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舞新生

    林轹停了一会儿，才又继续：“一般来说，古典舞都具有严谨的程式、规范性的动作和比较高超的技巧。中国古典舞尤其富有韵律感和造型感，有独有的东方式的刚柔并济的美感，非常强调‘形神兼备，身心互融，内外统一’的身韵。是中国古典舞的灵魂。神在中而形于外，‘以神领形，以形传神’的意念情感造化了身韵的真正内涵。”

    他说完这段，看到不少少年的身形已经在微微颤抖了，像没看见一般，他继续踱步，耳边有断断续续的急促喘息声。

    “关于古典舞，我认为，从舞者的角度来讲，既要站在传承中国舞蹈的角度去思考，同时也是对自己母文化的一种致敬……”

    “俞思凡，屁-股，下去。”他双手交叉在胸前，走到俞思凡前。俞思凡隐约透过被汗水打湿的睫毛，看到了林轹的鞋和裤脚。

    真的撑不住……他稍稍挪动这手臂，身体就从平板形凸起变成了拱形。

    盯着俞思凡调整回标准的姿势，林轹接着：“对于学古典舞的你们，我想说：基本功很重要，坚持舞蹈的信心，坚持对舞蹈的一种付出。但是其实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一定要保持对中国文化的一种热爱。因为我们所有的作品，所有的舞蹈都植根于中国的文化。”

    又有几个少年陆陆续续撑不住了，动作纷纷变了形，臀-部腹部不是塌下去，就是凸起来，歪歪斜斜地想找更合适的姿势。

    “调整姿势，你们调整好了，我再继续说。”

    杨逸杰这才知道林老师的厉害，不怒自威，语声淡淡的，但没来由的叫人发慌，不得不按着他的要求拼命做好。不是疾言厉色，只是理所应当。

    “正常呼吸，憋着撑不久。吐气——”林轹伸手拿了把杆旁斜支着的一根小木棍，逼着少年们一个一个回到了最初的姿势。

    方骅浑身已经像痉挛一般地颤抖，腰腹剧痛不堪，摇摇晃晃地一会儿撑高，一会儿撑低。雷铭也面色发红，大口地喘息着，额角暴起了青筋。何潇辰收起了平常的嚷嚷劲儿，只一心一意撑的辛苦，汗水已经顺着发丝倒流到发尖，随着身体无规律地颤动着。

    “嘭！”轻轻一下，声音不大，木棍落在俞思凡身上：“撑起来，撑起来！”

    是俞思凡撑不住软在了地上。

    “呃……林老师，您快继续说。”俞思凡挣扎着重新上了把杆，面部表情狰狞。

    林轹笑了出来：“先都撑好啊，我就快说完了。你们姿势歪歪扭扭的样子，明显是不想让我说啊。”

    故意磨着少年们的性子，又过了一阵儿，他才开口：“聊聊我和古典舞吧。我最早学的是古典舞、民间舞。后来考到北舞，读的也是古典舞专业，我们那个时候叫民族舞剧戏。其实再到后面，有很多的机会出现，也接触了现代舞，又拿到了a的奖学金。大学毕业我先是到了纽约，在那边见识了各式各样的现当代舞蹈，后来才又回国……大概十几年以前，每天早上坚持的是芭蕾训练……但是我在舞台上跳的，永远是中国的舞蹈。”

    杨逸杰觉得感动，却又自顾不暇。

    “学习舞蹈这么多年，执教表演又这么多年，在我所接触过的这么多舞种里面，我觉得各家都有自己的长处。但是我从自己的内心来讲，我一直觉得又是作为一个中国的舞者，其实更重要的是，在我们的作品里面，有没有体现出作为一个中国人，对自己母文化的一种思考和呈现……所以我想，不管怎样，中国的舞蹈，在未来，在国际上，永远是用自己的文化作为最最鲜明标识性的舞种。”

    此处本该是掌声。但却以少年们的呼吸，若有若无的取而代之。

    “我差不多讲完了，不知道你们记住没有。”林轹又拿小棍子敲了敲方骅的大臂。

    “记住了！记住了！”何潇辰急急忙忙的说。带着大家都纷纷表态。

    “记住就好。记住这节课就没有白上。”林轹还是笑了。

    少年们腹背的力量比他想象的要差，真的快到极限，林轹也没有继续逼下去，又撑了不多久就叫他们起身了。

    但是，第二天的基训课上，王邵飞就将腰腹力量列入了素质训练的重点项目。




第七章
    杨逸杰几乎是从把杆上掉下来的。俞思凡更是双膝“邦”的一声，直接磕在地上。方骅下了把杆，蜷缩在地上，腹部肌肉的痉挛让他几乎难以呼吸。

    近三小时的课堂已经过半，看着少年们慢慢恢复。林轹才带着他们稍稍放松腰腹和手臂，继续下面的内容……

    “林老师，以后就是我男神了。”一节古典舞课上下来，何潇辰揉捏着酸痛的肌肉，对好友大声宣布。

    “也是我男神。”俞思凡两眼放光，“他真的，太帅了。”虽然课上被折腾得够呛，林轹的声音依旧在他心中久久萦绕。俞思凡恍惚中感觉，曾经自己那些不甚清晰的想法，可以一点点的在林老师身上寻到踪影。林轹吸引他的，已经不仅仅是舞姿舞技，更是艺术家的风骨，是他传承古典舞的担当。

