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舞新生

    他们晚功上学动作的时候其实没什么固定的位置，一般就近排开，站整齐了就好。大家也有各自的习惯，雷铭没什么顾虑，常常在第一排的正中间；方骅被老师私下勒令站到显眼的地方去，又总不自信地要跑去第二排，哪怕是第二排的中间他也觉得比站第一排自在；何潇辰随性些，想练了直往中间挤，情绪不好了就缩到后排角落里。

    学成舞以来，俞思凡倒是一改练基功时畏畏缩缩的样子，也常常站前排，解琋一回头，总能看到他亮亮的眼睛。

    杨逸杰站他旁边，正跟着解琋做动作。但这一会儿多少有些跑神：一会儿排队形的时候，老师也能排我到前面的位置去吗

    他心里念叨着，突然被解琋点了名：“杨逸杰，放开做，别一直盯着我。”

    跳舞时，很忌讳这样不思考，完全照着前面比划动作。

    当众被点名，杨逸杰一紧张，漏了两拍。他急忙稳住心思，认认真真跳下去。

    跳了不久，林轹过来了。他站在一边，一直看他们过完一次，才过去帮忙关了音响，道：“还不错。”

    解琋转身看到他，忙走过来：“林老师。”

    林轹点点头：“大家喘口气，等下我们从头开始排。那个，雷铭！”

    雷铭急忙从中间小跑着过来。

    林轹递手机给他：“独舞的地方我做了标注，拿着去一边，多听几遍音乐，大体要表达的知道了吧可以自己想想动作。”

    这是对他极大的信任了，雷铭赶忙应一声，独自找了面镜子。

    这边，解琋组织着大家站成一排，按着个子高矮和自己心里的考量让他们左右换位置。

    杨逸杰心里七上八下的，紧张、又有点期待，等着老师把自己排到什么位置去。

    解琋一个个调过，走到这边，又把几个同学插到了杨逸杰前面去。于是，他的亲班长便站到了中间靠后的位置。

    杨逸杰眸中的光淡了几分，他用力地眨眨眼，死死盯着面前的一小块地板，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

    没什么可难过的。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本来就不如别人，到底在奢求什么呢

    这才刚入学不久，自己还有很多很多地方要努力去做啊。




第二十章
    舞蹈开篇采纳了俞思凡的建议，二十八个少年站成一排，各自呈现，由雷铭走场引入。

    听着林轹的讲解，俞思凡心中那种被人认可的兴奋不自觉地流露到眼角眉梢。无意间抬眸，正对上解琋肯定的目光，俞思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忙集中注意力去听林老师讲解。

    “大体的画面是这样的，基本的动作解老师也教过了，现在给大家自由发挥的空间，每个人根据自己的理解和喜好，设计自己的动作，争取做到和而不同。”林轹看了看挂钟，“给大家三分钟的时间，两个造型，加上四个八拍的动作，音乐循环播放，大家踩好拍子，尽情发挥想象就可以了，等会儿我们一个一个扣动作。”

    怕给他们压力放不开，林轹和解琋把场地留给学生们，转过去看雷铭了。

    被两人注视着，雷铭把开头的一小节重复了两遍，没被中途打断，他心里反倒拿不准了，最后一拍结束后，停下来面向老师。

    林轹沉默了两秒，开口问他：“周末有什么安排吗”

    见他摇头，便道：“周六上午八点，五楼——”突然想起来上次撞见这孩子被王邵飞训的场景，林轹没忍住笑了，“五楼尽头的那间练功房，知道吧”

    雷铭愣了一下，赶忙答应。

    “现在先不细抠，你自己琢磨琢磨感觉，等下这边练好了，过来和。”

    示意他接着练，林轹只静静地看他又跳了几遍，也没评价什么，转身走了。

    雷铭心下有些慌，想张口询问，又没敢出声，最后一咬牙，向一旁的解琋求助。

    解琋跟在林轹身后，闻言停住脚步，转头，想了想还是解释道：“和我们预想的感觉相比——还差些，不过急不来。林老师没生气。没事，你多自己琢磨体会。”

    这边，学生们比划着，也有拿不准的在相互讨论，正练得兴奋。林轹没打断他们，和解琋一人一边，开始挨个检查。学生们的编舞还不成熟，但不乏不错的想法，林轹或多或少给些建议，引导着他们改进。

