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菩提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莲鹤夫人
辛珂在一旁柔声道:“殿下,您的寝宫在此处,请您随奴来。”
他回过神来,急忙对辛珂道谢。
他在此处的居所分外开阔,还带着一片空旷的露台,正对着水天一色的东荒海面,站上去就能看见广袤无垠的如雾白浪,滚滚波涛,令人心神都为之一振,明显是一处练剑的好地方。
“这,这未……”
辛珂道:“此处是龙君亲自为您挑选的,殿下可还满意?”
苏雪禅摇头:“受之有愧。”
说着,他又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咬牙问道:“辛姑娘,不知……不知龙君住处离此多远?”
辛珂先是错愕,继而了然道:“龙君寝宫离此处不远,殿下从这里出发,只需半刻,便能看见龙君宫前的白玉菩提树了。”
“多谢,”苏雪禅耳根通红,“有劳辛珂姑娘了。”
辛珂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之色,但她只是微笑,也不言语。
转眼间,金乌西沉,夜色四照,明月从平坦浩瀚的深邃海面下缓缓升起,将无边粼粼似水的华晕挥洒到万千大地之上,海面上摇曳起伏的跌宕浮浪,都是它映照在人间的波光。
苏雪禅身侧放着几只酒瓶,就坐在露台上看着这浩大明月。他总是忍不住想起应龙,他也在看月亮吗?在过去千年苦寒的牢狱之灾中,他是不是也时常思念天际这轮通透无暇的桂魄?
他呼出一口气,到底还是少年心性,仅是借着似醉非醉的酒意,一腔微微振奋的欣喜,就敢心血来潮地晃荡着瓶子跑去找应龙搭话了。
他按照辛珂指点他的方向一路小跑,在踏过一条圆润玉石铺就的小道后,但见眼前峰回路转,于曲径通幽处豁然开朗,现出无数妍丽花木,芬芳檀樟,都在温柔月色下四溢灵气,影影绰绰中,远处一树巨大的白玉菩提枝叶琳琅,无风自动。
他心中不由一颤,那股莫名的熟悉感再次涌上,令他不由拨开两旁的繁茂植株,想要走到跟前去一探究竟。
“……谁?”黎渊低声道。
苏雪禅惊了一跳,他这才发现,应龙就半卧在树下的石凳上,脚边还躺着几只酒瓶。
他华贵的袍服微微散开,露出线条分明的结实胸膛,往日锐利冷漠的金瞳似乎也在月夜中多了几分朦胧的温柔。千百如雪落叶纷扬叮咛,苏雪禅心头亦是情难自已,不由轻声笑道:“龙君,今夜月光……甚美。”
但应龙却没有回应。
黎渊抓着酒盏的手指颤抖不已,眼前也已出现了点点乱窜金星,他根本就没听见苏雪禅在说什么。不知为何,体内肆虐的刑杀之气在今夜似乎发作得格外厉害,残缺神魂亦使他头疼欲裂,无数前尘旧梦混合着千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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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来的彻骨寒痛,令他不得不咬紧牙关,方才能不被纷杳往事灭顶湮没。
苏雪禅隐约察觉到不对,他上前一步,疑惑道:“……龙君?”
黎渊手中酒盏落地,与玉石地砖相击,发出清脆的破裂之声。
“龙君!”苏雪禅心下一惊,远看不显,近看后他才发现,这株菩提并非无风自动,而是靠着它的应龙一直在剧烈发抖!
地上已经铺了厚厚一层似玉白叶。
他急忙抛开手中瓷瓶,跑去扶起靠在菩提树上的应龙,他的手掌甫一触到外袍,就觉掌心一片湿腻,借着月光,还能看见微微的赤红色。
汗液带血……他心乱如麻,但这四下旷野无人,想必应龙早已屏退侍女奴仆,他想要去殿外叫人,一时间又放不下怀里苦熬的龙神。
“龙君,你再坚持一下,我马上就去”
应龙张开瞳孔已然撑成菱形的龙睛,仰天痛啸一声!
