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菩提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莲鹤夫人
婢女松了口气,对他莞尔一笑。
“姐姐叫什么名字?”少年复又问道。
婢女抬起他的手掌,在上面划了两个字。
“好,我记住你的名字了,闻语姐姐。”少年眉开眼笑,“我叫逐夷。明日我就要出宫了,姐姐一人在这,千万记得保重自己。”
闻语轻轻点头,眼见逐夷在夜色中化为一蓬朦胧水雾,飘飘逝向了未知的远方。
第二日,她便听掌事说,昨日那个不守宫规的奴隶,今日便被那些神人总管打死甩出去了。
闻语攥紧了手中的瓷瓶,嘴唇无声翕动着,望向遥远的北方。
父亲,母亲,兄长,弟弟……她早晚有一天会回家的,但绝不是现在。
她理了理枯乱鬓发,推开房门,跟随如洪流般众多的熙攘宫仆向主殿走去。
在那里,为她套上枷环的人还甩着鞭子,不耐烦地等着数不清的仆从婢子跪叩服侍,等着数不尽的华服珠宝从千层玉阶下件件呈上。
请您一定要等着我,不死国尊贵的王女……还有不死国尊贵的各位皇裔。
远处旭日东升,烈日放下万缕耀眼光芒,映照着世间行走的每一个人。
无尽的长夏就要到了,这是不死国民最喜欢的季节,北岳的鲜果,南岭的山泉,堇理山的野味黄金,攻离山的鸟兽美酒,还有四海间的鲛绡海味,珍珠珊瑚……皆要源源不断地送往不死国的王都,供此地的主人享用。
闻语抬眼看着前方,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第17章十七.
纹娥病了。
这病来势汹汹,摧枯拉朽,纹娥头一天晚上喊完头晕,第二日便一睡不起,神志模糊得只剩下喘息眨眼的份儿。
国师仅赶来看了一眼,就捂着鼻子说屋内血腥气太重,让纹川把里面的东西烧掉他再过来。没奈何,心急如焚的纹川只得吩咐奴仆将妹妹屋内的奢华摆设都拉出去另放。毛发丰滑的白虎皮抱了数十卷,挂在墙上的熊罴狼豹统统清出,那张她最喜欢的流光锦的宽幅地毯也着四人拖了出去,清理到最后,所有干活的仆役后脊都是阵阵发寒,那镶金画玉的深黎色地板上也不知死了多少无辜冤魂,赤金和白玉都渗进了丝丝如焚血色,在黑大理石的砖面上形成了一大片诡谲的纹路。
“让你妹妹少造点杀业,”国师一撩青袍,随意坐在纹娥的床榻边,“再这样下去,当心孽力反噬。”
纹川连连答应,却不把这些话放在心上。
人难道会因为宰杀牲畜而受罚吗?那些修成人形的走兽再怎么像人,也终究不是人,它们所谓的喜怒哀乐与七情六欲只是模仿人得来的罢了,生来低等的东西天然就是任人宰割摆布的弱者,如何能将过错算在纹娥等不死族裔的头上?
国师掀开纹娥的眼皮,仔细看了看她涣散的瞳孔,又用银针沾了些许唾液,放在阳光下仔细观察了片刻,面色变了又变。
“她昨天都吃了什么?”
纹川一抬手,两边侍卫立即疾步上前,揪来一个哭哭啼啼的侍女,“说,王女昨天都吃了什么?”
侍女面色煞白,哽咽着一阵阵地打着哭嗝:“回大王子殿下,昨日下边进了不少新鲜鹿肉和谯明山的好果酒,殿下贪那鹿肉鲜美,吃了觉得口干,又一气灌下许多凉酒……殿下难得有胃口,奴婢们也不敢扰了殿下的兴致……”
“她就吃了这些?”国师皱了皱眉。
婢女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咽了咽喉咙:“是……是的,殿下就吃了这些。”
国师将手中银针弹指射在地上,发出嘤咛一声清响。
“桂竹,酒中酿有桂竹。”
云山有桂竹,甚毒,伤之必死,药石罔顾。
纹川的神情瞬间惊惶不已。
他暴跳起来,一把扯过侍女的衣领:“她喝了多少?!”
侍女瑟瑟发抖,带着哭腔道:“殿下喝了……喝了半斛!”
