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宋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榴弹怕水
随即,吕好问俯首开口相对:“陛下,正如赵御史所言那般,事情已经到了瓜分豆剖的局面了,陛下千万不要再有犹豫,此时暂避一二,方可图将来大局……至于去扬州后要不要再转南阳、襄阳都可再议,唯独希望陛下立下决心!”
“请陛下立下决心!”吕好问之后,汪伯彦立即咬牙跟上。
“请陛下立下决心!”汪伯彦以后,满堂重臣皆从此言。
“诸位的心意我已经懂了。”赵玖依旧板着脸言道。“但我还有一问……李相公那里可有说法?他虽病倒,却依旧是当朝宰相,且到底没有到失了神志的地步,这种大事你们问过他了吗?”
“臣等刚刚问过了。”吕好问早有准备。“李相公说若他能起身执政,必有主持与见地。但如今既然卧床难起,而陛下英武,又有定乱世之气,那若陛下心中已有决心,他愿暂时屈己从之!”
赵玖难得怔了一下,却又缓缓颔首。
其实,李纲的‘屈己’他是能感觉到的,而且是早在明道宫与李纲此番相见之后不久便察觉到了……李相公遮拦朝政,人事军政一把抓,却唯独没动对他威胁最大,却也是他赵官家心腹的台谏系统,这等于将一把刀子塞给了赵官家,从那时起,双方就已经有一些君臣之间的默契了。
不过,饶是如此,当此关键之时,对方能够再度‘屈己’,赵玖也是感激不尽的。
“其实,朕刚刚去问了韩统制,问他能否一战……”赵玖回过神来,也没让下面的群臣回到队列,而是直接开口做出了正式回应。“结果连他也说中原平地,实难一战,并劝朕以保全为上,暂往江淮相对。”
堂中先是稍起骚动,继而纷纷释然,接着又随吕好问一声轻咳再度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静待官家后面言语
“朕也想明白了,今日之祸,本是我犹疑不定所致,而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再不能如此优柔寡断了!”
赵玖端坐于上,面无表情,从容开口,语气之坚定,连立在堂门前的杨沂中都忍不住偷偷去瞥了一眼,俨然是真的下定了决心。“朕意已决,发李相公与潘贤妃、皇嗣,行在老幼,明日便出发往扬州安置,汇合太后(孟太后)!而军情紧急,刚刚我便已经先发韩世忠往淮东泗、楚一带布置,让他与张俊一起,沿淮河布防,好与北面的刘光世为犄角之势,以御北方可能之地!然后朕与诸位……不妨先集合顺昌民壮、府库、军械之后,再巡幸寿州,临淮甸以做御敌打算!”
且说,寿州乃是淮上第一重镇,另一位宿将,名声比韩世忠还大的御营后军统制张俊此时应该已经去彼处布防了。而官家此言虽然还在遮遮掩掩,说什么去淮甸抗金,然而数月前官家未落井时不也说要去淮甸抗金吗?此言不过是考虑到了黄淮之间的人心顾虑,以作遮掩而已。
再说了,潘妃、皇嗣、李纲还有行在家眷都要去扬州,难道官家还能不去?
总而言之,太祖太宗在上,官家到底是开窍了,到底是要去扬州了!
一念至此,不少行在老臣一时居然激动落泪。便是一些主战派,此时也有些释然之意,只觉得浑身都被官家掏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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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官家到底在想什么?
长久以来,从赵老九登基时算起,行在这里的核心议题就是到底去南阳还是扬州。
平心而论,南阳或者扬州似乎都差不离,都是对河北局势彻底无望和对中原大部的无奈放弃,然后寄希望于从后方振作的道路选择。
而且,从理性角度来说,扬州似乎还要比南阳更合适一些,因为扬州是那条大运河的起点,天然能够汇聚江南财赋,而且前面还有淮河可做阻挡;相对而言,南阳盆地周边虽有山脉,可东北向却也算是一马平川,彼处除了有个动辄百万大军的宗留守外,并无太多倚仗。
可是,所有人也都明白,扬州与南阳还有一个更深层区别,也就是一旦这两个地方也不能支撑时的后路选择:
其中,去了扬州,再守不住,就只能过江了。而一旦过了大江,任何一个有点历史常识的人都明白它的政治含义,偏安嘛,没什么可遮掩的,这也是很多经历了靖康之变的人骨子里的真实想法,金人实在是厉害,躲一躲又如何?
