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家们的手指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公子优
年轻男人嘴里不断说着淫言秽语,老哑巴气得在原地直喘气,又无法反驳,年轻男人一看,知道老哑巴什么也不敢做,立即得意地上前两步,给了老哑巴头顶上一巴掌。
贺玉楼手臂上肌肉绷紧,眼看就要推开柜门去帮老哑巴,温月安却抓住了他的手,手指在他手腕上方轻轻按了一下。
贺玉楼看向温月安。
温月安无声提醒道:“师哥,别给贺老师惹麻烦。”
他们一来一去,外面的人已经给了老哑巴几下,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贺玉楼推开门,去扶老哑巴,老哑巴摇摇头,把温月安抱出来放在床上,比划着叫他们睡觉。
不知道是不是这屋子的窗户太破,月光照进来,映在床上,太亮,亮得温月安根本睡不着。
他靠在贺玉楼怀里,听见不规律的呼吸声,他师哥也没有睡着。
温月安轻声喊了一声:“师哥。”
贺玉楼醒着,却没有应。
过了好久,他又喊了一声:“师哥。”
贺玉楼转过身,留给他一个后背,半晌,再次转回来,将温月安抱在怀里。
“睡觉。”贺玉楼说。
chapter31【《无锡景》-鲍元恺】
第二天贺玉楼和温月安走之前,贺慎平给了他们一个青花白底的瓷镇纸,正是他昨晚画的那个。火车是下午的,贺慎平没法去送,还是托老哑巴把两人放在三轮车上,这次藏在是干草堆里,载到了火车站。
老哑巴自己没有子女,看他们格外喜欢,当做自己的儿孙一样,临走时还一人给了一个沾了白糖的面粉饼,让他们在路上吃。
贺玉楼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他看着窗外,手臂却一路都搂着温月安,怕车加速减速时温月安摔倒。温月安靠在贺玉楼身上,手里一直拿着贺玉楼给他画的杯子,低着头看。
这一去,他们又等了好几个月,终于,在一个湿冷的雪天里,贺玉楼到贺慎平寄来的信:年底回家。
他在一次鉴定中被认为改造成功,可以回去继续回音乐学院工作。
信纸上的文字并不见多少欢喜。
信中还提到一件事。在贺玉楼和温月安走后一个月,厂里的锅炉房发生了爆炸。当时正是工人上工的时候,谁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了,就听见锅炉房那边传来几声巨响,等一群人跑过去看的时候,土砖房已经塌了一半,房顶上冒着浓浓的黑烟。
锅炉房的大门是从里面锁上的,外面的人进不去。
厂领导把所有人召集到一起开紧急会议,一点人数,发现少了两个人。
立即就有人发现二猴不在,另一人是谁,却没人想得起来,贺慎平说:“应该是守锅炉房的老人。”
这才有人附和,好像确实是看锅炉房的。
厂领导急得大喊:“不管还差谁,快给我进去看看,死没死人。”
事故和自杀不一样,江鹤来的死只跟他自己有关,而锅炉房的事故要是死了人,领导是要担责任的。而且这一年,离那个疯狂的丙午年还有一点距离,不可以用“死因不明”解释一切。
两个胆大的工人去开门,却发现锅炉房的门是从里面锁上的,从外面根本推不开。最后是厂领导命人把碎掉的窗户整块卸了下来,从窗户里进去看才知道怎么回事。钻进去的人已经干了大半天活儿,突然闻到一股烤肉味,焦香焦香的,还挺好闻,就觉得有点饿,打着手电筒朝里面一看却差点没吐出来。
他把脑袋从窗户里伸出来,厂领导问:“死人没?”
“……都烧熟了。”
厂领导又问:“死了几个?”