他额上鲜血淋漓,两只锐角不受控制地从皮肉下强行破出,伤痕遍布的胸膛和裸|露在外的脸颊也浮现出层叠龙鳞,指骨狰狞化作龙爪……苏雪禅知道,他正在逐渐失去理智。
龙威如海,他勉力脱下沾满龙血的外袍,毅然转身向殿外跑去。他不知道如何抑制这状况,但龙宫中应该是有人知道的。
谁知他刚一转身,就被神志尽失的应龙扑在了地上!
“龙君!”他惊慌不已。
炽热的龙血一滴一滴打在他的脸上,给他带去近乎迷幻的轻微痛楚,应龙目犹如两颗璀璨耀阳,盯着他不住细瞧。
他被压在一地白琉璃样的碎叶中,肌肤在月色下莹莹生光,青年的身形颀长匀称,被坚硬龙爪按住的臂膀亦显出几分柔软的怯意,他的眼神虽然带着些许无措,但依然是明净澄澈的。
“……我叫黎渊。”黎渊第一次告诉他自己的名字,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好像在看一个不可思议的梦境,他声音嘶哑,语气恍惚,如果不是被龙爪按住的肩膀还微微生疼,苏雪禅几乎要将这一切误认为是他醉酒后的一场幻觉。
他不由自主地小声重复:“……黎渊。”
他这是笑了吗?苏雪禅不敢肯定,高高在上,冷漠无情的龙神怎么会因为他一声呼喊而露出微笑?可他灿然的眼瞳中分明流动着脉脉温情,唇边也泛出近乎欣喜的笑容。
他已经完全混乱了,为什么黎渊会在神志完全混沌的情况下对他如此亲厚?他又试着唤道:“黎、黎渊?”
黎渊龙鳞隐隐的面容此时英俊得近乎邪气,但他的瞳孔中却犹如蕴藏了两汪缱绻灼热的春泉,流动着爱恋的波光。他没有用言语回应,但他牢牢抱住苏雪禅的身体,俯下身吻住了他的嘴唇。
苏雪禅:“!”
这一下猝不及防,他身上的血腥气混着广如大海的淼淼水意,就像是呼啸而过的凛冽长风,全然淹没了他。黎渊的嘴唇柔软而有力,缠|绵交缠中,苏雪禅眼前浑如炸开了一片灿烂烟火,他完全想不到推拒,也想不到挣脱,他明知这是一场莫名其妙的温存,但情感还是战胜了理智,他一边回抱住黎渊的脖颈,一边断断续续地,幸福地呜咽着。
黎渊吮|吸着他的舌尖,用似蛇的长舌摩挲他的上颚,活像要把他吞下去一般急迫热烈。他双眼眩晕,鼻尖都是龙神极具侵略性的气息,过电样的酥|麻流遍全身,就连抱着黎渊的手臂都在发软。
“我很想你……”在一片混乱的纠缠中,他听见黎渊饱含渴望的,急切得几乎有些发抖的声音,“我……我等你太久太久了……”
苏雪禅欣喜得几乎要哭出声来,他亦语无伦次地回应着,向他喃喃倾诉着爱语,说他对他是如何一见钟情……他们在雪似落叶中交颈而卧,将一地菩提叶碾作千万片细碎晶尘。黎渊的嘴唇在他唇边迷恋地流连,他的身体热得像火,使苏雪禅在他怀里皮消骨碎,几乎要永世不得超生。
他从黎渊情深如海的眼瞳中,看到了自己无解的劫数。
哪怕是假的也好,就算是一场梦也罢……
黎渊锐利的龙爪深深埋进他墨黑的长发中,将他埋在自己怀里的面颊捧起,神情癫狂得几欲落泪。
“你这个狠心的小东西,你的心是石头做的!”他恶狠狠地咬牙,几次想要扼住身下人的咽喉,但终究是舍不得下手,眼瞳里的金光如碎波一般流动着,皆化作一滴滴炽热如血的泪水,落在怀中人微微发烫的脸颊上。
“你离开得太久了……我很想你,菩提……”
苏雪禅的脑海骤然空白,他浑似被一把锋利的尖刀横着拉出满腹热血和一腔真心,甚至痛得令他忍不住叫了出来。
方才他还在想,哪怕这是一场梦,他也认了,可等到他心中所想成了事实,他又如同在寒冬腊月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刺骨寒凉的冰水,全身都控制不住的哆嗦了起来。
他嘶哑道:“菩提……菩提是谁?”