    看到俞思凡处，林老师丝毫没有掩饰眸中的欣赏之意，他拍拍手让大家都停下来，把一旁的雷铭也叫了过来。

    被数道目光齐刷刷注视着，俞思凡有些紧张，但还是在林轹的示意下开始起舞。

    随着音乐声起，俞思凡脑子里的顾虑顿时全部消散。一举一动皆是弦音，脑海中的画面层层叠叠现在眼前。这不仅仅是个书生，而且是个有个性、有故事、活脱脱的少年书生。

    音乐声止，掌声响起。俞思凡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雷铭。”林轹突然点人，“看过思凡的这段，把你想到的，跳一遍。”

    “我……”

    “就把你刚刚看他跳舞时，脑海中想到的场面，跳出来。”林轹道，“我要看到和刚才不一样的你。”

    雷铭犹豫了一下，但他哪里是畏畏缩缩的人尽管一些小改变是突然的想法，没有对着镜子反复修饰，他还是在众人面前跳了出来。

    “比之前好一些。”掌声落下后，林轹点道，“你再去感受，抓一下刚刚的感觉，但其实还不够。其余人也一样，想想刚刚看他俩跳的感觉，和你们自己想表达的东西比较一下，也不是说一定要按着这个模子来，领会精神，懂吧”

    他们是真的，厉害。

    无论是精妙自然的编排，还是瞬间的把握，杨逸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自问做不到。

    该怎么跳才对呢音乐声再次响起，少年们也再一次投入其中。

    充分发挥创造力的一堂课上下来，学生们对舞蹈的理解更深，表现欲也更强烈了。

    之后的几天，他们耳机里几乎时时刻刻循环着伴奏音乐。就连晚上在宿舍里休息闲聊的时候，来了兴致，何潇辰也会拿上扇子比划几下。

    “走火入魔。”杨逸杰笑他。

    但当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脑海里也全是舞蹈中的画面。

    在热情的排舞氛围中，周六早上，雷铭紧张又期待地推开了五楼练功房的门。同一间练功房，不禁牵起他之前的回忆。

    屋内并没有人，雷铭暗自松了口气。

    清晨暖洋洋的阳光透过窗子洒在把杆上，让人心情也随之愉悦起来。

    放音乐，热身。一个人的时候，让他更加放松，也更享受。

    感觉身体差不多活动开了，离老师约定的时间还有一阵子，他停下来倚在把杆上调整呼吸。

    解琋在这时候推门进来。

    看到少年被汗水打湿贴在身上的练功服，没多意外，只是关心道：“热身好了吗”

    见少年点了点头，他还是拖了练功凳过来。

    雷铭会意，顺从了过来躺下。

    “林老师不会这么早过来的，别紧张。”解琋笑笑，“你独舞的部分，问题还是挺多的。不过，很正常，一会我带着你跳几遍。诺，腿放松。”

    前旁后腿分别压过，又踩了跨。整个过程及其顺利。雷铭很配合，这么多年的专业训练下来，一切都是习以为常的事情。

    这样的学生，老师带起来也容易。

    “行，你先歇一下，起身后的四小节，我给你做一次示范。”待少年踢过腿，解琋道。

    琴声轻巧，流转散开。解琋自门边快步上前，活泼、灵动，眸中万千光芒倾洒。恍惚间，雷铭似是看到了老师的十六岁，自信而不张扬，带着少年独有的快乐，意气风发。

    漂亮的技巧组合，轻松自如而不突兀，感情的释放恰到好处，更显收放自如。

    短短几十秒的舞蹈，雷铭心中已惊叹不已。

    尽管练功房里只他二人，依旧听到了掌声。骄傲的少年，这个时候是真心地叹服。

    关掉音乐，解琋温和地笑笑：“每个人的理解都会有不一样的地方，不一定要和我做一样的处理，就算，给你一点参考建议吧。”

    说话间，指针指向八点，林轹推门而入。

    “呦，来了一会了”

    “林老师。”两人一前一后唤人。

    “嗯。”林轹应，“准备好了吧小铭先从头走一遍我看。”

    第一次跟林老师上小课，多少紧张，可又觉得，老师好像比平时的时候更亲近一些。

    他摇了摇头甩掉杂念，迅速调动起情绪，在练功房的左前方屈膝半蹲。这是最开始的部分，表现朦胧清晨里，少年起身离家，唤起同伴，赶去学堂。

    一遍过后，林轹没给什么评价，也没留喘息的时间，只是微微点头，道：“去摆姿势，从头来，听我数的拍子。”

    舞扇回眸，旋转起身，一个八拍刚过，突然被林轹叫停。

    “注意眼神。”

