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舞新生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文晴希瑶
王邵飞多话唠的性子。
可他说什么,这孩子顶多回答一句,一板一眼,气氛始终是僵硬的。
吃过饭往外走,在食堂门口恰好遇上晨练后来吃饭的林轹,连王邵飞都规规矩矩问一声:“林老师早。”
林轹看一眼跟在王邵飞身旁的雷铭,意味深长地笑:“早啊。”
直到进了练功房,雷铭这才觉着自在了些。
“先消消食,不急。”王邵飞随口吩咐一句,便自己去换了衣服,坐在一旁不知道翻看着什么。
慢跑热身、压腰压腿,雷铭认真地活动,但多少因王邵飞似有似无的注视而动作不自然。
终于,在他扶着把杆滑叉撕腿的时候,王邵飞放下了手中的书,轻微声响,却让他心中一紧。
王邵飞双手伏在他的肩头,将少年的上身扳地更加挺拔。雷铭狠狠心,松了扶把的双手,背在身后。
本是热身的撕腿,他选的把杆高度绝不轻松。背了手,双腿的韧带一下子拉扯到极致。
“再绷着”王邵飞拍了拍他的后腿,“要我教你怎么放松”
放松啊,雷铭咬着牙命令自己,却发现真的太难太难做到。
耗腿、拉韧带,本该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可是从来没有在这么高的地方进行过。之前多盼着能被老师严格要求着训练,此刻却没出息的害怕起来。
心中暗暗埋怨自己。呼出一口气,终于逼迫着身体放松下来,随之闭上的眼睛却出卖着心底的恐惧。
王邵飞在他身旁半跪下来,一手扶住他的上身,一手压住了后腿根。
没有上脚踩,也没有用膝盖顶,王邵飞自认为今天下手温柔极了,奈何雷铭早已疼到心中发颤。
手下的阻力感知明显,王邵飞嘴上却没有轻易饶了人的打算:“放松,到你喊疼的时候了吗”
“老师。”雷铭艰难地发出声音,求饶的语气又烧得自己脸红。
“这就受不住了看来我布置得任务,你也没有练得很到家啊”王邵飞声音轻巧,“行了,起来吧,拖条凳去。”
分明是强人所难。雷铭却一下子又倔起来,拼命地忍着所有痛苦,一声不响收了腿起来。
从晨练碰到王老师,直到现在,他心里还一直在打鼓,思考着叫他来的真正目的。不会是开小灶吧昨晚说聊聊的。可看今天这架势,怎么都不像是单纯谈谈了事。
“躺上去吧。”王邵飞看少年闷闷地拖了条凳过来,“刚才耗了哪条腿,给我。”他将少年的腰和另一条腿都固定好,这才握住少年的脚腕,缓缓地开始用力。
他压得很慢,于是少年心中的疼痛与恐惧都被不断不断地放大,雷铭将手紧紧扣住凳沿,一呼一吸,除此之外空气中没有其他的声音。
不断地向下,脚踝已与凳面平齐,直到身体猛地一抖,是到了真正要疼的时候了。
王邵飞一手压住他的肩膀,另一手将他的腿控住,却是明知故问:“疼了”
答疼也不是,不疼也不是。雷铭徒劳地张张嘴,却见老师正注视着自己的眼睛:“和我谈谈吧,我今天为什么喊你过来”
雷铭这才猛然想到,哪里是无缘无故被叫来开小灶,自己身上还背着事呢。
于是事情又回到了昨晚的状态:凭什么晚课的时候要在全班点我名凭什么晚课要单独留我下来再提起,心中的不服又开始排山倒海起来。
可是比起昨晚两个人心平气和面对面站着,他此刻的状态就真的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给你机会自己想,想不明白是吧”王邵飞手下惩戒性的又使了几分力。雷铭猝不及防,疼地一下子抬起了头,又徒劳地躺回去,“我刚刚说你什么”
刚刚少年努力地将自己的从疼痛中抽离,脑中飞快地回忆。
“你也没有练得很到家啊。”
“你也没有练得很到家啊。”
……
略带嘲讽的声音,突然开始不断不断在脑海中回响。刚刚不觉得有什么,此刻再想起来,刺耳极了。
“老师。”少年艰难地开口,不知道如何讲下去。
王邵飞知道他懂了,却偏要逼着他讲出来:“我这周布置的什么任务”
“正腿软开度,还有腰腹肌练习。”
“那你在练什么”
“对不起。”腿被剧烈地拉伸,身体固定在练功凳上,无处可躲,面部所有的表情都暴露在老师的目光下,可除了道歉,少年什么也说不出口。
“这下不觉得我委屈你了”王邵飞一点余地都不想给他留,“觉得自己厉害了可以自己安排练习了,不用重视我布置的任务了想练后手翻你是差在腿的力量上吗腰软绵绵的挑都挑不起来,你翻什么啊翻。想自己练也动点脑子去练啊,况且没人保护你,自己瞎练,受伤了谁负责”
雷铭狠狠地咬着嘴唇:老师都知道啊,原来他什么都知道。昨天控腿的时候点他,根本就是在不满他私自乱练。也确实,若不是之前腿部力量练得太久,他雷铭怎么会那一会儿控腿就受不住。
王邵飞没有再继续和他纠结这个话题,用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脚踝:“看到了吗,你的软开,看看学长学姐们,这个程度,自己觉得行吗告诉我你究竟在骄傲些什么啊觉得自己达到我说的一般标准就满足了班里没人比得上你,你就可以自己练其他的了我告诉你,老老实实跟着我的进度安排走,少给我想那些有的没的自己瞎练。”
