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仁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狐凛
信什么?郁苏脑子里乱七八糟地窜出许多念头来,他想说不信,嘴唇颤了颤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只好微微偏头离萧焕远了些,以略带质疑的目光瞥着他,没作回答。
萧焕松开手,任他拉远二人间的距离。他坐在榻边,待郁苏整好仪容,便起了身,又道:“我带你去个地方,跟我来。”
郁苏一愣,匆忙掀开被子便要跳下来。复又被萧焕按住,从凳子上丢了件厚实的外氅披在肩头:“外边冷。”
初冬天便黑得早了,二人一前一后出门,天上又飘起片片新雪来。萧焕手中提了盏灯,烛火在其中闪烁着跳动,偶尔飘进几粒雪,在地面上映出一片晃动的长影。
郁苏不知他要去哪儿,只得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他边走边暗暗心惊,萧焕在前面七拐八绕,似乎正绕着弯子带着他往后山的方向走白首山本就地势险要,前山上修的栈道是唯一一条可供路人通行的路,后山一向没有人迹,山体陡直,更可说是一道天堑。
萧焕究竟想做什么?他心下快速思索,前面萧焕却突然顿住步子,伸出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心。他一愣,抬头看向那人,萧焕正回头看着他,脸上依旧没什么多余表情,被灯火照着,却柔化了几分轮廓。
接下来的路实在难走,郁苏被萧焕牵着,脚下一深一浅,时而还会遇到个角度极陡的坡。萧焕却好似早已习惯似的,看上去丝毫不力。他们磕磕绊绊地走了一个多时辰,一路无话,最后竟在后山隐蔽的某处看到一处平地。
郁苏诧异地挑了下眉,手掌从萧焕手中脱出,默不作声地看他披着一身的细雪提着灯往前走了几步,然后蹲下身在地面上擦了几下,擦去上面厚厚的一层积雪,露出其下的一扇地窖门来。
待看清那是什么东西,郁苏心脏剧烈地一缩,从脊骨攀升起一股寒意来。
萧焕打开了那扇门,风卷着雪花呼啸而入。他直起身扭过头朝郁苏望过来,见他还停在原地没有要过来的意思,也不催促,只轻笑一声,在郁苏苍白的注视里径直跳了下去。
郁苏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随即那颤动从手心蔓延到全身。他踩着雪跑过去,见那地窖门大开着,冷风直往里灌,其下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萧焕的灯歪斜着倒在一旁,微弱的烛火还在与风雪鏖战。他弯下腰将它提起,对着那地窖喊了几声萧焕的名字,没人应答。
舍命陪君子。他咬了咬牙,不再犹豫,跟着往下跳了下去。
第10章第10章
10.
宋帮主三十岁上下,臂膀看上去不怎么粗壮,身上却盘根错节着不少旧伤疤。他也并不是一开始就是帮主的。七星岩内部鱼龙混杂,早年大半是些走投无路的亡命徒,把七星岩当了庇护所,互不相识,彼此间也没什么感情。但宋帮主却不同,他是老一任帮主在外面捡回来长大的,自小学的也是老帮主的武功,自认为和那些歪瓜裂枣的“门徒”不是一道的。五年前老帮主去世,七星岩内的各位很是勾心斗角了一阵子,最后才被宋帮主捡了便宜上了位。然而座下虎狼环伺,其中有位刘堂主更是爪牙遍布,嚣张得很。宋帮主里里外外斗了四五年,才把位子将将坐稳。刘堂主手下的一拨人比起一般的武林中人,作风更像山间盗匪,从前便嗜杀成瘾,从不把那点野心遮掩遮掩,老帮主过世后更是变本加厉。
