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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行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米糕羊

    最主要是不能留下线索,去收买掌囚的自己心腹仆人自然要藏起来,而掌囚拿到的狗头金更不用担心,那东西没有印记,所以怎么查都查不到他这里来。

    宇文温出了事情,必定会牵连一大批人,而且会牵连无数,宇文温在邺城受此大辱,朝廷无论如何都得给他本人,还有山南的宇文亮一个交代,那么杀人,杀很多的人便是其一。

    席胜无所谓有多少人会因此掉脑袋,那些贱民小官死多少都和他没关系,他唯一要的就是复仇,那日在寿春城外,宇文温抽了他无数耳光,如此奇耻大辱,席胜可是永世难忘。

    当时宇文温声称要阉了他,当然后来有人居中调解,双方算是‘握手言和’,但是宇文温说的话,席胜可是谨记在心,对方说的,也是他想说的。

    ‘大周宗室?正九命郡公?那玩意都不能用了,我看你怎么做人!’

    马车在一处宅院外停下,坐在车里的那位仆人先下了车,待得席胜下了车后便低声说立刻动身,见其走入院中,席胜示意一名护卫近前:

    你,跟着他出城,然后找个合适的地方记住,收拾干净。

    是。




第六十五章 玩脱?那是不可能的!
    ?大牢,空气混浊,牢房间弥漫的气味让人作呕,霉味馊味屎尿味汗臭味脚臭味混在一起,异味无孔不入,让宇文温的鼻子颇为难受。

    这种环境他倒是熟悉,三年前在长安的大牢短暂待过,而整顿巴州州狱时也在牢里巡查过,无论何处的牢房‘风味’俱是如此,所以倒不会过于‘惊慌’。

    这不是关键,关键是面前之人,宇文温一直盯着面前那道士,那个疑似大爆炸的罪魁祸首。

    其人脸庞被熏黑,头发和眉毛似乎被火燎过有些打卷,看不出真实年纪,似乎是四十岁左右,长马脸,大鼻子,眼睛倒是颇大。

    宇文温觉得俗话说得好,果然是牛鼻子老道。

    贫道连累了道友,真是过意不去。牛鼻子道士说道,言语间颇为诚恳,随后行了一礼。

    道友,方才是怎么回事?宇文温问道,见着想象中的嫌疑人是个道士,他有些惊疑不定,若对方真是个道士,那么事情就有些微妙了。

    怎么回事?两位道长这初来乍到的,不和大伙打声招呼?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宇文温这才回过神,想起来牢房里不光他和牛鼻子两个,还有几个‘原住民’,发话的则是一个左颊有刀疤一身横肉的矮子。

    矮子身边坐着几人,都是一身布衣长得歪瓜裂枣,看人的眼睛滴溜溜转,有抠脚的,还有抠鼻子的,当然也有掏耳朵的,反正就是经典坏小弟造型。

    各位好汉,贫道初来乍到,失礼了。牛鼻子作了个揖说道,宇文温瞥了一眼矮子,果不其然对方和身边人面上都是闪过一丝讥笑之意。

    ‘怕是要来个杀威一条龙吧。’宇文温心中想着,他整治州狱自然对牢狱里的阴暗面有所了解,知道被抓进来的犯人,无论无辜与否都要‘杀威’。

    本管在上,贫道有礼了。宇文温说完也做了个揖,那矮子闻言一愣,随即收起了笑容,从头到脚打量了宇文温一遍,随后点点头:

    小道长的口音似乎不像是本地人呐对牢里的规矩很熟?

    贫道自幼随师父云游,口音已是四不像了,只是时常被人误作盗贼,少不得到牢里走一遭。

    既如此,该怎么做,小道长应该晓得吧?

