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白深渊6:孤山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DNAX
一切解释都是多余的,沃特了解他,就像他了解沃特一样。当他抬起眼睛时,发现他的搭档眼睛里也充满泪水。他们一起在变老,在失去青春,即使再不服气,衰老还是影响着身体的每一个部分。到了这个年纪,对生命的逝去会变得更加敏感和悲伤。
“你是对的。”沃特说,“我没有办法冷静地面对这件事,你能把整个经过都告诉我吗?”
“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我必须知道。”
“消息是我的一个线人提供的,在洁西失踪十天左右的时候,他告诉我查德曼琼斯有一笔生意就在那座雪山上等待交易。”埃迪说。他根本不需要回忆,整件事从开始到现在,每个细节都在他的脑子里毫无规律地浮现、消失,周而复始,但绝不会遗忘。
“他还带来另一个消息。他说自己需要一笔钱,如果我可以给他,他就把那个消息告诉我。”
“是洁西的消息。”
“是的。他说查德曼的手下带着一个女孩,他们把她像货物一样运到雪山上,打算按照老卜伦诺的命令处决她。他偷拍到一张模糊的照片,那女孩很像洁西。”
埃迪无法形容当时的心情,可以说,那一刻他既激动又理智。他可以立刻告诉沃特这个消息,和搭档一起商量如何救他的女儿,可如果这个消息是假的怎么办?就在不久前,沃特只身一人闯进卜伦诺家族,和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黑道头目谈判,他能活着回来几乎是个奇迹,埃迪为此吓出了一身冷汗。现在回想起来,也许那正是老卜伦诺的诡计,想出一个比死亡更痛苦的方法来折磨沃特。他成功了,失去女儿的痛苦远远超过死亡本身。埃迪觉得沃特无法再经历一次希望和失望的轮转,如果消息是假的,是假的,唉,人的一生都是在做艰难的抉择。
他决定先去调查清楚。
“我一个人去了雪山。”埃迪的语调很平静,但以沃特对他的了解,他现在应该情绪激动,心里充满致命的悔恨,“为了以防万一,我联系当地警局,希望在需要时有人支援。我得到消息时已经晚了几天,路上一直提心吊胆,担心会太迟。”
沃特知道他赶上了,但这意味着什么?他们没有立刻杀了她,而是把她囚禁在雪山上的小屋里。他们做了什么?他不敢多想。
“我打听不到确切的交易地点,开车到山上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又下起大雪,我只能临时租住在一间小木屋里。”
那时不是度假旺季,滑雪场也冷冷清清。
他整晚在窗边望着外面的狂风暴雪,抚摸着桌上那支斑斑划痕的手枪。早上,雪停了。他打开门走出去,想在附近找找线索。
“我找到了脚印、雪地上挣扎的痕迹和血,于是立刻追上去。”
“是她吗?”
“是的。”
沃特闭上眼睛。
他们折磨了她好久,她体无完肤,浑身是伤,这么冷的天只穿着单薄的衣服,没有外套,一个男人抓着她的头发在雪地拖行。
这些都不必告诉沃特。
“我打伤了那个人,他倒下时,洁西没有立刻逃开,她什么反应也没有,仰面躺在雪地里。”
这时那个人的同伙出现了,接着是混乱的枪战。
“枪声把洁西惊醒,她看到我,挣扎着起身奔跑。有人在后面追她,我瞄准那个人,可这时洁西被另一个人抓住挡在我的枪口前。他的动作那么快,不,不是他,是我,是我太快了,我应该考虑到洁西的位置……”他心乱如麻。
“你把他们都杀了吗?”
