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舞新生

    “雷铭你那边控制紧了，再松劲他缺的功你补上。”是王老师，声音大得压过了方骅的哭喊与申喑。

    “王老师呼呼呼我真的不行了。呜蹆要断了。”看不到外面的情况，单听着这哭声令人心头更加发慌，不知方骅是什么情况，竟被磨得面子里子都不要了。

    “放你的心断不了。杨逸杰还能走路呢，你这，差得远。”王邵飞来不及分心思去想里面的情况，那位当真压下去，才是蹆真的要断了，“诶手拿开”

    “不要呜”

    “呃”杨逸杰咬了咬干得发裂的唇，听到自己的名字，愣了一下。而后传来的不受控制的呼痛声，复将他的心抓得紧紧皱成一团。

    听到外边开始数数，才腾出精神悄悄打量解琋的脸色。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杨逸杰发了慌。

    解老师眼眶中分明充溢着晶莹。小间透不进阳光，日光灯的阴影中，眼前晕开模糊一片。

    一向自诩长于应付各种突发情况的少年，瞬间手足无措，嘴笨得只说得出一句话“解老师，我没事儿。”

    解琋深深吸气，呼出，将心头所有瞬间翻上来的情感尽数压下，背过身抬眼睨着天花板，将泪水狠狠吸回心底。

    他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怎么说，只是面对杨逸杰，这个要强到不成功、便成仁的孩子，太难狠下心教育，也像极了过去“不登台、毋宁死”的自己一幅幅画面在脑海中飞一般地旋转，牵扯了太多试图割断的回忆。

    “你知不知道，拉伤了”再次用温暖的鼻腔甬道深吸一口气，“刚刚那样压下去，会怎么样”

    看着少年呆滞的目光“看到雷铭了吗我们两个，在开极限。你想被废掉吗”解琋心痛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若不是少年那下挣得剧烈，他俩根本都还没发现。

    作为老师，这是太大的失职。可这不能怪他们不用心，实是少年的心性与意志强大到忍了剧痛热身、活动而表情管理与身体动作掩饰得精巧到丝毫不被发现。

    杨逸杰一愣，眸中闪过一丝恐慌，显然是未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解老师别生气。”

    “逸杰，我不是生气。”直视着少年的目光，“是，心痛。”

    “”哽在心中的泪水一股劲向上涌，杨逸杰鼻子酸了。

    解琋揽着他坐下，语声又恢复了往日清风般的温润“我知道你心急，可拉伤了，为什么不和老师说”

    少年眼泪扑簌簌滴在腿上，极度的恐惧与尽全力控制本能的自我折磨，已磨光了所有的内力。此刻一旦敞开心扉，身后有了坚实的臂膀依靠，再也忍不住了，哽咽着“我怕我怕耽误大家的进度，怕老师生气。”

    “是。你怕耽误一时的进度，可你想过之后吗你还这么小，舞台都没上过几次，就大大小小的伤积累着，等到真的能登台的那天，身体先垮了。”解琋一边替他放松着肌肉和韧带，感受着少年身子止不住的抽搐，“逸杰，舞者能逼着自己是好事，但凡事，物极必反、过满则亏。”

    物极必反，过满则亏

    这世上，有人庸庸碌碌、放弃努力；而有人总习惯扼着自己的咽喉逼自己向前，脚步太快，逼得太紧，却往往忘了当初为何出发。

    努力，但不过分努力，这不是妥协，而是一种中庸、一种两全。

    受伤后的解琋才慢慢琢磨这些话其中的门道，不妄求少年可以理解，只求他能记住，别做傻事，着了自己一样的路。

    “我知道你不是不相信我们。”解琋停手，看着痛得表情纠结在一处的少年，“只是以后，要学着更相信我们。”

    看着少年定定的眼神中挂着成串成串砸下的泪，知道他心中其实透亮得很。有些话，对于杨逸杰来说，点到即止足矣。

    “还有，记着，永远不要想着和别人比。”这道理谁都懂，只是对于一部分生性好强的人来说，太难做到了。

    “呃”杨逸杰一开口，先是带出了一声含着哭腔的痛呼，复又强压回去，“解老师，学校给我们那么大期望，又累着雷铭一起，这么重要的节目，学校名声在外”滔滔不绝。

    这孩子，心中怎么总装着这么多事儿，想这个想那个，斟酌一圈下来，却独独委屈了自己。解琋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那是他的选择。”

    “解老师，”像是情绪终于找到了迸发点，杨逸杰的泪止不住地落，“我们想拿冠军我不想丢人”这个团队自组建起便顶了太大的压力，蹭着雷铭的热度，占了方骅的背景一路上位。何潇辰骂归骂、说归说，别看反应最大，可却真不往心里去；而杨逸杰平日里最会劝别人安安心心、别在乎流言蜚语，实是一股脑将有的没的都往自己心里装。

