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米糕羊
不知是喝多了还是怎的,薛举絮絮叨叨起来,话越来越多,说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他结交豪杰,当然是想要经营人脉,以便关键时候派上用场。
关键时候是什么时候,一言难尽,但现在很明显不是那个时候,如今种棉花是不错的赚钱营生,而他入了军府当了帅都督,就意味着往仕途发展有望。
这条路看起来走得通,所以薛举的别样心思就少了许多,往后率军入西海地区征战,那可是公私两便,正合他心意。
然而,他们这些新晋军府大都督帅都督都督,因为家中多有棉花种植园和棉纺织工场,被人讥讽为棉花都督。
棉花软绵绵,所以棉花都督听起来就是中看不中用的废物,这让薛举十分不快。
其他人也不喜欢这个戏称,所以大家觉得,日后入西海地区征战,除了抓生口,怎么着都得抓几个吐谷浑的名王诸羌酋帅回来,方显陇右河西豪杰手段。
喝得一身酒气的薛举,扯着李镖头发誓:老李,你作证,我嗝我,一定要立个大功劳,让这帮长舌鸟人也震震惊一下!
第三百四十章 冰糖法司
汴州东郡,白马津,港区一片繁忙,南来北往的商旅在此聚散,又有大量货物在此装卸,所以随着火轮船运输的兴旺,白马津已成为一个繁华的市镇。
汽笛声中,一艘渡船靠泊码头,船上乘客排队下船,沿着通道向外走去,栏杆的另一边,等着登船的人们也排成队,一上一下,井然有序。
出口处,刚下船的三个年轻人驻足而立,看着外面鳞次栉比的邸店,仿佛是三只掉进米缸的老鼠,两眼放光。
这边,先去这边,不然耽搁久了,东西都卖光了!
田嘉禾低声说着,带着同伴周孝节周绍德向前走,径直往前方一个挂着直线穿过数个圆圈图案做招牌的邸店而去,身后又有数人跟随。
直线穿过数个圆圈,这个图案代表着冰糖葫芦,所谓冰糖葫芦,是将野果用竹签串成串后蘸上糖稀而成的一种美食,因为糖稀多用冰糖,故而得名。
冰糖葫芦不一定用野果,山楂荸荠橘子都可以,其中尤以山楂做的冰糖葫芦最为可口,吃起来又酸又甜,让人回味无穷。
三人来到店前,见着排队买冰糖葫芦的顾客排成长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田嘉禾掏出怀表看看时间,随即招招手,一名随从凑上前:郎君有何吩咐?
你,在这里排队,冰糖葫芦每样来六串!
被田嘉禾点名的随从赶紧问:郎君,万一卖断货怎么办?
你看着办,有多少买多少。
田嘉禾交代完毕,带着同伴转到不远处的食肆,要了个二楼临街雅座,就座后熟门熟路的向同伴介绍:这家食肆的驴打滚千层糕等小食,都是远近闻名
三只馋虫点了许多小食,津津有味的吃起来,田嘉禾见着同伴点头称赞,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待会,冰糖葫芦来了,定让二位吃得尽兴!
嘉禾,那冰糖葫芦果真比黄州的还好?
周绍德问道,田嘉禾点点头:当然,这白马津翟记食铺的冰糖葫芦,可比黄州的冰糖葫芦还要好,我也是偶然吃过一次,才知道的
田嘉禾是家中幺子,父亲田益龙为天子潜邸元从,如今领兵镇守黎阳粮仓,而黎阳和白马津隔河对望。
跟着父亲住在黎阳田嘉禾,经常借着外出打猎的名号,偷偷跑到黄河南岸白马津,吃这里的各种美食。
反正黄河两岸通了火轮船,田嘉禾偷溜到南岸白马津吃饱喝足再回北岸黎阳,时间上完全来得及,在他看来,南岸白马津的小食可比北岸黎阳津的小食美味得多。
用来招待友人,再合适不过,其实他可以派人过南岸来买小食带回去,但如此一来就没了偷吃的别样刺激。
友人,当然指的是相熟的周绍德周孝节。
周绍德之父周法明,如今任幽州总管司马,也是天子潜邸元从,而周孝节为周发明族子,是周绍德远房堂兄,两人前往幽州蓟城,路过黎阳。
但他们前几日经过白马津时,因为住的是驿馆,吃的是驿馆饭菜,根本就没出来转转,故而未曾在街边食肆用餐,现在一吃,果然别有一番风味。
边吃边聊中,田嘉禾问起家乡情况。
他的家乡,当然是黄州西阳,不过随着父亲在黎阳暂居已有数年,期间偶尔回去了几次,而周绍德周孝节这几年都在黄州读书,所以对黄州的情况颇为熟悉。
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读书,田嘉禾问:绍德,你们读了几年书,如今北上游历,不考科举了?
考什么科举,我们读书是为了知古,为了看兵书,男子汉嘛,功名须得马上取!
周绍德说到这里,颇为不屑的补充:成日里缩在屋里读书,在故纸堆里折腾学问,无病呻吟做一些酸掉牙的诗,这算什么?