“是的。”
“很好,如果你没有杀了他们,我会更恨你。”
埃迪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期待,他说出了一直埋藏在心里的秘密,愧疚和懊悔翻搅在一起,酿成余生必饮的苦酒。
“我以为失去洁西的痛苦会压垮我,会让我也想拿起那支枪朝自己的脑袋来一下,只要能让我停止思念她,无论是酒还是子弹都行。”沃特说,“但是昨天,我听到一个女孩说她也许会去读书,上个和洁西一样的大学。过去十几年,她都活在地狱里,被亲生父母出卖,沦落到地下妓院,可是她仍然那么美好,那么坚强,既没有变成一个酒鬼,也没有饮弹自尽。”
“我也恨你。”埃迪忽然说,这几个字脱口而出,“你为什么不说到‘我会更恨你’这一句的时候就头也不回地离开,那样我会好过很多。”
“我为什么要让你好过?我根本不是来探望你的。”沃特说,“我什么东西都没带。”
第80章尾声
损害是显而易见的。
露比走在内丽小姐枪店的走廊上,看着满地玻璃和已经干涸的血迹。
几个穿着清洁工制服的人正在打扫。
墙壁需要重新修整,地板也要修补,货架如果找不到相同的就得整个换掉。
窗户……
露比走到窗前,冬日的冷风直吹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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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像一只隐形怪物充满倒刺的吐息,尖刺划过他的皮肤,留下仿佛被薄纸边缘划破一般的刺痛。他看到放在窗边的小摇床,虽然是假血,看起来却也无比刺眼。
特罗西家的孩子生来就要活在危险中,直到他们明白黑暗世界才最安全,直到他们对阳光心生反感,自愿回到地底深处为止。
露比不知道自己是否算是打破了这个魔咒,可至少安格斯是这样生活的。他在阳光下的日子实在很,那些和泰德鲁伯特,以及已经化作墓碑的老友们一起走过的岁月也不乏这样刺眼的血迹。
把孩子放在毫不设防的玻璃窗边不会达到物极必反的目的,肉体无法抵挡子弹,不管婴儿还是大人,死亡不会因为有人勇于站在它面前就对他另眼相看。
世事无常,生死无常。
露比把沾染着血迹的被子从小床上拿走,放进垃圾桶,可是床单下的隔板已经有了一个弹孔。
你为什么要接这个委托?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他扪心自问,反正只要不说出来,没人会知道他的困惑。他在别人眼里永远冷静、明智、无所不知,从来不会有什么难解的心结。
为什么要接这个委托?有什么好处?
只是好奇吗?不全是。
是同情吗?也不是。
他伸手抚摸着床板上的那个弹孔。
一阵撕心裂肺的啼哭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朱蒂抱着小兰德走进来。
“他怎么了?”
“大概是想念他的小床了。”朱蒂说,“刚喝饱,尿布也是新的。”
“让我来抱抱他。”露比忽然说。
朱蒂把孩子放在他怀里。露比抱着这个柔软吵闹的小家伙,耐心地哄着他,似乎想从那毫无意义的哭声中听出什么天大的秘密。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停下了。小兰德睁着一双蓝色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他,脸颊上还挂着一颗泪珠。露比轻轻擦掉它,小兰德开心地笑起来。
为什么接这个委托?
其实他的心中一直都有答案。
他想看一看,一个父亲为了自己的孩子可以做到些什么?
损害是显而易见的。
沃特回到自己的公寓楼下,那已经不是他的公寓,从外墙上只能看到烟熏后留下的黑色污迹。他的房间四周,大多数邻居已经搬走,全都离开了这个伤心之地。
他得另外再找住处了。
去哪里好呢?