第10章十.
“菩提是你……”黎渊双目混沌,透过苏雪禅惊惶的神色,将款款深情尽数赠予那个他臆想中的角色,“你就是我一直等待的人。”
此时夜色无边,月光如水,但苏雪禅却再也无心欣赏这一切,黎渊的怀抱犹如天底下最严酷坚固的囚笼,将他牢牢禁锢在双臂之间。他的全身的鳞片依旧在向外渗血,但他面上的神情却像是吸食了什么迷幻的毒|品一般欣喜若狂,疼痛刺激了他龙血中偏执的凶戾之气,使他双眼中的光恍惚而狂热。黎渊将苏雪禅发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语气觳觫:“我已经疯了……我疯了太多年了!圣人责罚算什么,千年牢狱算什么!只要你能回来,我可以一直等着你……”
苏雪禅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第一次见,黎渊对他而言还是重伤在身的逃犯,可他的目光冷漠无情,脊梁如刀锋坚直,略微下垂的眸光好似料峭寒峰,将自己隔绝在高高在上的王座中。现如今他怎么变成了这样?是谁导致的?他口中的那个“菩提”吗?
这时候,他只觉身下纷扬如雪的菩提叶都化作了千万柄刺骨利刃,一刀一刀剜着他的心头血,他痛得浑身哆嗦起来,少年原本红润的面颊亦变得惨白,他挣脱龙爪,拼尽全身力气也要推开抱着他的黎渊,“你看清楚!我不是什么‘菩提’,我是苏雪禅,是另一个爱着你的人!”
神志混沌不清的黎渊在刹那间怒不可遏,他咬紧利齿,喉间爆发出滚动如雷的咆哮声:“你想走?你又要去哪,你又能去哪!”
纷争纠缠中,黎渊狠狠撕|开他的衣襟,手掌擦进去,贴着滚热肌肤毫无隔阂地将他一把搂紧,长舌重重舔过他的脸侧,半是威胁半是恳求道:“你难道忘了我们过去在一起的日子?我们在不周山,在东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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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我带你去看扶桑和建木……你是我的命,是我的半身……”
“我不想听……我不想听!”苏雪禅竭力挣扎,难堪的泪水一滴滴打在凌乱衣衫的阴影中,“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人!”
许是见他挣扎得太厉害,黎渊耐心耗尽,竟一把揪住他脖颈后的皮肉,强迫他抬起头来:“那你是谁?!你不是他?再不会有别人同他一样了!”
但凡兽类,后颈处都算的上是致命死穴,母兽携幼兽时要叼那里,同类相争时亦是以强者撕咬弱者颈上皮毛定下胜负。他虽然是修成人形的妖族,但弱点依旧未改,黎渊此时说话都已经混乱不清,颠三倒四,手上又哪里还有个轻重?苏雪禅被他狠狠钳住后颈,只觉剧痛难耐,眼前昏暗一片,耳边嗡嗡作响,忍不住仰首惨叫了一声。
就在他四肢无力,浑身发抖的时候,他又听见两声刺耳的裂帛之音,随即腰侧和胸膛就传来阵阵夜风的凉意,少年柔韧的腰肢和白皙如美玉的胸膛统统不着寸缕地暴|露在苍白月光下,双腿亦被强制性地拉开分在腰侧。黎渊低沉地喘息着,钳住后颈的龙爪还未松开,他就俯身到苏雪禅耳边:“菩提,你乖……我们还能同以前一样的……我爱你……”
苏雪禅全身冰凉,他睁大了眼睛,竭尽全力想要看清面前黎渊的脸庞,但他能看到的,只有他身后双翼在月光下笼罩出的巨大阴影。
正当他筋疲力尽,心如死灰之际,远处忽有一道白芒贯月,如流星般砰然一声溅落在黎渊双翼间的脊梁上,恰似鲸吞吸海,苍茫云海中的万里长风和广袤月光都如银河般随着这一点流星从九天倾泻,猛力向黎渊笼罩而下!