    宇文温点点头,正要动作之际,却见那牛鼻子走了上去,他还以为对方要施展什么神功,三两下把这矮子和爪牙制服,然后就是收小弟,结果却见其在矮子面前坐下了。

    贫道初到贵宝地,叨扰了。

    此言一出,牢房里气氛为之一凝,宇文温和那些人一般,都愣了一下,他看着牛鼻子道士的背影,脑子飞快的运转起来。

    对方如此极品的言行,无非三种可能:其一,淳朴,不知世道险恶;其二,脑残,也就是脑子少了什么部件,不好使;其三,扮猪吃老虎,也就是世外高人调戏牢头狱霸。

    以己度人,宇文温觉得这牛鼻子大约是第三种,但看上去似乎又不像:除非是故意的,否则要真是手脚有功夫,哪里被人抓到牢里来!

    他被抓进来是居心不良想着要打脸出气,可这牛鼻子被抓进来分明就是个‘弱鸡’,那么问题来了:这位是第一种还是第二种?

    都有差不多四十岁年纪,想来人生阅历应该会丰富吧,除非是隐居深山修炼,若是在人间行走云游,怎么都会知道社会阴暗面,何至于在牢里和人谈笑风声,说什么初到贵宝地,叨扰了这种蠢话来。

    莫非道长以为这是在那个道观做客?

    宇文温不觉得对方会是淳朴,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脑残,也许是个练丹的道士,吃仙丹吃到脑子坏掉了,毕竟那玩意基本上重金属严重超标,吃多了真是会精神不正常的。

    这位道长,莫非认为此处是宝地?矮子发问,语气充满了戏谑,身边的人看向牛鼻子,如同看着个傻瓜般。

    好汉有何见教?牛鼻子问道,矮子闻言笑起来,连带着身边人也笑起来,

    请问好汉有何好笑的?

    你这老道,嘿嘿,是想‘啃大盘’穿‘湿布衫’还是要‘看风光’。

    啃大盘?是荤是素?贫道不吃荤食。

    哈哈哈哈!矮子咧嘴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宇文温在牛鼻子后面听着,听得尴尬症都犯了,他整顿州狱时小小研究过‘牢狱文化’,知道大概能黑到什么程度,反正被打入大牢的无论无辜与否,不死都要脱层皮。

    新来的犯人要‘杀威’,也就是‘熬油’,狱吏要从此人身上榨出钱来,当然基于自保的原因,一般都用狱中的犯人来做打手,出了事也好推卸责任。

    这类犯人有个头目也就是牢头,牢房不止一个,所以牢头也不止一个,牢头中的牢头叫做本管牢头,当然天南地北的牢狱规矩稍有不同,但大致上都是类似。

    所以宇文温方才称呼那矮子叫做本管,即便是叫错了也是往高了称呼,对方也决计不会着恼,也顺便表示自己懂规矩。

    牢头或本管牢头‘杀威’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折磨新来犯人,让其受不了便将随身值钱之物献出,或者哀求来探监送饭的家属‘花钱消灾’,这钱最后自然大部分是流到狱吏手中。

    杀威要看手艺,手艺糙的搞不好会把犯人折磨死,人死了自然是没办法榨钱,所以杀威时要经验丰富的牢头坐镇,亦或是经验更丰富的本管牢头。

    各种手段要适可而止,让犯人痛苦却死不了,但也得能分辨出哀嚎的犯人是真的要死了,还是在装,这都是技术活,所以牢头可不是那个犯人都能当的。

    折腾犯人的手段都有名号,听起来很好听可受起来就不一样了,当然各地牢房对手段的称呼也许有区别,但花样都差不多。

    要么是群殴,要么是把地弄湿逼新来犯人躺在上面,又或者把犯人双足吊起,让其头朝下挂着,够狠些的将犯人剥光羞辱,至于羞辱的细节是什么,就有些少儿不宜了。

    若是到了新时代,还有什么躲猫猫,喝凉水,俯卧撑之类,反正牢狱文化自古一脉相承,万变不离其宗。

    正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宇文温要玩打脸的行为艺术,自然是要未虑胜先虑败,被抓进牢里可不是住宾馆,极有可能被牢头先料理一番。

    方才那大爆炸,可能在这个时代的百姓看来,就真是白日落雷而已,又何况嫌疑人是道士,那就会认为是妖道被天诛,亦或是炼丹出了意外,即便是官差也不会太过紧张。

    所以震惊归震惊,这么个‘惊天动地’的案子,却没有引起相应的重视,否则不会像现在这样,把‘妖道’抓了往牢里一扔就了事。

    宇文温考虑到‘打脸’前很可能要过牢头这关,所以确定了身上带有之前之物,有本钱铺监保平安,才大胆的制止张鱼救援,任由对方把自己关进大牢,然后独自面对磨刀霍霍的牢头。

    老道莫要装了!自己选一个,不然老子帮你选!

