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夜不熄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它似蜜
李枳听得有点发怔,他先前满脑子都是上午接到的那个电话,谢明夷在那头语气淡淡,话里有话,在说黄煜斐。长篇大论一堆,简直像是老父亲口吻,说他们刚刚见了一面,又问李枳说,李先生你明白吗,老九何尝不是在寻找一个救自己的理由。然后他找到了你。他连他自己都不爱,可他爱你。结果你一次一次,各种借口,把他踢开。这就是你做的事。
这些话深深地刺痛了李枳,让他哑口无言,在他以为自己已经麻木的时候。
现如今,他看见血珠从艳丽的线条汩汩地、细微地冒,闻见一股烧灼味,疼痛是这样的直截了当,仿佛能够握住的实体。他问那个光头文身师:“记一辈子?”
“对呀!手上神经最敏感,您还非得抵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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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头刺,感觉到自己手腕麻麻地震了没?也就生孩子比这疼了吧,能忘得了?”
“但愿不能!”李枳笑了,“记两辈子最好!”
出文身店的时候,天是黑的,宋千居然在门口等他。
“你干嘛?”李枳警觉地瞥了面色不善的老邻居一眼。
“我勒个去,”宋千强硬地捉住他手腕瞧了瞧,骂骂咧咧地甩开,“……你个疯子!”
李枳不搭理他,撒腿就跑。
“去哪儿啊嘿,”宋千追,“练完琴急匆匆地跑我就觉得你不对劲!晚饭吃了没啊?”
“你跟踪我还是怎么着?”李枳头也不回,“都说了明天肯定好好演,你也看见我左手没问题了,抓着人不放有意思吗?”
“你个没良心的别跟我打太极,又他妈分手了吧,瞎折腾了吧,眼瞎我也看得出来!人又怎么惹你了?”
“不是他的事儿,是我,”李枳回头,直勾勾地看宋千,“我得干件大事,不能让他陪我。”
“说什么呢你,这大黑眼圈的,几天没睡了?”
“好几天,没数,我不能睡,我也真是不太懂,”李枳顿了顿,他忽然很想倾诉,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到底是每一个让我意识到自己一无所成的夜晚都寂静得出奇,还是每一个寂静的夜晚我都为自己的失败感到愧疚?
“别跟我这儿犯酸吟诗,就说你要干啥大事吧,我猜猜看,”宋千堵在他跟前,直接不让人走了,“不会是你病情恶化,准备一个人做手术吧?”
“你咋看出来的?”
“咳完血的纸总不能直接扔排练室垃圾桶里,是咱自己人负责拾卫生知道吗,”宋千无奈地笑了笑,“你要我怎么说你。”
“好吧,你觉得我做完手术会咋样啊宋千,”李枳憋不住了,蹲下来,捂住脸道,“我是认真在问你,毕竟医生都觉得我没啥戏了,懒得管我了已经。”
“什么意思,不做你准备干嘛?一个人去死?”
“……当然不准备,我已经预约好了,无论划不划算,总得赌一把。”李枳缩了缩肩膀,“最坏的打算也做了,反正我把那字文在手腕上,姑且封建迷信一下,也许我下辈子会有类似的胎记,然后把什么都想起来了呢?我再找他,他认得出吗?”
“我说你一个二十岁小年轻,成天下辈子不下辈子的,能不能清醒点?”
“清醒?我每天都跟做梦似的,”李枳垂眼看着尚且红肿的文身,在路灯下,竟开始哈哈地乐,“你说的对,死气沉沉太久,再想清醒就很难了。”
“你有毛病啊,”宋千提溜着他后领往上拽,“傻逼,快起来,你可得活明白点,现在这样疯疯癫癫的可不成,要哭似的还说什么不能让人家陪着,我都替那位黄少爷憋屈。”
“妈的,你骂一濒危人士傻逼,这可能是他在世上最后听见的几句话,你良心不会痛吗!”
“当然不会,作为你朋友兼从小罩你的大哥,悍然指出你是傻逼已经很爱的供养了好吗。”
“让我蹲会儿!”李枳不和他争了,却也发倔似的不肯起来。
“你看,还好意思说自己濒危呢,力气这么大,还会发神经,你濒危个屁,但你脑子太不好使确实是要完了。”
“脑子确实不好,”李枳说,“那我就完了呗。”然后抬头,一脸真诚地看着宋千。
“……我真想扇你一巴掌,”宋千恨铁不成钢,“得了,明儿好好演完,来个官,叶沧淮去照顾大肚子老婆,陈雨浓去照顾她小侄女,我就来照顾照顾你。”
“恶心!照顾你老母去吧。手术我自己做就成!”
