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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宋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榴弹怕水

    否则,天下人只会把他当疯子来看,而疯子是没资格带领天下人去抗金的,也没资格成为这个国家和民族的引导者与带领者。

    正所谓,明明一片红心向人民,却要先扮演好一个封建帝王,如此才能做到最优解……这让赵玖意识到了一个新的问题,一个关于责任和义务,自私与公心的问题。只能说,这封文书给赵玖带来的思考远超所有人的想象,无论是此时正在河对岸志得意满的金兀术,还在御帐前哭倒跪倒一片的大宋行在文武。

    就这样,不知道隔了多久,且说帐外依旧狼藉一片,然而眼见着赵官家依旧没有出帐,再加上帐外文武本身也多少有点累了,却是不禁渐渐忧虑起来……毕竟嘛,当初在南京(商丘)登基的时候,这位主可就干出过当众哭晕过去的事来的;而落井之后,这位官家虽然表面上渐渐喜怒不形于色,很少整这些事情了,但实际上,看他一根腰带拴住最泼皮的韩太尉,一只咸水鸭子喂饱了胃口最大的张太尉,一把刀切了地位最高的刘太尉,几句话就把御史中丞挤兑的痛哭流涕,便晓得这位的功力如今是愈发的炉火纯青了。

    那么如此局势下,天晓得这位能干出什么事来?

    “官家有口谕!”

    就在帐外众文武渐渐疑心疑鬼之际,内侍省大押班蓝珪却是忽然掀帐出来了,并正色肃容开口。

    而帐外文武也是纷纷心惊肉跳之余,赶紧肃然起来。

    “官家说了。”蓝珪面无表情,一字一顿转叙道。“日哭到夜,夜哭到日,难道还能哭死董卓吗?”

    “咳!”

    听到董卓二子,最前面的吕好问一个不稳,差点呛到了喉咙,其余行在大臣也都各自失态。

    “官家还说了。”蓝珪体贴的等吕相公等人缓过劲来,方才继续抄手而立,严肃讲道。“二圣北狩之事,迎回二圣之论,之前李相公与行在尚在南京(商丘)时便早有正论,非国家自强,以兵威加之河北,否则断无可行之理!今日金人之辱,诸臣当牢记在心,然后砥砺前行,待一日大势反复,自当报答而已!”

    言至此处,蓝珪稍稍一顿,复又放缓了语调言道:

    “官家说,此番旨意到后,要文武各安本职,各归本队,战事在前不可中了金军诡计,露出破绽,他就不亲自出来送大家了……”

    此言既出,御帐外的大多数人多少是松了口气,然后或是哭喊几声,或是对那时文彬威吓几句,便都对着御帐行礼告辞……说句不好听的,虽然靖康二年和建炎元年是同一年,但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何况现在已经是建炎二年了呢?所以,新晋臣子中的大多数又何尝真的在意什么二圣,只是自古以来的规矩、天下人共同秉持的道德观摆在那里,又要考虑新官家的面子,才不得已为之。

    总而言之,帐外很快便风平浪静,只剩些许中枢要员与近侍在御帐前的帷幕中干坐罢了。

    这里多说一句,虽然赵官家一直没有公开表明过他要继续之前的淮河防御战,但很显然是存了这个心的,这一点从八公山淮南大营的持续性建设上便能看出来。

    实际上,后方物资押解过来后,整个八公山大营都一直在朝着永久化的方向进行改建……过年的时候,吕好问就住上了木屋;过年后山顶小寨的中军帐和赵官家的御帐也加了木质支撑;而现在,下面的各处营寨的栅栏也都在增加土垒和壕沟,御帐前的帷帐也搭起了一圈木棚!就连那面立北峦最北面悬崖上的巨大龙纛,都堆了石块、钉了木桩,给彻底定在这八公山上了!

    一句话,赵官家之心,路人皆知,只是无人当众说出来罢了。

    回到眼前,大部分行在文武各自散去忙碌后,御帐前,些许重臣与近臣按品级坐在木棚下面,唯独一个时文彬立在空荡荡的中圈,却是战战兢兢,哆哆嗦嗦,不知今日性命又在何处?

