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仁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狐凛
他以为萧焕来此,要么是撵他下山,要么是解释一番昨日的失态,万万没想到他只是来赠剑,一时不知该作何说辞。萧焕将剑搁下,竟也不走,兀自给自己倒了杯茶,就坐在郁苏旁边盯着他瞧。郁苏手里握着话本,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被他盯得浑身发麻,只好硬着头皮说:“我这儿闲得很,宫主若是无事,还请回吧。”
谁知萧焕沉默了两秒,说:“我找你有事。”
郁苏被噎了一下,反倒笑出声:“……宫主何事?”
萧焕不疾不徐,从袖间掏出那支醉珠笔。
“你既已画过多次,应当再清楚不过此笔威力。”萧焕敛袖而坐,直视着他。“都曾画过些什么?”
郁苏茫然一阵,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他一时也想不起都画过些什么特别的,绞尽脑汁回忆:“……主要是什么桌椅玉石之类,随处可见的东西。偶尔给小孩画个兔子猫狗……尽是些市井之人所需之物,未曾见过什么特别的。”
萧焕道:“猫狗之类的活物,画之也可成真?”
郁苏道:“是。”
萧焕便意味不明地笑笑:“可曾画过人?”
郁苏心中一突,直觉这问题并不似前几个一般可随意作答。脑中飞快思虑一番,还是实话实说:“并未画过人。”顿了顿,复又笑道:“画画畜生牺牲便罢了,世上本就无那么多无中生有之事,莽撞画人,岂不是会乱了天道伦常?”
萧焕神色未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垂眸啜了口茶,道:“你说的对。”
“……”郁苏不知怎的,这时候总有种自己说错了话的感觉。他本能地张口想要辩解什么,又觉得这番对话不该再继续下去,脑筋一转便岔了个话题:“那……那归泽剑柄上所刻谢字,可有来历?”
这话一出口他就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因为旁边那人听闻他这突兀又蹩脚的提问,竟笑出了声。与平日那种嗤笑不同,似是真的觉得有趣一般。
“是我一友人。”萧焕道,“这本是他的佩剑,自他身后便一直放在我这里。不过剑器本就是死物,留个念想,不如送予有缘之人。你若介意,扔了便是。我是断不会回的。”
萧焕噙着笑看他,那笑意沿着他的轮廓一路攀爬,掠过枯树枝桠,苍穹青空,仿佛天地都因这个笑开阔起来,天色稍暖,明空澄净。
郁苏心头犹如被人狠狠握了一把,蹿上一股暖意。他蓦地升起一丝隐秘的欲望,想要上前去,用手指描摹萧焕的眉眼轻轻地,就一下。
他强忍住这突兀的想法,玩笑道:“宫主送我剑,我受宠若惊还来不及,怎么舍得丢掉。只是可惜了那位原主。”随即心念一转,细细咀嚼了萧焕这一番话,忍不住问道:“宫主所言那友人,是否就是受赠这醉珠笔之人?”
萧焕似乎早就料到他会作此疑问,并不意外:“正是。”
郁苏心中突然有了个猜想,脱口而出:“恕在下冒昧,可否知晓宫主这位旧友的名讳?”
萧焕看着他,他也看着萧焕。那归泽剑静静躺在桌上,兀自光华流转,对外物不置一言。四目相对良久,萧焕才张开口,吐出一个名字。
他说:“谢明秋。”
第6章第6章
6.