“你丫把话说好听点,”宋千掐他耳朵,冲他吼,“老子非得把你揪去,看着你进手术室,不然你太凄凉了吧。不信我还制不住你,制不住我也能搬救兵,你家黄少爷突然被甩急得不成对不对,我一找,人家还能提供点手术经。我大概问过医院了,你这种特密的手术,最基础也得十好几万!”
“不要他钱!我写歌被一明星唱了,版权十几万有了,我都存着呢,真要手术我也花自己的钱,”李枳满脸揶揄神情,又像是满不在乎,“你要找他了,我他妈的还是去死吧。”
“去死也不找人家?你到底在别扭什么,是谈恋爱还是在搞地下党啊,他是你阶级敌人?跟我坦白都不跟人家坦白?”
“你们不一样……他对我太好了,我怕,”李枳捡起块小石子,搁在手里掂量,“而且我如果出了意外,你又不会难受一辈子,他就不一定了,他甚至可能干出更自虐的事儿。”
“我靠,你个小白眼狼,拎不清死活还分不清好赖,也太看扁你那小男友了吧,”宋千烦透了,对李枳没个好脸色,“刚才那浑话人家听了得多伤心?”
“反正我没机会了,我最后想开口跟他说来着,”李枳把石头扔得老远,痴痴地看着它在砖路上颠,“但他让我走,说不想要我回去了。我理解,谁的耐心都会被折腾没吧。所以口开不了,我没脸再缠着他。”
“是呀,搁谁不会烦呀,说白了就是你自己作的,还跟这儿一副受害者的样子。”
“是,我作,所以我自己做手术不烦人了!”
“哥们,不是这意思,要我说你还是该坦白,哪怕现在,厚着脸皮不就行了?平心静气地想想,你不声不响自己搞出那么多事儿,冠冕堂皇为人家好,结果人家连知情权也没有,混不混蛋?要你真狗带了,自己说是英年早逝感觉还挺凄美,人家跟你坟前连眼泪都不好流!倒八辈子霉跟你扯上关系!”
“你跟这儿激动什么,轮得着你,到现在记不住歌词的家伙觉得自己特聪明呢!”
宋千“哼”了一声,凉飕飕道:“没错,轮不着我,你觉得自己特酷特英雄对吧,我跟你说李枳,就你现在这水平,死得再早你也进不了所谓的27俱乐部。什么朋克,自由,超越社会,全和你不搭边,胆儿这么小当个屁的艺术家。你埋地底下也就一平庸年轻死者。”
“别说我!宋千你别骂我了……”李枳闷声大叫,“谁他妈愿意去早死俱乐部了,谁他妈要当艺术家了,丢下他我自己不会疼吗,可我现在废物到连喘口气都会觉得不舒服。我对不起他,又很想他……我想他!可我想他!”
说完这话他就像是,实在没法再忍受一点疼了似的,捂脸不肯动了。可恶的难堪的眼泪,掉上纱布,渗进去,也掉上文身,有点灼人。
“我就问你,听不听话让人家知道一下?自己选择和你替他选择完全是两个概念。尽力了留遗憾和根本没使劲留的遗憾也不是一个级别。”
李枳把这话听了进去,确切地说,他从那公寓离开之后,就一直在绕着这点反思,伴随着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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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积攒下来的,汹涌的后悔。如今,他就好像扒在悬崖,通过说实话来解脱一切,解脱两个人的诱惑,就像深渊一样吸引着他,让他非常害怕自己就这么失去判断。于是他一边无数次模拟自己不要脸地给黄煜斐拨电话发短信的情景,一边简单地说:“我饿了。我再想想。”
“……那就先吃饭,不能饿着濒危物种啊,”宋千把他拉起来,拍了拍李枳因觉得丢人而别着劲儿的肩膀,“明天不是最后两场吗,正好今天晚上老叶请客,亲朋好友一大堆,咱好好感受一下人间祥和的气氛,你能多点求生欲和人情味儿。”
一切情况确实在转好。
李枳终于开始反思了。
很庆幸他俩各自有着能聊天的好朋友。
感谢大家的留言^^这两天看虐辛苦了,距离爆甜章节还有两天,狂奔回家更新,有个翻页的小愿望=w=
第65章
所谓老叶请客,就是在前门边上一家老字号春饼店聚会。正值饭点人很挤,他们这桌不怎么宽敞,四打儿堆得高高的薄饼,少说二十来盘衬菜,冒着热腾腾的香气。李枳跟宋千到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来齐了,说什么亲朋好友一大堆,实在有点夸张。除了菩萨果的四位,剩下的也就是赵初胎,赵初胎她哥,赵初胎她哥的老相好。
那俩人还是一副老夫老妻的样子,穿着款式差不多的粗针高领毛衣。不同于上次婚礼,这回全是熟人,赵维宗不用跟人往来应酬了,黏糊在孟春水旁边,一个劲卷春饼。卷完一个,先放在相好盘子里,再卷一个,自己啃两口。
李枳被宋千按着坐在了赵维宗旁边,一口一口地喝着点了香油的番茄疙瘩汤,有点不敢往身边看。
对面赵初胎不干了,她长了点肉,那张娃娃脸越发适合撒娇,使劲敲了敲桌子:“哥,你光看见春水哥了,你妹妹还大着肚子呢!”
