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菩提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莲鹤夫人
苏雪禅寒毛倒立,他虽然憋着一口气,但心脏却不受控制地在胸腔中猛跳,他眼睁睁地看着黎渊走进房中,硕长龙尾在地面上一晃而过,划出粼粼细浅的波纹。
书房虽大,但摆放的杂物却不多,苏雪禅听他脚步,却是在房中缓缓逡巡一圈,最后竟停到了书桌前!
“你是躲在这里吗?快出来吧。”他轻声呢喃道。
苏雪禅眼前一黑,几乎背过气去。
要怎么办?是要直接求饶,还是要窜出去继续逃命?这么近的距离,他能否保证不被黎渊抓住?更何况他走过的地面都是一片波光闪动的水泽,自己踏在上面无异于羊入虎口,对控水修为至深的应龙而言,无非就是动动手指的事。
怎么办?
他六神无主,浑身血液就像被浸入冰雪中一般凉透,只等黎渊失去耐心,一掌掀开桌案将他擒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他犹如被架在火上煎熬,连牙关都开始打战,就在这时,黎渊身体一动,居然又不声不响地走出了书房!
苏雪禅如临大赦,这才惊觉过来,他没有发现自己,刚才那句只是用来诈他的!
听着黎渊逐远去的步伐和呼唤声,他紧绷的肌肉尽数放松,忍不住支起身体向外探看了一眼,又脱力向后一倒。
喀喇喀喇的机关声猛地响起,在寂寂夜晚简直大如惊雷!
苏雪禅:“!”
远处传来应龙受骗恼怒的咆哮声,他惊叫一声,向徒然陷下空落的黝黑洞口坠去!
第19章十九.
顶上地板轰然合拢,苏雪禅于下坠中化作人形,沿着数百层大理石阶梯一路狼狈滚下,沿途磷火无风自燃,纷纷点亮黑暗无光的地道。
他就像个被鞭子狠抽后的皮球,一路骨碌碌转着扑通扑通往下摔,最终径直滚进终点的密室内,重重撞在半开的门框上。
苏雪禅:“……”
他挣扎着站起来,简直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今晚的自己。
这点小打小摔他还不放在眼里,不过,这又是什么地方?
密室的门也是光滑细腻的云纹大理石,而且是半开着的,可见这里的主人很放心此处的保密性,只是没料到会被他今天误打误撞进来。
地底深邃,他完全听不见上面的动静,索性钻到里面,又将门虚虚掩上。
环顾四周,只见室内的装潢简洁朴素,唯有一床一柜一桌一椅,但悬在天顶上照亮的,却是四颗呈对角分散状的斗大夜明珠,其上还覆着一层朦胧白纱,将光线过滤得柔和无比,恍若春色明媚的白天。
“这里也挂着水……”苏雪禅暗自嘀咕,“难道是龙君的密室?”
他走到柜前,发现那里满满当当摆的都是无封书帛,册册书页残损,而且样式并不统一,有薄有厚,有大有小,看上去乱七八糟的,还散发出一股腐朽陈旧的味道……莫非这就是黎渊的藏书库?
