷吞没!
“走!”舍脂一把将苏雪禅推向烛龙,自己则祭出七宝琉璃琴,摇身化出三个法身,对上洪荒上古时期的两个大能,竟也能毫不畏惧!
暴风狂乱,冰雨如刃,天魔琴音霹雳,就在三股力量即将对撞在一起的刹那,烛龙却再次抬起龙首,将日月交叠,将呼吸流散
“昼夜不舍,逝者如斯……”
宏大的叹息如悲风拂过天地,日月灿然跃起在高旷苍穹,和着覆向四极大地的炽热暖流一起散发出无匹的光与热,在那道滚滚而来的鼻息里,含着春日淙淙解冻的河水,绵如柳丝的柔雨,含着夏日绿意盎然的山林,遍谷繁花的盛景……世界也为之颤动,一滴露水打在坚若磐石的冰原上,就此永远镶嵌进了一个冬天的严寒。
一切都凝固了。
时空停止在一瞬间的复苏与新生中,就连臂弯里的两只毛狐狸都静止在睁大眼睛的那一刻,舍脂的法身凌厉,琴音在空中震出暴躁的动荡,封北猎手中狂风千束,锋利似旋转切割的刀刃,羽兰桑身畔落雨如针,扭成一条择人欲噬的巨蟒。
下方浩浩荡荡的大军旌旗胶着在烈风中,击鼓人的动作僵滞,后方驾着坐骑的将领的手还按在腰间剑柄上,数十万人呼出的茫茫白汽在空中缓缓氤氲成浅薄的云……
苏雪禅浑如置身于一枚万古琥珀中,他吃惊地望着面前的烛龙,它的眼角正淌下两行血水,蜿蜒曲折,犹如两条混浊的溪流。
“你终于来了,白狐之子。”烛龙道。
烛龙掌握四季轮回,日升月落,自然也有扭转乾坤,控制时间的能力,只是它被冒然唤醒后又遭怨气浸染吞噬,不光原本的力量大打折扣,连神智也濒临昏聩的边缘,稍一撩拨就会发狂。此时能在领域内制住二十多万大军和三个相争的大能,已经是勉强至极了。
苏雪禅不由道:“是,我来了。”
烛龙沉沉喘息,低声艰难道:“那就来看看你的命运,和命运加诸在你身上的枷锁罢!”
天地一声回响,仿佛经轮一转!
霎时间的光影走马灯般回旋盘绕起来,纷纷杳杳,顺着日晷与月晷的方向拢,苏雪禅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就连流照君的光芒都被这股力量拉扯得丝丝缕缕,如雾气四散流淌。
第二声回响,那些凌乱的片段都在混沌中发出万千细碎的金光,逐渐沉淀了下来,仿若河流中平息的金沙,而苏雪禅就站在这条万年奔流的大江岸边,凝视水面上的变幻莫测的倒影。
烛龙的声音响彻耳畔:“去看罢!你所追寻的,你应当知晓的真相!”
他看着这条鎏金溶光的江河,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拨开了河水中纷扬的沙雾。
天旋地转,他猛地跌落进一片黑暗中,在长久的寂静里,他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外界终于传来些许动静。
“……此树受蚩尤临终反扑而死,又承上古龙神心血而生……与你颇有渊源……”雄浑嗓音隐隐约约地空旷回荡,“但心血若不取回,你的伤势只怕难以痊愈……”
“它还活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紧接响起,让苏雪禅如坠梦中,生出恍若隔世的错觉。
那是黎渊,但比之现在的他,这个声音还带着几分清冷之意,仿佛是他还在青年时说话的语气。
“它还活着,且你和它心血交缠,”又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这便是结百世红线了啊,应龙神。”
苏雪禅心头一紧,随即便感觉到,有数道视线凝聚在他身上,带着惊疑和哑然,直盯得他浑身不自在。
他心知肚明,这就是前世记忆中的景象了。
良久,他才听见黎渊轻哼一声。
“如果我现在取出来,它会怎么样?”
“会死。”女子斩钉截铁道,“蚩尤怨气烙印在它的心头,没有龙血,它只会在瞬间变成一堆齑粉。”
黎渊沉默了片刻。
苏雪禅在黑暗中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他虽然知道最后的结果,黎渊是一定会把他留下来的,可对其中的过程还不甚了解,黎渊会怎么说,怎么做,他依然一无所知。
衣袍曳地的扑簌声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男人不赞同道:“应龙,你重伤在身……”
有什么东西轻轻抚上了他的躯干,冰凉如雪。
苏雪禅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那是黎渊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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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
“原来是一株菩提树……”他听见黎渊轻声道,“怎么,莫非已经开了神智了?”