所以,看似合情合理最合适的扬州是主和派们的一致意见。
那么去南阳呢?
去南阳进可入关中,退可入襄阳,且不说进入关中代表的主战含义,即便是退入襄阳,那地方也毫无疑问拥有比在江南更强烈的兴复政治信号,这一点当年武侯的隆中策说的很清楚了,这地方就是兴复中原的起点!
所以,主战派在权衡了生存与兴复的平衡后,普遍性认为应该以南阳为临时陪都。
至于宗泽的回到旧都,岳飞的渡河北上,包括韩世忠一开始也稀里糊涂上了个直接打穿金国战神完颜娄室的防区去长安的方略,基本上是被主流意见给当成胡话来听得……甚至宗泽断断续续的请回汴梁札子,某种意义上恐怕是因为他早在河北便认清了某些人的秉性,借此来和李纲唱双簧的意味。
是在强行架住、扯住赵官家!
因为当时那个情况下,唯一能扯住这位赵官家的,就只有类似的道德绑架手段了……君不见,即便是一群主和派,也只敢说去扬州抗金,而把过江偏安这种话给藏起来,还不是因为他们自己也知道,在‘二圣北狩’,中原河北人心未散的情况下,说出那种话来是要被主战派揪住小辫子骂死,然后再被人民群众活活打死的?
相对应的,即便是主战派,也绝不敢轻易言战,因为那是将二圣至于死地的一种狂悖思路,不是人子人臣该有的想法……实际上,即便是李纲,也只能说我们自强,则二圣自返。
然而,这种清晰、明确的对抗逻辑之间,不是出了问题吗?
因为一个不为人所知,却清晰无误的事实是,自从某次落井事件以来,一切对抗与联合,矛盾与拉扯交汇点上的那位赵官家、或者说我们的穿越者赵玖先生,脑子里就根本是另外一个逻辑线条了:
首先,赵玖从未担心过什么二圣,也不会被什么二圣所道德绑架,因为在他眼里那就是两个早死早超生,早死对谁都好的废物累赘,甚至他都不知道二圣长啥样子?
所以,他考虑问题的时候从来没想过那些人,也没被那些人的存在所干涉到。
其次,赵玖抗金的决心是毫无疑虑的,而且是不可动摇的。
这不是什么民族主义情绪问题,而是一开始这位穿越者赵官家就已经从多重角度,从后世眼光高屋建瓴的分析后,确定了抗金才是自己的绝对利益所在!
当然了,肯定也有这么一点点民族主义情绪问题。
而且,等到了李纲回来,行在开始迁移,赵玖逐渐亲身接触到了这个时代的风物以后,很明显因为现代人的基本道德观念,而产生了某种不切实际的责任感……他在界沟亲眼目睹了许多鲜活之人,又在税子步镇受到那种生存环境挤压,多少是将他对这个时代的那种麻木感给驱散了不少。
然而,又仅仅是驱散了不少,距离彻底扯开那层个人与时代的薄膜似乎还差了这么一点什么。
所以讲,此时我们这位赵官家的心思,莫说别人,恐怕连他自己都有些弄不清楚了……唯独越是如此,他越想无所顾忌的尽快扯开这层薄膜!
“德远(张浚字)在想什么?”
十一月下旬,已经结冰的颍水之畔,一支浩大而臃肿的队伍正在缘河而下,不过,即便是结了冰,作为原名颍州的顺昌府母亲河,颍水也依旧用水的特性为这支迁移队伍带来了巨大的便利性。
故此,还算是妥当的行程中,某段队伍的两名负责人却还有时间在马上思索、交谈。
“不瞒元镇兄,”张浚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倒未与赵鼎做什么遮掩。“我在想官家到底在想什么……”
“我知道德远的意思。”赵鼎苦笑摇头,于寒冬时节带出了一股白气。“你我俱知官家心有不甘,便是你我又如何心甘?但如今都已经要过淮河去扬州了,便是官家再有想法又如何?顺昌府这里还算是节点,往南阳往扬州尚有两可,而一旦到了寿州,过了淮水,正南偏西便是大别山……何为大别山?南北分江淮,东西别荆扬,这一去便只有东南一条路了!”
