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舞新生

    “思凡想不到你还……”何潇辰一笑。

    “怎么”俞思凡问。

    “不怎么。”何潇辰也起身，拍了拍他肩，“刚和你认识的时候没想到——挺硬气，够兄弟！”

    方骅也被逗笑了，起身：“你们没有怨我就行，我今天从早到晚的不顺，没忍住。”

    “怨”何潇辰一把揽着他肩膀，“一年多同生共死了，你这说的什么话。”

    又是一阵嘻嘻哈哈。可看着墙上的挂钟一分一秒推进，玩笑过后又觉出几分紧张。

    “你们怕被父母知道吗”俞思凡问，看着一侧的方骅和雷铭。

    “不知道我爸能不能知道。”方骅已全无避讳这个话题，咬了咬嘴唇，“他知道了，我才真是完了……”

    “应该不会。”杨逸杰轻声道，“解老师、王老师都不像会告状的。”

    “靠，关键还有那个事儿贼多的老冯。”何潇辰嘟囔着，“不过也就学校里这点儿烂事儿，打个架……总不能惊动了雷主席。”

    目光瞬间集中，雷铭依旧轻扶着把杆面无表情，像在定定地出神，好半天突然冒出一句：“没事儿，我不怕。”

    “我怕！”何潇辰嚷嚷着，“也不知道一会儿谁来。”说着轻轻咂了咂嘴，“是单打还是双打我们要不要先面个壁表现一下诚意”

    “……”

    “不是吧——”方骅拖长了调子，“不至于，绝对不至于。王老师当年打遍附中无敌手的名号可还传到外校去了，你想，这么多年过去，依旧在学生中口耳相传、生生不息，这当年是得多风流。”

    “也是，”何潇辰嘿嘿一笑，“如果是王老师来，咱就给他讲讲代代相传的附中故事。”

    “有那个心，有那个胆儿吗你”杨逸杰长叹了一口气，蹙眉，“说到底，这事儿真是我们不对。解老师让我们来这边热身、等着，确实该拿出个认错的态度。一起面壁”

    “诶呦，我说班长，真面壁”何潇辰第一个不服，“二十一世纪了，哪有罚面壁的。”

    杨逸杰两步跨到雷铭身旁，悄声问：“你说呢”

    “我不面壁。”搭在把杆上的手指勾了勾，雷铭道，“我们没错，要错也是不该先动了手。”

    “但这样太不给解老师省心了。”杨逸杰想到下午办公室里解老师的模样，攥紧了把杆，“总该自己处理了这些烂摊子，解老师够忙了，不能总拖着他。你们没看到我去叫解老师的时候，他正……”

    正讲到一半，门被毫无预兆地一把推开，王邵飞大步进来，后面跟着面无表情的解琋，没有刻意沉着脸，却看不出喜怒。

    “墙根下站了十分钟了。谁要给我讲讲附中口耳相传的陈年往事”王邵飞进门，矮身换上软底鞋，抓起扔在门外的教棍立在一旁，“打遍附中无敌手可真不是浪得虚名，谁想试试”




第62章 第七十三章
    随后进来的解琋顺手带上了门。

    一时间，本就不大的练功房中，氧气像是因为两位老师的进入而被抽空一般，阻塞得令人窒息。正讲到一半的杨逸杰听着门猛地被推开的声音，慌忙噤了声，顿顿地转头看向门边，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粘在那根细长的教棍上。

    “王……王老师。”何潇辰扯着嘴干笑了两声，眼神飘忽地躲闪——也不知方才一番大放厥词被听去了多少，心中惴惴。

    “嗯”王邵飞一挑眉，随意地活动着脖颈和手腕，轻笑，“谁要讲故事”

    四人的目光瞬间聚集在何潇辰身上。

    感受到自带聚光灯源的何潇辰下意识一个哆嗦，先是求救般看向杨逸杰，后转到方骅……挨个与他们对视了一次，无果。

    “不……不是我……”他抖抖擞擞冒出一句。

    “嗯”王邵飞又一个喉音，看向其余几人。

    “呃……是他。”