在白首山歇了半个来月,郁苏的伤好了六七成。日日调息,未曾废离。
到月中时,叶青给他送了一包衣服过来。郁苏问起,只说是山中渐冷,该换冬衣了,师尊怕他受冷,让自己给他也送几身过来。
自那日赠剑后,萧焕便不怎么来他这里了,两人已是许久未见过面。那把归泽剑被郁苏宝贝似地挂在了壁上,每到闲时便拿下观赏一番,再在院中随意挥动几下,畅快淋漓。
叶青这一来,却是勾起了他心底一点欲说还休的悸动,本来平静无波的心湖被掷了一枚石子进去,悠悠地荡起涟漪。
突然很想去见一见他。他说不出自己这算怎样一种心情,仿佛只是想去道一番谢,又仿佛说什么都好,甚至听他讲那位故去多年的老友也好。总归是想听他的声音,一刻都等不及。
这念头一经产生,便如同湖岸边青柳破冰而出,抽长了枝丫,愈演愈烈,最后成参天之势,再无法拔除。
他拼命按捺住无缘无故的心动,一直忍到了深夜。霁月清朗,云雾已散,郁苏在榻上辗转反侧,躺了半个时辰,终于忍不住掀被下床,穿好外衣,提了壶酒便出了门,径直朝着萧焕的住所走去。
一路上还喝了几口酒壮胆。
他若睡着,我便当做没来过。他心想。若是没睡着,就假装是夜游,刚好路过,进去打个招呼,请他喝杯酒。
这么一想他便满意了。提着酒蹑手蹑脚地进了萧焕的院子,夜阑人静,庭下如积水空明,院中无人,房间熄着灯,黑一片。
看来是睡了。他心中不失落,无法,只得站在原地将那紧闭的窗子看了一会儿。
过了片刻他却觉出点不对劲来。他听叶青那个嘴上没把门的抱怨过几句,萧焕平日并不早睡,若睡了也该是将门从内拴紧的,叶青习读武经经常至半夜,每遇瓶颈便去找他求解,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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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隔在门外。
而此时萧焕那间房的门却是微微向外敞开的。只开了一条缝,若不是郁苏眼力好,又盯了老半天,恐怕也看不出哪里不对。
他迟疑半晌,内心天人交战,一方正鼓动着他推开那扇门,往里走去;另一方却在拼尽全力反驳,想要拉住他即将脱缰的理智。
恰巧这时,屋内好像有什么东西倒在了地上,咚的一声,骤然炸响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将他的理智炸了个体无完肤。
郁苏再不迟疑,顷刻间便跃至屋内。屋里没点灯,只有月光透过窗沿洒下几缕清辉。
他本以为那声响是萧焕弄出来的,便喊了几声,谁料屋内静悄悄的,并没有人应答,也无任何细小之声。
他心中一紧,心道不会是进了贼吧。又觉得这想法十分可笑,堂堂白鹿宫的掌门,谁敢贸然闯进他的居室里行偷盗之事?
沿着屋内墙壁走了几步,前方便是萧焕的卧房了,这扇门倒是紧闭着,不留一丝缝隙,也不知那人在不在里头。郁苏又靠近了几步,倒是先看到了那制造声响的罪魁祸首一个翻倒在地的箱箧。它正放在书架下方,似是因书架顶部的什么东西没放稳,掉下来将它砸了个正着。箱子里面的东西尽数掉出来,杂乱地铺了满地,无处落脚。郁苏借着月光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拾起一件是一卷画轴。
他转而去看其他掉落在地的物什,发现无一例外,都是些装帧完好的画卷。一时间心中惊奇,没想到武学宗师还有这等雅兴。他好奇心起,着实想看一看萧焕的画技如何,若是不如自己,还可多一桩与他玩笑的事情。
只是郁苏到底知礼,不敢随意打开画轴。他顿了顿,还是撸起袖子来,准备帮萧焕整理一番。没成想手刚碰到那卷画轴,背后便突然响起个低沉的声音。
“在此作甚?”
正是萧焕的嗓音。郁苏被吓得手一抖,手中画卷落地,抖了开来
他便看清了那幅画。
萧焕的画技是很好的。纸张微微泛黄,应是有年头了。纸上落一翩翩公子,素衣白衫,腰间佩一宝剑,乌发如云高高扎起,眉目清明,如山间月。
竟与他的容貌有八分相像。
落款是萧焕龙飞凤舞的字迹:乙酉七月七,明秋生辰,萧焕醉作。
恰是十二年前。
郁苏如遭雷击,仿佛被一捧冷水从头至尾浇了个遍。他遍体生寒,颤抖着抬头去看不知何时绕到他身前的萧焕。那人神情依旧平静,没有丝毫要解释的样子。
一时间记忆里许多零零碎碎的语句浮出水面,扎得他体无完肤。
“猫狗之类的活物,画之也可成真?”
“是。”
“可曾画过人?”
郁苏心中突然没来由地升起一丝怒意,那怒意逐渐高涨,成滔天之势。他猛地将手中的卷轴扔下,换了另几幅,紧盯着萧焕的眼睛拆开。
甲申中秋,竹柏映月,如见故人。随笔戏作。
壬午清明,有雨,招魂。
壬辰上元。山下灯万盏,又一新谜甚有意趣,待余折纸与君赏玩去。
……
最早的画作是戊寅年所作,距今恰巧二十年。
郁苏浑身发麻,头痛阵阵,口中竟是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良久,他极缓慢地将头抬起来,面色苍白,直视着萧焕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谢明秋已经死了。”
萧焕嘴角微微翘着,眼中神采颇为温和:“对。”
郁苏咬着牙道:“这可是你说的。”
萧焕与他对视着,眼里还温柔,却突然极为惨淡地一笑。
他道:“我让他活,他就得活着。就算阎王老儿来了,也得给我回去。”
他话音刚落,郁苏却仿佛浑身上下被蚂蚁滚了个遍,体内气息大乱,竟呕出一口血来。
他随意擦了下唇边沾的血迹,喘息一阵,接着问道:“为何将他的剑给我?”