张浚连连摇头:“这正是我犹疑之处,须知一旦过淮,再走下去,只有一路向南,而天下人的心气便会随之一路泄下去,而官家当日如此决绝之意,哪里像是泄气的姿态?”
“也罢!”赵鼎也是无奈,却又指着身侧士民百姓的迁移队伍叹起气来。“且不说东南之事,也随德远你怎么想,唯独眼下局势……你说,原本先发行在妇孺老弱,本意应该是轻装转移,如何又落得如此局面?这岂不是真成了汉昭烈携民渡江了?”
“这也是无奈之事。”张浚终于正色起来开口劝慰道。“靖康时金人便劫掠东京无度,致使彼处变成一片白地,彼时便有无数东京百姓逃亡此处……你莫忘了那姜豉是如何来的……如今金人又尽破京东东路,依旧劫掠无度,京东两路难民再来,官家又要走,还要收丁壮、府库,士民惶惶,纷纷跟随,我们又有什么话说呢?尽量维持便是。而等这些人到了淮南,气候温暖,或者干脆散入东南,彼处城镇林立,又极富庶,总是有口饭吃的……”
赵鼎也是肃容,却又压低了声音:“我如何不知道这番道理,且咱们几人从东京一路捱过来,比此时更糟乱的局面也见过,我忧惧的还是此处动静太大,金人一旦得知,相距区区五六百里……正如官家之前的比方,明明野兽食人见血,却又要背对野兽,岂不是诱野兽来扑?”
“金人必然扑来!”张浚当即应声。“官家这个比方极为妥当,且从大局而言,行在自南京(商丘)动身开始,便必然要引来金人追兵了……”
“我说的是眼下小局。”
“大小并不冲突,既然金人必至,何妨捎带顺昌府士民?”张浚愈发严肃。“再说了,金人若要来,总得先过刘光世那一关,刘光世手上本就有一万多人,此番又得了整个泰山以南数个军州的防御之权,怕是不下三五万人,便是金人真来,不求他作战,只要他能倚城而守,节节后撤,也总能撑到开春的!”
赵鼎连连摇头,心中俨然不服,却没有再做争辩。
且说,二人虽然是生死之交,又是铁杆政治盟友,但很明显的一条是,年轻的张浚率先得势,而且此时满脑子都是如何迎奉官家以稳住他的地位;与此同时,赵鼎年长,一直存着稳妥心思,不然当日在顺昌府城内也不会率先以官家心腹主战派的身份站出来劝说赵玖了……而且年长之人却是年少之人的直系下属,双方之间多少有些话语权上的尴尬。
就好像此时一般,明明是张浚负责这段迁移士民的秩序,他却一直在马上乱想,反而是忧虑这些士民带来麻烦的赵鼎一直兢兢业业,亲自维持住了迁移秩序。
然而,二人既然沉默,未等赵鼎转身继续去巡视队伍,却忽然又有数骑沿河堤小心驰过,二人看的清楚,其中一人赫然是此时应该跟在官家身侧的中书舍人,自家兄弟胡寅,便几乎同时出言相呼。
而胡寅闻得呼声,一面并不稍停,一面却干脆直言相告:“呼延通部小校与一刚刚从北面逃来的通判在许大参所领士民队伍中侵占、争夺百姓财物,为呼延统领所执,官家震怒,着我持金牌见呼延通,乃是要一并斩之!”
言到最后,胡寅竟是丝毫不停,直接消失在堤岸之上……而张浚与赵鼎也齐齐骇然!