那人又把脑袋伸进去,过了一会儿,整个人从里边爬出来,说:“反正有俩脑袋,都糊了,是谁就看不出来了。”
厂领导留了几个人处理锅炉房,然后警告了一番事情还没弄清楚,谁都不许造谣,不许上报就把其他人都打发走了。
那天夜里贺慎平睡觉的时候被枕头里的东西硌到,他一看,里面不止有他的琴谱,还有一些钱,一颗五角星,外加一张纸条。
纸条的一面是一个名字和一个地址:段绣儿,纺织厂宿舍十六房。
另一面写着:拜托贺先生,亲手交给她。
那上面的字竟然和贺慎平的字有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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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像,只是比划生硬,像刚学书法的人照着模板画出来的似的。
贺慎平握着那张纸条,想起一个月来老哑巴不但来听他讲课,还常在课后比划半天,只为请教他一个字怎么写。贺慎平记性很好,仔细回想起来,虽然顺序是乱的,但是那些字调整顺序拼在一起正好是纸条上正反面的两行字。
一切好像都是为了这一天、这场爆炸事故安排好的。
贺慎平离开前许久,锅炉房的事故就已经水落石出,可是直到他离开,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老哑巴要把自己和二猴反锁在锅炉房里,为什么他们都被炸死了,但他隐隐觉得,那场爆炸与王彬的离开有某种关系。
而看完那封信的贺玉楼和温月安却仿佛窥见了事情的全貌。
贺玉楼拿着信,跑到温月安床底下,躺到了深夜也没出来。
半夜的时候,温月安在床上喊:“师哥。”
贺玉楼说:“你不该拦我。”
过了好久,温月安才低声说:“可是贺老师……”
贺玉楼打断道:“如果父亲在,也不会坐视不理。”
温月安没说话。
贺玉楼从床下爬出来,背对温月安道:“温月安,你不像我们贺家的人。”
他说完,便走了。
温月安在黑夜中默默道:“师哥,我……姓温。”
那几天两人都没说话。
过了些天,贺玉楼看见温月安不声不响地坐在角落里看一本之前贺玉楼帮忙拿给他的书,看完以后,却怎么都没法把书放回高高的书架上,艰难得差点要从轮椅上翻下来。
贺玉楼便走过去,要帮温月安把书放回去。
温月安抓着书,不看贺玉楼,也不说话。
贺玉楼说:“月安,书给我。”
温月安死死抓着书,仍不肯松手,眼眶慢慢红了。
贺玉楼放缓了语气,道:“书给我,我来放。”
温月安红着眼睛瞪贺玉楼,他眼眶里盈满了泪,却一滴也没有流下来。
贺玉楼根本没见温月安这样过,温月安从小就没有太多反应,连逗他多说两句话、逗他笑一笑都要好半天工夫,现在这样,竟然是要哭了。
少年的胸腔里突然有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感觉,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想赶紧让眼前这男孩笑起来,永远不要哭泣;又有一丝隐秘的、让贺玉楼自己都感到太坏的念头:想让他真的哭出来,想以后都常常把他弄哭。
贺玉楼立马遏制住了那一丝可怕的念头。
他凑到温月安脸旁边,笑着说:“给师哥一个效劳的机会好不好?”
这一笑,温月安的眼泪却真的掉下来了。
贺玉楼赶紧拿手帕给温月安擦眼泪,他下手没轻重,大冬天哭起来皮肤本就不好受,温月安一张生嫩的脸被擦得通红,像要被擦破了似的。而且温月安哭起来悄没声的,也不知道喊疼,贺玉楼更自觉犯了大错,直跟温月安道歉。
温月安还是不说话,只瞪着贺玉楼不停掉眼泪。
贺玉楼想了半天,变出一颗话梅糖,递到温月安面前。
温月安还是小孩,看到糖就忍不住伸了手,伸到一半又回去,转开视线,带着微弱的哭音说:“我不吃你们家的糖。”
贺玉楼剥了糖纸,把糖塞进温月安嘴里,然后趁着温月安吃糖的工夫,拿过温月安的书放到书架上,又蹲下来,看着温月安的眼睛,认真道:“你就是我们家的人。”
温月安要说话,贺玉楼抢道:“是我错了,什么像不像的,你就是我们家的。我再不胡说了,你也不准说。”
温月安红着眼睛,不答话。
贺玉楼想再变一颗话梅糖来哄温月安,他原本是一天给温月安一颗的,此时身上已经没糖了,便想再去拿一颗来。温月安以为贺玉楼不耐烦了要走,于是在他转身的时候抓住了他的手腕。
温月安轻轻捏了捏贺玉楼的手臂,小声说:“师哥别走。”
贺玉楼勾起嘴唇,转过头,挑起一边的眉:“嗯?”
温月安松开手,贺玉楼的一张笑脸瞬间又凑近了:“啧啧,不哭了?”
温月安觉得好像上了当,不肯再理贺玉楼。
贺玉楼笑问:“练琴去?”
温月安不应。
贺玉楼故意道:“今天陪你练四手联弹,去不去?”