    “是我男神，怎么就也是你的了。”何潇辰满脸不服。

    “幼不幼稚”杨逸杰拍他，“林老师这样的舞者，谁会不敬佩呢”

    “我，我现在热血沸腾，甚至想练功！”何潇辰道。

    “你都想练功了，林老师一定是有魔法。”杨逸杰笑，看向他们的眼神里仿佛有光，“那我们以后一起努力。努力练功，就像课上说的那样，要把那些想法都变成现实。”

    要努力呀。大家都暗暗地握了握拳。

    上课，练功。这就是舞校孩子们的全部生活。情愿抑或不情愿，适应还是不适应，他们都不得不飞快地习惯这里的一切，然后迎接自己的三年。

    班级运转逐渐步入正轨，早功晚功解琋王邵飞也不再刻刻盯着，这两日，他们不过偶尔巡视，大有撒手不管的架势。

    夜幕已经深了，解琋一身运动衣，站在练功房的窗前扫视屋中。他刚刚跑步回来，呼吸还没有太匀，就是顺路过来看一眼。

    挂念着一班孩子，自己的训练任务也不轻，一天下来，解琋眼中有掩不去的疲倦。

    看着各自练习的孩子们，满脸坚定。他想，其实这些孩子也能助他燃起重返舞台的斗志。

    汗湿了的练功服紧紧贴在身上，雷铭神色专注，身旁同学的低声笑谈也好，跌倒磕碰的响声也好，都没有分散他的目光。

    俞思凡重复着古典舞课上新学的组合，简单的动作也颇具风韵。只是，解琋皱了皱眉，这孩子什么时候肯重视自己的基本功练习，这一串动作，若他的腰功有雷铭一半好，也不至于如此难以带入意境。

    杨逸杰、何潇辰、方骅三人站在一起，他们两人做一人看，然后轮换，相互指正不足。

    离下课铃声响起来的时间相差不久了。解琋默默站在窗前，这些学生，刻苦也好，偷懒也罢，他逐一看过去，都记在心里，什么也没说。

    练功房到了时间是会准时断电的。校方也是怕学生私自逗留太久出了意外。

    于是铃声响起时，多者再坚持练个三五分钟，也都陆陆续续收拾着出了练功房。杨逸杰三人笑闹着要按摩放松，这就落在了最后。屋里渐渐安静下来，杨逸杰瞟了眼墙上的挂钟，赶忙拉着两人从地上起来：“走了走了，要晚了。”

    何潇辰躺在地上耍赖：“朕起不来了，抬朕回去。”

    杨逸杰早已站了起来，走去窗前，逐一检查有没有关严，同学们走得急，两三扇窗没关是常事。

    方骅依靠残存的理智从地上爬起来，没好气地踢何潇辰的小腿：“快点，死尸似的。”

    “你们发愤图强，倒是别拖着我。”一晚上练下来，不累是假的，何潇辰可怜兮兮地伸手，指望着被拽起来。

    “行。”杨逸杰已经锁好了窗回来，“明早早功我们俩自己去，都不带叫你起床的，你连着上午的古典舞课一起错过好了。”

    “别别别，哥，哥，我起我起。”何潇辰也不等着人拉他了，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

    方骅看着他的样子憋不住笑，笑着笑着一抬眼就看到了门口站着的解琋：“解……解老师。”愣神间，舌头就打结了。

    解琋憋着笑朝他们走过来，一看就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和好友笑闹，杨逸杰嘴角也挂着笑，抬头见老师，急忙乖乖地问好：“解老师，您过来了”

    “来锁门。”解琋晃了晃手中的钥匙，“窗都关好了，走吧。”这是连他关窗户都看到了。

    杨逸杰习惯了操心，留意的事情比别的同学自然多些。可做好事被人指出来，也觉得挺不好意思。他有点尴尬地搭话：“老师每晚都过来锁门”

    “我不锁谁锁”解琋答，“不然交给你，以后你来锁门吧。”

    他们边说边往外走，就见解琋熟练地关灯锁门，然后举了钥匙在他面前。

    “呃。”杨逸杰愣了一下，虽说那头和解老师表了态，可班长竞选还没有组织，这就交了钥匙给他，算是怎么回事

    “行。老师就交给我们吧，反正我们走得晚，省得你天天往这边跑。”方骅和解琋本就挺熟，倒也没多想，随手接了钥匙，挺自然地塞进了杨逸杰的背包里。

    杨逸杰心里苦笑，嘴上也只好道：“嗯，交给我们吧。”

    “走吧，陪你们回寝室。”解琋领着几个人出教学楼，“晚功练得不错。”

    “老师。”杨逸杰局促地摸了摸鼻子，这是夸他们呢还是

    “我是说，你们互帮互助的氛围不错。你们寝室我挺放心的，有能力也多带动带动其他的同学。”

    “嗯，会的。”