水波弥散,四周又陷入一片沉寂,他的眼前似乎有了光亮。
他试探着道:“黎渊……?”
没有反应。
他一下睁开眼睛,面前场景变化,而自己正躺在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上。
苏雪禅惊诧地坐起来,看着自己身下的树干,繁盛纷披的叶影。他躺的树应当就是他的本体,可他这又是在哪里?应龙宫吗?
他好奇地跳下树,打量着他所处的环境,脚下的地砖是隐隐泛光的黑玉色,没有分割开的砖石纹路,仿佛整个地基都是完好无损,晶莹光润的一整块,他轻轻的踏在上面,才发现自己没有穿鞋袜。
不过树木化人,不惧凉寒,况且那绚烂日光洒在黑色地砖上,照得各处都是暖融融的,他索性也不去管鞋子的事,只顾好奇地四下探望。这里宫殿的构造与千年后的应龙宫极为相似,但比千年后更多了一分华美温柔。就近看,他的树身旁边环绕着蜿蜒清澈如水晶的曲水,里面还种着莲花和散发着香气的白菖蒲;望远处,重重叠叠的雕梁画栋颜色沉穆,上面都以金粉描绘着古朴素净的花纹,黑玉为底,镶朱叠翠,于宏大中透出巧别致……
更远处亭台隐隐,高悬的幻色鲛绡随风漫荡,犹如在应龙宫上空铺开的无数颓艳云朵,万千堆锦霞光。
真美啊。
他一边在心中赞叹,一边漫无目的地走着,这时候,他的余光隐约看见有什么东西从地下一晃而过,不一会,又有一大片白光在下面摇曳,待苏雪禅仔细观察了一阵后,他才恍然反应过来,这根本不是什么黑玉地砖,而是一块巨大无比的,就悬浮在磅礴海面上的透明水晶!
它映照深海,所以透出黑色,其下游鱼不尽,所以搅动波涛,泛出粼粼银白光晕……千年前应龙宫的奢侈富丽,简直要超出他的想象范围了!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再不管龙宫的摆设是如何华奢阔绰,而是打算进宫殿去看一看,孰料在他踏上台阶的时候,腰带不慎勾住了左侧一个一人多高,簪着玲珑碧玉树的纯素大金瓶。不知是天生还是怎样,他化形出的衣袍极为飘逸,素淡竹青衬着雪白佩带,在身后系出两道拖曳在地上的轻柔飞雾,但这样一件出尘脱俗的衣服,在勾住什么东西后,就变得非常麻烦了。
他还无知无觉地走在前面,那金瓶却被带得倾斜出去,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磨蹭声,满树碧玉叶子也泠泠作响,撞得叮叮当当。他回头一看,急忙大惊失色地扑上去扶住,但以金坠钩挂在树上的几片碧玉已经摇摇晃晃,接二连三地摔在了地上,击出数声清脆得近乎刺耳的破碎声。
银瓶乍破,铁骑突出,他挽救不及,地上尽是飞溅一片的晶莹剔透的碎片粉尘。
苏雪禅:“……”
他惨不忍睹地闭上眼,急急将腰带扯下来,把金瓶推回原处,自己则当做没看见,继续做贼心虚地往宫殿里跑。
说来也奇怪,他在大殿跟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龙宫中居然没有一个仆人出来一探究竟,依旧是静悄悄的。他心中疑惑之余,也不多了十二万分的好奇,忍不住探头探脑地往殿内看。
纱帐层叠,这里应该是什么人的寝宫,但看里面的摆设又极尽简朴……他进入内室,掀开纱帘,忽然就望见了里面侧卧在榻上的人。
苏雪禅心如擂鼓,竟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
那是……青年时期的黎渊。
没有千年后的阴郁和沉寂,千年前的黎渊五官深邃俊美,他仿若一把锐光四射的名刀,一泓清澈凌厉的烈酒,他闭着眼睛,可那锋利而危险的气质还是如雾气般笼罩了他,半分不错地凝聚在他的眼角眉梢。
他削薄的嘴唇,高挺的鼻梁,还有浓黑如墨的剑眉,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
苏雪禅身体里澎湃的血液“哗啦”一下涌到心口,又“哗啦”一下涌到脸上,逼得他呼吸困难,面如火烧,第一次见到黎渊时的感觉又重新回到他身上,他咽了咽喉咙,感觉自己就像……就像一个无可救药的白痴。
但是他也太帅了吧……
苏雪禅心脏狂跳,满脸通红,近乎是迷茫地瞅着睡梦中的黎渊,他张了张口,想小声地叫他的名字,可又怕黎渊一睁开眼睛就是千年后的状态,神情厌恶地叫他滚开……
一想到这里,他顿生一股转身就走的冲动,但心脏处仿佛与面前的黎渊连着一道线,不停强迫着把他拉回原地。
他的脑海里忽然响起先前那个女子笑吟吟的声音。
“这便是结百世红线了啊,应龙神。”
莫非这就是红线的效果吗?