宋帮主有心剿匪,恰巧听闻刘堂主最近忙着追杀什么人,一路追到了白首山去。眼线放出去一个又一个,多方打听顺藤摸瓜终于拿到了点线索。只是还没等他主动放出线去,白鹿宫那边倒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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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步递来了桂枝近二十年来七星岩与白鹿宫关系一直说不上好,据说是源于私人恩怨。十几年前萧焕修行出关,还给刘堂主专门下过战书,不过被那厮臭不要脸地避过去了。
宋帮主才不管他俩有什么深仇大恨,一心只巴不得刘堂主赶紧死。他与萧焕算是一拍即合,由他安插在刘堂主手底下的眼线放出消息,那边一到白首山上就故意露出个破绽给萧焕。
临近午时,山间的雪突然又大起来,北风卷地白草折,纷纷扬扬盖了一整个天地。
天暗沉得让人透不过气,刘堂主骑着高头大马立于山道上,越过对面的树林掩映是白鹿宫所处的山地。他身后是同样骑马而来的十来个人,方才派出去查探的手下顶着一身的雪回来了。他们在这山上耗了许多时日搜人,又要防着白鹿宫巡山的弟子,却是毫无成果。这下就只剩下白鹿宫内部没能搜查过旁的小辈不甚清楚,刘堂主却自认不会认错:那早先被他门下弟子联手重创的小子长了一张酷似某人的脸,虽说二十年前那人是他亲眼看着断气的,但现今出现了这么个人顶着那张脸,实在是个隐患。
没人更比刘堂主本人知晓他跟萧焕之间的那些龃龉,姓萧的对他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可惜他也没什么要任人鱼肉的意思。
后方的小厮来报,说对面的兄弟都埋伏好了,恰巧赶上今日风大雪大,只等他一声令下就可以将白鹿宫一把火付之灰烬。
刘堂主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蹙着的眉头在额头上形成一个沟壑。他沉吟半晌,等到对面的灯光几乎都沉寂下来,方开口道:“动手。”
逼出那人或烧死那人,都是不错的。
手下领了命便退下了。天空亮起一道传令的烟花,过不了半晌,白鹿宫的方向便窜起点点火光来,伴随着门人一阵惊慌的大喊。刘堂主一勒马缰,道:“走,下山堵他个正着。”
一行人便纵马穿过山道,马蹄声和着风雪声,如奔雷延绵不绝。
正待越过那一片繁茂的树林子时,刘堂主余光忽地瞥见一抹迅速闪过的流光,他心下一突,连忙勒紧了缰绳,马匹的两只前蹄高高扬起,堪堪错过了拔地而起的一道银线。后面的人来不及反应,身下马驹的前腿被锋利的刀刃薄片割断,血喷涌而出的同时马背上的人狼狈地摔了出去,场面一时人仰马翻。
刘堂主脸上被溅上了几点温热的血,来不及多想就调转马头,大喊道:“都停下!别往前走!”
他的尾音还没落下,从背后突然破空而来一阵凌厉逼人的掌风,气势极强。与此同时前方的密林中蹿出二三十人,竟尽皆是白鹿宫的门生。
他反应极快地从马背上一跃而起,背后来者一掌劈空,仍不慌不忙,还似乎游刃有余地笑了一声。
刘堂主被这声笑炸出了一身的冷汗。
第11章第11章
11.