他思前想后,终究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忍不住伸手在最上排轻轻抽出一本,打开。
扉页无名,但那凌乱墨渍却力透纸背,字迹亦甚是粗疏,一撇一捺横折竖钩全看不出笔锋,也不知书写的墨是什么制成的,洇开的毛边竟带着隐隐血色,一本沉甸甸地拿在手中,似乎还能嗅到那扑鼻而来的腥气。
【……第三百五十九日,剜鳞一千六百零三枚。
地底不知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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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想你,但这里流窜太多厉刑兵刃,我只有继续将你藏在怀中,你不会怪我罢?】他一下子愣住了。
再急急翻开一页。
【……第四百二十日,剜鳞两千三百七十八枚,龙骨击碎两次。
此地厉刑之气攻势太重,我昨日不察,撞在万仞刀山上,尾骨碎了几节,好在你还安全无恙。
这里太黑了,但鳞甲随风碎裂的样子就像长夜中的点点星光,很美,你能看见吗?】【……第六百五十二日,剜鳞三千五百八十一枚,今日筋脉不慎崩断,伤势还算严重。
我现在已经能摸到一点规律了,吃的苦头也少了许多。等我出去之后,说不定连金母的杀手锏都不能再拿我如何。到时候,我领你去看昆仑的桃花。
狱中除了风啸声和四处游荡的尸体外什么都没有,我实在想念我们在外面的日子。】苏雪禅的指尖微微颤抖,他塞回那本,又抽出另一册。
【……第一千三百日,剜鳞四千五百三十三枚,龙骨击碎十五次。
这里的风越来越大,可我还有不知多少年岁才能出去,究竟能否保护好你,我已经不确定了。
让我好好想想该怎么办。】
【……第一千三百二十四日,剜鳞……我数岔了数,大概是四千五百九十二枚罢。
我想到办法了,但可能会有点委屈你。我可以让厉刑之气剖开腹部,然后再将你放进去,这样就不用担心了。我活着,你就永远是安全的,我若是死在里面,那我的尸首依然能将你护着。
别怕。】
【……第一千四百零七日,剜鳞五千三百五十二枚。
原来剖开肚腹的滋味当真不好受,现在手有点抖。
你若是看见,又要哭了。】
苏雪禅的喉头梗着一团又烫又辣的热意,烧得他眼眶通红,心头苦痛难耐。
……黎渊用他的血,记录了千年牢狱中的每一天,那这些书册是从哪里来的?
他踮起脚尖,从最上面拿下第一册,也是最破旧的一册。
【第一日。
其实这不是第一日,但权当它是吧,总归是从这天开始记的。
我在刑杀之狱中发现了一片尸山,这里死的人实在是多。
厉刑之气能穿透我的结界,我现在浑身是伤,不过,我居然在下面找到了不少零碎的小东西。菩提,我能和你说说话了。
圣人裁定的剜鳞割肉之刑着实刻毒,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在睡前数着它们睡觉,算了,这次我帮你数着,你心疼也好,怪我也罢,只要能再和我说句话就行。】这本可能是年头太久的缘故,帛页薄脆发黄得近乎透明,后面的书页有好几处都黏在了一起,苏雪禅也不敢妄动,只好将它妥善放回。他又犹豫了一会,忍不住蹲下身体,拿出稍微靠后的一册。
里面已经没有天数计时了。
【……我已经不知道该写什么了,但对你的思念却与日俱增,毫无损减。
我擅自做了一个决定,你若是不同意,就亲自来对我说好了。只要你能回来,我什么都能放弃,什么都能答应你。】【……菩提,这里面真是黑啊,我已经不知道在里面待了多久,我数不下去了。
疼痛不能让人发疯,但是寂寞能。
数万个日夜,想必你早就溶进了我的骨血中,这样也好,我说的每句话,你就算不能回应,也都能听见了。】其后的字迹越发潦草凌乱,他一本一本地看下去,到最后,纸面上已然写不出什么具体事件和成句的段落了,一张张一页页一面面,统统都是血凝出的“菩提”二字,期间还掺杂着数不尽的,看不出模样的大片墨团。
最后一面。
【菩提,我们要回家了。】
他的双手发着抖,将最后一本放回原处后的很长时间里,他的脑海深处仍然是一片空白。泪水顺着鼻尖一滴滴颓落在柔软衣袍与坚硬地面交杂出的阴影间,就像甫见天日便会被蒸发殆尽的小小荷泽。
这哪里是黎渊的密室,黎渊的藏书库?这分明是他凝固了千年的寂寂桃花,挚爱了终生的心头红线,这是他的命,是他千生万世求不得的朝朝暮暮。
他神志清醒时,待人如万仞孤寒的雪,薄唇浑似一抹永远不会弯折的刀锋;他疯癫入魔时,炽热如百里连绵的火,连性命都忘却了,还依然刻骨铭心地记着那个名字。
他的喜怒哀乐给了别人,爱恨痴狂也给了别人,相比起来,自己那浅薄的倾慕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万念俱灰,心如刀绞,四颗明珠煌煌似日天照,几乎要将他的眼睛刺瞎了。
他还幻想着……他还妄想着……
冥冥之中,天地间一声琴音铮动,恍惚现出苏斓姬怀抱长琴,站在满树繁茂天青玉兰下的身影。
她喃喃道:“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蕴盛其中又以求不得最苦。阿禅,母亲现在已经明白了,你又能在什么时候了悟?”