且说,呼延通部是韩世忠走淮东前给赵玖留的一支千把人的可靠兵马且不提,而所谓许大参,指的乃是许景衡,恰恰是张浚之前的御史中丞。当时赵玖不知道他的立场,只是见他多次维护宗泽,才没当成黄潜善同党的,但也就是当成了工具人,把他随便扔进了六部闲置。
而后来李纲回来,却是知道根底,引为臂膀,赵官家这才晓得这是位隐忍不言的主战派核心人物。
故此,这次李纲先行,脱离行在,为了安人心,赵玖专门把吕好问改成尚书左丞,将此人提拔为了尚书右丞,同参知政事,也就是正式入了东府,做了副宰相,也是要借此表示对李纲信重不变的意思。
类似的处置还有很多,比如户部尚书、措置户部财用兼御营副使,同知枢密院事的张悫,此人原本被赵玖当成工具人扔出去到处刮佛像用的,据说还出了怨怼之语,如今也重回核心权力机构……而这些因为局势需要回归的老臣,正是张浚忧心忡忡,总是想着官家心思的某种缘由所在。
但不管如何了,现在问题不是这些因为迁移而乱糟糟的人事变更,而是刚刚胡寅话中透露的另一个信息——官家居然主动杀人了!而且是不论文武一起杀!
这代表了什么?
官家此时到底在想什么?
“总不至于想着赤壁吧?”停了半晌,回过神来的赵鼎方才开口一语,却又忍不住嗤笑自嘲。
张浚却依旧不语。
就这样,二人继续催促队伍前行,复过了两个昼夜,中间坏消息不断,而这日上午,忽然间,队伍前方复又一阵骚动,细细听来居然是欢呼声,再一询问,原来前方队伍忽然发现前面冰面渐消,这才醒悟淮口不远,换言之,顺昌府与寿州边界已经要到了……
闻得这个讯息,一路辛苦的赵鼎自然是瞬间松了一口气,之前种种忧虑也是顿消。
毕竟,按照计划,行在这里又要做一番分离,却是大部分文官就于此处携民渡淮,算是将顺昌府此番随行士民成功护送到了淮南之地;而与此同时,官家将与少部分行在核心人员,带着数千顺昌民壮与顺昌府库中的钱粮布帛军械,继续顺淮河东行,到寿州去见徐州观察使兼御营统制之一的方面大将,也就是张浚的命中贵人张俊张伯英了。
换言之,一番惊吓与混乱之后,目的地终于要到了,而金人尚未追来,还有比这更好的局面吗?
“元镇兄……”
寒气逼人的淮河北岸,尚未结冰的大河渡口之侧,临别之际,一双黑眼圈的张浚忽然出言叮嘱。“过河之后速速安置妥当,不要贪图淮南富庶安定,也不要接受淮南任命,即刻来行在相见……要我说,半载流离,天下事说不得要自淮上始见分晓。”
赵鼎半信半疑,但到底是重重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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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荣辱
建炎元年最后一个月的第一日,大雪纷飞之时,赵玖在寿州城西三十里的淝水入淮口东台亭见到了所谓中兴四将之一,与岳飞、韩世忠齐名的张俊张伯英!
其实赵玖是知道这个人的,不仅仅是出井后的有所耳闻,便是穿越前,这个名字也因为简单直接,又与岳韩一直反面绑定,使得人难以忘记……当然了,出井后对这个名字那就更是如雷贯耳了。
反倒是刘光世,赵玖一直不太确定此人是不是中兴四将之一,因为他可以理解一个名将道德水平低劣,却很难接受一个所有人口中的避战太尉、长腿太尉会对中兴有什么贡献……难道岳飞、韩世忠、张俊三个人在前线对付金军的时候,这位刘太尉靠着速度优势和招降叛军的天赋包圆了后方所有叛乱?
不过话说回来,喜欢和班直们闲聊的赵玖如今倒也非常清楚,为什么张俊和刘光世会在军中有如此显赫地位?
原因再简单不过了——和赵玖占据的这个身体一样,大家都是在山崩地裂之时,恰好带着一点不可替代的本钱出现在了必要的风口上罢了。
其中,赵老九的本钱自然是他的血统,而刘张的本钱是他们的兵马。
除此之外,刘光世可能还有父死子继的一点说法;张俊也是类似,却有点算是种家军的异性继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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