到底是纵横江湖几十年的老油条,刘堂主敏捷地一闪身避过后方又一次的袭击,没工夫管兵荒马乱的手下人,脚下一蹬马背便施展轻功向树林蹿去。两侧山风裹着飞掠过的松叶与雪花,刀子一样剐在他脸上,那人仍不疾不徐,跟在他后面速度极快地追了过来,原本静默的密林间传来对方踩断枯枝的声响,和因灌注了内力而显得有点慑人的笑声:“一别多年,刘堂主总算肯现身见我一次。”
伴随话音落下,刘堂主身遭的一棵高及参天的松树竟轰然一声从中断裂开来,尚来不及躲,浑厚的内力荡开的气流便将他卷在其中,一阵大力将他掀翻。
刘堂主遭此横祸,重重砸在地上,胸口一闷便呕出一块淤血来。倒下的松树横卧在地,连带着原本覆盖在树上的积雪也扑簌簌地落下来。后方穷追不舍的人终于停下,一个轻捷的动作落在了他面前。
两鬓有几缕星白,一袭青衫,腰间佩了两把剑。正是萧焕。
刘堂主心道不好,未曾料到萧焕竟然留在白鹿宫内怕是报信的人那里出了什么差错,面上却没显出慌乱来。他被掀翻在地,索性就不尴不尬地换了个没那么狼狈的姿势,眼角一瞥萧焕腰间的宝剑,竟还能好整以暇地笑出声来:“萧宫主真是念旧的人,老夫佩服。”
萧焕腰间的两把剑牢牢地靠在一起,一把是他惯常用的,另一把便是“归泽”。听见刘堂主略带讥讽的言辞,他也没恼,只顺势把归泽连剑带鞘从腰间摘了下来,轻抚着剑鞘不慌不忙地说道:“不瞒刘堂主,二十年来鄙人无一日不曾挂念着您。只可惜刘老忙,我给贵帮递过几次信,都没见到您的人。”
他尾音淡淡,手下动作却极为迅疾,抬手便是一道剑光扫了过去,剑气如有实质,在地面卷起一层落叶,如层叠的箭镞般向刘堂主横扫而去。
刘堂主方才拖着与萧焕说话的时间调息些许,此时一掌拍地,以他为中心的周围一圈松叶与雪粒腾空而起,将他严丝合缝地裹在了其中,竟如一面牢不可破的盾,将萧焕的剑气隔绝在外。萧焕轻踩一脚地面,借力往空中一跃,与此同时从那面草叶构成的盾墙中飞出几柄细小如针的刀刃,与他的鞋底相擦而过。
待到萧焕落地,那面把刘堂主像虫茧一般包起来的墙已经垮了,散乱的叶子和雪在空中乱飘,对方的身影倒是一闪不见了,徒留下几缕凉飕飕的风。
萧焕轻嗤一声,重又追上去。白首山的密林中满是高大的松与柏,高耸入云,衬得天空如一望无际的灰幕。他在林间疾步追,刘堂主也在树与树之间快速穿梭,时常头也不回地往身后掷出几枚暗器,试图阻住萧焕的步子。
从他袖中飞出的小刀器直直地袭向萧焕面门,萧焕不得已,只得稍微退避些许,脚下步子便不由自主地慢了半分。前方传来刘堂主夹杂着风雪的叫喊:“萧宫主既然不欢迎,我等自当改日再来拜访,不必远送了!”
言罢又是几枚暗针嗖的一声破空而来。萧焕没了耐性,掌下一个运力,垂在身体两侧的宽大袍袖顺势鼓足气力似的摇摆起来,像面坚固的墙一般将扫来的细针打落在地。他提了口气加快了速度径直追上去,树枝与风摩擦出的尖利声响刮擦着他的耳膜,仿佛夜鬼哭嚎。
刘堂主面上镇定自如,心里却远不是那么回事了。萧焕前些日子刚在试剑大会上拿了榜首,他本是无论如何不愿主动招惹此人的。虽说早就撕破了脸,但多年来他还是一直避之唯恐不及,不到万不得已也是死活不肯与萧焕正面对招的当日他杀谢明秋之时,谁能料到那人跟萧焕有那么深的瓜葛?
萧焕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距离似乎越来越近,下一秒便如同砸在他耳畔一般,惊出他一身冷汗:“刘堂主还欠我一条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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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能说算就算了?”