苏雪禅以双手覆面,终于嚎啕大哭。
身后沉沉作响,双翼垂地的黎渊一掌推开石门,望着跪坐在地上的苏雪禅。
“菩提,”他龙瞳混沌,目光深处亦是一片茫然,“我……我找到你了吗?”
苏雪禅浑身一颤,这句问语无异于击溃了他最后的防线,他流着泪站起来,与黎渊无措的神情对视许久,终于闭着眼睛狠心道:“是,你找到我了。对不起,我让你等了那么久。”
黎渊的目光中闪动着纯然的狂喜,他猛地扑上去,重重抱住了苏雪禅的身体。
“你还会走吗?”他小心翼翼道,“你不会再离开我了吧?”
苏雪禅苦涩又幸福地看着他欣喜若狂的神情,伸出双手捧起他的脸庞道:“我不走了……也不会再离开你了。”
黎渊小声呜咽着,热泪一颗颗滴落在他的面颊上,又渗进他的脖颈处的衣料里,苏雪禅来不及揩去那些带着热意的水珠,只是亲吻在他的薄唇上。
“别怕,”他摸着黎渊的眉梢,眼神中涌动着悲伤的爱意,“我不走,别怕。”
他们接了一个漫长的吻,一人痴入膏肓,怀抱虚妄的幸福与泪水;一人行走刀尖,用偷来的身份在情海中苟且偷生。
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他们在欲海中沉浮跌宕,他搂着黎渊的脖颈,枕在他拢起的双翼上放诞地流着热泪与汗,假借一个不属于他的名字承受着黎渊的暴雨般的亲吻。
哪怕他想要拥有的不是我的心,这吻也落在我的面上。
世界都为之翻转颠倒了,神志尽失的黎渊如同一头不知克制的野兽,他想要伸手将臆想中的爱侣牢牢握在掌中,却只能把锋利的獠爪嵌进身下人象牙般细腻的脊背上,剜出数道鲜艳的血痕。苏雪禅痛得浑身发抖,他看着上方的天顶,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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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看到了四个摇晃在黑夜中的惨烈太阳。它们彼此追逐,穿梭在冰雪寒凉的黑夜里,将没有一丝热度的白光团团洒下贫瘠人间,没有暖意的爱抚,没有新生的希望,它们只是冷眼看着这一切,毫不留情地照出无数真实狼藉的悲恸。
近千年来,浑噩的龙神行走光阴,在失去伴侣的痛苦中为自己封锁层层叠叠的沉重铁链。他拖着这些禁锢的枷锁,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荒原平野,游荡在熙熙攘攘又孤寂荒芜的人间,固守着最后一丝仅剩的温情,不肯俯身相就,也不肯原谅世人。
而现在,他尽数挣断桎梏,抛开一切高傲的尊严和冷漠外壳,将漫长压抑的怒火流炎肆意挥霍,他是暴君,是铁骑践踏的统领,在白润柔韧的大地上拼命无度索取,施予厉刑。抑制不住的惨叫从苏雪禅喉间迸发而出,他开始颠三倒四、语无伦次地痛哭求饶,亦像被逼到极点,在扭曲了一切的苛虐中喃喃吐露爱语。他是一只在暴雨中瑟瑟发抖的蝶,是一只摔在祭台上洁白温驯的羊,被折碎翅膀,剖开心膛他是被掏空剥夺了一切的人,除了满腔无人问津的爱意,他什么都没有。
