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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行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米糕羊

    此圣人所以去之也,五典既皆常道,又去其三,盖上古虽已有文字,而制立法度为治,有迹得以记载,有史官以识其事,自尧始耳。

    杨济没有纠缠,随后展开新的进攻:孔壁古文《尚书·大禹谟中的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四句,前三句有问题。。

    允执厥中为尧所说,详见《论语·尧曰第二十,为圣人之言,而其余三句,是抄袭于《荀子。

    杨济认为,《荀子·解蔽篇中引用《道经所说人心之危,道心之微,危微之几,惟明君子而后能知之,而伪造《大禹谟的人,把人心之危,道心之微中的之改为惟。

    至于惟精惟一,则是源于自荀子一系列论述内容而得,《大禹谟里四句话有三句是抄的,其真实性让人怀疑。

    刘炫不以为然,因为他的看法是:这三句话到底是谁抄谁还难说。

    《荀子一书,多出引用《道经的内容,《道经为何书?刘炫认为就是《尚书的尊称,因为《虞书云:道经,盖有道之经也。

    《尚书难道当不起有道之经的称呼?

    对于这个说法,杨济立刻进行反驳,他还是用《荀子作为反击的武器:《荀子引用的书籍很多,引用《诗则曰《诗云,引用《书则曰《书云。

    那么引《道经,说明《道经就是《道经,没有尊称,不然为何引用别的书籍都没有尊称,何故引用《尚书就要尊称?

    《尚书是六经之一,凭什么其他书没尊称,反倒是六分之一的《尚书要用尊称?

    荀子著书,有严格的体例,凡引《诗《书,皆注明出处,独人心之危二语,单标出于《道经,所以杨济认定《道经是书名不是尊称。

    由此反驳刘炫的说法,人心惟危,道心惟微这两句,并不是《荀子引述《尚书,而是《荀子引述《道经。

    而最后一句允执厥中,杨济认为这不过是中原(河南)方言,河南方言说事之当可者即谓之中,其不可者谓之不中,于物之好恶人之贤不肖皆以中与不中目之。

    其所谓中不中,如同南人所说可与不可,好与不好罢了。

    允执厥中的中,无论身份贵贱谁都能说,本来就无所谓深玄高妙,结果作伪者不知道其中为一方言,故而连带着抄来的三句,连成四句共十六句圣人心法,简直是可笑之极。

    ‘真的假的,这样也行!’宇文温闻言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从杨济上场之后,他根本听不懂辩论双方在说什么,可如今杨济说到中与不中,他终于听懂了!

    浓浓的河南口音中不中,对于宇文温来说真是太形象不过,毕竟千年之后,河南话也是这样说的,上古时期,几位圣人活动的主要区域不就是黄河流域么?

    东晋时豫章内史梅赜献古文《尚书,自称是为孔壁古文《尚书,不才认为,身居南方的梅赜可能不通中原河南方言。

    梅赜有作伪之嫌,极有可能是伪造《大禹谟时,把‘允执厥中’与别处抄来三句合作四句十六字,编作圣人之言!

    杨济此言一出,满堂哗然:你居然说梅赜所献古文《尚书·大禹谟是假的!

    兄长,这这杨司马所说,似乎很有哎?

    刘文起想和身边的兄长刘文静交流心得,现兄长竟然呼吸急促,双拳紧握,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讲台上的辩论双方,口中念念有词:

    果然,果然!当年读书时,怎么看都觉得这四句十六字有些古怪

    兄兄长刘文起见着兄长如同入魔一般,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他学《尚书学得还不精纯,有时候得拿着书翻看才能与人讨论。

    方才辩论双方言辞之激烈,他手上没有书,思路根本就跟不上,环顾左右,现许多人已经入定,有的人则是拿着炭笔在白纸上快的写着什么。

    刘文静回过神来,扯着弟弟低声喊道:笔呢?纸呢?快记下来啊!

    啊?啊!我的笔刘文起如梦方醒,探手在身上找笔,可当他拿出纸笔时,猛然回过神来:他们辩论得如此激烈,写字哪里来得及啊!

    听众席一隅,宇文理扯着萧瑀问道:你带了《大禹谟了么?我记不住啊!

    萧瑀手里拿着炭笔,在纸上快书写着,没空理会宇文理的问题,只能是用摇头来表示没有《大禹谟。

    他对《尚书·大禹谟的内容算是熟悉,不用翻书也能与人议论一二,但要跟上此时辩论双方的思绪已经很吃力,还要记下谈话内容几乎是手忙脚乱。

    若不是宇文理身份特殊,他真想大喊一声不要吵了!

    宇文理见着萧瑀已经入魔,转向求助孔颖达,结果见着这位更加像入魔,口中不住的念叨着:中不中

    孔兄?你你不要紧吧?

    孔颖达闻言转头看向宇文理,他双目无神,面容僵硬的挤出笑容,只是在宇文理看来,这位似乎遭受了沉重打击。

    孔兄,我没去过河南,那里的方言说‘可’与‘不可’,莫非真是‘中’与‘不中’?