“我知道了。”雷铭的声音软了下来,但依旧透着少年人不服输的倔强。
校内停车场,雷俊的车缓缓停下,他驻足这片土地,这片他也曾用年少的汗水浇灌的土地。而这次归来,是探望儿子。
在教学楼里随意溜达,估摸着儿子这个时间定是没创意地待在练功房里,走了两层楼却没看到熟悉的身影。
二楼转角处是林轹的办公室,雷俊敲门进去。
“又加班”雷俊笑看老友,三个人的办公室,另两个同事显然是放假没有来,只林轹一个人埋头于文案中。雷俊不见外地拖了凳子坐下。
“哟,看儿子来了”林轹看到他,推开手中的文件,仰身靠在座椅上。
“来看看我母校。”
“可装吧你,多少年了也没见你来呀。”林轹笑,“见到儿子没”
“没找到。”雷俊于是老实交代。
“走吧,陪你转转。早上还看到小王带他晨练,估计是在他那儿。”
两人并肩走过一个个练功房,练功的孩子不在少数,雷俊看着他们,青春的记忆一下子全都浮现在了脑海中。
看到不规范的地方,林轹隔着窗子也忍不住提点几句,附中的老师眼里容不得沙子。
“行了你,看把学生吓得。周末人家自己加练你也要挑刺。”看着学生们听了教训一下子紧张起来的表情,雷俊忍俊不禁,却没有自己探出头去。
走廊里偶与他们打个照面的孩子,明显脚步一顿,偷偷瞥着雷俊,慌慌张张向两人打个招呼,便匆匆离去。
以雷俊如此身份,近四十依旧活跃在舞台和各个舞蹈节目中,别说舞院的学生们,即使普通人家,也鲜有不认识他的。若是在校园里明目张胆走一遭,怕是要引起足以令交通拥堵的围观了。
他们绕到五楼,雷俊突然想起什么:“嚯,你不会告诉我,是这间教室”
林轹也反应了过来:“可不!”多少年了呀,从他们在附中练舞到现在,老师们喜欢开小灶的教室,一直是这间。小小的教室,承载多少梦想多少汗水,成就多少舞者多少青春。
两人在窗前停住了脚步。屋内,躺在练功凳上的少年脸偏向一侧,紧闭着眼睛,脸上满是坚持与隐忍。
“怎么,心疼了”林轹看向身边沉默下来的男人,语声中满是调侃:“著名舞蹈家雷俊看儿子撕腿看地心疼了”
雷俊沉默许久才应了一声:“不一样,自己练觉得怎么都是应该的,看孩子练……他从小我就不怎么带过他。”
“你可真行!不过,放手让孩子自由生长,能发展到如今的模样,小铭是真的优秀啊。”林轹由衷称赞。
王邵飞小心地控制着力道,在少年的极限上下不断试探。
“今天就压到这里,耗一会儿。”在脚跟远超耳际的时候,王邵飞终于不再向下,却也没说耗多久。
雷铭紧抿着嘴唇,面色发白,额上是米粒一般小颗小颗的汗珠。紧扣着木凳的十指用力摩挲,却难缓解一丁点儿的疼痛。
“呃……啊……”忍了不一会儿,声音还是泄出口来。起步早,底子牢,雷铭少有被逼到这般狼狈的时候。许是带了些惩罚的意味,许是骄傲被戳穿的不安,还掺杂着对王邵飞略带畏惧的小心翼翼,他今天忍得格外辛苦。
但他不允许自己这样。雷铭侧了侧头,一口咬上了自己的手臂,堵住了出口一半的声音。
“哟,还自虐。”王邵飞一点儿没心疼他这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做法,“松口松口,别人看到还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
越来越难挨的撕痛缠绕心头,摆也摆不掉。雷铭拿出手臂,“王老师……”单单叫一声老师,呼吸是乱的,语声中已带了哭腔。
这样的雷铭也是王邵飞到目前为止不曾见过的。
“嗯”帮着他稳了稳控制不住颤抖的腿,王邵飞换了只手,“怎么”
“专业排名第一和你爸爸的成就,不是让你拿来骄傲的。”还就哪里痛戳哪里,丝毫不带避讳。
“我没有!”雷铭像是吼出来一般,睁开双眼瞪着王邵飞,但眼角的湿润骗不了人。
“你没有那就证明给我看。”说罢,手下又向下微微挪了几不可见的一寸,少年却像整个身子被通电一样不住乱颤。
刚被委屈压抑的痛苦又爬上了倔强的脸庞。双手下意识地离开凳子,又死死握回。
“说说吧,你怎么想的。”王邵飞似是没看见一般,只重又控好了他的腿。
雷铭有些摸不清王老师在问什么,可又隐隐地猜到了什么。一条腿的筋被牵扯着,连着整个身体抽痛,大脑像停滞了一般,又哪有功夫静心细想王老师话中意思。
“你不说,我替你说两句。”两人都沉默了一阵儿,王邵飞也见得孩子忍得实在辛苦,不愿再逼他。“到附中学舞,是你的意思还是雷老师的意思”
雷铭皱着的眉头一抽,还是没开口。
“雷铭,我在问你话。没逼你自己说,已经是我最后的底线了。”王邵飞目光依旧直视着手下的孩子,“今天叫你来,我们一次性把话说清了。若你的高傲一定要体现在沉默中,我不介意迫你开口。”
话音刚落,手下又微微加力。这种从小练起的孩子,底子厚,感觉差不多,不用太在意着能承受多少,压着都省心些。可对少年来说,撕腿拉筋的折磨并不因为起步早而对他有丝毫优待。
少年双眉顷刻间又拧成一团,额上的汗珠随着腿带动着身体颤抖,直直往地上砸。
手终是忍不住去攀腿跟,却被王邵飞用另一只手一把握住:“谁给你惯的毛病!”
