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舞新生

    何潇辰傻傻一笑，偷瞄着老师书页和自己摊开的书一致，眼神迅速浏览，寻找着答案。不成想，许是找的急，整页书都没看到这几个字。他微微侧过头去，示意杨逸杰。

    杨逸杰无奈……用手指了指自己书上的两幅图。肖老师自是看到这些小动作了。

    何潇辰恍然，这不，答案很明显啊：“虚根就是这个。”他手指着一幅水培洋葱的图片。“实根就是这个。”指向另一幅土培蒲公英。

    阴差阳错蒙对了，杨逸杰在一旁偷笑，这个助攻打得不错。

    “解释。”冷冰冰两个字。

    何潇辰看起来胸有成竹的样子：“所谓虚实，在水里，根周围什么都没有，所以是虚的。在土里，根旁边有土，所以是实的。”

    一片寂静，何潇辰勾勾嘴角一笑，自觉地就要坐下。

    “拿着你的书，站到后面去。”肖老师与他对视的眼神中像是能喷出火来，“实根虚根，数学课解方程吗”

    瞬间，班里一阵爆炸一般的笑声。杨逸杰瞅着他不情不愿慢吞吞的动作，握着笔的手，因为笑，像患帕金森一般狂抖。

    附中的生活步入正轨，有欢笑，多时还是沉闷的课堂和难熬的训练。

    “一个人掉下来，集体加一分钟。”王邵飞手中握了一根拇指粗的小木棒，在少年们身前徘徊。挑了挑俞思凡两手臂：“往前往上延伸。”

    “我再最后重复一次动作。背肌，臀肌用力，收紧核心，四肢都往上挑，往远延伸，抬头，眼神往前上方看。上身从胸部到指尖，下身从大腿根到脚尖，都顶起来。”看着不少人已经隐隐要有抖的趋势了。

    “好，加一分钟。诶，我就喜欢这样的同学，不想练你们都没理由。”少年们不知道谁触了地，王邵飞刻意不提名字，也没人有功夫去问。

    “干得漂亮，再加一分钟。”王邵飞语声中尽是笑意，“今天助攻的同学，我都记住了——替全班同学感谢你们，替大家长功了。”

    “靠！”不知哪里传来的骂声，表达了全体心中的声音。

    “停停停，别抖。”少年看到王邵飞正站在自己身前，抖不抖却不是自己控制得了的。听闻他语声，抖得更加厉害了。

    “啧啧。还有谁给我打助攻，下课请吃饭啊。”王邵飞绕到杨逸杰身后，用木棍捅捅：“收紧收紧。再收。”

    瞬间，从背部到臀部再到腿后的肌肉，从僵直的痛变成了抽痛，杨逸杰一下子蹙紧了眉头，牙齿爬上下唇，卷进嘴里。

    整个练功房里都是哼哼哈哈的声音，夹杂着一两声急促的喘息。

    “嘘——都呼吸呼吸，正常呼吸，别给我憋气。”王邵飞拿小木棍敲了敲地板，“路过教室的人，还以为咱排演哼哈二将呢。”

    一张张憋得纠结的脸上没有笑容，只是他一人笑：“别以为憋气好撑。时间长了，多一秒都撑不住。”

    话音还没落，又是一声张罗：“哟，双喜临门，你俩可真有默契。再加两分钟。”说着，还唱上了：“今天是个好日子……”

    全班同学心里把他骂了个遍，这种时候，求饶根本不管用，还是把所有力气花在苦苦支撑上，顺便心里祈祷千万千万不要有人再掉下来。

    王邵飞走到雷铭身前，放下小棍子，还没待雷铭反应，沙袋就压在了脖颈靠下的位置上，顺便说：“不客气。”