    “扇面再倾，诶，注意——头，太偏了，回来点儿，还多。”

    于是，只一个起身的动作，不断重复。

    抠动作的乏味，比起练练基本功，往往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达到令老师满意的程度，雷铭唯有听着老师的指示，不断集中注意力。

    “停——”

    这一次，执扇的手刚刚举过头顶，亮相。雷铭突然被叫住。林轹过来，轻轻调整他手中扇子的位置，踢了踢他微微点地的右腿，道：“定住了。”

    雷铭眼前一黑。这是要他通过长时间的静止来形成肌肉记忆。每一次抠动作都少不了这个过程，每一次的痛苦也都如出一辙。

    他努力放空自己，盼望着时间能够流转得再快一些。

    酸痛，僵硬，每一块肌肉都仿佛千斤重，然后是不可抑制地颤抖。

    “稳住。”林轹抱胸站在一旁，适时出声提醒。

    稳住……雷铭在心中不断默念，可全部的意志都在反抗着想要告别这个要命的姿势。

    思想上抗争着，高举的右臂被不轻不重地敲了几下。林轹手执教鞭，语气依旧平平淡淡：“别抖，做到位。”

    扣动作而已，有什么撑不住的。面对愈来愈严厉的林老师，雷铭心中暗想，逼迫着自己摆正到最初的位置。

    “为什么要定动作，相信你比我清楚。”

    少年眨眨眼，似是回应。

    “在其位谋其政。领舞，是学校给你的责任。你这一个亮相，全场观众的目光都集中在你身上了。”林轹平常上课时并不常笑，“你的眼神——聚焦！别散。”

    雷铭连忙转眸定睛，又听到：“定动作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怎么撑过去”

    依旧没有答话。但总要有点念想，才耗得过时间。

    林轹轻轻冷笑：“你若想熬，是出不来状态的。”说到最后，已是声色俱厉，“大家给你多少期待，就用这个亮相来还吗！”

    “你的表情、眼神，都是动作表达的一部分。给你五秒钟时间调整。雷铭，我不信这些道理你不懂。你是——敷衍吗”

    少年直瞪过去，似是用眼神表达着抗议与不满。手下却服了软，迅速调整了动作，全心集中心神，将自己带入到书生的状态中去。

    他让林老师不满意了。更高的期待，意味着更严的要求。

    林轹并未计较他直直对上自己的目光，看他迅速调整状态，用小棍再次提点，而后一言不发。

    雷铭并不敢堵气，书生意气风发的感觉迅速回到他的目光中、身姿里。

    ……

    “行了，放松一下。”

    终于得到允许，他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小心活动身体，肌肉僵硬，又缓和了一下，一点点恢复知觉。

    一小段舞蹈，这样分解开来，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的抠过，时间渐近晌午。

    肌肉酸痛，感觉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难受的。

    被允许稍作休息，雷铭站在教室一边，小口小口喝着水。

    动作已经抠完了，但老师还没有说结束，雷铭心中盘算着，等下再整体走几遍，应该要不了多久了。

    看看时钟，已近十分钟了，不等人唤，雷铭主动走过去。

    “休息好了”林轹上下打量他，“准备一下，再从头走一遍。”

    一上午数着拍子跳下来，再次听到音乐声的时候，雷铭的情绪瞬间被点燃了。

    一遍跳过，纠正过的小细节、定过的关键动作基本都注意到了，这孩子对自己的身体真是有着极强的掌控力。

    林轹心下满意，面上却一点儿没松，只道：“再来，这次多注意感情。”

    “小解，你看呢”再一遍跳过，林轹掐断音乐，没做评价，反问向在一旁看着的解琋。

    解琋想了想，开口询问：“小铭，你有多久没跳过群舞了”

    没想到老师突然问起这样的问题，雷铭愣住了。

    好像记忆中……他确实没怎么跳过群舞。如果有，也是模糊的七八岁了。

    “那你知道，群舞和独舞的区别吗”见他没明白他的意思，解琋接着问。

    雷铭小心地咬着唇，左右看看两位老师，不知道他们想要听到怎样的答案。

    “或者说，领舞和独舞”林轹解释道，“小铭，你要清楚，这不是独舞。舞台上不是只有你一人，你是在和另外二十八个同学一起合作，懂吗即使现在只是一个人的排练，可——你跳得太孤立了，完全没有呼应和配合的意识。”

    “可能这些年来比赛也好、表演也罢，一直是专注在独舞方面。这没什么不对的，但是你也要去考虑一些配合方面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