温月安便显出有点动心的意思。
贺玉楼的笑容更大:“今天再比一次?赢了我喊你一声师哥怎么样?”
温月安眼睛一亮。
贺玉楼坏笑着转身朝钢琴那边走,留给温月安一个背影,和一个带着引诱语气的问句:“去不去,嗯?”
温月安马上转着轮椅跟上去。
当然,温月安仍是比不过的。
他还是要喊贺玉楼师哥,一喊又是几年。
终于,温月安也从男孩长成了少年,而温月安回忆录中第一个仔细写下的中秋,乙巳年的中秋也快要到了。
那年的暑假,贺玉阁带了女中的同学来家里玩。那女孩叫常良言,干部子弟,梳一头短发,脸盘生得不如贺玉阁好看,但是带着一股豪爽的气质,热烈得像一朵太阳花,心直口快,像武侠绘本里那种敢爱敢恨的英气女子。
常良言走进贺家院子的时候,贺玉楼恰好在练琴,那时候贺玉楼的琴技已经极好,许多时候都在自己写曲子,而且会根据自己技巧上的长处写只有自己能弹的曲。常良言听着不同于她以往听过的琴声,好奇地跟着贺玉阁往里走。
家里人人都会弹琴,贺玉阁听不出是谁在弹,走到屋门边,看见贺玉楼的背影才说:“我弟,贺玉楼。”她打开鞋柜,“良言你等着,我给你拿拖鞋。”
常良言看着贺玉楼的背影,漫应了一声:“哎。”
贺玉楼弹完一曲,转过身。
常良言正脱完鞋,一双白嫩的脚踩在地板上。阳光从她身后的门外照进来,让贺玉楼看不太清她的脸,只看见她穿着学生装、扎着腰带的周身轮廓与一头染着一点儿阳光金色的利落短发,还有一声爽朗的、带着笑意的:“你好啊,贺玉楼。”
那是贺玉楼第一次接触一个青春期的、比他成熟一些的陌生女孩,第一次听到一个女孩用这种方式叫他的名字。他静默了几秒,没有摆出一贯的笑容,反而声音低沉地打了一个略显严肃的招呼,仅仅两个字:“你好。”
坐在一边的温月安注意到了贺玉楼的异样。
那一刻的他尚无办法贴切地描述贺玉楼的反常代表了什么,但是他已然体会到,贺玉楼对待这个女孩的不同,甚至隐隐觉察了,这一刻,贺玉楼想被这个女孩当成一个男人,而非同学的弟弟。
chapter32【《三年》-刘一多/罗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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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月安转着轮椅到钢琴前,扯了一下贺玉楼的袖子,说:“师哥,一起。”
贺玉楼回了视线,说:“好。”他没有逗温月安,没有像以往那样故意谈些奇怪的条件,就这么答应了。
两人坐在一起,钢琴声再次响起,四手联弹。
贺玉阁说:“良言,走,去我房里。跟他们不好玩,就知道练琴。”
常良言一边跟着贺玉阁往卧室走,一边说:“我只会吹口琴和竖笛,倒是挺羡慕会弹钢琴的人。”
贺玉阁轻哼了一声,说:“你想学啊?真学起来可苦了。你别看我爸妈,瞧着脾气不坏,教起琴来却严得不得了,就因为这个,我小时候才学不下去的。不过我爸妈对我还好点,不肯学就算了。我弟要是不学,只怕要被我妈打断腿。反正吧,你要是想学琴,可千万别来我家学。”
常良言回头看了一眼贺玉楼,压低声音问:“那,他呢?”
“他?你说要贺玉楼教你啊?”贺玉阁嗤笑,“他就会捉弄人。要是让他教你,非把你气哭不可。”
常良言拨了一下耳边的头发,又回头看了正在弹钢琴的贺玉楼一眼,看的时候眼波流转,声音带笑:“我怎么不觉得呢?”
两个女孩说着话,进房间了。
温月安觉得坐在他左手边的贺玉楼有点心不在焉,于是停了下来,喊:“师哥?”
贺玉楼继续弹了一会儿,然后停下来,看着琴键,问:“吃西瓜吗?”
温月安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微微侧头看着贺玉楼的脖子,还有上面的喉结,轻声道:“什么?”