他不住望着黎渊的容颜,他身上披的黑色王袍,他略显苍白的神色,越是想转开视线,就越是情难自禁……原来他千年前就喜欢穿黑色了,怎么不换一身?他的头发也好黑,还带一点卷,像绵长的水波……
苏雪禅根本刹不住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到最后,他决心破罐子破摔,伸手偷摸一下黎渊的脸就跑。
就……就摸一下……
他咬住嘴唇,小心翼翼地伸出手,颤抖着向黎渊伸去。
眼见他的指尖即将触到,不料黎渊却在这时骤然睁开眼睛,目光犀亮似电光,一把擒住了他的手!
苏雪禅吓得差点叫出声来,身体也被那一带之下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扑到了黎渊的胸前。
完了。
他咬住牙关,紧紧闭上眼睛,却感觉黎渊浑身一颤,一下子卸了那股差点捏碎他骨头的劲道,只是松松捏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也迟疑着搂住他的腰,不让他滑落下去。
“你……你化成人形了?”
苏雪禅一愣,他睁开眼睛,抬头望去,看见黎渊惊异神色的同时,亦在他璨金色的眼瞳中看见了自己,而他的手就正正按在黎渊的胸膛前。
仙人有心,也无心,只是此时,他可以感觉到,两人之间像是被连起了什么丝丝缕缕的勾心线,模模糊糊,懵懵懂懂,不光是心,苏雪禅甚至能在那灵犀乍现的瞬间瞥见眼前人的一点念想。
黎渊的心跳越来越快。
他苍白的面上泛起红晕,不自然地咳嗽一声,金瞳专注地盯着苏雪禅道:“你会说话吗?”
他居然脸红了!
看见苏雪禅不可置信的呆愣表情,黎渊还以为他听不懂自己说的话,于是踌躇了一下,沉吟道:“你体内有我的血,不至于听不懂罢……”
说着,竟要低下头来凑近苏雪禅的嘴唇!
他的本意是想再喂一口龙血给苏雪禅,好让他能听懂他说的话,但不管先前有无接触,红线的牵连就已经让两人之间的关系无比亲密,因此他一时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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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有什么不对,便要唇对唇地再哺血过去。
苏雪禅下意识地大叫一声,手忙脚乱地从他身上挣扎下来,卷起衣袍就往外面跑去。
黎渊:“?”
苏雪禅一边跑,一边在心里抓狂大喊。
这个人是黎渊?!原来他是这种一见面就要亲别人的人吗?!
第55章五十五.
苏雪禅心里几乎是崩溃的,然而他甫一跑出寝宫的大门,便又猝不及防地一脚踏进了无边的黑暗里。
被环境的巨变这么一冲,他脸上的热度也稍微缓解了些许,他在黑暗中走了几步,左右寻找着出路。
方才见到的黎渊还在他脑海里不住回想,他的眉目,他在那一瞬间惊诧的神色,他掌心的温度,还有他的心跳和脸红的样子……
这一切,都和千年后冰冷仿佛雪山之巅的黎渊奇异地重叠在一起,隐约令苏雪禅明白了一件事。
黎渊此时的鲜活和柔软都给了一个人,他的时光凝固在千年以前,自从那个人走了之后,就再没有流逝过。
他还活着,但是他的心已经死了很久了。
眼前蓦地大放光明,刺得他不由闭上了眼睛,等到他再次睁开时,发现自己正站在另一处宫殿的内室中。
珠帘外隐隐约约传来说话声。
“……龙君,您现在将宫殿内的仆役全部遣走,可您总要有人照料吧?”年轻男子低叹,“您的伤太重了……”
黎渊冷声道:“那我要怎么做,像个废人一样被人扛来抬去?你以为我是什么?”