黎渊倾身吻住了他的嘴唇与其说是吻,倒不如说那是比撕咬稍微温和一点的烙印,逼得他发了疯一样的惨呼哀嚎起来,他的面容惨白如纸,唯有颧骨上还残存着一丝不肯褪去的潮红,像是对谁固执的佐证,妄图丛这场酷刑中品出一点甘之若饴和心满意足的甜蜜。
他的脸孔如死水无波,就连一点疼痛的余韵都露不出来,而黎渊疲力竭的喘息还一声声响在他耳边,恰似什么无声的催促。
……给他吧,自己还剩下什么呢,都给他吧。
苏雪禅颤抖着偏过头,竭力摸索上自己的心口,那里还残存着上一次未愈的伤疤,就像几道纵横零落的褐红倦鸟。
旧伤叠着新伤,陈腐的旧红和鲜艳的新血交融在一处,犹如一泼深深浅浅的花,根植在这具伤痕累累的躯体上。
他的脊梁颤抖,手掌颤抖,嘴唇亦在颤抖,他全身都冒着冰凉的冷汗,可却只是麻木地半睁着眼瞳,让指尖再寸进血肉半分。
疼到极致,也就不疼了。
黎渊不停吞咽着那些温热的液体,它们流得细微缓慢,不复上次的丰盈充沛,但这毕竟是有效果的,他干涸皲裂的神魂很快就被滋润得有了回转的余地,像被浇了热油的生锈齿轮,虽然还不能完好运作,但已经不像以往那样艰难沉滞。
水缓缓散发柔和光芒,在细微的波动中将室内重新洗刷明净,所有混沌与劫难都覆盖得不留痕迹,苏雪禅慢慢撑着手肘,从失去知觉的黎渊怀中脱出,满袖凌乱赤血,浑身遍体狼藉,他低低地笑了起来,最后挣扎着亲吻了一下黎渊的唇角,替他拢好散乱衣袍,就扶着墙壁,勉力一步步走出了这间暗室。
千重阶梯,层层燃烧的磷火一路亮起,一路覆灭。
第20章二十.
西陬地,不死国。
金殿上人声鼎沸,叮叮咚咚的罄钟笙竽声不绝于耳,热闹至极。
不死国国君坐在大殿正上方,志得意满地昂首大笑,旁边簇拥一群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年轻的国师坐在左侧,右侧纹川的位置却是空的。
纹圭高兴非常,他举着金杯,手指上数个宝光灿灿的戒指在灯火下煌煌一闪,“诸位国君!我们今日欢聚此刻,着实是有振奋人心的大好事!”
下侧分列而坐的厌火国国君、头国国君、林氏国国君等皆以不死国为尊,此时都纷纷凑趣地笑了起来,等着纹圭说出下文。
纹圭拉长了声音:“那青丘贱民,被国师以一锦囊妙计制之,再也不敢伸手到我不死国势力范围内;而青丘周边的数个小国,又被我儿纹华尽数入囊中,真是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呐!”
殿上哄笑成一团,方才被遏令喝止的宫廷乐师又重整丝竹,管弦齐鸣,纹圭双掌一拍,从金阶下又纷纷涌来数十个美貌娇媚,轻纱蔽体的舞女,如群玉软浪,在贴着描金繁花的玉石地面上翩翩起舞,飞起一片香粉浮雾。
国师端坐高处,面无表情,只是细细端详着手中工细制的浮雕银杯,将它一圈一圈地转着看。
纹圭眯着眼打量着殿下舞女,口中不住喝叫好,一转眼见国师不言不语,不由凑近前去关切道:“如何,国师可是困乏了?”