贺玉楼说:“我去切西瓜。”
顾嘉前一天傍晚买的西瓜,拿桶沉在井水里,冰了一夜。贺玉楼把桶拎上来,取了西瓜来切。红瓤黑籽的西瓜,冒着丝丝凉气,甜味好像裹着凉气一起出来了,在闷热的酷暑里流淌出沁人心脾的瓜果香气。
温月安看着贺玉楼站在桌边切西瓜。
他突然觉得西瓜这种圆圆的、笨重的东西与贺玉楼这样高挑瘦削的少年很相衬,因为他们都带着某种奇特的生机勃勃,恣意生长成与众不同的样子的可爱,以及与这个沉闷的、燥热的、多汗的世界格格不入的清爽与干净。
贺玉楼切得不算熟练,因为他对瓜果零食已经没有很大兴趣。西瓜被去了皮切成一颗一颗晶莹的小方块,装在两个盘子里。
贺玉楼拿起一个盘子,放上一个勺子,递给温月安。
温月安接了,说:“好多。”
贺玉楼笑着说:“等着我一会儿过来跟你一起吃。”
他说完,端起另外一个盘子,拿上两根勺子去敲贺玉阁的门。
温月安端着盘子,远远看见门开了。他以为贺玉楼会进去,与常良言说笑,拿西瓜逗她,就像逗自己一样,可是没有,贺玉楼只站在门外说了一句:“给。”
然后便回来了,陪温月安吃西瓜。
温月安只吃了两块,就说:“吃不下了。”
贺玉楼笑着说:“多吃两块,好歹是我切的。”
温月安放了勺子,轻声道:“不是为我切的。”
贺玉楼说:“就是给你切的。”
温月安看了贺玉阁关着的卧室门一眼,又转过头,看向窗外。太阳很烈,知了在窗外叫个不停,很聒噪。
过了一阵,贺玉楼问:“真不吃了?”
温月安看着窗外,“嗯”了一声。
贺玉楼没像往常一样笑着逗温月安吃,只说了句:“不吃就放桌上吧。”说完便回自己房里看书了。
温月安在原地坐了半天,才缓缓把轮椅转到钢琴边,一个人练琴。
他弹了很久,一直弹到贺玉阁和常良言从屋子里出来。常良言走的时候对贺玉阁说:“哎,要不明天去游泳,把你弟也叫上?”
温月安手指一顿,钢琴发出低沉而短促的一响,声音戛然而止。
常良言朝钢琴那边看了一眼,没再说游泳的事,她觉得在温月安面前说游泳,似乎不大友善,便只给贺玉阁悄悄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帮我问问他。”然后同温月安也打了招呼,才离开。
第二天,贺玉楼果然跟贺玉阁一起出了门。
温月安整个下午都坐在院子里,自己同自己下棋。快傍晚的时候贺玉楼才回来,头发是湿的,进了院门便走到小几边,随手从棋缸里摸了一子出来,落在棋盘上。
那步走得很妙,温月安却把那粒棋子拿开,扔回棋缸里。
贺玉楼笑着问:“不准我下?”
温月安自己另下一步,才淡淡道:“观棋莫动手。”
贺玉楼笑得厉害:“好,不动手。”他说完,就靠在墙边,看温月安自己下。
夏天的热气将贺玉楼身上那种游完泳之后的味道蒸得越发浓烈,那味道带着头发上的水汽,皮肤中散发的少年独有的气味,同时伴随着院子里的青草气与花香。
温月安屏住呼吸,不去闻贺玉楼身上那种仿佛瞬间可以统治他所有感官的味道,然后捡起棋盘上的棋子,往两只棋罐里。
“等一下。”贺玉楼挡住温月安的手,“这里,白子还有一线生机。”
温月安另一只手摸了两粒白子置于棋盘右下角:“投子认负。”
贺玉楼好笑地松开手,问:“那跟我来一局?”
温月安继续往罐子里棋子:“不来。”
温月安平时不这样。
贺玉楼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惹到了温月安,只觉莫名其妙。
那个夏天,他似乎常常惹到温月安。每次只要他出门,回来的时候温月安就是一副不理睬人的样子。
家里和外面是两个世界。
家里是一成不变的,而外面的每一天都是不同的。
不同于架子上一排排的书籍、琴谱,放在客厅的钢琴,书房里的镇纸、笔墨、学校里的课本,院子里的棋盘,外面有泛着波光的游泳池,郊外的绿色山丘,文化宫的节目,还有用于大兴修建的各种堆积成山的砖块、巨大的水泥管常良言趁其他人不注意,把贺玉楼拉到里面,在黑暗中亲吻他的嘴唇。
她胆子很大,又热情主动,饱满的嘴唇像完全熟了的柔软桃子。
“哎,良言他们呢?”