    孔颖达点点头说道:我经过河南州郡时,投宿沿途驿站,那里的方言说到‘可’与‘不可’,确实是‘中’与‘不中’

    那那那杨司马所说,莫非真的有可能?

    宇文理紧张起来,他起初学《尚书·大禹谟时,老师可是说过,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这四句十六字,是圣人心法。

    结果有可能是假的?

    方言,中原方言梅赜是东晋豫章内史,梅赜可能是南渡后裔,可能不通中原方言,所以,所以有可能

    孔颖达念叨着,只觉得精神有些恍惚,如同父亲某一天忽然说他非亲生,生父其实是河南豫州一个农夫那样让人无法接受。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这四句圣人之言,前两句是别的书里抄来,不过改了个字,第三句是编的,第四句你说没什么特别之处,是大家不通方言想多了?

    这怎么可能啊!!




第一百零七章 书到用时方恨少
    杨济对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的质疑,尤其对允执厥中的看法,让刘炫一时间哭笑不得,对方以中原(河南)方言来解释,他无法引经据典来反驳。

    允执厥中,多么玄妙的四个字,结果被杨济这么一解,刘炫满脑子就是河南州郡当地人说中或不中,上古圣人那光辉形象,瞬间崩塌。

    刘炫当然不可能认输,还是坚持允执厥中的通常注解,但杨济的质疑很有效果,听众们已经在窃窃私语,许多人都已经出现了动摇。

    怀疑的种子一旦在心里了芽,就再不可收拾,刘炫对十六字的解释听起来有些勉强,尤其最后四个字,不是正面反驳,而是照本宣科,这更助长了听众们的疑惑思绪。

    杨济的进攻没有停止,他用明代梅鷟《尚书考异的内容,继续对《尚书·大禹谟质疑,目标是这篇书中的两句话:皋陶迈种德,德乃降。

    先生!《尚书·大禹谟之中,禹曰:‘朕德罔克,民不依。皋陶迈种德,德乃降,黎民怀之,帝念哉!’其中‘皋陶迈种德,德乃降’一语见于《春秋左氏传·庄公八年鲁庄公之语

    听得杨济说到了《春秋左氏传,许多听众面面相觑,今日因为是刘炫讲《尚书,所以他们即便带了书,也都是带《尚书各篇,哪里有人会带《春秋左氏传。

    所以这就是考验各自功底的时候,奈何许多人还没做到烂熟于心的地步,手上空空,脑袋也没有详细内容,思绪根本就跟不上辩论双方所说的内容。

    杨济用典,说的是鲁庄公八年夏,鲁队与齐队联合围攻郕国,郕国哪里顶得住,便降了齐军,鲁国士大夫仲庆父得知后,请求鲁庄公伐齐师,鲁庄公不许。

    《春秋左氏传·庄公八年记鲁庄公之语曰:不可,我实不德,齐师何罪?罪我之由,《夏书曰:皋陶迈种德,德乃降,姑务修德以待时乎?

    由此衍生出一个问题,《左传此条材料中的德乃降一句是鲁庄公所引《夏书之文,还是鲁庄公本人所说?

    西晋之时,杜预将此句理解为鲁庄公本人之语,杜预为《春秋左氏传作《注,于皋陶迈种德一句下注曰:《夏书,逸《书也,称皋陶能勉种德,迈,勉也。

    依杜预的理解,鲁庄公所引《夏书之语,只有皋陶迈种德一句,而德乃降乃是庄公之语。这一理解显与《尚书·大禹谟皋陶迈种德,德乃降不相吻合。

    因为梅赜所献《大禹谟,把这两句话认定是鲁庄公所引《夏书之文。

    所以杨济的质疑随即展开,他先列出年代顺序:孔安国杜预梅赜三人,分别是西汉西晋东晋年间人士,然后是基本的推断:

    孔安国整理孔壁古文《尚书,如果东晋梅赜所献《大禹谟为真古文《尚书而传自西汉孔安国,何以西晋时代之杜预不得见?

    按说杜预应见过孔安国孔壁古文《尚书,为何将德乃降一语误解为鲁庄公之语?这不是表明梅赜所献《大禹谟为晚出之《书吗?

    关于这个问题,刘炫的反击也很直接:孔安国古文《尚书,两汉之际未列官学,所以西晋时杜预看到的古文《尚书,说不定在私人传抄之中出现错漏。

    杜预,是西晋时期文武双全的能臣,其经学水平举世称赞,刘炫没有质疑杜预的能力,而是认为这位所看古文《尚书有错漏,导致出现了误会。

    杨济的质疑,被刘炫寥寥数语化解,就在听众们再度恢复对刘炫的信心之际,杨济又展开新的质疑,这次他的目标对准了《泰誓。

    《尚书·泰誓有同力度德,同德度义,受有臣亿万,惟亿万心,予有臣三千惟一心之文,杨济直接指出此一段乃抄缀《左传而成。

    《左传·昭公二十四年:召简公南官嚚以甘桓公见王子朝,刘子谓苌弘曰:‘甘氏又往矣。’对曰:‘何害?同德度义,《泰誓曰:纣有亿兆夷人,亦有离德。予有乱臣十人,同心同德。’

    听众席里,满头大汗的孔颖达极力回想着,他看过《左传·昭公二十四年,可是不算太熟,手上又没有书,无法向辩论双方那般各种经典信手拈来。

    果然,我还是书读得太少了!