青年好笑地摇摇头,“纹川何在?”
纹圭一愣。
纹娥因为体内剧毒,现已缠绵病榻数日,纹川日日不离,细心照料,就连盟国来贺的宴席都推说不来,只是顾着纹娥的身体。现在国师猛地这么一问,言下之意倒像是在指责自己这个父亲不够尽责……他讪讪一笑,坐回原位道:“他自然是在纹娥那了,这孩子就是重情重义……”
下首纹华目中冷光微动,忍不住开口道:“大哥也忒不识大体了点,这么重要的场合都能推脱胡来,哪里还有一个大王子的样子!纹娥那病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好的,她宫里侍婢又那么多,难道还能缺了这一时半会的功夫?”
国师眉梢一挑,转眼看着他。
不死国子嗣难得,人丁稀少,就算是妻妾成群,王侍如云的帝王之家里,也仅只有二子二女罢了。长子纹川老持稳重,是板上钉钉的继承人选;二女纹娥与纹川羁绊密切,但同时也蛮横嗜杀,宫中对她颇有微词;三子纹华虽有武力,却好大喜功,头脑简单,极易被人唆使蛊惑;至于四女纹英,尚且年幼,不在为君为王的考量范围内。
就这区区四子,还要相互倾轧,暗中作梗……国师轻叹一声:“三王子平日里也要多读一些圣人遗训,不要老是往后宫中跑,那些见识短浅的妇人又能教你什么呢?”
纹华张口结舌,讷讷不知何言,纹圭又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一边是神通广大的国师,一边是他认为言之有理的三子,就在此时,厌火国国君顿下酒爵,大声笑道:“这软绵绵的舞,实在配不上我杯中烈酒啊!”
纹华在国师似笑非笑的眼神中早已坐立难安,此时听见厌火国国君愿意出言解围,急忙感激道:“有!前些日子纹华想出了一个新点子,就是为了今日给诸位国君助兴的!”
纹圭也跟着哈哈一笑,抚掌道:“那便快快呈上来!”
纹华一挥手,登时庭下便有两名侍卫强押着一个上身赤|裸,不住扭动挣扎的青年走进来。
那青年姿容秀丽,身姿柔韧,脊背上还有绵延至腋下的青绿色羽纹,更衬得肌肤白皙,但他目眦欲裂,死死盯着坐在庭上的不死国王裔,张口想要怒吼,双唇间的舌头却连根断裂,只能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处,连一声都发不出了!
国师面色微变,将手中银杯掷在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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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皱眉道:“比翼鸟?”
纹华恭维道:“国师真是见多识广,此物正是比翼鸟!”
国师拧眉不语,心中已有隐隐预感。
纹华得意:“比翼鸟远居世外,又成双入对,一去千里,向来难抓,此次进兵青丘周围,这就是最大的意外之喜!”
林氏、头国的君主看那青年雪白肌肤,秀美姿容,口中不由啧啧有声,眼睛也直了。
厌火国国君却不管这些,他兴致勃勃地大声道:“难道仅仅只是这样了吗?”
纹华一笑,又一拍手,就有数十个侍卫抬着铁质巨笼进殿。那铁笼漆黑,里面关着一个以钢链锁过琵琶骨的高大男人,他浑身是血,双目被剜,口中不住发出尖锐怒啸,挣动得笼中巨震,连铁栏都要为之扭曲。
青年眼眶挣裂,他拼命挣扎着向铁笼的方向啊啊大叫,只是他声带被毁,喉舌割下,竟一丝声音都说不出口,只能发出无力微弱的“嗬嗬”声。
数十个侍卫齐声呐喊,出刀劈断男子颈上钢链,猛地将他推出铁笼,滚落到地上。
庭上一片寂静,众王皆默不作声,兴致盎然地看着面前即将发生的荒诞闹剧。
纹华一扬手,“铛锒”一声,将一柄短剑摔在青年面前,同时侍卫眼疾手快,也将一柄短剑塞进男人手中。
眼见男人就要暴起挥剑,纹华身侧谋士大喝一声:“且慢!现如今你插翅难逃,你弟弟还在我们手里……你想抛下他不管吗?”