沃特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
那是埃迪给他的,让他从那把手枪和这把钥匙之间选择一样。
他原谅他了吗?没有,因为他从没有恨过他。
洁西卡的死亡是一个意外,是所有不经意的抉择造成的结果,它是一个悲剧。沃特甚至觉得,在这个令他心痛的意外中,他的责任比埃迪更大,是他的强硬和一意孤行造成了独生爱女的悲剧。
可是他也没办法责怪自己,如果不能原谅自己,他会失去活下去的勇气,不但失去洁西为他付出一切的意义,也辜负了莉莎的牺牲。
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伤害你了,亲爱的。
他还会继续和罪恶作对,拯救那些陷入泥潭的人。他还要和埃迪一起去找洁西的尸骨,不能让他一个人沉浸在悔恨之中,因为那是他们共同的女儿。
损害是显而易见的。
莉莎望着镜中的自己。
她在一个小诊所检查了身体,报告上说她严重营养不良、身体虚弱、有轻微贫血症状和一些不该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得的妇科病。不过好消息是,她没有患上什么不治之症,没有因为那些可怕的日子而染上无法挽回的致命疾病。医生非常谨慎地问她是否遇到什么糟糕的事,他可以替她报警。
她笑了,说她最近遇到的都是好事,遇到的人也都是好人。
就像你一样,亲爱的医生。
她离开诊所回到街上,温暖来得很快,即使是冬天,阳光照在身上也会立刻升起暖洋洋的热意。她一直以为自己会患上红色恐惧症,但是看到一个年轻女孩裹着红围巾走过身旁,她的目光立刻被牢牢吸引。女孩脸上的微笑和自信快乐的步伐像鲜红的围巾一样美丽。
她转过头,继续往前走,这时一个流浪汉走到她身旁。
“小姐,这是给你的。”流浪汉把一个信封递给她。
她警惕而疑惑地看着他,发现这个流浪汉也有点眼熟。
“拿着吧,小姐,不是什么坏东西。”流浪汉说,“作为报酬,你要给我一块钱,我们跑腿是要钱的。”
她忽然灵光一闪,决定不再像以前那样对什么事都顺从了。她说:“我可以给你一块钱,但是你不能骗我,我知道让你跑腿的人已经付过钱了。”
流浪汉咧开嘴笑:“聪明的小姐,那就谢谢你了。”
莉莎给了他一块钱,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银行卡和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来自两位关心你的人”以及一个密码。信封既没有封口,密码也没有隐晦的暗示,就那样明明白白地写在纸条上。
她向流浪汉离开的方向看去,发现已经找不到他了。她知道这不是什么诚实的品德,只是那个世界的规则。
两位关心你的人。
莉莎回到暂时栖身的出租小屋,跑进房间,对着墙上的镜子看了一会儿。
她开始微笑,开始有点喜欢现在的自己。
损害是显而易见的。
里昂站在酒吧门口。
他在犹豫要不要进去,其实他很讨厌酒味,一直觉得是酒毁掉了父亲,让他开枪瞄准的手变得摇晃失控,让他的生活在酒池中慢慢沉没。
现在,父亲为他建立起来的关于职业杀手的一切观念都粉碎了,这让他感到哀伤。
他会跟踪父亲,并不是好奇他的生活,也不是窥探他的隐私。这个念头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所有的跟踪都是因为一个不安的儿子想寻找父亲的痛苦之源。
他想知道是什么让他的父亲如此厌世,不到自杀的地步,但也没有多么抗拒死亡的到来。即使在父亲死后,他也仍在坚持不懈地寻找。
里昂终于还是走进酒吧,走向吧台,向酒保要了一杯父亲最爱的酒。
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话,只是独自默默地喝完那杯酒。
一点也不好喝。
父亲没有骗他,酒确实可以把人填满。发生了那么多事,整个世界都已经不一样了。他品尝了这杯酒,终于明白是什么令父亲快乐又痛苦快乐是虚假的,痛苦才是真实。父亲活在一个太小的世界里日渐抑郁,每一次失败都让他对自己心生怀疑。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来自外界的任何事,而是你就是你自己,你不是别人,你活着,就必须经历所有人世无常的变化。
里昂放下酒杯,他决定一生都不再碰酒。放下了酒杯就像放下了父亲的悲哀,放下了所有重担。
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
损害是显而易见的。
庞德把剩余几页账本放进焚烧桶里,看着原本就有些焦痕的纸张在火舌舔舐下化为乌有。他保存这些秘密那么久,终于到了可以销毁它们的时候。绝症固然是上天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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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在父亲身上的灾难,衰老却不是,衰老是无情的规律,不止对人,对所有事物,对家族都是如此。
普利兹琼斯死了,他的家族势力也不再有任何威胁。庞德将会接手琼斯企业,照顾他那个还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会发生什么变化的小儿子。卜伦诺家族似乎也因为这场内斗而伤痕累累,他交给露比的那些罪证会像一场无情的暴雨一样把血腥冲去,留下一个干净的崭新的卜伦诺家族。
新家族不如以前那么辉煌,但却更牢固,更安全。
他望着窗外,听到背后的敲门声。
“进来。”
是拉蒙德。
“先生,一切都处理好了。”
庞德没有回应,过了一会儿才问:“拉蒙德,你还记得那只老鼠吗?”
