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病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许乘月
叶凤歌再忍不住,噗嗤笑出声:“不是该说你自己往后一定早起吗?督着别人早起算怎么回事?”
“太早了我起不来,你知道的,”傅凛耷拉着矜秀眉眼,可怜兮兮地觑着她,小声嘀咕,“若你肯每天早上给抱抱亲亲,那或许就起得来。”
叶凤歌红着脸,假意抬脚做了个踹他的模样:“一边儿凉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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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到了饭厅时,阿娆已将叶凤歌早起准备的淮山雪耳羹端了上来。
一听是叶凤歌特意给自己准备的,傅凛顿时开怀,黏黏糊糊硬要将两把椅子靠在一起,挨着叶凤歌落座,还亲手盛了一小碗放到她面前。
“要不,我喂你?”
对这个过分腻人的提议,叶凤歌回以满脸嫌弃,笑着推开他:“我自个儿有手。”
昨夜傅凛回来时很晚,又满脸疲惫,她便没多过问他与赵通谈得如何。此刻见他那种颇有些得意忘形的愉悦,猜想他与赵通谈得应当很顺利,心中也不替他感到高兴。
“诶,对了,”叶凤歌抿下一口羹后,疑惑地看向傅凛,“清芦这些人是怎么回事?咱们刚来时也没什么人注意你,怎么这两日却突然一窝蜂挤过来送帖子。”
傅凛想了想,不以为意地笑笑:“还不是为着赵通么。”
清芦城比不得州府临川,虽不乏宋家那般不显山不露水、却树大根深不容小觑的显赫门第,可这些世家大姓的势力多半只在临州六城之内,有能力直接与京中搭上话的,掰着手指头也数不出两家来。
真要认真算来,不过也就一个孔家。
因着孔家书香传续不断,族中子弟代代专注治学,虽甚少有人步入仕途,却凭借在各业学术上的成就颇得官家礼遇,偶尔会有京中官员专程来向孔家请教一二,勉强算是能与京中搭上话的。
除此之外,清芦城内就再寻不出哪家能轻易与京中攀上关系了。
“宋家也不行么?”叶凤歌又道,“我听明钰说,宋家家主的弟弟就是临州官学书院的山长,那也是个不小的官了啊。”
傅凛歪着脸回望她:“宋岩?孔明钰好端端跟你提宋岩做什么?”
“宋家家主听孔素廷先生说了我给孔家开蒙册子画的画,托明钰来找我要两张画稿瞧瞧,或许宋家家塾也想比照孔家这么来。”
叶凤歌简单提了孔明钰昨日来与自己说的事,又接着继续方才的问题:“你还没跟我说明白,那些人干嘛突然这么热情高涨地想见你呢。”
“哦。”傅凛纵容地笑笑,仔仔细细替她解惑。
原来,今次少府考工令赵通这个可直达天听的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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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到清芦后,对州府临川派来的官员全都避而不见,除了与孔素廷这学问大家见过一次之外,便只对傅五公子青眼有加。
虽旁人并不能确知赵通与傅凛具体谈了些什么,但光凭赵通在先行接见了傅凛的亲信裴沥文后,又与傅凛本人面谈两次,临行前夜这一晤更是从傍晚谈到宵禁之前
再联系前些日子裴沥文与赵通特使前往临川城试火炮的消息,但凡脑子通透些的人都能明白,那位从前在外甚少露面的傅五公子,多半是一股即将崛起的新贵势力了。
“像宋家那样的,虽在临州也算树大根深,眼下又有宋岩在州府官学任山长,可‘州府官学山长’这样的职位名头大,却没什么实权,轻易与京中也说不上话。”
傅凛送了一匙淮山雪耳羹到嘴里,细细咽下后,接着又道:“以往临州是各家大姓相互制衡,这些年傅家冒头太过,在州府的许多重要机构里将其他各家压着一头。旁人明面上服气,暗地里却并不甘于长久屈居傅家之下,自然会无孔不入地想着攀一点京中的人情。”
“不懂这些人在想什么,”叶凤歌撇撇嘴,“你不也是傅家公子?他们既想摆脱傅家的压制,怎么还削尖了脑袋想与你结交?”
外人不知傅凛与他母亲之间的宿怨,怎么会以为傅家五公子会枉顾自家利益,为别家向京中牵线搭桥?
“一则我是自立了门户的,二则,这些世家大姓眼里少有绝对的朋友或敌人,利益攸关时该对谁示好低头,他们心里有数。”傅凛淡淡一笑,眸中神情复杂。
叶凤歌不知他在忧虑什么,轻声关切道:“莫非我先前是想岔了?昨夜你们与赵通谈得不顺利吗?”