    报名竞选班长的除了杨逸杰还有另两位同学，一个是入学考试的专业第四，一个拿过桃李杯少年组群舞一等奖。

    夜色渐深，解琋翻阅着三人交来的自荐信，心中已经有了倾向。窗外下起了潇潇夜雨，他的膝伤也多多少少有了反应。倒了药酒揉搓，心中想着事，药酒的刺激下也没觉得太疼。但愿明天，那孩子的竞选演讲不会叫他失望，竞选结果也能如所愿。

    此日即周五。每周五下午的班会课是学校惯例，交与各班老师学生总结反思一周的学习，也定期召开教育性主题班会。而这周的班会，解琋简单总结后，便宣布开始班长竞选。

    一个班级人本就不多，解琋在第一学期打算除班长外不设其他职务，故而今后的大事小事除他自己外就全靠班长一人操心，于是班长的竞选也分外重要了起来。

    “今天竞选班长的有三名同学。”解琋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三人的名字，然后目光扫过三人的面庞，有从容，有紧张。

    “谁先来”他问。

    杨逸杰举起自己的手。

    两人目光相对。

    好小子，解琋心中笑开，将讲台让与他。

    台下的同学中传来小声的议论，杨逸杰一人站在讲台上，扫视过每一位同学。俯身鞠躬，方才开口：“大家好，我是杨逸杰。”

    少年声线低沉动听，稳稳地落入每一个人耳中。

    方骅抬头看他，这才觉得，此刻的杨逸杰，与平时那个嬉笑玩闹抑或关心帮助的朋友，都不一样。讲台上的他气场太过于强大，或者说，就是父辈们常常赞叹的，台风。

    现在这里就是他的舞台。

    杨逸杰不疾不徐地开始他的演讲，从容镇定。而于他自己而言，或许是种释放，自从来了这里，他总觉得自己在练功房里做不大好，而这个时候，却有一种久违的自信。

    他讲过往，讲自己弃文从舞的初心，讲自己对于班长职责的理解与团结班级的热情，讲与同学们相识几天来的点点滴滴与对这个集体的热爱。

    他讲得很投入，并且将听众成功带入他的讲述。

    就连原本心不在焉的雷铭也抬头望向讲台上的他。谁来做班长，雷铭不甚操心，甚至不屑于他们这种不专心练舞，反倒争抢这些事情的行为。但是此刻，雷铭皱了皱眉，说不出心中是否生出一丝好感，却认真地听他讲下去。

    “想与大家一同进步，一同流汗流泪也一同分享成功的喜悦。”他最后一句话结束，台下掌声四起。

    杨逸杰走下台，才发觉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身上浮着一层薄汗，不知是否是错觉，仿佛耳边的掌声想了很久很久，他在位置上坐下，终于深深呼出一口气。

    “哥们儿，厉害厉害。”何潇辰在桌下冲他竖起大拇指，脸色却依旧是往日嬉皮笑脸的神色。

    “别闹，好好听。”杨逸杰朝讲台上看，示意他下一位竞选的同学已经开始。

    “不听了，不听了，反正小爷是选定你了。”何潇辰道，却见杨逸杰没理他，反倒听得认真。

    班会课后，杨逸杰被解琋名正言顺地带进了办公室。

    “老师。”少年在桌前站定。分明在讲台上面对着一众同学都镇定自若的少年，独自面对老师的时候却紧张了。

    “口才不错。”解琋笑了笑，“我的班长，正式给你交代一下各项事情。练功房的钥匙已经交给你了，早到晚走，开门锁门都记得。早晚功，还有文化课的纪律，出勤率，你要抓。还有平时一切你能想到的，没人负责的事情都是你的。”

    这话说的不讲理极了。

    “最近没有什么太大的事情，你平时可以多留意一下同学们，新生阶段可能会有一些不适应的地方，你多和我沟通吧。”解琋顿了顿了，声音温和，“除此之外，我们说说你。”

    “我”少年咬起了嘴唇。

    “你自己也说，你的成绩不算太好。”解琋观察者少年的表情。

    “我会努力。”杨逸杰急急道。

    “我知道你会努力，但是我也有要求。”解琋说着，反笑了，“期中考试，前十，能做到吗”

    少年这次没有急着回答，班里二十九名同学，前十，这个要求说来不算过分。但对他而言，他现在的水平，少年心中想，应该是中下游。

    “我能。”他回望解琋的目光，然后答道。有挑战的事情，反能激起他的斗志。

    “做不到我罚你上操场跑圈。”解琋笑容更胜。

    “好。”杨逸杰英勇就义。



第八章
    “新官上任三把火”，俗话说得好，可是现实很不美好。

    杨逸杰竞选班长的当晚，出事了。

    依旧是晚功时间。一周到了末尾，身体上连日来的疲惫与第二天休息的诱惑一同催生着懈怠的基因。

    这个晚上，很多人，偷懒了。

    杨逸杰一腿架在低把上静耗，教室里嘁嘁喳喳的讲话声越来越大，他起初不欲干涉，有时候小声的交谈不算什么大事。可是渐渐的，同学们愈发放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