    好汉何故动怒?贫道言语间未曾有冲撞之处啊?

    对话声把宇文温从盘算中惊醒,他原本要掏钱‘铺监’,也就是交钱财孝敬牢头,免去皮肉之苦,未曾料牛鼻子先声夺人,冲在前面顶雷,所以他决定在一旁观察。

    刚才的大爆炸,肯定是火药的威力无疑,而这位牛鼻子大概真就是道士,而且搞不好是个炼丹的道士,那么在炼丹途中,配制仙丹的成分里凑巧出现了木炭硫磺和硝,那玩脱的可能性极大。

    只是方才的院子怎么看都不像是道观,而且那爆炸的动静不小,也就是说炼丹炉得很大,才能容得下够多的原料,然后点火加热到一定程度就轰隆隆。

    ‘这牛鼻子的炼丹炉到底有多大?难道这就是个意外?’宇文温又开始琢磨,这倒不是他乱想,毕竟历史上的火药配方,就是被炼丹术士发现的。

    按主流观点来说,基本认为火药是在中晚唐时出现,出现的原因就是术士在炼丹过程中不经意间发现的,而这不经意间就很有说头了。

    炼得仙丹以求长生不老,这可是最晚从秦始皇开始,历代帝王的终极梦想,所以古时炼丹一直十分风行,当然炼丹术士们都是自己鼓搞,各类丹方不轻易外泄。

    这年头不需要文评职称,也没有什么学术周刊,炼丹术都是师徒相传为主,所以各种炼丹术(化学)的新发现没法广泛交流。

    基于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的顾虑,甚至有些丹方没能传承,数百年来,无数的炼丹术士,在埋头炼丹的情况下,不断重复摸索着也许已经有前人掌握的丹方(各类化学反应)。

    火药配方的雏形,也许早就有炼丹术士无意间发现,据说晋时道士葛洪便发现了火药,但是没人意识到其军事用途,并且因为各种原因没能公诸于世,随着炼丹术的发展,越来越多的道士发现类似情况,所以火药的出现,便水到渠成了。

    宇文温想到这里,稍微觉得轻松些,于是决定和牛鼻子套套近乎,将其同党徒弟之类套出来,来个一锅端,毕竟那动静太大,在知道有轰天雷存在的人眼里,意义可就不一样了。

    正想到这里,只听一阵惨叫声传来,宇文温抬头一看,却见矮子指挥手下围殴牛鼻子,可怜人被打得匍匐在地,不但有人轮拳头,还有人用脚踩。

    做什么,做什么!为何打人!还有没有王法!救命啊!救命啊!

    牛鼻子抱着头躺在地上,被打得哀嚎不断,宇文温见其被殴愣住了,对方所喊说明其人简直就是蠢萌,宇文温实在想不明白这牛鼻子一把年纪为何还如此幼稚。

    莫非真是关起门来炼丹,除了买原材料,和外界都没什么交流的?

    宇文温如是想,瞥了一眼牢房外走廊那头的值守处,果不其然狱吏们没见踪影,牛鼻子哀嚎声很大,正常人不可能听不见。

    ‘黑狱!’宇文温心中唾骂一声,却又瞥见值守处冒出两个人影,其中一人身着缁衣,想来是掌囚一类,正指着他这个方向,另一个身着皂衣的人则是点点头。

    宇文温觉得对方是查看‘业务进度’,也不及多想,赶紧上前去救场,牛鼻子看来真是弱鸡,并非什么世外高人,再不救搞不好就被打残了。

    本管,贫道要铺监,连老道友也一起铺!