萧焕见他呕血,面上却也没显出焦急之色。反而缓缓蹲下身,与他平视:“我说过剑器只是死物,不如送予有缘之人。我觉得你有缘,自然便送你了。”
郁苏强忍住从心口泛上来的缕缕阵痛,不禁嗤道:“那又为何回那支笔?”
萧焕面色很柔,径直伸出一只手,擦去他从额头流下的汗水,又转而捏住了他的下颔。
“这话我只说与他一人听。”他望着郁苏,又是一笑,“你是他吗?”
第7章第7章
7.
郁苏脑中昏昏沉沉,头痛欲裂。耳内萧焕的声音变得无比模糊,怎么努力也无法听清楚。他只下意识地摇头,仿佛这样便能使那疼痛减轻些许。萧焕伸手出去垫在他的后脑,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旁说着什么,语调极尽温柔。
那无比耐心的话语仿佛是远隔十万里外的海底一块崩裂的礁石,在他脑子里制造出巨大的轰鸣,与被封存的远古记忆中谁人声音逐渐重叠。他犹如置身幽冥地底,本能地想要抓住那一缕飞逝而过的情思,却被周身的满目黑暗压得动弹不得,看不到光,亦看不到解脱。
“我不是……”郁苏混乱中一把抓住萧焕的手,两眼不住地发黑,却还是固执地要一字一句说完,“……谢明秋。”
他感到自己的心正被两方毫不留情地撕扯,一方焦急地在他的脑海中翻搅,不住地呐喊你想起来啊,快点想起来,语调中甚至带着一点兴奋;另一方却无动于衷,还狠狠朝那焦急的小人啐了一口:哪儿来的什么谢明秋,谢明秋早就死了,萧焕都说了他亲眼见他下的棺,怕不是相思成疾得了失心疯。
他说完那句话,便松开萧焕的手要回来,谁知萧焕将他的手掌反手抓住,一把将他拉近自己。郁苏猝不及防,向前栽倒在他怀里。下一秒,那人竟一把撕开他衣衫的前襟,目光如炬,将他的锁骨凝视了片刻,突然低下了头在那处死死地咬了下去。
郁苏吃痛,嘶了一声,奋力挣扎起来。萧焕却紧紧箍住他的腰,任他又骂又踹也不出声,只将他抱在怀里,头部埋入他的肩窝。过了一会儿,整个身体都发起颤来,竟低低地笑了。
郁苏只觉吓人,方才被他咬的那处伤口本是个莲瓣状的胎记,经这么一番挣扎,裂开了一道口子,温热的血渗出来,沿着白皙的皮肤一路流,淡淡的血腥味飘在半空中。他挣动几下,见实在逃不出他的桎梏,也渐渐消停了。四周一瞬间陷入一片岑寂。
过了良久,郁苏坐在萧焕怀里,竟渐生困意。他侧过脸,蹭蹭萧焕的发丝,道:“我要回去了。”语调中满是疲倦。
萧焕便抬起头来,一双黑曜石般的眸与他对视。这会儿他的神情又变得淡然自若了,仿佛刚才失态的是个傀儡。只一双眼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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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星入海,水火交迭。
郁苏看着他,疲倦中又觉出一点不甘来,正要开口再骂他两句,他却伸出手,在郁苏后颈间一劈。怀中人便整个软了下去,窝成他怀里安静的一团。
他起身,将郁苏打横抱在怀里,开了房门迈进去,将人轻轻放在榻上。又坐在床沿静静看了他片刻,却是什么也没做,只掖好了被角,从口中吐出一口浊气。
郁苏这一晚睡得并不安稳。他好像做了个悠长昏黄的梦,可又好像不是梦。地窖潮湿阴冷,道路两侧闪烁着幽暗的烛火。石阶被腐朽的青藤缠满了,无处下脚。他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只觉越往下走光线越暗淡,待到长长的青石走完,眼前便现出一间石室来。他上前去伸手要推开那扇石门,它却仿佛早有感应,兀自向内悠悠打开。
石室正中是块活板门,又有往下的路。他恍惚间觉得不能再往下走了,身体却毫无所觉。径直沿着那打开的窄直小道向下缓缓行去,却像是无底洞般没有尽头。他走到最后,口干舌燥,皮肉酸疼,道路尽头终于映入眼底那竟是个小小的石坡,石堆垒成山坟的模样,石堆前还立着一块木制的碑。一人青衣长衫,两鬓有点点星白,背对着他在那坟前,孑然而立。