他的语调此时再没有了方才的轻松悠哉,反倒像是淬了几滴毒,仿佛一条阴冷的蛇缠在刘堂主身上。手上动作也再没了戏谑意味,一道极狠厉的白光一闪而过,却没惊乱一丝风雪。
刘堂主半边身子瞬时一麻,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一阵刺骨的疼痛便伴着浓重的血腥味贯穿了他的全身惯常用的右臂被齐根斩断,与身躯撕裂开来,溅了一地的红,映衬在皑皑白雪地上,亮得灼人。
刘堂主当即惨叫出声,嗓音也如被扯烂的线头般搅得人心绪烦乱。他体内霎时气息大乱,本来运着轻功,此时一脚踩空,又被萧焕一脚踹了下去,整个人被踹翻在雪地中。
萧焕踩着雪和松叶一步一步走过来,手中剑尚在往下不住地滴血。他横过归泽剑,以双指缓慢拭过剑身,温热而腥味的液体便黏在了他手上。
刘堂主忍着钻心的疼痛,明知自己死到临头,仍忍不住要挣扎几下。他半死不活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掺杂着血丝喷在萧焕的鞋边。
萧焕面无表情地瞅着他,剑尖已是抵住了对方的喉咙。他们一路追杀与逃亡,此时竟已到了临近后山的地方,树林深处是一处水塘,与深山里的几口泉眼相通。刘堂主耳朵动了动,便敏锐听见簌簌风雪中有一点隐晦的水流声。
他当即便意味不明地笑了出来:“我无意与萧宫主为敌,二十年前您家谢公子杀我爱徒,我杀他不过是一命还一命;如今您断了我一条臂膀,也该了了这仇怨了吧……”他凝聚心神听着那细小的水流声,心下极快地思量一番,“若早知谢公子与萧宫主有这番交情,我也不至于只顾着护我的弟子却……”话音未落,却是被喉中淤血呛住了,猛烈咳嗽起来。
萧焕看他撕心裂肺地咳嗽,依然无甚表情。他的剑尖又往前用力递了递,刺破了刘堂主喉部的皮肤:“刘堂主护着自家弟子,我自然能理解,”他的动作顿了顿,突然又回手,笑了一下,“只是我也有我的人要护。”
言罢,他往后迅速地一躲,刚好避过刘堂主见缝插针投出的银针。趁着他的动作已,刘堂主蓄力猛地蹿了出去,径直奔向水流的方向跳了进去。
几乎就在重物落水的哗啦声响起的同时,从水塘中突然传来一阵剧烈而快速的震荡,一股迅猛的水流直直从山中冲出来,把刘堂主卷了进去。他心中正一阵窃喜,计划顺着水流把自己冲走,身体却突然被一把拽住,有个人在水中死死扼住了他的脖子,一个提力将他提溜出了水面。
与此同时,萧焕站在水岸边,听见郁苏在水里愤怒地喊他的名字。
“萧焕你个王八蛋把我关在里面几天了?!”
第12章第12章
12.
临近冬月,山里的水塘冰得刺骨。郁苏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被冻得直打颤,手中却还是牢牢扼着刘堂主的要害不撒手。
他的记忆似乎被搁浅了,此刻脑子里冗杂烦乱的片段四处乱窜,扎得他头痛不已,连带着制住刘堂主的动作也没轻没重,下手狠命地将对方的脖颈一勒。刘堂主断裂的右臂还在不断流血,又被冷水激了个正着,此刻喉咙被钳制在郁苏手里,疼得两眼翻白。
紧接着他就听见身后那个年轻人用一种咬紧牙关的声音凑在他耳边说:“是你杀了我?”