    但是许久之后,官家依旧没有出来给个眼下的答复,众人渐渐不耐,若非赵官家这些日子威望日著,此事又过于敏感,吕好问等人几乎要冲进去当面问一问了。不过根本不用如此,日头渐渐偏西之时,胡寅自河对岸匆匆归来,却是给了众人一个堂而皇之的请见理由。

    而在帐内躺了几乎一整日,也胡思乱想了一整日的赵玖听到帐外胡寅请见,情知道无法再拖延,再加上他也的确有了一些切实想法,却是干脆起身,主动出帐而来。

    “官家!”

    吕好问以下,纷纷起身问候,并面露期待。

    “金人野蛮无耻,我们不可以自降身份,与野兽同等。”赵玖瞥了眼身形萧瑟的那个时文彬,也懒得与此人计较。“你们谁来执笔,替我以私人名义写封文书回告那金国四太子完颜兀术,也好让使者带回!”

    众人相顾无言,却是在这个问题上素来激进的胡寅不顾身上尚有没有回复的任务,直接请言:“臣为中书舍人,冒昧为陛下执笔。”

    赵玖自无不可。

    且说,无论如何,写文章这种事情对于一个大宋进士出身的人而言还是基本操作的,何况胡寅本身就是著名的才子,所以不过是片刻之后,他便书写妥当……按照这年头书信格式,抬头落款,无一不备,内容也是四六骈文,言辞华丽而又不失气度,用典丰盛而不失于准备,立场上也没有任何问题,乃是呵斥、谴责对方的野蛮无耻,并以亲子的身份要求对方交还二圣云云。

    然而书信写完,胡寅又当众朗诵了一遍,众人都觉得贴切,赵玖却久久蹙眉不语……说到底,他本意是很想直接来一句‘请分我一杯羹’的,如何又会对这种文书看上眼?

    只是他心里也清楚,那样的话,注定是要惹来大麻烦的,不要说吕好问、张浚、胡寅等人会死谏,说不得刚刚抵达扬州的李纲都要从跑过来找他算账。

    所以,犹豫了半日,赵玖终究无奈,只能强压一口怨气接过这文书,然后扭头看向了那金军使者:“你叫时文彬?”

    “臣……外臣正是时文彬!”那时文彬几乎在此处站了一日,米水未进不说,还被武臣推搡、文臣喝骂嘲讽了一整日,早已经不支,闻言几乎是本能双腿一软,便跪地准备称臣,但话已出口才醒悟过来……以他如今的作为和身份,是一辈子都不可能再做成宋人的了。

    “你以前在何处任过职?”赵玖也不知道是根本不急,还是不愿意将这封文书交出去,却是顺势问了些闲话。

    “外臣曾为郓城知县,再转潍州通判,将二任通判之时因为昔日郓城属吏宋江造反,为张叔夜张龙图所破,事后牵连,失了前途,贬斥许久,年前李相公主政,征召人手为京东各军州县主官,这才复为沂水知县。结果,上任才一月,金……四太子便引兵南下,从沂水过大军往南,知州南逃,外臣便……便随通判一起从了四太子。”时文彬跪在地上,小心翼翼、断断续续,到底是在赵玖怪异的目光下大略讲了一遍。

    “原来如此。”赵玖听完之后一声叹气。“其实,金人大军南下,你所在沂水县首当其冲,兵威之下,我也没法怪你……”

    “臣谢过官家体谅。”时文彬闻言居然直接落泪。

    “不过时知县,体谅归体谅,你既然已经降了金人,又出来做了事,那日后便是敌非我了,将来的事情也就不要有什么奢望了。”赵玖继续感慨言道。“否则的话,你让我这个官家如何去对你刚才所言的张叔夜那种臣子呢?你在金人帐下,那张叔夜绝食而亡,过宋界时咽气身死,总该晓得真假吧?”

    时文彬一言不发,只是叩首落泪不止。

    赵玖心下无力,又有些烦躁,便要将文书递过去了事,然后去做他想做的正事。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就在时文彬起身将要接过文书之时,忽然间,这赵官家却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止——他猛然一叹,然后便收回手来,就在众人面前愤愤撕碎了那份文书!

    “官家!”