    宇文温从怀里掏出几粒碎银,将其递到矮子手中,对方见着银子两眼放光,随即喝令手下住手,瞬间换了副面孔,笑眯眯的上前,亲自将牛鼻子扶起来:老道长,方才我等失礼了。

    你们,你们为何打人!牛鼻子惊恐地问道,一把鼻涕一把泪,黑漆漆的脸上看不出伤势,发髻则已经散乱。

    矮子笑眯眯的拍了拍牛鼻子的肩膀,不住地说都是误会,随后命令自己的手下:你,还有你,马上让位置,让两位道长坐下来!

    宇文温见着铺监成功,心中放心大半,一般情况下只要舍得花钱,牢头肯定会笑纳,铺监之后也不会为难犯人,毕竟是求财。

    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牢头受人指使,一定要弄残或弄死犯人,所以这种情况下就算花钱消灾都没有用。

    这种情况较少,一般是杀人犯采花贼入狱,苦主为了给家人报仇,花大价钱买通狱吏,然后狱吏便指使牢头这个白手套下狠手。

    除非大案要案的犯人,否则一般的犯人死了就死了,祖传手段可以让暴死的犯人看起来是意外身亡,也就是所谓的瘐死。

    宇文温不是没考虑过这种可能,但是他在邺城也没什么仇人,自己的身份也没被人认出来,况且又不是落在陈国大牢里,所以他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

    脸,自然是要打的,玩脱?那是不可能的!



第六十六章 出事了
    ?

    推荐:?大牢,一间押房内,身着缁衣的张翎坐在案桌后,把玩着手上一物,那东西形如干姜,表面坑坑洼洼又弯弯曲曲,颜色黄澄澄,却是一块半边巴掌大的狗头金。

    把狗头金掂了掂,张翎将其握在手中细细摩挲,直到冰凉的狗头金变得温润,他才恋恋不舍的收入怀中,然后沉吟起来。

    房内并无他人,张翎右手放在案上,手掌微拢,食指不停的点着案面,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

    张翎今年三十六岁,是这秋官府大牢的掌囚之一,掌囚是周国为狱吏设下的官职,负责管理囚徒以及相应的牢狱之事,而他张家从祖上起就是狱吏,这行当对他来说是家传手艺。

    北魏,东魏,北齐,还有如今的周国,他张家祖祖辈辈都是狱吏,而大牢里的门门道道,那叫一个门清,如何从一个个犯人身上榨出油水来,张翎已经是熟能生巧。

    无论是谁,一个卖炊饼的平民,还是昔日高高在上的大官,进了牢狱,他们这些积年狱吏都能发一笔财,无论多嚣张的人,进了大牢至少得瘦三斤。

    不想浑身湿透睡在湿漉漉的地板上?拿钱来。吃不下连狗都不吃的馊饭?拿钱来。被吊着快要受不了了?拿钱来。被人走旱道都开裂了?还是拿钱来。

    没有钱?不要紧,家里的婆娘,女儿,过来见见面,要是长得可以,陪着过几夜就行了。不行?那你家男人阿耶就熬着吧,谁知道哪天就断了气呢,对吧?

    狱吏是贱业,当狱吏的人和入贱籍没区别,祖辈是狱吏,那子孙就只能做狱吏,但张翎不觉得做狱吏有什么不好,风险是有的,但只要技艺精湛,那可就是高枕无忧,钱帛多多。

    夜夜新郎不敢说,时不时开下荤那是肯定有的,虽然女的姿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但胜在干净,又经常能够换口味。

    只要不是瞎了眼,弄了不该弄的犯人,那这碗饭可是能美美的吃上一辈子,至于那些犯人能整,哪些犯人不能整,就得靠消息灵通察言观色了。

    张翎十五岁起就在牢里做事,跟着当狱吏的父亲学了十几年,一个合格狱吏应该具备的本事,他全都精通,凭着一身本事,家中即便没有良田商铺,钱帛依旧是滚滚而来。

    而今日的一门‘买卖’,便是张翎在考虑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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