田嘉禾闻言有些疑惑:那你们可以去读军校嘛,毕业了入新军,一样驰骋沙场
对,可家父让我和孝节先去军中见识见识,摸爬滚打一段日子再去军校,说是免得读书读傻了变成纸上谈兵的赵括
交谈间,田嘉禾有些失落:你们真好,可以从军,我几个兄长都从了军,结果轮到我,家父就说田家缺个进士,让我读圣贤书,考科举。
看书就看书嘛,在黄州多好,非得让我到黎阳来,说是怕我不用功
周家堂兄弟做同情状:哎哟,你可真惨呐!
不知过了多久,随从带着买来的冰糖葫芦入内,一个个野果被冰糖冰封,晶莹透亮,让人看了食欲大增,周绍德和周孝节吃了几口,由衷称赞:
果然不错,这糖咬起来清脆,不粘牙。
那是,这家的冰糖葫芦,不到半日就会卖光,来晚了可就没得吃。
田嘉禾兴致勃勃的说着,有些感慨:比黄州的还好,就不知店家用了何种手艺,将冰糖葫芦做得如此好吃。
三人在厢房里边吃边聊,隔壁,公干路过白马津的汴州法曹翟让,看着窗外对面自家店铺生意兴隆,心中高兴,不由得多喝了几杯。
翟让是汴州人,作为法曹,得个翟法司的称呼,不过是个小官,俸禄也算不少,但因为朋友多,时常迎来送往,所以手头很紧。
想靠歪门邪路弄钱,贪污受贿什么的,上官盯得紧,风险太大,做买卖又没门路,如此可难倒了翟让。
所幸妻子琢磨出个做冰糖葫芦的方法,做出来的冰糖葫芦好吃不粘牙,这才有了发财的机会。
白马津是南北枢要,商贾聚集旅人众多,是生财之地,翟让在白马津盘下一个铺面开食铺,主卖冰糖葫芦,加上果脯蜜饯等零食,一个月赚的钱,比他一年的俸禄还多。
白马津翟记食铺的冰糖葫芦很有名,所以有人私下里戏称他为冰糖法司,对于这个不褒不贬的诨号,翟让不太喜欢,但有了赚钱的营生,总是件让人高兴的事。
手头宽裕了,迎来送往阔绰许多,所以现在他有闲钱在食肆请客,而不是在自家店里摆酒。
门外响起说话声,随后侍奉门口的随从引一人入内,翟让赶紧起身,迎客人入席:老常,可不容易请到你啊!
来人笑道:翟法司,食铺生意兴隆,真是恭喜!
嗨,小本生意,何足挂齿,来来来,这边请!
日兴昌柜坊驵主常浚,是翟让的大贵人,多亏对方借了一笔资金,又从中运作,使得翟让能在寸土寸金的白马津盘下一家铺面,才有了生财的机会。
常浚还牵线搭桥,使得翟让和大卖家做起买卖,能够以优惠价格购买优质白砂糖和新鲜瓜果,才能一直保持翟记食铺冰糖葫芦的口碑。
有了冰糖葫芦做招牌,带动了其他果脯蜜饯的销路,所以翟记食铺的生意才愈发红火。
两人关系不错,所以很快就闲谈起来,翟让此次请客,是外出公干路过白马津,得知常浚刚好在此,就请对方吃个便饭。
顺便打听一下求学社的情况。
翟让有儿子了,虽然还没满周岁,做父亲的却开始为儿子的未来考虑,那就是到了年纪,请好先生给儿子开蒙。
翟让知道自已这辈子大概就是如此,所以把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儿子一定要努力读书,参加科举,考中进士,当官。
这好先生得去天下闻名的求学社请,但具体怎么行事,翟让不知道,所以向常浚打听打听。
见着这位做父亲的如此心急火燎,常浚笑道:翟法司莫要心急,数年后,求学只会越来越便利,求学社的先生,不会短缺的。
可家家子弟都在备考科举,就怕翟让还是有些担心,担心僧多粥少,到他儿子要开蒙时,求学社的先生不够分。
对于翟让的担心,常浚哈哈一笑:翟法司,朝廷办学政,师资力量只会越来越雄厚,正如经过浚仪的火轮船只会越来越多,哪里会请不到人。
道理是没错,见常浚说不必担心,翟让放心许多,推杯换盏间,酒意上涌,又看了看对面自家店铺前排起的队伍,心中高兴,不由得浮想联翩。
一个儿子还不够,老子还要多生几个,全都去读书考科举!
媳妇生不过来,那就纳妾,一起生!