    雷铭脸上瞬间闪过一丝难忍之色，上半身以肉眼可见的幅度开始颤动，可不知为何，心中却闪过一丝小欣喜。不过马上被**上的难挨掩去。

    忘了是怎么结束的，背后的肌肉痉挛在了一处，痛的猛烈。好像最后下课时，所有人都扑到了地上，时间还没到……

    “嘶——”十点，结束晚功的少年们挪回寝室，又争抢位置一般，一窝蜂涌到了浴室。方骅不小心触到了腿上的一块青紫，痛呼声从口中逸出，又强压了回去。

    浑身上下的肌肉纠结着，在热水的抚摸下，抽痛感才渐渐缓和。方骅把头藏在淋浴花洒喷射的水雾中，贪婪地享受着一天为数不多的闲适时光。

    把浑身的汗洗了个干净，仍不舍离开热水的怀抱，两手轻轻敲打着肌肉，所到之处，钝痛袭来，激得他放轻了力道。

    朦胧的水雾中，少年们挺拔而又线条流畅的身姿若隐若现。进入附中学习的，没有条件很差的。即使有几斤多余的肥肉，也被每天这高强度的训练磨光了。

    个头不低，肌肉又不像体育运动员那样突出饱满，而是在专业的形体训练下，渐渐赋有古希腊神话一般的美感。

    方骅从浴室出来，刚进寝室，就看到像死猪一样栽在床上的何潇辰，头发还没干，床单上印上了水渍。见方骅回来了，抬了抬眼皮：“杨逸杰见了没”

    方骅撇了撇嘴，好几天了，晚上失踪不见人影，白天问他，却也不说。答道：“没。”

    何潇辰听他回答，也没继续问。翻了个身：“那不管他了。一个人作到半夜就回来了吧。”

    晚功结束以后，杨逸杰照例最后一个离开，随口敷衍了方骅先去洗澡，自己锁了门爬楼，径直到了最高层转角的楼梯口。

    他没开楼道中的灯，月色朦胧，洒进楼道中，一团团模糊的光晕与黑影交错。虽是九月下旬，可正值农历月初，细细的一弯月牙显得少星的夜空愈发漆黑。

    他长长呼了两口气，等不得休息片刻，便将腿搭在了台阶上，直直劈了个竖叉。即使是第一级台阶，他仍做不到轻轻松松将胯送向地面。

    晚功过后，已经劳累一天的身体喧嚣着过度运转后的诸多不适，逼得他恶心之感上涌。可想想自己和雷铭之间的差距，杨逸杰锁了锁眉，逼自己挺直上身，正胯放松，挣扎了几下，将手死死压上前腿膝盖。

    少年疼得一个机灵。自虐一般撕扯着嘴里的嫩肉，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对自己如此不能姑息。

    从前，无论是文化课，还是舞蹈特长班，他一直都是领跑的那一个。

    他不服。

    踏进校门的第一天起，他的目标便锁准了专业课考试榜单的第一名——雷铭。虽然话不多，但与雷铭同寝朝夕相处的日子，更使得他逼着自己向前。

    又向下沉了沉，碰到地了。杨逸杰心中默默数了六十个数，进而将前腿从第一级台阶挪到了第二级。收腿时的钝痛伴随着紧接而来的撕痛，嘴里瞬间溢上了一股血腥味儿。

    他不服输。从小到大，他一直坚信，努力可以弥补一切，努力也可以带来一切。他也一直是这样做的，用努力证明自己。

    但此时，上高中以来，他第一次怀疑这句话的正确性。努力……先天条件的不足要用多少努力来补，出生地位的不如又要用多少努力来填……以前在生活的小镇上，同学们都和他一样，彼此看不出很大家庭背景的差距，可此时，在附中，全国各地的优秀学生蜂拥而至，尤其焦点人物雷铭近在咫尺，现实的打击让他愈来愈怀疑自己曾经认定的努力，是否真的可以……真的可以改变一切。