男子被怼了一下,但也不想放弃,只好支支吾吾地再含糊劝几句。
苏雪禅明白,黎渊被蚩尤临死前的厉兵穿心,至纯至的一点龙血还被自己吸了,一时气血难支,四肢无力也是常有的,恢复的时间怕是只会长不会短,而且他的骄傲也不能允许他将自己虚弱的一面呈现在外人眼里,所以上一次见时,龙宫里才空荡荡的,什么人都没有。
他心下焦急,忍不住向前走了几步,想要拨开珠帘,好好看看黎渊的身体状况,却被那男子听见了室内动静。黎渊这里已经将能散的人都散了,自然不会有什么小侍在内室杂扫,便以为是什么刺客一类的人物,手中冰刃一闪,就要向帘后射去:“谁在那里?!”
“放下你的手!”侧卧于榻上的黎渊面色巨变,暴起厉喝一声,霎时间的龙威如海波荡,直压得那男子手中冰刀溃散成一片晶尘,整个人呼吸困难,跪倒在地,“谁允许你在我这里擅用法术?!”
男子脸色煞白,伏在地上惶恐不已道:“求龙君恕罪!属下只是……只是一时……”
黎渊余怒未消:“下次再这样冲动,打断的就不只是你手里的刀了,给我退下!”
男子满面冷汗,急忙叩首,躬身退出了室内。
苏雪禅被吓了一跳,从冰刀锋芒一闪,再到黎渊暴怒,男子告罪,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他还没反应过来,珠帘外就仅剩下黎渊疲惫的轻声喘息。
他急忙掀开珠帘,赶出去查看黎渊的情况,昏暗暮色下,黎渊的面容简直白得不见一丝血色,就连嘴唇也擦着一层霜白,他又是吃惊又是心疼:“怎么变成这样了!”
黎渊倚在榻上,一转眼看见他,那眉目间的肃杀之气就像是雪入滚水、酥油热浇,一溜烟得如胶似漆地融化下来,滚落到他璨金色的龙瞳里,几乎成了两汪腻腻的春泉:“你……快过来拉我一把。”
他赶紧上去,想要伸手拉住黎渊的手臂,不料黎渊反手握住他的腕子,一下把他拽地蹒跚跌在那张宽榻上,黎渊一手拉住他,一手环在他的腰后,顿时就将他抱了个满怀。
“你……!”苏雪禅瞪大眼睛,就听黎渊在他耳边低声道:“因为我的心跑了,所以我才变成这样的。现在我的手都是冰的,不信你摸。”
语气绵绵,衬着他的声音,活像是一摊流淌在碎冰下的温蜜,从高旷雪山顶蜿蜒曲折,一路流下了尘世间,落在他滚烫的耳根上。
黎渊身上的气息清冷如雪渊,广袤如大海,苏雪禅被他这样一抱,只觉得心又要跳到嗓子眼了,他虽然还能强装镇定,可脑子早就混沌成一团不能思索的浆糊。他听了这句话,也只好糊里糊涂地往黎渊的手上一摸,分明还是温热的,他道:“明明还是热的……你快放开,要压着你的伤口了。”
黎渊笑道:“是热的?那就是他又回来了,只要他不走,我就一直是好好的,就算有伤也没事。”
苏雪禅口干舌燥,他落在他的怀里,像是两个不全的图案拼在一处,刹时间拼出了一轮天心月圆,清辉满照,堕落或者高飞都是无所谓的一生,他们心挨着心,脸贴着脸,呼吸溶溶交缠,就连彼此的眼神也挂在对方面上……
言语是没有办法形容这一刻的感受的,黎渊神魂颠倒,在白驹过隙的片刻中忘了一切,方才还说过自己没事,可他现在又带着微微的痴意轻声道:“我这好像还有些疼呢,你帮我看看吧?”
他的声音又低又小,仿佛是把苏雪禅耳朵含在嘴唇间,不甚熟练,但同时却是心怀荡漾地撒着娇,犹如一头高傲雍容的猛兽蹲下身子,用华美的皮毛去矜持地蹭怀里人的小腿,直让苏雪禅的心口酥麻一片,他情不自禁地抬起头,刚说得一个“好”字,马上就被黎渊吻住了嘴唇。
巨大的幸福和眩晕吞没了他,然而在唇与唇胶着于一起的瞬间,他的眼前就连绵波动开一派黑色黎渊和周遭的一切都如水纹般消散,他再一次跌进了浩瀚的黑暗中。
他摸着嘴唇,只顾怔怔地站在原地出神,直到四下里又传来隐隐绰绰的说话声,他才勉强逼迫自己静下心来去听一耳朵。
“……自从逐鹿之战后,您就再没有回到过九霄之上了……”
黎渊漫不经心的声音低沉响起:“我伤势未愈,冒然回到天宫也无甚益处,女魃不是也没有回去?”