    “逸杰，欲速则不达。还是那句话，尽力去做，相信我们，嗯”解琋终将内心的波澜全部压回，看着少年拭干了泪向他点头。

    “一会儿结束了和我去拿药。”解琋留着少年一人坐着，起身去旁边抬了条凳来。

    杨逸杰在一旁看着，整个身子都发了抖，条件反射般落冷汗，记忆中的疼痛如潮水般将他掀起，而后淹没。

    “上去。”

    小间内一静下来，外面的声音又穿透厚实的墙壁砸进耳膜中，这次是何潇辰杀猪一般的嘶吼哀嚎。平日里声线蛮富有吸引力的男声，唱歌还好听，怎么此时竟嘈杂地使人有将他嘴巴堵起来的冲动，引得人心烦意乱。

    信得过老师，也信得过自己。杨逸杰一步步捱着挪向条凳，坐下。感受到解老师将自己的右腿紧紧固定在凳子上，心跳得将要冲破胸膛。

    “拉伤了还是要活动开，多静耗。方才那种程度的开极限，奔着牺牲去了。”解琋一边讲，一边放松自己的表情，试着用玩笑缓解少年的紧张。

    “放松”王老师的声音来自门外。

    “放松。”解老师的声音近在咫尺。

    少年突然觉得不那么害怕了“解老师。”

    “嗯”

    “没事儿。”少年咬了牙侧头，突然觉得说不出口。

    “说吧。”解琋埋着头调整姿势。

    “会很疼吗”

    “”解琋向他笑，眸中的心疼一览无余，“刚刚不是能忍吗”

    方才靠着心中的一根紧扯着的弦，神经紧绷的时候，觉得什么都能忍，现在放松下来，却大大不同了。

    “嗯”少年又一次攥紧了凳子，指节微微用力便觉得一阵扎心的酸痛窜上头皮，是刚刚用力过猛了。

    “不会压那么大，就是耗得时间长些，忍忍就过了。”解琋抬头，俯视躺在凳子上的少年，“来，蹆给我。”




第44章 第四十八章
    躺在练功凳上时熟悉的紧张感，与老师掌心中熟悉的温度一起，在心中丝丝缕缕弥漫开。

    疼，这种愈演愈烈、丝毫不见停歇的疼法，连个喘息的空当都留不出，心都要搅碎了。

    杨逸杰紧紧抠着条凳的边缘，侧头倚在凳面上，泪水顺了眼窝跨过鼻梁，似是翻山越岭终于找到了同僚，与另一滴清泪混于一处，而后瞬间加快了步伐，沿着太阳穴滴在凳面上。一滴一滴，顺着既已开拓出的路径，愈落愈快。

    整个身子被紧紧固定在凳面上，一动不能动。

    解琋似是有些看不下去，叮嘱两句便出了门去。

    小间里只剩自己一人，长时间隐忍的委屈、韧带火烧火燎绷裂的剧痛、连续几日积压在心头的重担与阴霾，杨逸杰再难忍住小声的啜泣，也不再刻意压抑申吲。

    强忍着用手摸摸跨跟的**，少年眉宇间皱成一团，整个身子似溺水一般若有若无地颤抖，额间的碎发湿成一片，一半贴在了头皮上，一半一缕一缕向上杂乱地翻去。杨逸杰将手掌侧着含在嘴中，牙齿挤压着骨节，强吞去越来越难掩的呜咽声。

    许是忘了学舞这么多年来，一次次是怎样累过来的、痛过来的，只觉得这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

    “砰”，轻轻一声，门被撞开。

    杨逸杰慌忙将手掌移出齿缝，下意识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珠。侧头一见王邵飞阴沉的脸色，微微一扭身子，痛得险些叫出声来。

    “别动。”王邵飞上前一步俯身，瞅着皮肤间泛开的颜色，扭眉，“以后英勇就义之前，打声招呼，让我们有个心理准备。”

    两句话还没讲完，少年眼泪落得愈发急，憋都憋不回去“王老师，对不起。”

    这孩子，王邵飞一句话被憋回了肚子，瞬间意识到解琋为什么要换他进来，可他偏偏不吃这套，心中再多打翻的苦涩与心疼，也不会露出半分。

    “疼王老师，我疼”

    好一阵，王邵飞才听得到少年口中的嗫嚅。

    “作啊，自己作。怨不得疼。”狠着心不松口，将他的蹆向耳根处轻轻推了推，“脚背绷紧了，别在这儿跟我放水。”

    终被解了束缚从凳子上放下，杨逸杰整个人瘫软在地上，双腿抖得似是撑不起身子的重量。王邵飞一旁收拾了绷带与练功凳，逼着他起身出去踢腿的语声中，依然丝毫没有软下来半分。

    其余四人日子也没有好过的，正排成一排微扶了把杆控旁腿。见杨逸杰红着眼眶一瘸一拐强忍着从更衣室走出，眼眶泛红。

    相顾无言，便都猜到了。

    一起哭、一起笑、一起流汗、一起流泪。

    舞院的少年们，不像是同学，更似同生共死过千百回的战友。

    接连不断高强度的训练，眼泪和汗水都像源源不断的蓄水池，流也流不尽。五人互相搀扶、互相支持、互相依靠，离开家乡，却找到了比家更温暖的地方。

    往往在加练之后的基功课上，无论身体精神都到了极限，扛不下去难以持继之时，总有人在身侧担起彼此的肩膀扛回寝室，扔在床上。

    忙起来时间总是溜得格外快。临近期末忽有一种过于虚幻的感觉，一学期竟在这样不知不觉的忙忙碌碌间过去了。好在，功夫真的下到了，进步来得比想象中更加明显。

    “再检查一下有没有漏带的东西。”