“不是不顺利,”傅凛摇摇头,蹙眉道,“我总觉得在赵通那里,似乎顺利过头了。”
叶凤歌不解:“什么意思?顺利不好吗?”
“打从头一回见面时,我就觉得,他看我的眼神格外古怪。”
叶凤歌瞠目:“多古怪?莫不是他看上了你的美色?”
第七十一章
叶凤歌说这话时,傅凛才舀了一匙淮山雪耳羹要送到嘴边,被她话震荡出一身恶寒,顺手就将那匙羹喂进了她的口中。
猝不及防的叶凤歌“呜呜”地被迫咽下那口雪耳羹,羞恼地笑瞪他。
“你恶心不恶心?”
这小混蛋,她方才分明瞧见那小匙已经碰到他的唇了,却转手就喂过来封她的口,真是想得出来!
莫名心虚的叶凤歌红着脸偷觑了一下候在角落的阿娆,见阿娆眼观鼻、鼻观心地垂着脸肃立在那里,像老僧入定般心无旁骛、目不斜视,这才心情复杂地松了口气。
傅凛倒是全然的旁若无人,将那小匙回去后,顾自重舀了一匙雪耳羹,似笑非笑地斜睨着叶凤歌,漂亮的眸中滋滋冒着坏水儿。
“我又不是送了自己口中嚼了一遍再喂给你的,哪里恶心了?”
撂下这句充满挑衅的笑语后,他从容地将小匙抵在薄唇间。
这下轮到叶凤歌被他震出一身恶寒,伸手就在他腰间掐了一下:“闭嘴!好,扯平了!方才那页翻过!”
傅凛哼哼闷笑着,小声嘀咕:“往常看总叫我少看些奇怪的书,我瞧着怕是你看的书才没几本正经的。”
“没完了是吧?”恼羞成怒的叶凤歌被彻底闹了个大红脸,抬了下巴满眼威胁地横过去。
“好了好了,方才那页翻过了,”傅凛抬手挡住脸,唇角轻扬,“咱们说到哪儿来着?哦,说到赵通的眼神很古怪。”
叶凤歌这才“嗯”了一声,重新坐好,从桌上的小碟子里拈了一颗水晶梅花蒸饺。
两人敛了调侃笑闹,接着讨论起赵通的古怪之处来。
之前傅凛第一次与赵通见面后,通身隐隐的脂粉香气,害叶凤歌暗自在心里捧了好大一缸醋狂饮;再加之那日午后又在孔家初遇孔明钰,叶凤歌心中不安,两件事搅和在一起,便叫她神思大乱,并未过问傅凛与赵通见面的细节。
今日傅凛这么一说,她也跟着咂摸出些异样来。
“……先前送帖子来的那群人里有谁提过一嘴,说赵通最初到清芦时,只见了清芦城守一人,住进官驿后便不再露面,连州府从临川派来的官员都被他拒之门外,”叶凤歌扭头望向傅凛,“也就是说,他此行单独见过的人,只有清芦城守、孔素廷先生、沥文少爷,和你。”
少府考工令赵通此次不远千里从京中到边陲之地的临州清芦,是得了陛下授意,专程来向孔素廷先生讨教沅城水师遭遇的“使用火炮后导致船体开裂”这困境有无解法,与孔素廷见面是理所应当的。
“他是以少府考工令的身份前来,并非微服,见清芦城守也是正该的。意思就是,清芦城守及孔素廷先生是他此行必须要见的两个人。”
但他出人意料地又先后接见了原本与他八竿子打不着的裴沥文与傅凛,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叶凤歌望着小碟子里的最后一颗水晶梅花蒸饺,若有所思:“你说,他最初是怎么肯见沥文少爷的呢?怎么沥文少爷一说,他就同意要见你了呢?”
早前是裴沥文先得了赵通首肯,才回桐山去请傅凛过来与赵通面谈,若要探讨赵通的古怪,自然得将整件事从头捋一遍。
“裴沥文说,他托了些人情,打点了官驿的哨卒混进去,在赵通所住的那间院子外软磨硬泡好几日,赵通无奈之下才让人放他进去问明来意。”
傅凛一边说着,顺手拈起最后那颗水晶梅花蒸饺,递到叶凤歌唇畔。
“可我总觉得,或许就在那几日里,他已经派人去查过裴沥文的身份了。”
与其说了查裴沥文的身份,不如说是查裴沥文背后之人的身份。
“也是,他连州府派来的官员都能挡在外头不见,没道理会架不住软磨硬泡就答应见了沥文少爷。”
这么说来,赵通对傅凛的格外垂青,莫不是为着傅家的面子?