看到那人,他不知为何高兴起来。又向前跑了两步,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动弹了。他心下焦急,又大喊那人的名字。他口中萧焕萧焕地叫,那人竟仿佛真的听到了,慢慢转过身来。郁苏还没来得及高兴,却是被惊了一跳。萧焕还是那张脸,那双包罗万象的双眸却不见了,眼窝里燃着两团明晃晃的磷火,血从其中汩汩流出,如明烛滴下泪来。郁苏心中更为惶恐,伸出手去试图抓住他的衣袖,依旧是半分距离也移近不了。
正当这时,萧焕身后那石堆上方竟冒出袅袅青烟来。那青烟逐渐升空,最后在空中化出一个人形正与郁苏的长相一般无二。
那人影似有所感,朝郁苏投过目光来。他眼里无波无澜,清浅得如同一池冰雪。然而下一刻,他却从身后拥住了萧焕的身体,青烟化成的头颅枕在萧焕肩上。他双臂环在萧焕胸前,侧脸轻轻蹭那人的脸与他温存,下一瞬却是将手径直插入了萧焕心口,从那处慢慢地挖出一颗跳动的心来。郁苏心下大骇,失声叫出来。萧焕却又好像听不到了。他整个人被身后的鬼魂抱在怀里,唇角微扬,口中呢喃着什么,那空洞的眼眸竟显出几分安详来。一时间青光大盛,那心脏跳动的声音敲打着郁苏的耳膜,令他目眦欲裂。坟前的光愈来愈刺目,他眼瞳也被激出泪水来。他抬手狠狠揉了揉眼睛,又大声喊萧焕的名字,一直到破了音,那人却再无回应了。
凌空一阵流星破空,他在从噩梦中醒来前,终于听清了萧焕那声细语的低喃。
他说:谢明秋,你能不能别走。
第8章第8章
8.
十月初,白首山落了第一场雪。
满地碎琼乱玉,偶见惊鸿掠羽,青松映雪。这天正好轮到叶青下山,他穿得薄了点,在下山的栈道上淋了一身的雪。此时回到山上,忙先跑回屋子里披了件外氅。
路过郁苏的住所,他顿住了步子,拐了个弯跑了进去。
那郁苏正懒懒躺在床上,被子捂了个严实,他窝在里面一声不吭。听闻叶青跑进来的声响,他也只是掀开被角看了一眼,便翻了个身又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
叶青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行啦,别生气了”他推了推郁苏,那人不理他,又往里拱了拱,“也不能全怪我啊,谁让你非要大晚上鬼鬼祟祟溜出去……”
郁苏没好气地打断他:“你不要说话。我不想理你。”
他一想起来就生气。自那日被萧焕一手刀劈昏过去,已过了六七日。郁苏醒过来便拾了行囊,找萧焕告辞,说疗伤期间多有叨扰,如今大好了要动身下山了。没成想那厮蹙着眉将他看了半晌,猝然伸手握住他的一只手腕,两指搭在他脉搏间摸索了两下,便气定神闲地回,道:“不急,还需再调养几日。”
郁苏哪肯罢休,接下来的几日变着法子要下山去。轮班的弟子被他花言巧语哄了个遍,也没一个被说动,不知萧焕跟他们交代了什么。郁苏只好等到一日天彻底黑下来,趁着宫门口值守的弟子换班,蹑手蹑脚从侧墙翻过去,想从山崖侧边慢慢挪下去。结果天不遂人愿,他刚从墙上无声无息地跳下来,不远处就传来一少年厉声一喝:“哪个鬼鬼祟祟的在那儿!”
郁苏被叶青抓了个现行,简直欲哭无泪。这回萧焕似是真的动了气,面色冷硬,也不与他多说话了。郁苏对他这态度有点发憷,心中又不甘得很,索性也不理他,自己闷在屋子里赌气。
他不去找萧焕,萧焕这几日似乎也突然忙了起来,除了那日驳回他的辞别,却是从不主动找他。
这人有病得很,明明是他先撩拨的,现如今却跟个没事人似的,倒像是他自作多情。
……虽然一边这样想着,他却又总忍不住去想那日被萧焕箍在怀里时感知到的温度,还有那个昏暗的梦境。烫得灼人,又让他冷得发抖。
在被窝里不安分地动了一阵,他又坐起身,转过了头瞥着叶青,迟疑了片刻,装作不以为意地问道:“你们最近是不是挺忙的啊?”