陈雨浓哈哈大笑:“有老叶和我给你卷还不够啊?”
赵维宗也笑:“你哥卷得丑,还漏油,也就我家春水不嫌弃。”
“对,我嫌弃你,”赵初胎恶狠狠喝了一大口豆浆,“那就这么着吧,你给春水哥,春水哥给我,我给小叶,小叶给小陈,小陈给老宋,老宋再给小李弄一个,咱顺着座位来一趟咋样?”
“没意见,”赵维宗叹着气,拿手背拍了拍孟春水,“多给她剥点大虾,补补脑。”
“嘿!嫌我笨?”赵初胎笑嗔,“我就不吃虾。”
“不成,我得先逆时针给小李卷一个,”赵维宗忽然不管妹妹了,胳膊肘杵了杵李枳,好像在跟老朋友闲聊,“挺长时间没见啊,光荣负伤了?”
“烫的,快好了,明天能上,”李枳拘谨地接过那个确实不怎么好看的大号春饼,“谢谢。”
“把人家名字文上了,刚弄的?”赵维宗了然地笑,“我年轻那会儿也这么打算过,但我麻药过敏会起疹子,不到万不得已就不能用。”
“我没用麻药。”李枳脸红了红,“我喜欢疼。”
“厉害,”赵维宗擦擦手,直接道,“做手术总得用麻药吧。”
李枳一愣,暗骂宋千果真是个大嘴巴广播,把不住边儿,指不定是什么时候跟这群人串通好的呢。他有点尴尬:“……那是得用。”
赵初胎忽然插进来:“小李,把话撂直了说吧,这顿咱临时聚一起也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给你劝踏实了。你也别怪我们这些老家伙多管闲事。”
这话并未出乎李枳意料,他心说,合着就一鸿门宴,把春饼咽下一口,狠瞪宋千。宋千幸灾乐祸地抿嘴笑。
“第一,这手术你可必须得做啊,”跟说好了似的,陈雨浓打了头阵,“你年纪小也没什么存款,哥哥姐姐一人出点,不就有了吗,好歹一块玩了多少首曲子了,放你不管说不过去。”
“我有钱。我会治病的。”李枳紧张起来,“真不是钱的问题,不用你们凑。”
“先前真的不知道你病得这么严重,你老是把事儿埋心里,跟谁也聊不起来,心思真的太重了,”叶沧淮给老婆吹凉了豆浆,道,“我和宋千都觉得你如果能学会把事情好好说出来,对周围人多点信任,也对自己多点自信,就能省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李枳又忆起黄煜斐跟他说过类似的话,心里跟针扎一样,“我知道我有这毛病,这不是没来得及改好吗。”
“我看你根本没想改,怕受挫,就缩自己那点犄角旮旯里头,整个一撅屁股大鸵鸟,”宋千抖了根红塔山出来,又觉得李枳那破嗓子着实不该再受什么刺激,于是又抖了回去,“这叫啥,逃避型人格?不习惯有人真心实意关心你?我们倒还好了,平时也就跟你一块排排曲子写写歌,可是,谁要真把你放在心上,想和你过,那得累死。因为你不信任何人。”
“什么不信,我没不信,我就是太信他了,我知道他能为了我做到十分,”李枳着急,他觉得宋千怎么能说得这么过分,置身事外地评价他跟黄煜斐的关系,也太武断了吧,“我逃是因为知道自己不值当那十分。你们怎么还跟我这儿谈起人生了呢!”
赵初胎柔声道:“人生当然要谈,你现在好像还处于青春迷茫期,这时候人喜欢干嘛,喜欢贬低自己,”她靠进叶沧淮怀里,“其实很正常,小叶年轻那会儿也跟你一样犯过傻。幸好他没做后悔事。”
“我也没做。”李枳死鸭子嘴硬,“我不后悔。”
“你逃避的时候,你家那位小黄很难受吧,”赵初胎声音轻轻的,怀孕后整个人都多了几分母性,心软得不行,“他哭了没?你看他哭,不后悔?”