第三百四十一章 书袋将军
风轻云淡,阳光明媚,大片棉田里,绿叶浓密,其间有点点白色,那是朵朵棉铃即将开裂,远远看去,就像是白花即将绽放。
但是,棉花不是花,至少你现在看到的像白花一样的东西,不是花,而是棉絮
棉田边,年轻的徐世勣摘下一个棉桃,向到访的好友单雄信解说着:老说棉花棉花,其实说的都是棉絮,这么说吧,棉树确实开花,但那是前一段时间的事,如今早谢了。
这棉桃就是棉树的果实,不过这果实和桃果不同,桃果的果肉可以吃,而这棉桃的果肉,就是棉絮你看看,里面这小小的籽,就是棉籽。
再过一阵子,这棉桃会完全裂开,那时棉絮绽放,看起来就像花朵一般,常说的棉花,指的就是这个。
同样年轻的单雄信接过那棉桃,拿在手中仔细端详着,啧啧称奇:原来如此,我先前一直以为棉花棉花,就是一朵朵棉树开的花
看向前方大片棉田,他又问:你家棉田如此之大,棉花摘起来怕是很费事吧?
那是,摘棉花可是体力活,累得不行,去年我咳咳,我家人手不足,必须雇人来摘才行。
徐世勣差点把自己被罚摘棉花的事情说出来,想把话题转到别处去,单雄信却疑惑道:你家不是有许多僮仆么?还得雇人摘棉花?
当然,人手不够,必须雇人,包吃住,然后摘一斤棉花两文钱,一个成人每日至少能摘六七十斤
单雄信估算了一个雇工一日的工钱,悚然动容:那不是一日就得给工钱一百余文?寻常务工,一日工钱也就二三十文呐!
那有什么办法,这活可累了,工钱低了谁来?徐世勣弯腰摸了摸面前的棉树,向单雄信比了比高度:你看看,高度过膝,还未及腰,摘棉花得弯着腰,一摘就是大半日,腰累得慌
这么大的棉田,光靠家里仆人佃农来摘,忙不过来
徐世勣一边说,一边带着单雄信向远处院子走去,他今年已满十五岁,按照传统,可以上阵打仗了,毕竟十五从军征。
然而满心想要驰骋沙场的徐郎君,被父亲泼了一盆冷水。
徐世勣自幼喜读兵书,骑马射箭,舞刀弄棒,父亲徐盖倒没什么意见,也乐见儿子立志马上取功名,只是觉得如今时代变了,儿子读的那些兵书有些过时,要从军,必须先上军校。
对此,年少气盛的徐世勣不服,觉得读那破军校就是浪费时间,说不得出来后变成纸上谈兵的赵括,还不如直接从军,在军中摸爬滚打。
如今朝廷号召大家闯辽东,他就想求父亲动用人脉,给自己谋个军府的帅都督都督当,带着兵去辽东或辽西闯荡,结果父亲把脸一板,只说从军可以,但必须先上军校。
纵然有万般不愿意,徐世勣也得听父亲的安排,如今在家温习功课,准备考军校。
考试有文考武考,武考对于徐世勣来说不是问题,但文考就有些麻烦,虽说军校里还有文化课,但学生必须具备基础的学识,其中之一就是算术。
笑话,这就是笑话,从军还得先舞文弄墨,考试合格,这不是笑话么?徐世勣抱怨着,满是不甘的表情:古来名将,哪个不是带兵打仗打出来的,到学校读书,就能打胜仗了?
呃,令尊见多识广,想来别有深意单雄信其实赞同好友的说法,但他年纪轻,没多少见识,所以说不准徐父如此安排是对是错。
徐世勣十五岁,他也没比对方大多少岁,说白了都是黄毛小子,如今这世道变得太快,许多人都适应不了,因为难以理解的东西太多。
别的不说,就说火轮船,这种喷烟的怪船到底是怎么靠烧煤便能动起来的,单雄信和许多亲友就是弄不明白。
单家的家境还算可以,不然他也无法练得如此健硕身材,更无法练习骑射马槊,但亲友里却没有当官的人,所以面对社会的剧烈变化,大家都茫然无措,但徐家就不一样。
徐世勣之父徐盖是官员,在多个地方任过职,见识不是一般的多,徐家是曹州最先铲除麻田种棉花的大户之一,当时许多人对此不解,待得数年后棉花棉布热销,大家才恍然大悟。
见着好友一脸不乐意的模样,单雄信劝道:如今官军都用上了火器,这可是自古从未有的兵器,想来日后打仗,和以前是不同了,军校教授的学问,想来与此有关
譬如,若以寻常兵法,你要如何用火器排兵布阵?或者说,敌人有了火器,你要如何破?这可是兵书上没有的。
一说到打仗,徐世勣就来了精神:这有什么?兵器就是兵器,两条腿的步兵,能斗得过四条腿的骑兵?
管他用什么兵器,只要是兵,要不要吃粮?马匹要不要吃草?我要是手头上有精骑若干,不和他正面交锋,专断粮道,这仗还打?
火器怎么了,骑兵才是最厉害的!怎么用骑兵,去军校学就能学出来了?古来名将都是靠打出来的,不是学出来的!
读书读出来的将军,要么,是纸上谈兵的赵括,要不就是书袋将军你愿意做书袋将军么?
面对徐世勣的发问,单雄信当然说不愿意,不过他真想知道那火器有多厉害,真想知道是不是有了火器,马槊就没用了。
身备三仗左右驰射,是骁勇武将的标准,单雄信弓马娴熟,善使马槊,梦想着驰骋沙场,以此建功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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