叶青正捧着盘子里一块茶饼囫囵吃着,听闻他的话,还没来得及咽下去,连忙点了点头:“你还不知道?有巡逻的看见七星岩的人在山上了,不过没明着露面,现在还目的不明,只露了点狐狸尾巴。要不是为这事,你就算是满山乱跑也没人拦着你啊。”
郁苏一怔,一时间心中颇不是滋味。
说起这七星岩,还是颇有来头的。七星岩倒不是它本来的名字,只因它本是岭南一带的门派,占着个“五湖六岗七岩八洞”的地盘,湖中有岛,岛上有洞,洞中又有河,层层环绕,奇伟瑰怪,方才得此名。且听说此派中没有什么独门技法,门人多是性情古怪之辈,因各种缘由凑在一起,镖箭蛊毒,用法不一。平日里行踪不定,正邪不论。行事作风皆与中原武林迥然不同,总之是处处透着怪异。
纵使白鹿宫与七星岩素来不和的传言他早有耳闻,如今摆到台面上来,还是令他有些许怔忪。
他犹豫片刻,道:“那你师尊……应付得过来吗?”
叶青却是随意摆摆手:“他们要没被发现还麻烦些,如今手脚不利落被我们觅到了点行踪,按我师尊说的,只作不动声色便是了。后面的事自有他安排。我师尊到如今还没输过谁呢,也不在乎他们那些小伎俩。那醉珠笔原就是我们宫里的,谅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来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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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放宽心吧。”
话虽如此说,却是不能尽信的。那醉珠笔既是白鹿宫之物,七星岩便该知晓他们就算是磨破了嘴皮子也拿不到手的。若是只是为了这神笔与萧焕起了龃龉,那可就太不值了。如今这伙人却赖在山上不走,难不成另有图谋?
郁苏心中疑窦丛生,却不能将心中思虑尽数告诉叶青这少年没心没肺,只当他师尊天下第一,谁人敢轻易冒犯。
叶青在他这里蹭吃蹭喝一下午,临走时天色正暗下来。他心情好得很,优哉游哉,临到踏出院门时却迎面撞上个人,脚下未稳住,趔趄了一步。
他撞到的那人正是萧焕。叶青赶紧站直了身子,毕恭毕敬地唤师尊好。萧焕扫了他一眼就蹙起眉,斥道:“如此懒散,成何体统。”
叶青汗毛一竖,忙想打个哈哈搪塞过去。好在萧焕也无意与他多做纠缠,随意训斥了他几句便往里走去。
郁苏斜倚在榻上看书,见萧焕进来,不自觉地将身上盖着的被子又裹紧了些。岂料还没等到他开口问及对方来意,萧焕便兀自在他榻边坐下,抬头与他对视,不由分说道:“你明天就下山。”
郁苏眉心一跳,心中顿时冒出一股无名火来。
第9章第9章
9.
萧焕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意味,与其说终于同意他的请求,倒更像是撵人走。郁苏一时怒极反笑,懒懒散散地往后一倚,靠在床头,仰着脑袋盯着萧焕,笑道:“我要走你不让我走,如今我不想走了你倒来赶我走,宫主好不讲道理啊。”
萧焕丝毫不为所动,只敛了看他的目光。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他二人静默无言。郁苏的火气渐渐消了,只觉这沉默气氛颇为尴尬,他有心想打破僵局,待要开口时,那边却抢了先:“你先下山一段时日,若是之后还有心想来,我白鹿宫随时恭候。”
萧焕的语气又成了他们初见时的那种波澜不惊,好像之前发生的种种不愉快都烟消云散了。郁苏刚灭下去一点的火气又噌地怒涨而起。他努力压制着心中郁火,低声问道:“可是那七星岩的人有所搅闹,故意生事?”
萧焕却轻嗤一声:“他们还没这个胆子。”
郁苏身形动了动,直起身子,双眸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瞧。若他方才没看错,在提到七星岩时,萧焕眼中的确是闪过了那么一丝意味不明的流光的。正看着,那人也抬起了头,与他坦然对视。郁苏看进他眼里,突然想起那日梦境里,这人眼中燃烧着的磷火。他心中一颤,手中攥着的袖子不自觉地一抖,露出半截苍白细瘦的手腕来。
那手腕却即刻便被握住了。萧焕的力道极大,但不至于让他疼痛。他们此时靠得近了,萧焕垂下眼睫来注视他,他的发丝垂在肩头,与郁苏的若有若无缠在一起。
萧焕突然低下头去,额头牢牢地与他相抵,鼻息喷到彼此脸上,说话间呼出的热气打在郁苏耳廓,令他的心又不合时宜地狂跳起来。
萧焕在他耳边笑了笑,道:“你信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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