    即使怀疑，他依旧那样去做了。努力，至少还有可能，或者问心无愧。也或许，只是一个人表演的自我麻痹。




第十二章
    脑子里爆炸一般地瞎想着，好像一个人的夜晚，愈发容易胡思乱想许多许多。

    强迫自己正了胯，双手的力尽数泄在了膝盖上。

    楼道的地板不比练功房，后腿硌得膝关节生疼，不过与韧带的撕痛比起来，根本不值得一提。杨逸杰抿着嘴中的腥甜，沉胯，再沉。

    月影斑驳，拉得楼道中的人影长长的。他借着月光印在墙上的月影细细打量自己的身形，恨铁不成钢般奋力锤了一下自己的膝盖。

    饱经锤杵一天的身体，很快败下阵来。没耗了多久，腿麻得竟是格外快。杨逸杰掂量着没再往上移，而是转身打了个横叉，耗胯。双手死死扣在双腿的膝盖上，终是忍不住，将手探到了，好像就这么抚着就可以减轻一点点撕痛感。

    手忍不住地在韧带上摩挲，瞥了眼腿型，努力绷直了膝盖，还是把手收了，只一心一意耗着。

    疼，太疼了……白天有王邵飞逼着，雷铭打样，还有何潇辰在一旁打诨，不觉得这么熬不过。一个人的时候，心里却像一万只爪子在挠，压都压不住。

    再耗三分钟……三分钟今天就结束。一边自我鼓励，一边将唇从牙齿的夹击中吐出，嘴里哼了首小调。自己初学舞蹈时，就是这样的。每次难以维持的时候，老师就在音响里放一首自己最喜欢的歌：“小杰，这首歌放完了，我就让你起来。”

    想起原来次次拉筋，死死禁锢着自己身体的老师，想到过去的小镇、练功房、放着音乐的旧音响……

    深夜，静得出奇，只有楼道里浅浅回荡的哼歌声。只是这夜，伴着月色，愈发催人思念故乡。周一到周五没有手机，好久没给家里打电话了。想到这儿，哼着歌的语声里带上了颤音。

    这招还是管用的。果然轻唱了几句歌，时间过得格外快。

    “呃……”挪动着要收腿，一不小心就扑到了地上，小腿胫骨狠狠磕在台阶棱角处，他倒吸了口冷气，倒是觉得，比起撕腿，磕一下根本算不得什么痛。

    回寝时，弯月已藏到了夜云中。寝室的灯只零零散散亮着，有些已传出了少年们久疲过后的鼾声。

    悄悄开门，抱着自己的东西去浴室。灯熄了，判断不出他们睡了还是醒着，只能尽量放轻了手脚。

    “嘶——”凉水从喷头里四射而下，淋得他一个激灵。过点儿没热水，冷水澡，今天是第三天。

    一面掐着自己僵硬的肌肉，蹭着冷水，洗头洗脸。冲洗身上黏黏的汗液，看着自己的腿，突然一愣。

    大腿内侧后侧，轻轻泛上一层紫砂。一瞬间，他有点心疼自己。本就是业余舞蹈爱好者，为什么非要来凑这个热闹。业余到专业，弥补一道鸿沟，要多少私下的努力。

    轻抚着自己的韧带，心一横使劲按下去，意料之外的并没有那么痛。可以忍过去的。他低声安慰自己，迅速冲了澡。

    刚欲关水踏出浴室，屋漏又逢连夜雨，从足心一直到小腿，他“啊”地一声矮了身子，抽筋了。

    超负荷运动后，最需要的是泡热水澡放松。他们哪有这样的条件，不过冲个舒服的热水澡，用热毛巾捂在肌肉酸困处。可他用凉水这么一激，身体先受不住了。

    他紧咬了牙关，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双手死死掐着抽筋的左腿，慢慢站起身，勾脚尖下压。抽筋的情况也不是没遇到过。嘴唇上已有了好几道口子，一使劲就又尝到了腥甜。

    扶着墙又缓了一会儿，才抱起东西一瘸一拐挪向寝室。再不睡觉，明天晨练要糟糕了。

    仅仅是第三天。

    周二的古典舞课上，林轹或明或暗地指出了几位同学开度的问题，他是其中一个。由于这些基本功导致一些动作不能流畅表达，绝对不行。

    可以后的日子，还长着。

    对于想家的孩子来讲，国庆并着中秋的小长假，绝佳的返乡机会。

    九月第四周班会，解琋通知了小长假离校返乡或者出行的相关事宜，同时，迎新晚会，三十日晚。

    何潇辰本想着国庆节到家，可加了个迎新晚会，三十日走不成了，索性张罗着出去玩儿一天。

    杨逸杰思家心胜，可路遥票贵不说，路上平白耽误时间。他在学校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别看一周时间，功废了要补，可就不那么简单了。在家毕竟比不上在学校。也打电话告了家里人，国庆节不回去了。