叶凤歌正想着事,脑子有些顾不过来,见那颗蒸饺被递过来,便张口咬住一角。
哪知傅凛却并不松筷子,她只好茫茫然将那颗蒸饺咬下一半,再眼睁睁看着他送到自己嘴里。
“诶,你这个人!”叶凤歌鼓着半腮,赧然笑嗔,“好端端一颗蒸饺,非要我咬一口你才吃,当我是蘸酱啊?”
傅凛忍笑将她咬掉一半的蒸饺吃掉,这才一本正经道:“说正事呢,别闹。”
叶凤歌嗔圆了水眸,又好气又好笑。
到底谁在闹啊?!这贼喊捉贼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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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早饭后,两人在花园里的碎石小径上缓步并肩。
“按理说,若赵通此次接见我是卖傅家一个人情,那临川大宅不可能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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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静。以傅家家主八面玲珑的性子,还有老太君的周全妥帖,最少也会派人送一份答谢礼过来表示承情。”
如今傅凛再提起临川,提起傅家,已不再像从前那样需顿一顿,像是要迈过一个关卡才能说出口似的了。
叶凤歌心下甚慰,轻轻握住他的指尖,笑了笑:“既傅家家主与老太君都没有承这个情的意思,就表明赵通对你的另眼相看即便有隐情,那也定是一些我们还不知道的事,与傅家没关联,对吧?”
她知道傅凛最不愿自己的前途、命运被傅家拿捏住,若赵通是因为傅家的原因答应与他合作,这会让他很痛苦。
幸好不是。
傅凛回握住她的手:“对。所以我虽觉得赵通那里有些古怪,还是没放弃与他合作。不管他是在盘算什么,只要跟傅家没牵连,我见招拆招就是。”
其实叶凤歌并不完全懂得这些商事上的盘算与考量,可傅凛愿意说出来与她探讨,她心中还是很欢喜受用的。
他是打从心里将她认作了要携手一生的伴侣,所以才不愿她置身事外
在傅凛看来,不管是小工坊的事,还是商事,那都是“咱们家里的事”,都是她该要知道的。
哪怕她并不太懂,也帮不上什么忙,可他就是要让她知道。
“喂,傅小五,我问你啊,”心情大好的叶凤歌笑着曲肘拐了傅凛一下“你说赵通打从头一次见面,看你的眼神就很古怪。那你好好想想,他看你的眼神,像不像咱们刚来那日,红菱看你的眼神?”
就在方才,她脑中突兀地闪过一年荒谬的念头:会不会赵通大人也看了那本不像话的《十香秘谱》?
“红菱?”傅凛蹙着眉头想了半晌,神色坦然又无奈,“我只知在这边米铺当值的两个姑娘是碧珠和红菱,但一直没分清她俩谁是谁。”
叶凤歌惊讶驻足。
“做什么?”傅凛随着她停下,奇怪地看着她满脸惊讶的神色。
“她俩出了桐山宅子已有几年,之前你没见过她们倒也罢了。可这回咱们在这宅子里住了也有七、八日了,你竟一直没分清碧珠和红菱?”
虽说碧珠、红菱住偏厢,又时常天不亮就去米铺上工,可轮值休息时也多在院中进进出出,与傅凛不是没打过照面的。
对她的惊讶,傅凛也很不可思议:“我又没盯着她俩仔细看过,哪知道她俩谁是谁啊?”
“红菱可真不值,白白在背后捧着小红脸儿把你夸上天,”叶凤歌抬手捏住他的下巴晃了晃,笑道,“你可别叫她知道你就没正眼看过她,她指定会心碎的。”
太伤人了。
傅凛倏地垂下脖子,张口咬住她的指尖:“我若没事就正眼盯着别的姑娘看,你答应啊?”