半斛……这意味着纹娥就算因体质而吊着一条命,以后也会被毒素永远拖垮身体,再也不能正常的直立行走,只能这样昏昏沉沉地瘫在床上,靠汤药维持每一天的清醒。
“桂竹存世稀少,云山自洪灾后便被相柳夷为平地,更别说拿它来酿酒了,还是半斛的量……”国师喃喃自语,眉头紧蹙,“取这批酒水来,让我仔细瞧瞧。”
此时接到消息的国君和亲眷也匆匆赶来,急着探看中毒昏迷的纹娥。
纹娥和纹川乃一母同胞的双生兄妹,这在人丁凋敝的不死国是极其罕见的,只是王后在生下他们后就带着满腔怨恨撒手人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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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看都没有看这两个孩子一眼,因为她也是被强行掠夺至此地的奴隶。
是以不死国到现在为止虽然后位空悬,但是却有无数妃子滕妾,美貌王侍。此时国君领着这群莺莺燕燕乍一赶到纹娥的寝宫,就令纹川厌恶至极,连面上一贯的笑容也差点维持不下去。
“纹川啊,”国君颤颤叫道,“王儿如何了?”
“回父王,纹娥中了桂竹之毒……”纹川低头道,“国师还在鉴别诊断。”
国师站在庭下,一一拔开酒瓮的塞子,又很快一一将其合上。
“奇了,”他若有所思,“真是奇了。”
纹川握着纹娥的手,屏住呼吸凝神望着国师年轻的面容。
国师捻了捻手指,从一旁的侍从手上接过锦帕,“此批酒水是何地所贡?瓶瓶皆有桂竹之毒,其中又以纹娥王女所喝最多。若说巧合,可又太过离奇;若说阴谋,可又太过刻意……”
三王子纹华大声道:“是青丘!绝对是青丘干的!”
国师虽然憎恶妖族,却也对纹华这样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还自视甚高的王裔无甚好感,他嗤笑道:“青丘若有这多桂竹,那急着求娶青丘王女的三王子殿下还不是首当其冲,第一个就要被毒死?”
被国师近乎羞辱般地回呛了这么一句,纹华也只得敢怒不敢言地闭上嘴,躬身退到国君身后。
“要么靠汤药吊着命,要么寻得天地灵物为她拔毒,”眼见天色已晚,国师耐心耗尽,亦不愿陪着一个自己不在乎的王女浪时间,“查出下属贡地,把这批含了桂竹的酒送到我那去,这东西你们就别沾了。”
纹川焦急万分,猛地站起来道:“国师!”
但国师连头都没回一下,只是摆摆手,就在风中消散成一片流离雾气,再也探不见踪影。
纹川咬紧牙关,握住纹娥的手不住发着抖,国君叹道:“国师就是这个脾气,父王也没办法强逼他做什么事……”
纹川猛地拔高了声音,对着下方侍卫吼道:“还不快去库里找能解毒的天地灵物!找不到你们这群蠢物统统都得死!”
纹娥平日里嚣张跋扈,看不惯她素日所作所为的妃嫔们此时互看一眼,就有一位林氏国的妃子皱着眉头道:“这都是口腹之欲惹出来的祸事啊,殿下宫里的人也该整治整治了,若是能劝谏一句,事态也不至于到了这个地步。”
旁边轻轻一声嘻笑,也不知是谁小声接话道:“奴仆们也要惜命的么!毕竟殿下手持铁鞭,英姿飒爽的样子实在是吓煞人了!”
纹川额上青筋跳动,双目红得滴血,熔岩样的火光自皲裂肌肤下阵阵搏动。他的嘴角拧起一道似笑非笑的狰厉弧度,猝然暴起拔刀,向跪在阶下的侍女砍去!
刀光与泼天赤色交织在一处,侍女连惨呼的功夫都没有,就被一刀当胸斩断身体,断裂臂膀同上半身“喀喇”一下飞出,脏腑血泥溅了满地。
腥臭血味如同打翻瓶罐一般弥漫倾泻,整座宫室都静悄悄的,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连风声都凝滞,连呼吸都停止,唯有纹川掌中的刀刃还在沥沥滴血,侍女扑在血泊中的手指还在神经质的微微抽搐。
“诸位夫人说得没错,”嗅着浓郁腥气,纹川不由咧嘴一笑,“这群狗奴才,是该好好整治了。”
见势头不妙,国君急忙出来打哈哈:“好!这群刁仆确实该死!纹川啊,我国库中的东西随你挑拣,只要能把王儿的病治好,花再多代价都没关系!”
纹川沉默片刻,随即刀俯身:“儿臣多谢父王体恤。”
国君见状,不由再出言宽慰了他几句,赐下灵药仙丹若干,上好药材千斤,便又像来时那样,领着一群妃嫔王侍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纹川看着父亲在一团锦绣拥簇下离开的背影,眼中杀意更甚,他将手中长刀狠狠摔在地上,砸得金玉砖石迸射起一片细碎晶尘。
“将那天纹娥宫中所有当值奴仆全部提来!我要挨个剥了他们的皮!”