“……他蹲在那儿,我不敢看。”
“晚上睡不着,你想起他,觉得他是不是跟你一样没辙似的躺着,不后悔?”
李枳不说话了。有人喝着汤,有人卷着饼,他们都看着李枳。
那位一直安安静静的孟春水开了口:“害怕伤害一个人,所以就逃开,这种事我也做过,往回看发现自己确实非常自以为是,”他看了眼赵维宗,温柔地弯了弯眼睛,才看李枳,“这种做法其实只考虑了自己的感受,你只是寻求一种心理安慰来减轻负罪感,以为找到了损失最少的解决方案,可你并没有考虑对方到底需要什么。”
“你们就知道他需要什么?”
“我们不知道。你知道。”
李枳本身还有点没好气,听了这话,却愣了好一阵子。“他需要……是需要我健健康康地陪在他身边吗,”他垂着眼,睫毛闪了闪,“我以前很努力地这样做过,我们俩都很幸福,但我现在做不到了。也不想让他看到我这个样子。”
“这就是你不信任他的点,”孟春水语气清清淡淡,却有种犀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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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里藏针地埋在里面,“你羞于坦诚地面对他,并且也想当然地规定了他到底想要什么。”
“我……”
“他也许只是想要你的坦诚。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高标准严要求。”孟春水一瞬不瞬地盯着李枳,那双眼睛,黑幽幽的,太过于直率锋利,“我知道你的感觉。认清自己本身就很难,更何况把自己完全展露,让别人来认清你。我们的一生都活得很模糊对吗?但爱情的长久需要两个人的互相认清,互相接受。所以爱情是非常难得的。”
李枳听得哑口无言。这人说的每一句话,好像都非常在理,可他不想承认,不想点头心里有个声音在呵斥:你已经是这种人了,没希望了,别听他的!却也有另一个声音,始终在他耳边回荡:是你错了,这几天就是你错了,你想清楚!
他急惶惶地掏烟,火机还没拿出来,就被边上宋千眼疾手快地打掉。
孟春水似乎是完成了历史任务,安静地继续给相好的妹妹剥大虾去了,倒是听话得很。
下一回合,可算轮到赵维宗上场,他拍了拍李枳的肩膀,微蹙着眉道:“不说大道理了,我就看不惯你这种怂样,哦,就因为人家特别在乎你,全世界就他一人不能知道你的事儿,不能看见你一丁点的不好,这公平吗?人家喜欢你,当然想做最了解你的人,你倒好,自个儿跑了。”
“那我现在怎么办,我回去,追着他说,我要做个很危险的手术,有用的几率也不大,这几天你陪我过吧,出了意外你可别哭别伤害自己,”李枳揉了揉眼睛,“哈哈!反正都是我错!”
“不是要争个对错,你如果决定好要认真做手术了,那我们也算没白说这些,”赵维宗似乎有点不耐烦,但他还是诚恳的,“情情爱爱的事儿谁说都不行,只能你自己想明白。”
“我知道,谢谢你们劝我。”
赵维宗不怎么甘心,又道:“我们也不是那么闲,成天就会灌鸡汤,但是小李你问题确实比较大。你不能老等着别人来找你,那样你只会越来越怕。你得学会自救,为了你爱的、你舍不得的那点东西,总得努力做点什么。你得救自己。”
李枳心说什么救不救的,和上午的谢明夷串通好了吗,脱口而出:“我自己?我没救了啊。”
“那你至少配合着别人一块试试看啊,自己怂就把别人给推开,你说人冤不冤?我知道,你以前过得不怎么顺,可是哪怕你对这个世界都感到绝望,也不应该拒绝给在乎你的人一个帮助你的机会。”赵维宗很认真地看着李枳,他素来给人十分诚恳亲和的感觉,这一刻,更是如此,“谈恋爱这种事儿,究竟是为了寻欢作乐,每天活在梦里,还是为了遇上问题有个人陪你,随时都能有个安心的喜欢的归宿,你想过没?俩人一块活着,轰轰烈烈之后留下的到底是什么,你懂吗?”