叶凤歌耳尖一红,将自己的指尖从“虎口”中抽回来,还假意嫌弃地在他身上擦了擦手。
“我答应啊,怎么不答应?你爱看谁看谁去。”
口不对心的反话之下下,藏着她少见的别扭小女儿心思。
傅凛噙笑追上她落荒而逃的脚步,不依不饶道:“你答应?那我可不答应!偏就只爱盯着你看,天生的,没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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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裴沥文的妥善处置下,清芦城内各家送来的拜帖、请柬一一被物归原主,同时也附上了厚薄适宜的礼物,以示傅凛虽不出面相见,却还是承了各家的情。
而孔明钰办事也利落,隔日就带来了宋家家主给叶凤歌的定金。
“原本宋家家主想亲自给你送过来的,”孔明钰笑嘻嘻冲叶凤歌邀功,“我听说傅五公子谁都不见,怕宋岚过来见你会引发旁人误会,以为傅五公子有心偏向与宋家结交,便拦着没让她来。”
不得不说,孔明钰虽看着吊儿郎当,在人情世故上却自有分寸。
眼下裴沥文替傅凛将各家的请柬、拜帖都退了,若单单宋家家主上门来,旁人不知是因为叶凤歌的缘故,自然要以为这就是傅凛的立场,这不啻于在无形中将清芦城内大部分有头有脸的世家望族都得罪完了。
为了答谢孔明钰的周到,叶凤歌亲自下厨添了两道菜,留了她一道用午饭,还叫上裴沥文与闵肃一起。
傅凛全程冷漠脸,将叶凤歌炒的那两道菜护在自己面前,根本不让旁人碰。
午饭过后,孔明钰就回到家中拾行囊,而小院这边的阿娆与承恩也将东西拾得齐齐整整。
翌日清晨,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出了清芦城,载了这群摩拳擦掌、踌躇满志的年轻人,踏着漫天风雪往桐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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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雪路滑,马车行得很慢,花了正正一日才回到桐山宅中。
裴沥文直接回了桐山城的家中,并未跟着上山。
马车行到桐山半山已是酉时,大雪纷纷扬扬,穹顶天光沉黯,更添一丝幽冷。
门房的竹僮老远瞧见上山道上有自家马车驶回,心知是傅凛一行回来了,便赶忙去通知了宿大娘,顺便告知了北院的人。
宿大娘带着众人将一行人迎进来,傅凛简单向宿大娘说明了孔明钰的身份,请她给孔明钰安顿住处。
见宿大娘似乎有些为难,叶凤歌心下疑惑,小声道:“不若就安排明钰住在东院吧?”
自尹家姐弟被傅凛扫地出门后,东院便一直空着。那里离小工坊近,平日孔明钰要做事也方便。
“三姑娘等了五爷两日了,一直住在东院。”宿大娘也小声回她。
叶凤歌不知傅淳为何会突然到来,一时噎住。
“那西院好了。”傅凛眉心微蹙,淡声对宿大娘道。
宿大娘更尴尬了:“西院也、也住着客人。”
傅凛的眉头也皱得更紧:“谁?”
“……七公子。”
傅家七公子,傅凛同母异父的弟弟,傅准。
宿大娘惴惴抬眼觑着傅凛那瞬间冰寒的神色。
叶凤歌见势不妙,立刻握住傅凛的手,回头对不知内情的孔明钰笑笑,又转头对宿大娘道:“那就先将明钰安排在北院,待三姑娘和七公子走后再挪去东院。”
那个有温泉池的南院倒是没人住,可南院空了许多年,要整理出来也不是一两个时辰的事,这会儿孔明钰都在门口了,当然不能失礼到叫人一直傻站着等。
左右北院只有傅凛住着主屋,叶凤歌住在东厢,空余厢房是有的。
眼下也只能按照叶凤歌说的办。
宿大娘见傅凛对外人住进北院没有表示异议,松了一口气,对叶凤歌颔首笑笑,忙不迭吩咐竹僮丫头们去准备。
“凤歌,你先带孔明钰进去,”傅凛轻声对叶凤歌道,“我和傅淳说几句话就回。”
叶凤歌见傅凛神色虽冷却无异样,便没有与他争执,领着阿娆先带孔明钰去北院,又叫顺子、承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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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前忙后帮着安顿诸多行李。
待叶凤歌领了孔明钰往北院去了,冷着脸的傅凛这才对宿大娘道:“让傅淳到前厅来见我。”
第七十二章
雪天傍晚,穹顶沉黯,皑皑积雪裹住了整座桐山,天地一片冰寒。
小竹僮们已在正厅里掌了明亮灯火,伶俐的小丫头也已为傅凛取来了暖手炉。
傅凛接过暖手炉拢在宽大袖底,神色不豫地歪在主座上,薄唇微抿,双眸幽冷地瞪着厅门上新换的浣花锦棉帘。
因傅凛正在遵照妙逢时的新方子调理寒症,这几个月来日常的茶饮都是各类药茶。此前他去了清芦十数日,这会儿刚回来,宅中还来不及为他熬煮药茶,小竹僮便赶忙端来加了姜片的热橘茶让他先紧着润喉驱寒。
小竹僮才把斟了半满的茶杯送到傅凛手中,厅门口的浣花锦棉帘就再度被撩起。
宿大娘撩起棉帘一角站在厅门外,低声道:“三姑娘请。”
她的话音还未落地,傅家三姑娘便风风火火地迈了进来,顺手解了身上的金青鹤翎氅扔给候在门内的小丫头。
“五弟……”
“三堂姐,”傅凛重重放下手中的茶杯,打断了她的话,神色疏冷地望着她,“你我有约定在前,你来我这里小住几日倒没什么,带傅七公子来算怎么回事?”