纹娥的眼皮微颤,声如蚊蚋地叫道:“王兄……”
纹川急急上前,握住她的手,“别担心,王兄替你出气了,你的病会没事的……”
纹娥张了张口,带着哭腔艰难道:“我……我的头好痛……我看不见东西了……王兄……救救我……”
纹川心如刀绞,只盼国库中能找到什么足以缓解桂竹之毒的药物。而此时殿前已经密密麻麻地跪了五六排面色惊惶的仆役,纹娥身中剧毒的消息还未传开,他们仍不知自己究竟犯了什么过错。
不死国的侍卫身着玄衣黑甲,手持刀戟利刃,分列两旁。
纹川语气森冷:“前日纹娥殿中当值的可是你们?她痛饮冷酒至半斛之多,你们为何不出言劝阻她?”
庭下寂静,过了良久,才有一个胆大仆役鼓起勇气道:“殿下平日说一不二,殿下要做的事,奴们怎敢……怎敢……”
纹川目光平和,手指轻抬,沉重斧钺从上空毫不留情地重重劈下,将说话仆役瞬间身首分离!
“下一个。”
下一个紧挨着死尸的仆役手掌上还沾着弥漫开来的温热鲜血,但他却顾不得许多,急赤白脸地嚷道:“求大王子殿下饶命!殿下前几日胃口不好,那天却难
得吃了许多鹿肉,奴们心想……”
血光喷溅,他余下的话再也没有说出口的机会了。
“下一个。”
在场仆从心如死灰,他们已经看出来了,纹川根本不是要听他们的理由,他只是要杀他们泄愤而已!
因此下一个穿着明显过宽的粗布短裳,还是个半大孩子的的年轻仆从在命陨之际只是低着头轻道:“我……我很想回家……”
哀凄的哭声低低四起。
家?哪里还有家呢?
闻语掩在殿柱后的削瘦身体不停战栗,十指深深陷在坚硬玉石上,她目眦欲裂,眼眶中泛起血色的微红。
对不起,她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在心中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
“毒得好!”
就在斧钺落下如裂帛的的声响中,一个少女的声音忽然响起。
四下皆寂,闻语吃惊地抬眼望着前方。
“……你说什么?”纹川如毒蛇阴冷的目光缓缓转向她,“你再说一遍?”
少女的面色如雪苍白,细嫩肌肤上横着一道深褐色的狰狞疤痕,纤弱的脖颈间亦戴着一封沉重囚枷。闻语知道,那是为修为有成,族中地位颇高的妖族所打制的枷锁,她在失去自由和尊严以前,也一定是一位高贵的女性。
她舌绽春雷,猝然暴起道:“我说毒得好!她早就该死了,这个心地狠毒的蠢妇,一无是处的废物!”
纹川瞳孔骤缩。
“你在乎你兄弟姐妹的性命,却不知道我们也是别人的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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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姐妹;你知道要为你她出气讨回公道,却不明白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你们以神人的身份为傲,甚至认为自己能随意处决其他族群的生死那真是太可惜了!”少女放声大笑,“黑如淬碳,遍体流炎,你们丑陋得连自己最看不起的走兽都不如!”
她咬牙切齿,嘴唇间滚动着低沉的咆哮:“被困在笼中的囚鸟注定不会放弃曾经拥有过的天空,拔去爪牙的野兽也永远不会忘记仇恨的滋味……你们迟早会灭亡在自己轻贱蔑视的妖族手中,不死国民,就算不是现在,也在不久后的将来!”
“杀了她!将她碎尸万段!”纹川暴跳如雷,额上青筋绷起。
少女的眸光犹如一捧熊熊燃烧的火,在暮色沉沉的天空下放射着无匹的光与热,她放声狂笑,好似扑向烈焰的飞蛾,将全身被抑制的妖力猛然灌注进脖颈上的沉重囚枷
滔天热浪轰然炸响!
闻语被迫在一片刺目的强光中闭上双眼,而在纹川气急败坏的怒吼声中,她分明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微微颤动着飞溅于她的面颊上,又连串滚下冰冷坚硬的地面。
就像泪。
第18章十八.
东荒海,应龙宫。
黎渊坐在临海楼台中,面无表情地看着下方潮汐涨落的大海,他面前的玉台上摆着一张松木棋盘,上面空空荡荡,无一落子。
在他心神不稳,时刻忍受剜骨锥心之痛的情况下,繁杂棋局只会令他的心情更加烦躁,头脑更加混乱。
苏雪禅与他相对而坐,目光温软地望着他的侧脸,“听龙君此言,我身边岂不就有一个神人国的内鬼?”