在一片耀目的白光中,浩如烟海的月阴之气如蚕蛹将黎渊层层笼罩,向他体内灌注源源不绝的寒意,黎渊痛啸一声,压制苏雪禅的双臂亦颤抖着松开,他颓然向后,重重倒在满地积雪般的落叶中,龙翼还轻微翕动着。
“……殿下。”辛珂从前方花木中的暗处里慢慢走出,手中拿着一张光华流转的弓。
苏雪禅狼狈喘息着从地上仓皇坐起,胡乱掩着身上破碎的衣衫,他想抓住揉在地上的外袍披在身上,可他的手颤抖得太厉害,冰冷的掌心也全是滑腻的汗液,以至于他试了两三次,都没能将那件外袍从地上拾起来。
……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她站在那多久了?她都看到了吗,自己的卑微,低下和可笑的错爱?
辛珂停在不远处,她微躬着身体,语气恭敬,没有任何异样的地方:“奴来迟一步,请殿下恕罪。但现下天色已晚,请您先回去歇息吧。”
苏雪禅看着一旁昏迷不醒的黎渊,恍惚着仓皇点头。辛珂上前两步,抖开一件华美外袍,重新披在他被血渍和碎叶汁脏污沾染的凌乱衣饰上,“奴使龙仆送殿下回宫吧?”
苏雪禅就像被电打了一般哆嗦了一下,他沙哑道:“不!不用了……”
他犹如一隙踽踽独行的幽魂,回到卧房后,就将自己裹在被褥中,蜷在床榻上沉沉睡了一觉。
他睡了足足两天两夜。
黎渊躺在榻上,轻晃了一下手腕上玄色如墨的粗厚镣铐,疲乏地闭上了眼睛。
“我又发作了?”
一旁医师小心翼翼地将一丸似玉莹润的香球从熏炉中夹出,辛珂躬身道:“是的,龙君。”
神魂损伤已经让黎渊的识海无时无刻不在忍受撕裂剧痛,更兼千年牢狱磋磨,难以削减的刑杀之气在血肉下钻动游走不休,是以他每行一步,每说一个字,肉身和神都在承受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
伤势拖得越长久,他受的苦就越深重,失去理智的次数也会跟着越来越频繁。
“这次我是在哪发的疯?”他低声问道。
“回禀龙君,奴是在菩提树下发现您的。”
黎渊睁开眼睛,眉头皱起:“当时可还有其他人?”
辛珂淡淡道:“回禀龙君,并无。”
苏雪禅终于从混沌无光的梦境中醒来,与以往不同的是,他再也没有梦到那个古怪的场景了。
在门外侍立已久的婢女柔声唤道:“殿下,奴们可以进来了吗?”
苏雪禅还处在长久昏睡后的怔愣中,静默了一会才开口道:“请进。”声音已是嘶哑了。
婢女们鱼贯而入,阵阵和煦温甜的香气如春风盈满室内,为首一个穿着裁剪巧的锦裙,走动时裙还泛出一丝木槿紫的霞色,身份明显高于其他人。她走上前来,将绡纱帐幔用金坠钩挂起,见苏雪禅看她,连忙缓声道:“奴名辛融。”
苏雪禅点点头:“多谢辛融姑娘。”
辛融莞尔一笑,从身后婢女手捧玉盘中双手持起一爵琼浆,端至苏雪禅面前:“殿下大睡两天两夜,想必口中已是干渴至极,此浆柔润清甜,喝下后满口生津,殿下何不尝尝?”