实在疼得紧,雷铭从小到大,循序渐进,练得勤,多久没受过这种罪了牙齿噙着嘴唇,失了血色。若是刚刚还有几分不想开口,现在已然是开不了口了。
第十章
雷俊不愿让练功房里的二人看到,拉着林轹离了窗子站到门后。微微侧探身子,从屋内的落地镜上,一切尽收眼底。
他专心看着屋内的孩子,林轹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友,看着他和里面孩子如出一辙拧起的眉眼,知道他心里不好受,却也没出言安慰。
“进去看看”林轹自然看到了王邵飞的毫不姑息,一点点把雷铭硬是逼到了崩溃的边缘。听到孩子溢出的,知道雷俊此时怕是忍不住了。
即使感性占着上风,雷俊也绝不会诞生“小王下手怎么没轻没重的”这种荒谬的想法。摇了摇头,仔细听着屋内的动静,隐隐约约从窗缝中传出的二人的对话。
“到附中学舞,是你的意思还是雷老师的意思”
不仅是雷铭,闻言,门外的二人也愣住了。雷俊屏息,想细细地听儿子会如何回答。
王邵飞手下一点儿没留情,疼的是雷铭,孰知还有门外父亲的心。
“邵飞是个好老师。”林轹直对上雷俊眸子,压着声音道。
“嗯,知道。”雷俊脸上没了表情,不见喜怒。可若仔细打量,还是看得出发紧的眉心。
本是来看看儿子,现在这个情况,说什么也不能兀自闯进去了。徒惹两人尴尬不说,使得邵飞失了一番用意才最不值得。
雷俊是知道王邵飞的,不能说了解,但起码把孩子交给他,他信得过。心下想着,便默默忍下了不该有的情绪。他站在门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辈子见惯了舞者的伤痛、折磨,但从儿子小时候坚定地开始学舞起,他就没亲自带过,此时,看着儿子辗转,心中一绞一绞地难受,情愿躺在练功凳上的是自己。
“你是要和我死犟到底啊,雷铭。”练功房内,带隔音的四壁使得声音添了几分环绕的效果。
少年急促的呼吸愈发明显,脖子上爆了青筋,从牙缝间挤出个“没”字,却已然好像耗光了所有精力。
“给你个机会,好好说话。”王邵飞见他松了口,手上的力道也松了些。本也没打算将孩子逼成这样,可看到他问话不答,一张脸上看似面无表情却隐匿着不满、不服甚至掺杂着点骄傲与倔强,自己的火气就蹭蹭往上涌,难免给他点儿教训。
“我的话不问两次。”
说罢,王邵飞松了手,却没扶他起来。
雷铭的脚堪堪停留在凳面平齐的高度,胸口仍不住起伏。又等了近一分钟,雷铭才收了腿起身:“王老师……”
少年人的骄傲让他不允许自己直接无视老师的问话,可他却道:“这个问题,我不想回答。”
王邵飞也没多说什么,扬了扬头,示意把杆:“踢腿去。”
从练功凳上起身,摆脱了疼痛没完没了的纠缠,雷铭开始无比后悔当时自己怎么那么不争气,这点儿痛都忍不过去,嘴下怎么就服了软。王邵飞的问题让他想到了什么,可他依然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错——除了训练没有严格按照老师的安排——那个错,他已经认过了。
对着雷铭的背影,王邵飞撂下一句“好好想想,你到底每天在想些什么。”想着出门去给孩子取点儿蜂蜜水来。刚刚逼得急,孩子出了一身又一身冷汗,照这样再练下去,怕是要脱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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