“女魃殿下和您的状况不可同论,您既然已经有了结姻缘红线的伴侣,那完全可以带着那位殿下一同回到天宫……”
“了,”黎渊的语气中带上了不耐烦,“他刚脱离原身没多久,别来打扰我们。”
另一边沉默良久,方才低声道:“陛下您虽然已经是金幡玉册的顺天佑畿辅时应龙神,但恕属下斗胆,再称呼您一次陛下。您想退隐,想过隐居世外的的生活,但天意未必能让您这样做……”
苏雪禅已经完全被他们对话的内容吸引了注意力,他屏住呼吸,想再仔细听下去,四周却嘈杂起来,似乎又换了一个场景。
眼前终于亮了起来。
黎渊的声音从大殿里传出:“前方战报如何?”
底下有人回道:“启禀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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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自从九黎遗民卷土重来,连并东夷部落一起大肆进攻后,还未从逐鹿之战里恢复元气的妖族便节节败退……”
“神鸟毕方身陨,凶兽穷奇等十不存一,狰、胜遇、狡等部族首当其冲,现已难觅幸存……”
苏雪禅心中一惊,他现在听见的这些,都是卷宗有载,在千年前的反叛战乱中遭受镇压的妖族,现在怎么反倒像是这些部族被九黎东夷等突袭而灭亡?
还有千年前就销声匿迹的神鸟毕方……
还未等他琢磨出什么,黎渊便继续发问道:“毕方是怎么死的?”
另一个男子颤声道:“被西陬不死国所杀!且死后尸首不存,被不死国民生吞活剥,尽数吃尽了!”
黎渊半晌没有说话。
底下诸人趁机七嘴八舌,有的说要黎渊亲征,有的说此等大乱征兆,自会有圣人出手阻拦,水族何须淌这趟浑水,有的左右摇摆不定,只是两边劝阻,直至黎渊冷冷道一句“噤声”,他们这才平息下去。
苏雪禅可以感觉到,他所一直疑惑的那层纱幕就在眼前,只要他稍一伸手,就能拨开云雾见青天了。他大步跑向殿前,也不顾其他,张口便要唤黎渊的名字
嗡然一声回响,他一脚踏入了铺天盖地的黑夜里。
真相被一下阻隔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他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在原地急地团团转,连声大喊道:“黎渊!黎渊你在哪?!”
没有回应。
他跑了起来,在这片仿佛无边无际的黑里四处寻找着出路,他不知道跑了多久,一边跑,一边还大声呼唤着黎渊的名字,直跑得疲力尽,满目迷茫,这时候,他的鼻端却嗅到了一股味道。
那是血腥,似乎又比血腥厚重,恍若焦土和燃烧的大地混合,铁器和冰冷的暮色融汇,在金戈交错,黑鸦万里的原野上,连同一切浇下去一捧赤红的鲜血所诞生的气息。
战争的味道。
最开始说话的男人又出现了,与上次的平易近人不同,他现在的声音充满威严,犹如广袤太虚上传下的神谕,在一片无光的寂静里,那尊武的王者之气显得尤为更甚。
“蚩尤余孽一日不死,蚩尤便永远有东山再起的可能性!应龙,你我都清楚,兵主不会就那么容易真正死亡,他向来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敌人。”
黎渊的声音压抑着怒火:“我能杀他一次,为何不能杀他二次?”
久久寂静。
“不,你做不到第二次,天下没有人能做到第二次。”
“擒住余孽,召出蚩尤残魂。”男人长叹一声,“应龙,从何处来的,就让他归还何处罢。”
“不可能!”黎渊厉声咆哮,“除非我死,帝鸿氏!”
“可他的心头有蚩尤遗恨!”男人被他顽固不化的态度所激,也怒吼道,“那是蚩尤最后一击反扑,含着天下无往不胜的戾气和足以切断一切的锋芒,若要再次杀了他,就只能这样做!”
黎渊轻声道:“你杀了我吧,陛下。”
“你杀了我,我就让你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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