    何潇辰算是找到了盟友，拉了杨逸杰一定要一起出去。想着先放松一天，他也答应下来。

    回到寝室，俞思凡正趴在床上，何潇辰一个箭步冲到他床旁：“思凡思凡，国庆节出去玩儿吧。”

    俞思凡抬起淹没在枕头中的脸：“去哪儿玩儿啊这一个月累的够呛，你能不能别折腾了。我想早点儿回家。”

    “咱一个寝室出去散散心呗。我也回家，我家还比你远。就玩儿一天，一号玩儿完你就回家。平时功紧，开学一个月了，都没一起出去玩儿过。”何潇辰双手拖着他左臂，拉拉扯扯。

    “杰哥怎么说”俞思凡真的服了他，侧了头躺在枕头上，“放手放手。”

    “他还能咋说，当然答应。”何潇辰松开他，看向坐在床沿收拾东西的杨逸杰。

    “嗯，一起出去吧，思凡。”杨逸杰也抬头。

    “好——”刚应声，就看到一旁高兴得仿佛要扑上来的何潇辰，“停停停。我答应你了——答应了。你别激动。”

    门被咔嚓推开，方骅进来，见怪不怪地看了眼二人，被叫住：“我们正商量国庆出去玩儿，一起吧。”

    方骅一愣，不知道爸爸允不允许，说好了国庆要加练的，他完全没有挣扎回旋的余地。“我……也许没时间。”

    “没时间”何潇辰又凑上来，“忙什么啊”

    方骅抖了抖眉：“我想想告你吧。大家都去吗去哪儿啊”

    “就是，咱叫雷铭吗”突然转移话题，何潇辰轻轻捅了捅杨逸杰。

    杨逸杰抬眼瞪他：“你傻吗。一个寝室，咱四个出去不叫他啊当然要叫。”

    “哦……”何潇辰丝毫不在意将自己的情绪直率地表露出来，不情愿地应了一声。

    九月三十日的迎新晚会，全班集体参加。

    表演节目的是高二各班的学长学姐。何潇辰自开场起，全程高度兴奋。剑舞出场时，身旁的杨逸杰好容易才将他的屁股固定在椅子上。

    不光有古典舞、芭蕾舞、民族舞，还有唱歌、器乐，甚至小品相声魔术。“你明年估计就是在上面表演小品的那个。”杨逸杰偷笑。

    附中的学生，除了擅长舞蹈，不乏多才多艺者。每一个节目都看得出精心准备。往往只一年的时间，学生们就从初入附中的半吊子出落成了有模有样的舞者。

    除了个别情况，高一高二的学生，明显能看得出不小的差距，而这个别情况，指的就是雷铭这类初入起步极高者。据说，迎新晚会还曾邀请雷铭独舞。

    晚会已近尾声，古典舞《在水一方》，翩翩佳人，水袖飞扬。何潇辰自女孩儿上台起就没移开过目光，每一步都像踏在心间，扭动回转并不妖媚，却美得动人心魄。看着他痴汉一般地笑，一把将他捅醒的杨逸杰轻声道：“别做梦了。”

    何潇辰本就生得白净俊俏，光打在脸上更显得唇红齿白，眉目分明。此时脸上微显愠意：“怎么我还配不上不是。”

    “成成成，你配的上。”杨逸杰忙道，“我这不是怕她配不上你。”

    “哼！口是心非。”何潇辰看着杨逸杰脸上鲜有的一脸坏笑，“大不了等明年的学妹。本公子这么好的卖相，不愁寻不到好人家。”

    “……哈哈哈哈……”杨逸杰强行忍笑，“不如，我勉强收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