虽因着傅雁回的缘故,傅凛对傅家从来没有血脉归属之感,对傅家的人也大都不冷不热;但他骨子里其实是个很记情的人,并没有旁人以为的那般,当真毫无差别的对谁都没有人情味。
他因当年傅家老太君从傅雁回手上救了自己一条小命,还给了这宅子和最早那些田产、铺子让他可以安身立命,便能在老太君一封手书递来后,就痛快留了尹家姐弟;也记着早年还在临川傅家主宅时,傅淳教过自己读书识字,便肯毫无敌意地与她往来。
可那傅家七公子傅准虽是傅凛同母异父的亲弟弟,但傅准较他小了四、五岁,当年他从临川傅家主宅被送到这桐山别院时,傅准还是个才开蒙的小萝卜丁,两人几乎没什么交集,若要说有什么兄弟情谊,至少傅凛这头是觉得很荒唐的。
对他来说,傅准就是个姓傅的陌生人,根本不该在未经他允许的前提下出现在他的地盘。
傅淳闻言眸心湛了湛,神色为难,应得含含糊糊:“前些日子家中为着些小事闹得不大愉快。傅准在姑母面前撒了点脾气,被姑母教训了一顿,面子里子都挂不住,就不愿待在家中。他听说我要来你这里,就死活要跟来,我怕放他独自气冲冲出去乱跑要出乱子……没先问过你就将他带来了,是我的不对。”
“哦。”傅凛不置可否,端了一旁的姜片热橘茶抿了小口。
傅淳有些忐忑地觑着他。
“若我没记错,”傅凛将手中的茶杯放了回去,不再追究傅准的事,话锋一转,接着又道,“上回与你约定的,是半个月后来取图纸。你来早了。”
他口中的“上回”,指的是之前傅淳替傅家家主带话,让傅凛为州府新的藏书楼院绘制一套图纸,并不能署他自己的名字,以此作为赶走尹家姐弟的交换条件那事。
一提起这事,傅淳自然也愧疚尴尬,赶忙以目光扫视了厅中的小竹僮小丫头们。
那馊主意是傅家家主与傅雁回琢磨出来,懂点是非的人都知这是傅雁回要借傅凛的手给他弟弟傅准铺路,无非就是捏着傅凛急于赶走尹家姐弟、又不愿惊动对自己有活命之恩的傅家老太君,说穿了根本是趁火打劫的无理敲诈。
这事傅雁回与傅家家主从头到尾没出面,就派着无辜的傅淳来回传话,傅淳并不认同自家姑母与家主的这个做法,却又不得不按照他们的吩咐做,自是一提起这时就愧疚心虚,没脸让旁人听了去。
傅凛心领神会地冷哼一声,命小竹僮小丫头们都退出去候着。
厅中只剩了堂姐弟二人后,傅淳才走上前去,隔了三五步的距离与主座上的傅凛遥遥相望。
“事情是这样的,”傅淳羞愧地低叹着,轻声解释道,“姑母听说你去清芦的消息后,怕图纸的事你会变卦,就让我早些上桐山来等着。”
傅凛进了紧了紧手中的暖手小炉,轻垂长睫,遮住满目冰凉的嘲讽:“这倒像是……傅将军,能做出来的事。”
他的喉头滚了滚,紧声冷笑:“我只是奇怪,她为何叫你来桐山等着,却没直接让你去清芦。”
“因为赵通,”傅淳急急抬眼,直视着他,“姑母虽没解释过为何要我来桐山,却没叫我去清芦,但我猜,是因为赵通在清芦。”
“关赵通什么事?”傅凛疑惑地淡挑眉梢。
傅淳道:“我可能,查到姑母的前一任夫婿是谁了。”
傅凛藏在宽袖中抱着小暖炉的手一颤,原本冷淡淡的神情中掺入了一丝茫然怔忪。
他很早以前就想明白了:当年傅雁回对年幼的他骤起杀心,八成是与他的生父有关。
只要查到傅雁回的前任夫婿是谁,就大差不离能猜出她当年为何要杀他。
从前他一直没有勇气直面这件事,虽心中有重重迷雾,却从未真的起心要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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