她笑容柔美,态度也温柔妥帖,苏雪禅只得强打神,端起酒盏将杯中琼浆一饮而尽。辛融所言不虚,也不知这龙宫中的吃穿度用都是何等奇珍,这玉液甫一入喉,便如清润雨露流转周身,更兼滋味甘美,一尝之下,令人有种说不出的爽快感。
见他喝完,辛融正要笑着伸手接过空杯,忽然瞥见苏雪禅堆叠衣领下有一片紫黑淤青,顺着脊梁绵延扩散,不像是修习所致,反倒像是被什么人大力捏出的痕迹,手臂顿时便是一僵,面上的笑容虽然还能挂住,但眼中却不由闪动狐疑之色。
她稳住心神,对苏雪禅道:“殿下请随奴梳洗罢,今日龙君有事宣殿下去呢。”
苏雪禅心神一颤。
“龙君……龙君唤在下何事?”
辛融笑着道:“龙君心里所想,哪能是我们这些下仆能猜到的?殿下还是快起身更衣罢,莫要让龙君久等了。”
他只好起身,换上辛融为他准备好的衣袍,随她一起去见黎渊。
“来了?”黎渊坐在临海的水榭中,语气依然散漫冷淡,“坐。”
苏雪禅一听到他的声音,颈后还未完全痊愈的肌肤就是一阵钻心的疼,但更令苏雪禅心寒的,是他同以往别无二致的态度。
就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吧,他的身份,也只是一个有求于人的过客罢了。
他心中不由苦涩难言,坐下时也仅是低声道:“多谢龙君。”
黎渊看也未看他,目光追逐着临海雪白的浪花,“我久未出世,天上地下盯着我的眼睛太多,你不妨对我直说,现在你们妖族的境况究竟如何,以至于曾与人间圣贤结为姻亲的青丘白狐也要落得寻人庇护的地步。”
见他有心谈论正事,苏雪禅也不禁打起神,在心中斟酌了一番措辞。
“不用拘谨,”黎渊打了一个手势,“想到哪说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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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苏雪禅应道,“据我族所知的记载,当年洪荒大地,两位圣人定主中原,人族从此为尊,寻常禽鸟百兽渐失灵智,沦为仆役。妖族不堪失败,与人族开战,但是气运旁落,难敌人族……”
黎渊冷笑一声。
苏雪禅犹豫了一会,才接着道:“……东夷旧部率洪荒诸国讨伐逆反妖族,顺应天道,有平定天下之功德……”
他低下头,渐渐说不下去了。
“得以长生,福泽子孙。”黎渊嘴角噙着轻笑,接话下去,“又有龙神应,忤逆圣人,屠戮神人十国,罪孽深重……是不是?”
苏雪禅点点头。
“你们这一千年来的境遇,到底如何?”黎渊冷冷看着他,那冰冷讥讽的目光好似要透过他,投射在八荒六合千万个流离失所,苟延残喘的鸟兽魅身上。
苏雪禅疲惫地笑了。
到底如何?
同为一族王室,一个不死国中受宠的王女都能将青丘唯二两个金枝玉叶当做山野里的罕见玩物,其国王子更是把它们看做囊中之物,于言语上肆意轻慢羞辱。曾为天地灵瑞化身,瑶池宴上有名的青丘狐族都是如此,那其他不知名的小妖怪,又是什么样的境遇?
绥绥白狐,九尾庞庞。寥寥千年,只待惘惘。
绥绥白狐,九尾庞庞。与君相拥,地久天长。
绥绥白狐,九尾庞庞。成子家室,乃都攸昌。
那个诸圣耀耀,生机繁茂的洪荒大地,终究化为了时间长河中的尘埃。
一切都过去了。
第11章十一.