    周边重臣、近臣,各自失色,便是今日一直跟在赵玖身侧,也一直没吭声的杨沂中都愕然当场。

    “官家……可是臣言辞中哪里有不妥?”事关重大,胡寅赶紧俯首请罪。

    “不关你的事。”赵玖如鲠在喉。“只是觉得若此番文书送到对岸,固然对的起二圣了,却如何对得起李若水、张叔夜等人?又如何对得起家破人亡的两河士民?对得起河对岸孤军固守的下蔡三万士卒?”

    “臣惭愧!”胡寅登时无话可说。

    而吕好问等人也只能纷纷俯首称愧。

    “要么就不回了?”请罪之后,御史中丞张浚咬牙出列建议道。“以示决心。”

    “不回的话,只是徒增金兀术的气焰。”赵玖摇头不止。“劳烦明仲再写一封,不用白纸,用宣旨的绢帛来写,只要抬头,内容与落款朕亲自来写!”

    事情到了这一步,胡寅那敢怠慢,他即刻回到木棚之下,须臾便在内侍的帮助下重新准备妥当,然后让开位置,请赵官家上前。

    而赵玖走上前去,也不提笔,也不用墨,甚至没有思索,却是直接朝着那摊开的绢帛正中吐了一口攒了半日的唾沫!

    然后,其人方在众文武的目瞪口呆中,提起笔来,却又在落款处画了个涿郡赵玖的押,然后也不呼蓝珪,而是直接转入御帐,须臾便亲自取来体量颇大、根本不常用的大宋天子印,就在木棚下往那绢帛上给重重盖上,却几乎盖住了小半个绢帛,乃是将四个字的画押给完整盖住。

    做完这些,赵玖方才折起这文书,然后也不加封皮什么的,便抬手拈来与那金军使者时文彬:

    “如此便可,拿去吧!”

    时文彬此时欲哭却已无泪,只能俯首上前,双手接过文书,然后仓促而走。

    到此为止,全程下来,御帐内外,竟无半点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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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正式请个假,今天太疲惫了,主要是小人得志如我,昨天半夜看到消息太兴奋了,却又对照片耿耿于怀,所以没怎么休息好,今天也就只一更了,希望大家理解,不过好歹凑了四千多字,满足了最基本的投资需求,望轻拍。




第四十四章 文书(下)
    话说,时文彬既走,做下如此荒唐事的赵玖却没有停止这次御前会议的意图,恰恰相反,之前在御帐中躺了一整日,发散了不知道多少思维的他现在却正准备办正事。

    实际上,日光西斜之时,随着这位赵官家亲自下令,几个内侍却是纷纷搬出数把椅子长凳,就在御帐前的帷帐里摆好了座位,并请诸位中枢要员、近臣入座。

    便是本就着一身圆领红袍的赵玖本人也亲自回到帐中戴上了一件让吕相公朝思暮想的硬翅幞头出来,并端坐于一把背对着御帐帐门的太师椅上……当然了,事到如今,基于一个大宋官员的政治素养和政治敏感,吕相公也根本来不及在乎什么幞头不幞头了。

    而果然,赵官家落座以后,一开口的一长串官名便让现场气氛更加肃然起来:

    “东府相公(吕好问)、西府相公(汪伯彦)、宪台中丞(张浚)、御营都都统(王渊)、内侍省大押班(蓝珪),还有数位中书舍人、閤门祗候(胡寅、杨沂中),以及这位刚刚入了玉堂(翰林学士院)的林学士(林景墨)……最关键的是还有朕这个大宋天子。吕相公?”

    “臣在。”坐在左手第一位的吕好问即刻起身。

    “吕相公,朕大半年前尚是寻常一亲王,小半年前又落了井……”言至此处,赵玖本能恍惚了一下,他也没想到都来了小半年了。“总之,不管什么原因,朕对大宋官制、称呼至今有些糊涂。但朕再糊涂,也大概晓得,如今咱们这些人聚在一起,好歹还是个正经中枢的样子吧?”