    孔颖达在纠结,而旁边的萧瑀也在纠结,他是读过《左传·昭公二十四年,却实在想不通杨司马举这个例子,其中的问题到底在哪里。

    心乱如麻也就罢了,还有宇文理在旁扯后腿,见着这位不住问,萧瑀无奈的低声解释。

    杨济所说《左传中的事件,生在东周王室王子朝作乱之时,周国王城后来有了东西两个王,王子朝居于东城是为东王,附王子朝者为召简公南宫嚚甘桓公。

    某日甘桓公等人又去见王子朝,刘子(刘召公)很忧虑,觉得这些人又要鼓动王子期做坏事,苌弘劝他说这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只有同心同德的人才能谋义。接着他引用《尚书·泰誓中武王之语说:纣有亿兆夷人,亦有离德

    啊!我知道了!

    萧瑀说着说着脑袋忽然灵光一闪,他想到了问题的关键:苌弘的说辞里,有同德度义四字,这是苌弘所说,并非武王所说。

    而梅赜所献《尚书·泰誓之中,是把同德度义作为周武王言论记载的!

    《尚书·泰誓在东周时便已有了,那时的人知道同德度义不是周武王言论,为何声称源出一体的梅赜《尚书·泰誓,会出现这种低级错误?

    萧瑀想到这里,懊恼的挠着头:我如何就没想到,如何就没想到,书还是读得太少了!

    宇文理见着萧瑀如此表情,嘴巴一张一合也不知该说什么,对方至少还能后知后觉,他甚至连杨司马用典所指是什么都不懂。

    我还是读书读得不够啊!

    讲台上,杨济高声质疑着:请问先生!东周时《尚书·泰誓中武王未说‘同德度义’,为何梅赜所献《尚书·泰誓却以其为武王言论!

    有《左传·昭公二十四年做旁例,莫非先生认为《左传有误?

    刘炫闻言表情一凝,原本还算严密的防线瞬间出现裂痕,他一时间无法回答杨济的质疑,并非因为不确定《左传的内容,相反,是因为他确信《左传·昭公二十四年里的内容,确如杨济所说。

    同德度义我我居然疏忽了这一点!

    杨济的进攻还没完,接下来是质疑《君陈中的惟孝友于兄弟,质疑《大禹谟中后克艰厥后,臣克艰厥臣,质疑《大禹谟中汝惟不矜,天下莫与汝争能,汝惟不伐,天下莫与汝争功之文。

    面对着质疑,刘炫不停作出解释,然而他的解释虽然勉强让人接受,但气势上已经渐渐被杨济压制,辩论接近白热化,听众们听得鸦雀无声。

    许多人已经跟不上两位的辩论节奏,双方引经据典,听众们手上没有书,又没有达到烂熟于心的地步,听着听着已经没了独立思考的能力,只能跟着双方的思路走。

    书到用时方恨少,这句话用来形容听众们此时心中所想再合适不过,然而对于讲台上的听众来说,不合适。

    郑通张轲和章华,在保证记的同时依旧能保持独立思考,因为他们对许多典籍已经烂熟于心,虽然有些吃力,但还是能勉强跟上辩论双方的思路。

    更有一人游刃有余,那就是负责主持的刘焯,他在一旁听着听着入了神,不住的点头。

    寒窗苦读那么多年,已经变成了人形图书馆,所有看过的书籍,他们都已牢牢记在心中,刘炫能做到,刘焯能做到,所以他们是天下闻名的二刘。

    作为距离最近的旁听者,刘焯每听到一句引用的典故,脑海里立刻浮现相关内容,他现不光好友刘炫所言一字不差,杨济所说也无错漏之处。

    他,到底花了多少年来研究《尚书啊!

    刘焯看着年约三十出头的杨济,心中有些错愕,以这位如今的言,要有如此凌厉的质疑,按说应该读了数十年的书,可是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么年轻的杨济能做到如此地步。

    多了少年了?多少年没出现这种情况了?

    大概只有当年求学之时,光伯才会如此左支右绌吧

    刘焯如是想,又看了看杨济,他和对方接触较多,却从未见其谈论经学,如今杨济的表现,担得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褒奖。

    但是,想要击败光伯的话,这还不够!你只能让人怀疑梅赜所献《尚书,却不能证伪!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刘焯已经看出来,虽然杨济在辩论中占了上风,但这不代表着刘炫会败北,杨济的质疑虽然能让人对梅赜所献《尚书起疑,但还没到能下结论认为是伪作的地步。

    大概,辩论会以杨济稍占上风的平手为结果吧。

    刘焯如是想,此时此刻的杨济也是如此想着,因为这符合他的预期想法。

    但我不甘心!

    杨济趁着喝茶润喉的空隙,瞥了一眼前排的宇文温,见着这位如同赌红眼的赌徒,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杨济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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