贺玉楼在水泥管理听见外面的人走了几步,喊起来。
常良言双手撑在贺玉楼的肩膀上,头在他脖子边,轻声地笑。
“我先出去,你过一会儿再跟上来,别叫他们看见。”常良言在贺玉楼耳边说完,悄悄钻了出去。
温月安在贺玉楼身上感觉到了越发明显的变化。
有一次他去喊贺玉楼吃饭,却发现贺玉楼正在画画,不是像他画杯子那样类似国画的写意画法,而是像画油画那样,写实、色逼真。
画上是一双光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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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踩在地板上,阳光从脚后跟的方向照过来,将脚踝衬得雪白而纯洁,连学生装裤子边的纤维毛边都画得细致。
温月安停在门口,看贺玉楼如何仔细地给那幅画上色,又用怎样的眼神看画上那双脚。他一直紧紧捏着自己空荡荡的裤腿,过了很久,才用几乎完全波澜不惊的声音喊:“师哥,吃饭。”
钟关白在读温月安的回忆录时,读到这一段,出了一身冷汗。
温月安写,他其实没有想过,也不懂所谓爱情,他们那时候不怎么讲喜欢,也不怎么讲爱。那时,他接触的人很少,看的书籍里也没有什么讲男女之情的,心中对于男女之别都不很分明。他那时候只知道,贺玉楼生来就是要和他在一起的,两个人,一生。
这与他和贺玉楼是男是女毫无关系。
两个人,一生只是贺玉楼,不会是另一个男人,也不会是另一个女人。
可是,从那幅画开始,他发现,贺玉楼也可能会和别人在一起。
而在温月安看来,他与这个别人最大的不同,不是性别,而是她有一双好看的脚,贺玉楼甚至喜欢得把这双脚画了下来。
回忆录中写完这段,那页纸上便没有字了,钟关白往后翻,发现后一页只有一行字:
可是我没有好看的脚。
那晚温月安没有睡着,他手指掐着自己大腿被截断的地方,眼睛看着窗外,一直看到天亮。
第二天午后,贺玉楼出门,一个人,没有跟贺玉阁一起。温月安等贺玉楼走了,自己悄悄转着轮椅到院门口,远远看见等在一棵树下的常良言跑向贺玉楼身边,在无人的街上亲了他的脸。
温月安抬起手,缓缓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对应着贺玉楼被亲吻的位置,是离唇角不远的地方。
是这里。他默念道。
过了很久,温月安才转着轮椅回去,进屋时跌了一跤,他像一个没有任何反应的玩偶那样在地上卧着,等疼痛稍缓,手臂能动了,再一声不吭地爬回轮椅上,转着轮椅去弹琴。
后来的一段日子,温月安总是在深夜悄悄地进贺玉楼的房间,想在贺玉楼熟睡的时候去亲那个曾被常良言亲过的地方。
坐在轮椅上,弯下腰去偷偷亲吻床上的人而不被发现并不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温月安试了很多次,总是无功而返。
一天夜里,温月安又转着轮椅到贺玉楼床前。
贺玉楼的头正好向着床外侧,温月安小心翼翼地将手撑在床上,倾身靠近贺玉楼。
那一晚,他的嘴唇第一次贴上贺玉楼的脸。
贴了很久。
然后侧过头,把自己的脸颊贴上贺玉楼的嘴唇。
又贴了很久。
最后,唇挨上唇。
温月安听着贺玉楼的呼吸声,闻着他身上的味道,一直弯着身子。
相贴的嘴唇是干的,有些发凉的,只是单纯地贴在一起,没有其他动作。温月安觉得这是这么多天来他最高兴的时候,贺玉楼离他那么近,他高兴得忘了时间,忘了注意门外的动静。
忽然,一束光从门外照在他脸上。
“温月安你在干什么?”贺玉阁用气声喝道。
她之前也发现温月安似乎会在晚上进出贺玉楼的房间,不过不久就出来了,她原没当一回事,可是这次温月安进去了就没出来,她便跑过去看一眼。
这一眼,就看到温月安的嘴唇正贴在贺玉楼的嘴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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