“什么?”
“那只从废墟里跑出来的老鼠。”庞德说,“我说过我讨厌老鼠,是因为它们总是在偷听别人谈话。老鼠是讨厌的动物,因此通常都会被杀掉。”
他停顿了一下:“你明白吗?”
拉蒙德凝视着他的背影,回答:“我明白。”
“出去吧,这里现在已经没什么可找的了。”庞德把最后一张纸扔进火焰里。
损害是显而易见的。
卧室装上了一扇新的门,布满弹孔的地板也铺了柔软舒适的地毯。
“我们是不是该挂几幅画?”艾伦望着墙壁上那一串像是沾满了油漆的刷子甩出来的弹痕。
麦克洗完澡,正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你想挂什么画?”
“不知道,也许是凯斯哈林或者罗斯科的作品。”
“只要你喜欢,什么都可以。”麦克放下毛巾,也望着那一串触目惊心的弹孔说,“可是这样很好,你不觉得吗?”
这些弹孔比任何名画都真实深刻,告诫他们危险无处不在,即使是自己的家也不能放松警惕。
“其实我也这么觉得,就让它留在那里吧。”艾伦说,“这才符合杀手之家的品味。”
他伸手抚摸着麦克身上那些枪战中留下的伤痕。
麦克坐到床上,艾伦在他被流弹划伤的脚踝上轻轻一吻。
他们的关系越来越好,无可挑剔,有时一个小小的举动就能让双方都感到无比美妙。麦克不记得他们有多久没能像这样,在家里完全放松下来做一些快乐又亲昵的事情。这段时间好漫长,雪山小屋留给他们的印象那么遥远,那么虚构,可发生在身边的事却又那么近,那么真实,以至于激情过后,白雪皑皑的景色犹如一道光一样照亮着他们的头脑。
艾伦说:“我不记得我父亲的样子了,你呢?”
那些全家福里的人们的模样在他脑子里渐渐褪色,像一张倒放的拍立得照片,无论笑容还是眼泪,都化作一片空白。
“我记得。我的父亲是个和蔼的男人,身体很强壮,小时候会把我放在肩膀上到处走。他的头发很硬,有一点扎手。”麦克说,“我永远不会忘记他。”
“真好。”艾伦玩着他仍然有些潮湿的头发。他只记得另一个男人的肩膀,他对他的情感远远超过父子,可是他却给他的世界带来天崩地裂似的毁灭。
艾伦说:“我一直觉得父亲的肩膀对孩子来说是一片圣地,只要坐在那里,就可以让那个年纪的你看得更高更远。”
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说露比会不会让他的小混蛋坐在他肩膀上?”
麦克被问住了,两个人一起想了想那个画面。
“我想不会。”
“我想也是。”
“但是我可以让他坐我的肩膀。”
“我的也可以。”
艾伦望着天花板说:“他可真是个幸运的小混蛋。”
麦克搂住他的脖子,艾伦顺势滚到他身上,整个人和他紧贴着。
“要是我再小一点,也想坐在你的肩膀上。”
麦克笑着抚摸他已经开始结痂的伤口:“可是现在的你可以做更开心的事情。”
“唔,你说得对。”
艾伦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一个有力的吻。
the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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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好小狗,跳到我们中间来。”
斯比尔特:“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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