    这是期末考试后的第二天，专业课复习的压力刚刚丢掉，五个人收拾着东西，踏上这段期待已久的旅途。

    “反正离得又不远，落了什么东西再回来拿呗。”何潇辰潇洒地把背包甩在身上，“走了走了。”

    “你是想得美，真的进了节目组，还能说放你回来就回来。”

    几分新奇、几分期待、几分紧张，打打闹闹间，情绪分外高涨。

    未来未知，但让人充满期望。

    拖着行李，下六楼，随队的王老师已经等在校门口了。

    “快点快点，呦，这是谁啊带这么多行李，出嫁呢”

    节目组派来接送的轿车，两辆。何潇辰推着杨逸杰对后一辆车挤眉弄眼，说话间另几个人已经爬上了第一辆车。

    “去吧，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呿，文化课考试可没见你背得这么好啊。”

    “兄弟保重，再见再见。”何潇辰笑着，自己也跳上了前一辆车。

    杨逸杰无奈，回头见王老师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走吧，咱这多宽敞啊。”王邵飞笑着拉开车门，“vip待遇。”

    两辆车一前一后驶向目的地。

    宾馆、排练厅、演播室，等待他们的是个和学校截然不同的世界。

    车子停下来的时候，赶着早高峰摇摇晃晃睡了一路的几个人还是一脸茫然的模样，倒没人注意到拍摄花絮的摄像机已经对准了他们。

    每支队伍配了一个助理小姐姐，二十多岁的样子，名叫谢彬，她笑着等在一旁，带男孩子们去住处安置行李。

    “今天节目组没什么安排，主要是留时间给你们熟悉一下这边的环境，演播室、化妆间、排练厅，等会儿我都带你们去转转。第一期节目录制安排在两天后的下午三点，台本你们应该已经拿到了吧第一次联排在明天晚上六点，之前的时间你们可以在排练厅再准备准备诺，到了，这里是安排给你们的住处，一个套间哎，这里这里。”

    小姐姐一脸无奈地看着四处乱窜的何潇辰，最后还是靠王邵飞伸手把他拎了回来。

    十几岁的素人少年，欢脱灵动、精力充沛，不似往日综艺节目的大牌新秀明星。吵吵嚷嚷地分房间，刚刚收拾好个人物品，王邵飞已经催促着他们带好练功的东西出门了。

    “老师，您看接下来怎么安排我带大家四处都转转，还是你们要去练功房”

    “别别，我比你大不了几岁，不用称呼地这么尊敬。”王邵飞笑道，“你给指个路就成，我带他们去活动活动。”

    穿过几趟街，谢彬边走边把台里的排排建筑介绍给他们，“这边，二楼的第二间练功房这段时间分给你们使用，咱需要的话随时可以过来，喏，王老师，钥匙留给你们两个。过些时候可能会有人过来拍你们排练的片段做素材，你们正常进行，别理他们就行。好啦，你们看看有需要的再和我说，我就不打扰了。”

    “好嘞，辛苦你。”王邵飞和女助理道谢，关了门，吆喝着孩子们去做热身。

    “哇，这大练功房，这落地镜何潇辰边说边动作夸张地跳到练功房中间，端起手做了一串平转。

    “哎哎，悠着点儿，热身了吗就得瑟，一天不整你浑身难受是不是”

    王邵飞凶了他一声，杨逸杰忙组织着几个人做热身活动。

    “前两天期末考试，知道你们精神上、体力上消耗地都挺严重。今天调整一下，热身之后走两遍成舞就好。第一期录制压力不大，一个成舞展示，还是跳书生意气。”少年们站成一排压着腿，王邵飞站在后面看，“这谁啊，上身给我贴紧了，还用我说吗换个地方不会练了”他伸手压了压方骅的背，“让你们调整不是让你们热身放水的，都给我精神点，别看不在学校了，练不好照样收拾你们。”

    排练、彩排，更大的舞台，更耀眼的灯光。似乎还没有习惯这里的一切，第一次登台的日子已经来了。

    换上素色长衣，在化妆间坐成一排。各自想着心事，一时间紧张的氛围在屋子中一点点弥漫开来。

    “来，给爷笑一个。”妆还没上完，何潇辰忍不住开口打破这沉闷。

    杨逸杰直直地坐在镜子前任由化妆的小姐姐摆弄，目不斜视地轻声回道“老实儿的吧你。”

    “没事儿、没事儿，不用这么紧张。”化妆师小心地帮他把发饰戴上，“还是给学生化妆好啊。那些明星，瘫坐在化妆椅上的，玩手机的，转来转去闲聊的，什么样都有好了，来，抬头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