从苏雪禅记事开始,再到他能完全驾驭流照君的这段时光里,苏晟和苏斓姬就从未允许他踏出过青丘半步,对之后相继出生的苏星摇等亦是如此。一百多年的朝朝暮暮,陪伴他的只有面容有愧,待他极好的双亲,以及剑锋雪白,剑鞘冰冷的流照君。
“阿禅,不是母亲不让你出去,”苏斓姬的眉间暗藏忧虑,“只是外面太过危险,在你没有自保能力之前,母亲如何能放心让你去历练?”
年幼的他总是不甚理解。
危险?能有多危险呢?他对外界的唯一认知是从书本上得来的,那些古旧斑驳的竹简书页上还纂刻着圣人的遗训,翻开来看,里面都是纯朴蛮荒的民风人情,以及神异古怪,在大地上腾云驾雾的异兽仙客。
在对外界的极度好奇和渴望中,在枯燥乏味日复一日的修行中,他终于有所成就,达到了苏晟给他制定的严苛目标,他可以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临行前,苏斓姬将能够瞬行千里的青丘山图挂在他颈间,又把无数保命的法宝装在他的芥子袋里,细心叮嘱他莫出风头惹人注意的话说了一千遍一万遍,到最后,还是不得不看着他驾上流云,离开青丘山系的安全范围。
苏雪禅看着琳琅山图,眨眼间就将苏斓姬的苦心叮嘱抛到了脑后。他一时间不知去往何方,到最后只得随意选择了一处偏僻山系长长见识。
哪个少年人心里没有冒险的梦想?比起繁华的各国都城,他更愿意到荒野中体验一下探险的快乐。
于是,在那个叫阳山的地方,他第一次看到除了青丘狐以外的妖族。他们名为领胡,妖型状如黄牛,马尾如火赤红,化成人形后,脖子下还生着一个肉瘤。
和富裕的青丘不同,他们皆住在低矮的泥屋里,族民数目堪堪过百,仅有数十位成年男子作为族中支柱,其余都是老弱妇孺。
苏雪禅静悄悄地观察了一会,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走近了扬声问道:“你们好,请问我可以在这里借宿一晚吗?”
为首的魁梧男子立即拿起武器站起来,其他人也都聚拢上前,用戒备的目光看着他。
苏雪禅生得漂亮,身上所穿也不是凡物,见他们一副大敌当前的样子,他急忙举起手:“我是外出历练的青丘族人,见天色已晚,又不想露宿山林,你们能让我在这里借宿一夜吗?”
说着,便幻化出雪白狐尾,对他们摇晃示意。
为首男子面容质朴,倒也不疑有他,连忙放下武器笑道:“原来是青丘来的客人!”
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瓦解,那些躲在房内的老人和孩童纷纷出来围着苏雪禅小心打量,妇人们则忙着为他拾出一间干净房屋。青丘狐多为机敏灵活之辈,苏雪禅少见这样忠厚老实外族,一时间不由觉得新鲜无比。
“客人不妨在这里多留几天呐,”身着麻衣的妇人有着奇特的柔和口音,“这几天可是要下大雨的,住下来还是要保险一些呐。”
苏雪禅连忙道:“怎么好意思麻烦你们?”
“不麻烦呐!”旁边一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清脆笑着,发间别一束赤红的小花,“留下来多住几天吧,我叫领瑶!”
领胡一族热情好客,苏雪禅也不是擅长推拒之人,只得答应下来。
次日,果然如他们所说的那样下了大雨,苏雪禅拗不过热情的领胡族人,也抗拒不了他们真挚淳朴的笑容,只得答应在此处多居住几天。他和年迈的老人在一起,学会了如何轻巧地搓细麻绳,编制日常所需的生活用品,他看到了领胡族的男人是如何打制钢铁红铜的箭镞和矛,女人是如何烧制陶罐,也看到了孩童如何用泥捏的拐骨做游戏,用竖起的蓍草占卜……
“我们在这里生活了几百年呐,”老人含糊不清地张着没牙的嘴开怀大笑,“什么都好,就是族人太少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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