    “官家所言甚是。”吕好问哪里敢有丝毫怠慢,便即刻正色应对。“宋承唐制,虽多有改制之论,但为政施政的基本却未曾变过,乃是天子居中号令,政事堂宰执议政于君前。而今日虽各处皆有缺额、离散,但东西二府,禁中各要害处,皆有正经要员随侍御前。故此,眼下这御帐之前,无论如何都是正经中枢所在,自然可以发号施令……”

    言至此处,吕好问愈发严肃,却又不禁顿了一顿,才继续言道:“不过官家,李相公(李纲)、许大参(许景衡)他们毕竟不在,若有严肃政令,何妨稍等?便是等不到李相公,许大参和张枢密(张悫)就在淮东、淮南,完全可以快马召来!”

    此言一出,周围官员心中或是冷笑,或是无奈。

    而这其中,别人倒也罢了,唯独刚刚跳过转运使这一资历破格进入翰林学士院,如今正志得意满的前寿州知州、现在的翰林学士林景默就更是几乎鄙夷到了不屑的地步。

    这位只是经历了官家些许操作的小林学士看的格外清楚……人家官家明明要的就是没有这么多厉害相公的中枢行在,要的就是如你吕相公这般窝囊的文臣之首,要的就是可以随着他的心意做事情,这番话说来不觉得可笑吗?

    而且身为此时唯一得志的东府相公,西府相公又犯了大事,本该揽权上位的时候,却居然落得如此光景,你吕好问不觉得可耻吗?

    实际上,联想到这些日子官家的一意孤行,今日在这中枢的各位文臣,个个都该觉得自己可耻才对!

    不过,小林学士想到这里却又忽然一怔,因为他忽然醒悟,既然自己也在这里,之前也没拦住官家过河送鸭子和今日啐那一口,那是不是说明自己也挺可耻的?好像刚刚连写文书的活自己都没抢到!自己可是正经的玉堂学士!

    “来不及了。”

    就在小林学士心情复杂之时,那边赵玖面无表情认真听完,却是一句话直接否了这条建议,然后继续侃侃而言。“朕的意思,别人倒也罢了,唯独今日身前诸位,你们一直在我身侧随行,恐怕早就懂得了……”

    在场中枢文武各自无声,也无反应。

    “朕的本意是想在这里挡住金人一场,提些民心士气,然后再去南阳或者扬州稳住,发号施令,重建大势,重定国家!”

    赵玖见状不禁提高了嗓门。“然而这几日在这八公山上,朕眼见着有如刘光世之流畏敌如虎,又擅自揣摩朕的心意,诬陷朕也是如他那般无耻畏死之流;又有八公山、下蔡城各处军心动荡,也居然有不少军士以为朕这个官家和中枢诸位都是只会逃窜之辈;还有今日这金兀术欺上门来,似乎把朕当成了朕那位软弱可欺的兄长……是可忍孰不可忍?”

    吕好问等人听到最后两句,不禁眼皮一跳,而别人倒也罢了,吕相公却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的,只能硬着头皮再问:“那官家以为当如何?”

    “当即刻明发诏书,告示天下!”太师椅中的赵玖依旧面无表情,身形不动。“不必等去南阳或扬州,也不必等李相公、许大参他们,就在这八公山上,将朕的心意昭告天下!”

    “敢问官家是什么心意?”一片肃静之中,吕好问继续硬着头皮追问。

    “其一,明定宋金为敌为战之事!而既然开战,自当号召天下各处勤王、抗战!所谓人无分老幼,地无论南北,凡自认宋人者,遇金人之时,皆当据土为战!”

    这其实是预料之中的一个东西,今日官家如此正式,也只能是这类事情,但东府相公吕好问明明心中有所预料,却还是忍不住沉默了一下,并略带踌躇的扭头去看了眼自己理论上的政敌,也是朝中主和派仅存的一面大旗,此时根本变成朝堂植物人的枢相汪伯彦。

    好像是期待这位相公出来跟自己一起担责一般!

    而有意思的是,汪相公迎上吕好问这个沉默后,却是毫不犹豫的趁势站了起来,然后扬声相对:“臣附议!”

    当然附议!

    旁边旁观了这一切的小林学士几乎在心里喊了出来,天子的心意早数月前召回李相公时就已经显露无疑,如今更是出现在了战场前线,这抗战的心意已决决然到顶了!而唯一一位可制衡天子的正经宰相李相公虽然不在此处,却是比天子更知名的主战派,这种事情有什么可犹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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