李枳没法反驳他,也没法嘴硬,忽然哭了。说实话他这几天已经哭烦了,在黄煜斐之外的人面前哭,也让他感觉很不舒服。可他看见幸福的人,例如赵维宗,例如赵初胎,例如活得风风火火的宋千和陈雨浓,此生唯一的真爱好像就陪在他们身边,抑或在某处等他们,等某天山泉一样冒出。他的眼泪就这么流了下来。他觉得自己太亏了,黄煜斐也太亏了,凭什么就得他俩跟那儿苦着,他又反问,自己到底在折腾什么,折腾下来,又让黄煜斐好受了多少。
他确实是自以为是的,并且缺乏揣度他人的能力,这些天干的一切,好像起的都是反作用。
最后他胡乱抹了把泪道:“轰轰烈烈的事儿,没多少,但和他在一起的日子都记得很清楚。”
不等其他人再说什么,众目睽睽之下,李枳下决心似的,带着哝哝的鼻音大声道:“我想好了,我会抓紧时间跟他全都说明白,不管黄煜斐是什么态度,明天演完了我就去医院,做手术,能活下来,我就厚着脸皮再去找他。哪怕成了哑巴我也要找他。如果他还要我,没觉得我是个傻逼……那我就再也不逃了。”
“还有,如果,我真能那么幸运,”他一激动,尝到嘴里的血腥味,又从喉头往上泛,可还是继续说着,“如果还能活很多很多年,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八十年,那每分每秒我都赔给他。”
大家都很配合地安静听着,听完了,就很默契地恢复其乐融融的聚餐状态,讨论起赵初胎的肚子。这让李枳感到被理解、被容忍。他感激地对这一桌子人笑了笑,抹干净眼泪,低头对着手机键盘,点开了这些天一直不敢碰一下的软件。微信绿色的对话框停留在几天之前,确切地说是涮火锅之前,黄煜斐问他周末想去哪里玩,他说想去动物园看四不像。
明天就是周末了,李枳想,坐地铁路过动物园那么多回,我还没亲眼见过四不像呢。
我要努力找回和那个人一起看的机会。
他把头低得更深了些,觉得自己可以打出八百字的作文,可最终,对那个账号发出去的,只是这样两句:
【如果可以,我想和你谈谈。】
【就在张姐粥铺。明天早上八点,我等你。】
发出去了,上面是“我的哥”的备注,下面是这样一行字。张姐粥铺,这地方怎么看怎么欠庄重,但对李枳来说不然,对黄煜斐,李枳相信也不然。那是他们第一次约会的起点,他们喝了粥,吃了茴香包子,在冬储白菜后面拥抱着接吻。之后一整天做的事很少,无非是看电影,逛超市,聊着很无聊的闲天却哈哈大笑。在冬末晴寂的大风天中,在大马路上,黄煜斐给李枳唱一支名为石头记的歌。
也是从那个地方的那一天开始,李枳的生命融入了另一股水流。那是崭新人生的起始地。
那个地方当然可以承受再会的重量。
我等你,哥。李枳盯着屏幕默念。
前些天攒的事情有点多,送走谢明夷后,黄煜斐一整个下午都泡在即将拾停当的楼盘,正巧还遇上了棘手的情况。有个绿化工人前段时间突发心梗,严格意义上并不是工伤,可在医院住着,吊命的用也全是公家承担。不幸的是,那人昨天还是死了,家属可能是对保险赔偿额度不满,又找不着保险公司的茬儿,拎着花圈纸人白条幅,一大队人,来这工地上闹。
说实话,黄煜斐心情很糟糕,他现在中午并不像以往,有爱妻便当可吃,公司餐厅又着实油腻,一旦饿着他就容易没干劲儿,简直想直接让保安把那群讹人的无赖弄走。他完完全全有符合情理的理由公司已经仁至义尽,而那些晦气东西,明晃晃放在崭新的楼盘上,招摇来招摇去,当然不是什么吉利事儿。
然而,他居然忍住了发怒的冲动,或许是由于在意的人也即将面临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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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煜斐带着某种“求功德”的可笑心态,好言好语地上去劝。惊动大老板亲自动手,几个部门的经理们都吓得够呛,却只见黄煜斐笑眯眯地,示意他们不要着急,就算被那工人的一群亲戚围着推搡,也岿然不动,甚至根本不恼。到最后,他居然真的把那堆人给劝走了,临走前,他们还给他鞠躬道歉。“黄家呀真是……大公司,口碑不是吹的。”他们说着,讪讪离开未竣工的小区。
“你只用激发他们的廉耻心,顺便给一点点小甜头。多数人不会坏得那么彻底。”事后,黄煜斐对围上来的诸位员工这样解释,工地上卡车和清洁水车轰鸣,可以说是铁马纵流,加上闹了一下午,别人都是灰头土脑,就他仍旧拓然笔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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