瞳孔蓦然瞪大,尚来不及给出反应,他便被青年一股大力死死摁进水里,口鼻瞬间涌进刀片似的水流。
郁苏此时却是几乎靠着本能在动作。他的记忆仿佛还停留在萧焕那日跳下地窖的场面。他紧随着那人跳了下去,身体触到湿滑冰冷的地面。两面墙上没有烛火,地窖中一丝光亮也无。他捡起来的灯再一次重重摔在地面上,彻底熄了光焰。
静谧漆黑的环境里他不由得慌了神,唤了萧焕几声,不远的地方传来脚步声,旋即他的手便被熟悉的温度裹住了。萧焕握住了他的手掌,引他随自己往前走去。
即使在空无一物的黑暗里,这人也能熟门熟路地找对路线。郁苏看不清他的脸,只能顺从地握紧了那只手,心却不住地往下沉。
这点时间好像被拉长了数倍一般,他们缄默了一路,最后站到了一面灰岩石门前。萧焕伸出手去推,门便发出沉重的叹息声,向两侧敞开。这是一间光滑的石室,散发着空旷而腐朽的味道。萧焕已经走了进去,郁苏停住了脚步,手从萧焕掌心中脱出。那人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一双眼亮得可怕。
“怎么?”萧焕问。
郁苏嘴唇抿成一线,眉头也紧紧蹙起。他此时有些能适应这浓稠的黑暗了,两眼直直往石室正中看去不出他所料,那里是一面嵌在地面上的活板门。
“你到底要带我看什么?”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涩得发抖。
萧焕道:“明秋……”
他打断他:“我是郁苏。”
好像是觉得无奈,萧焕隐晦地笑了一下。他没有转身,径直朝着那扇活板门走去,似是料定他一定会跟上来,走到跟前便停下来,头也不回地说:“你锁骨处有枚莲瓣状的胎记,左腰有一道不长的刀疤,胸口也有;右腿内侧有颗红痣。”稍顿了顿,他又笑笑,“还要我说下去吗?”
对方说的位置越来越奇怪,郁苏不由得有些脸热。他走到萧焕的身边,抬眼与这个男人对视他俩身高差了半个头,萧焕两鬓的白发在暗处更显得晃眼。他说:“可我什么都不记得。”
接着他看见萧焕笑了,如春风化雨、冰雪消融。他心里动了一下,心想:这人笑起来还是真好看的。
下一瞬萧焕搂住他的腰,低头在他唇上印了一个吻。不是蜻蜓点水般一碰,他吮着他的唇瓣,撬开他的齿关,舌头长驱直入,把他整个人变成了一座兵荒马乱的枯城。
“不用记得……”那个男人一边吻他,一边在热气升腾的唇齿间呢喃,“你什么都不用记得……”
下一秒他松开了郁苏,趁他还没反应过来,猛地将他推入了那扇活板门中。
郁苏猝不及防,直直跌下去。紧接着萧焕便把那扇门阖上了。重响激起灰尘,扬了郁苏一脸,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一边咳一边往上拍门:“你干什么?!”
上方再没传来萧焕的声音,倒是听见一阵猛烈的响动,宛如荒山倾倒,大大小小的石块往下砸下来,将活板门堵得更严实。
这时候再意识不到那家伙想干什么他就是傻子了。郁苏当下气急了,不顾灰头土脸的狼狈模样,死命踹门:“你想干什么!萧焕?萧焕?!”
他踹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上方传来萧焕的声音,可那声音已经隔得非常远了,听着有点旷远:“你暂且在里面待上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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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然会回来放你出去。”
郁苏还想冲他大吼,活板门却似乎已经支撑不住,整个木板剧烈地颤动起来。郁苏连忙往后避了避,沿着铺上了台阶的甬道往下退了几步。
他一回头,便看到了这条甬道的尽头。
路没有那么长,也没有那么诡谲。梦里森冷的无底洞的尽头隔着不远的距离就能望见。
他看见一个小小的石坡,大小石堆垒成山坟的模样,杂乱仓促又郑重其事。
石堆前竖了一块木制的碑,上面写着谢明秋的名讳。
与梦中不太一样的是,这片石坡上分明是有一面薄棺的,摆正在坟堆一旁,棺盖不是木制的是冰棺。
尸身保存得很好,还没腐坏。郁苏走上前去,隔着厚厚一层冰看见了自己的脸。
第13章第13章
13.