黎渊淡淡道:“唔,所以你的父母既不敢让你回青丘,也不放心你在这里的安危。”
因为内鬼的威胁,青丘不得不放松对不死国的牵制,将族内老幼分散至禁地密处妥善安置,只余青壮留在原地以应对不死国的反扑。而应龙宫虽然有些许不安全的因素,可应帝在此坐镇,总比随时会开战的青丘好得多。
苏雪禅低下头,心中既有连累家园的愧疚感,也有一股寄人篱下吃白饭的不安感,他难为情道:“这段时日,着实打扰龙君了……”
黎渊微微皱眉道:“光凭你一人,还吃不垮龙宫的家底,不必胡思乱想。”
苏雪禅一怔,他没想到黎渊也会用这种近乎温和的口吻和他说话,心头不禁骤然泛起一股柔蜜的甜意,他想了想,又道:“我听说,不死国的王女身中剧毒,纹川已然方寸大乱,不死国国君是个昏庸无能的统治者,国师又少理朝政,在这个关头,能引出那个内鬼吗?”
黎渊轻敲围栏,漫不经心道:“此事我自有安排,给青丘那边写信吧,他们暂且能够休整一段时间了。”
他的面容深邃英俊,轮廓分明的侧脸在融融日光中浑如镀金,飞扬锋锐的剑眉之下,却生着那样浓密似墨雾的长睫,将他金灿灿的眸光过滤得碎萤般梦幻。
苏雪禅魂不守舍地望着他,心中充盈温柔爱意,不由开口道:“龙君实力强横,手下亲卫又忠心耿耿,其实大可不必如此耗心神去应付不死国的神人,到底还是我族的琐事令您心了。”
他目光澄净,面色坦然,话语里还暗含着倾慕与敬仰的叹息之情,就算是恭维,也完全听不出阿谀奉承之意,倒让黎渊微愣了一下。
他回过头,看着面前这个对他而言过于青涩的狐族青年,想了一想,竟认真开口道:“你是青丘王裔,日后亦是要承担作为一个君主的责任,替全族挑起大梁的,那我就在今天告诫你一个道理。”
“为君为王者,最忌轻视对手,无论你面前的敌人是强是弱,是老是少,是男是女,你都要用尽平生所能去思索该如何击溃他们。强大的对手并不可怕,双方之间差距悬殊的实力也不足为惧,唯有傲慢,才是你最大的绊脚石。”
“你可以懦弱,可以愚钝,可以在战争中失去先机,可你若是轻视对手……此仗无需敌方先行,你已溃不成军,败如山倒。”
“一个统帅、君王、上位者最基本的素养,就是在任何情况下,绝不轻视对手。”
苏雪禅已经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也许是因为忍受剧痛的缘故,黎渊虽然吐字清晰,但语速却不快,苏雪禅还能看见他额角的筋脉随着呼吸埋在皮肤下不停颤动,可他说话时的神情认真而坚毅,依稀透着一股别样的温柔。
原来爱恋真的是能让人神志昏愦的东西。
他情潮难己,扑面而来的暖浪吞没了他的混沌思绪,连心口都在微微颤动着发烫。他轻轻探身,竭力想要再靠近对面一分,但又被仅剩的理智牵扯着,犹豫着摇摆不定。
“你……您真是太好了,”他努力抑制着自己,清澈的眼瞳中波光流转,“谢谢您愿意和我说这些,我很高兴。”
黎渊唇角微挑,但这丝温暖的弧度就像水面上蜻蜓点出的印痕,在涟漪一瞬之后,很快便复于无波不兴。他淡淡道:“今晚记得待在房中,不得外出,无论你听见什么动静。”
苏雪禅贪恋地看着他唇边转瞬即逝的笑意,心下了然,“是,我知道了。”
长夜无风,星子黯然。
苏雪禅关上了露台的门,对着远方重重叠叠的花海出神。
此时这座高起在广袤大海上的雍容龙宫四下皆黑,就连主殿上方悬挂的斗大夜明珠都蒙上了一层罩纱,平日里往来如织的侍女奴仆也一个不见。他明白,每当黎渊失去理智发病之时,就是龙宫宵禁之日。
只是不知他这次要如何熬过去……
他一面忧心黎渊的安危,一面暗暗唾弃自己的卑下。
前方花木扶疏间,忽然闪过一道簌簌人影。
他蓦地一惊,不由凝神望着那处,手掌慢慢按在一旁的酒盏之上。
那人的身影在草丛中腾挪,缓缓逼近他所在的宫室,苏雪禅身体轻俯,手臂肌肉发力贲张,不妨一星白茫从树林中飞速射出,他眼疾手快,将酒盏以手指相扣弹出,两物在空中砰然相击,徒然炸出一蓬甜香雾气,纷纷笼罩在苏雪禅身上!