男人喉间滚动着低沉的咆哮,他背生赤红羽纹,披头散发,浑如煞气满身的野兽,但他最要命的弱点已经被残忍狡诈的猎人掌握,他不得不屈服。
青年无声痛哭,绝望地看着被剜去双眼的兄长。
“现在,殿下要你与一个奴隶相互争斗,你若是在此战中胜出,殿下便将你弟弟还给你,放你们回归山林,”谋士诡谲一笑,“这是一个不算公平,但却很划算的交易,你意见如何?”
纹华不耐烦道:“唣那多做甚!不按我说的做,你和那个小畜生都得死!”
男子浑身戾气,咆哮一声就凭直觉向前方冲去,押着青年的侍卫急急撒手抽身,青年张惶失措,眼见短剑无眼,兜头便朝他劈下,只得抄起手边兵器抵挡一记,短兵相接,火星迸溅的刹那,他浑身一颤,张口就想喊出那个平日里念了千万遍的熟悉称呼,但他现在只能徒劳地开合嘴唇,任由唇舌剧痛入骨,却连一个字都叫不出来。
“好!好!”纹圭拍掌大笑,“之极!”
青年急得快要呕血,男人一击未得手,他也不敢在此地多留,唯有与他刀刃错开,狼狈地滚到一边,恨得用手指狠狠抠挖自己的嗓子!
他那清朗明越,穿透力极强的嗓音再也发不出来了,而兄长那目穷千里,如鹰犀亮的眼眸也再也不能视物了!
他一边泪流满面,嗓中雪雪喘息,一边艰难在兄长的剑锋下逃得一线生机,男人几次不中,不由怒而尖啸,喉间音波震荡,生生将青年打得飞跌出去!
“比翼鸟中的雄鸟,好生凶悍啊!”席间有人啧啧感叹,又有人小声道:“那雌鸟却是不行,看样子是要手足相残咯!”
“什么手足相残……我看是兄弟相|奸还差不多!”
席间爆发出一阵彼此间心照不宣的淫邪哄笑,林氏、贯胸等国国君都只笑而不语,唯恐泄露风声,坐在其上的纹圭纹华等亦是兴奋之状溢于言表,唯有国师面色阴沉地看着这一幕,额上青筋随着他的呼吸缓缓一起一伏。
别打了,哥哥,求求你别打了!
青年洁白的肩颈处已被划过一道淋漓伤口,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对失明的兄长挥刀相向,只得在宽阔大殿内左躲右闪,狼狈地四处翻爬。见时间拖延太长,纹华面上亦有了不耐烦的神色,那谋士心念转动,急忙俯身到他耳边说了几句。
“善哉!”纹华快意大笑,不多时,就见其手下侍卫拿来数驾弓|弩,正对着下方突突十箭连发,男人直觉到不对,但还是被四箭贯穿脊背,打出数个血肉模糊的空洞!
青年目眦尽裂,忿入骨髓,只急着不能上去替兄长受之,他泪流满面,以手中短剑狠狠击打着地面,眼中流露出怨毒的恨意。
“每拖延半刻,就有十发利箭朝你射去,”纹华摇头叹息,“当然,总是罚你一个也太腻味了,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十箭就朝你那个宝贝弟弟身上射了,你自己掂量着看吧。”
男人冲纹华的方向怒吼一声,太阳穴旁道道青筋拧起,就连插在背肌上的四根钢箭镞也被体内气力冲地飞溅出去,纹华被吓了一跳,又随之勃然大怒,不禁重重拍案,抄起旁边弓|弩就是一箭,“区区一个阶下囚,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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