郁苏压着刘堂主往岸边游,萧焕半蹲下身子朝他伸出双臂。郁苏没好气地把半死不活的刘堂主扔给他,自己哆哆嗦嗦地爬上了岸。萧焕利索地扒了刘堂主身上的厚袍子,用内力烘干,裹在郁苏身上这小子浑身上下在水里浸了不短时间,冰透了。
“想起来了?”萧焕问。
郁苏避开他来揽他的手臂,说:“滚。”
萧焕没听他的,自顾自揽住他的肩膀,在他冰凉的脸上亲了一口。
郁苏被与一具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尸体关在一起足有两天,场景怎么想怎么诡异。他蹲在谢明秋的冰棺前仔细打量这个男人,同时在脑子里思索着该怎么从这室内逃出去,没过多久竟想入了神,心静得不得了,仿佛灵魂在被什么轻轻拉扯着,缓缓抽离体内;又仿佛是他打开了某处创口,迎接模糊不清的过往撞入自己的胸膛。
本该凌乱的画面如流水般缓缓流过心尖,似乎他与那面棺木竟真的有什么不可言说的微妙联结。他断片的记忆奇异地被轻巧接了起来,他看见很多年前足足有二十年,也许还要更久他与萧焕策马同游,在闹市赏花灯,登高临眺,泛舟太湖;大漠孤烟、湖光秋月,五岳山、云梦泽。那时候的萧焕鬓角没有一丝斑白,他吻他的唇,也吻他的肩膀、锁骨,手掌一路滑下,探进隐秘的地域。最后他看见自己在杀了那个恶贯满盈的七星岩弟子后被他那个姓刘的师父一剑从身后贯穿,仿佛从遥远的地方听见了萧焕声嘶力竭的叫喊。
似乎隔着久远的时光,一度死去的谢明秋终于被萧焕那个绵长的吻唤醒,在他的体内死而复生,与他合二为一。
七星岩的人尽数被擒,白鹿宫的火还没烧成不可挽救之势,便被早有准备的弟子扑灭了。叶青来找师尊禀报,一低头就瞧见断了条胳膊的刘堂主冻得浑身发青,还在抽搐着。从他的口鼻和创口中涌出大股大股的血。叶青有点不忍直视,问师尊该如何处置。萧焕望了刘堂主一眼,手下利剑毫不迟疑地贯穿了这人的腹部,利落地斩碎了他这条烂命。
郁苏冻得嘴唇发紫,萧焕自知他这样自己要受一半的责任,却也不懊悔至少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裹紧厚厚的棉被里,又接连喝了几碗热姜茶,郁苏身上的温度终于回升了些。萧焕屏退了一圈人,屋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郁苏喝茶的时候低着头,萧焕站在他床前,顺势揉了一把他的头。
郁苏被他一碰便抬起头来,四目相对,沉默了半晌,还是萧焕先开了口:“你怎么出来的?”
郁苏甩甩脑袋:“听见有水声,凿穿了山壁被冲出去的。”
一句话轻描淡写地就带过去了,萧焕不太满意。郁苏却无论如何不肯详细说了他把谢明秋的棺盖砸了,敲成尖锐的冰凌,贴着土墙听隐晦的水流声,不间断砸了一晚上才开出个洞口来,挤着身子钻进洞里,还没等站稳就被湍急的水流一路冲走了,他没少呛水,被水流拍得头昏眼花。
“我倒是想问问你,”郁苏转过头去,一双眼睛眯起来盯着萧焕,有那么点兴师问罪的意思,“拿着醉珠笔画了那么多幅谢明秋,你知道我到底是哪一幅吗?”
萧焕也皱起眉来,做出一副努力思索的样子,过了片刻,他不假思索地说:“上元节那幅。”
其实是瞎编的,他哪里还记得什么时候画了哪一幅。
郁苏也是为了逗他,根本没想求个答案。闻言他终于笑了,笑得见牙不见眼,止都止不住。没过一会儿就笑得呛住,剧烈咳嗽起来。
萧焕将他搂进怀里,顺着他的后背轻拍,拍着拍着郁苏止了咳,浑身发起颤来。萧焕捧起他的脸,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盛了一汪湖,此时湖水从他的眼里连绵不断地流出来,晶莹的泪水滑过眼睫和鼻梁,划过脸颊和唇线,最后落到萧焕温热的手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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