他躲闪不及,连呛几口,心中猛地冒出一股无名之火,纵身提气便飞掠向草丛之中,不料那人左闪右躲,如紫貂般灵活,苏雪禅追着那人一路疾行,穿过层层门廊宫落,只见他身似游鱼,在漫漫夜色中一晃而过,竟再也望不见了。
他站在殿前的开阔地面上,夜风寒凉,吹得他浑身一激灵,终于如梦方醒。
他这是在做什么?他是怎么走到此处的?
方才被那白雾当头罩下,他头脑发热,心中除了恼怒再无其余想法,只想一心抓住那人,却没想到他已经跑出了自己熟知的范围。
他四下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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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想要看出回去的路径,却猛然听见身后空旷大殿中重重锁链撞响的回音。
苏雪禅的脊梁蓦地僵直了。
他慢慢回头,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就倚在洞开的宫门上,静悄悄地看着他,虽然他的面容有大半都被掩在黑暗中,但那垂地的双翼,两枚犹如黑夜中升起耀阳的金色龙瞳……苏雪禅又如何认不出他是谁?
他向前缓缓俯身,将自己从浓稠的黑暗中脱出,手腕腰间缠绕的粗重铁链也随之哗啦作响。他好奇地打量着苏雪禅僵硬的身体,忽然咧开薄唇,露出一张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脸和里面森森雪白的尖齿。
“菩提……?你是菩提吗?”
跑……快跑!
苏雪禅再不敢多看一眼那双野兽般毫无理智的龙瞳,他猛地转身拔足狂奔,乘着夜风飞掠向遥遥的远方!
身后传来一声亢奋的咆哮,数百条玄铁锁链被失控的黎渊一条条挣力崩断,在寂静夜晚发出接连不断的轰然巨响!
究竟是谁引我来此地的?是那个内鬼吗?他到底有何居心?
数不尽的问题从他脑海里一一流窜,但他现在已经无暇思索这些了,追上来的黎渊双翼扬起,掀起的风浪有好几次都差点把他掀翻在地,他凄厉疾呼着菩提的名字,话语间扭曲可怖的戾气简直令人浑身发颤。
白日那个冷漠疏离的龙神已经不见了,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在爱恨中颠倒挣扎的疯子而已。
他一路狂奔,连头都不敢回一下,但两人间的距离还是不可避地越离越近。眼看前方就是主殿,苏雪禅来不及细思,在呼啸风声中化为一只玲珑白狐,瞬间被黎渊险险抓过长尾,他扭身一闪,从紧闭殿门旁的狭小窗口一跃而入,滚落到冰冷的地砖上。
门外的撞击声震天动地!
龙神一边愤怒咆哮,一边狠命冲撞着栓紧的红铜殿门,苏雪禅不敢在此地多留,急忙翻身向更深处跑去,就在他刚一绕进殿后内室时,殿门便被失去理智的黎渊徒手破进撕开一人高的缺口,拖曳残损锁链嗅寻着爬进主殿。
如果没有语调起伏,他呼唤苏雪禅的声音几乎与一只野兽的嚎叫无异。
“菩提!你在哪里……不要走,别离开我!”
苏雪禅慌不择路,一头扎进黎渊平时在此地批阅卷宗的书房,蜷在宽大桌案下不敢动弹。
那桌案虽是坚硬玉石所制,却不是四面封闭的庇护所,苏雪禅已经能听见他坚硬龙甲摩挲地面的声响,以及他渐渐逼近的粗重无章的喘息声。
的声音慢慢变小,向着大殿另一侧渐行渐远,正当苏雪禅松了一口气时,锁链拖行在地上的哗啦声似乎很疑惑地在原地转了好几圈,又一路向着他的方位走来。
他心跳如擂鼓,顿时侧头将鼻子埋在柔软毛皮里,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别发现我,别发现我……
他能感觉到,今夜的黎渊较之以往似乎更加不可理喻,令人胆寒。他毕竟不是黎渊真正的爱侣……面对这个格外疯狂的应龙,他怎么能有十足把握从他手中全须全尾地逃出来?
海泽的气味混合着龙涎香沉沉压来,黎渊的脚步停在了书房外。
“你在躲着我?”他语调幽幽,在空旷无人的宫室内不住回荡,“别怕,我会找到你的。到时候,你就再也跑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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