    “是他……”

    “就是他……”

    几个人相继飞速缴械，一个比一个说得快，声音也越来越低。

    “嗯。”雷铭在三句后添了个半音，表示肯定。

    “嘶——”我去……何潇辰咬着后槽牙抬头，没待与身旁的几人搭上眼神，先被王邵飞直直瞪来的目光摄了魂，硬生生把后半句话吞回了肚子里。他脑海中本是一番兄弟相护、同生共死的剧本，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叭光卖了个干净……刚才的兄弟情深竟塑料到还没个彩虹屁来得重。

    何潇辰舔了舔唇，探头，长长提起一口气，才硬着头皮开口：“您真想听”一双眼睛扑闪扑闪地对着扑面而来的活火山。

    王邵飞挑起一边嘴角，邪邪一笑，压低声音：“真的。”说罢提起一边靠墙立着的小教棍，“您真想讲”

    何潇辰被这阵势吓得差点咬断了舌头，一连几个“不不不”秃噜出来。接了三个字：“我错了。”

    “我的课上还敢犯事儿——”王邵飞手中的教棍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把杆，“叫你们来不好好反省，在这儿嘴瓢”

    几个人的目光全被那根小棍勾了去，随着它在把杆上一点一点地颤。上课也不是没挨过，只是几位老师中，王老师的这根最韧最细也最厉害，稍微扫一下便是一道红痕，辅助记忆与学习的效果绝佳——这“法器”他一向得意得很。

    “我……我们反省了。”方骅低低从喉间挤出一句，“我们错了……不该先动手，不该课上打架。”

    “不该”王邵飞斜斜站着，抱了双臂，小教棍压在右手中竖起，服帖地顺着大臂延展，靠在肩头，“啧，不是说二十一世纪吗我让你们看看什么是新世纪。”说完，抬手看似随意地一指，“用不着面壁，去，对着镜子站一排。”

    何潇辰本看着王老师这一头怒火要拿他先开刀，橡皮糖一般黏在地上动弹不得，此时一听这话，倒跑得比谁都快。溜去最里面的角落，面着镜子站好，一百分的机敏乖觉。方骅求恳的目光落在坐于一角垫子上翻看文件的解琋身上，见他连一个分给这边的眼神都没有，便知丝毫没有回寰的余地，绞着手指跟上去。俞思凡既下了决心要一起扛，也抿着唇跟在他身后。

    杨逸杰望着站在原地的雷铭，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怕他又犯劲儿和王老师刚，轻轻拽了拽他衣袖。

    小动作尽收眼底，王邵飞挑起小棍指了指杨逸杰，语声中夹了几分不耐：“你去——”

    杨逸杰不敢强拉他，确实是知道这不是该犟着的时候，又使劲揪了一把雷铭小臂，向镜子挪去。

    “你怎么搞特殊”王邵飞绕着他闲闲走了一周，听得出的佻达。

    “特殊”这个词不偏不倚正戳在雷铭的敏感神经上，他皱了皱眉，道：“没有。”

    “没有”王邵飞的反问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他们站那儿，你站这儿，没有”

    贴着裤面的手指不安地动了动，雷铭抿住了唇。

    “雷铭。”收了三分轻佻，王邵飞沉了语声，直直对上少年的目光，“顺坡下驴。英勇就义的戏码我看太多了，别不知好歹。”

    杨逸杰听他这么说，头皮“嗡”地发麻，从镜子里偷眼打量雷铭。见他仍梗在原地，咬着后槽牙转身拉他。

    这下雷铭却没再僵着，被他拽着向前动了几步，站在了镜子前。

    黑云压城城欲摧。

    王邵飞顺着镜子走来时，自带气场散发出强大的压迫感，打通了无限多凄惨的回忆，剥夺了并排站着的五人的呼吸，直压得俞思凡窜上心头的后悔油然而生。

    “嗖——”

    划裂空气的爆鸣音连同一声呵斥在练功房中炸开：“让你动了吗。”

    “嘶——”

    落在杨逸杰小臂上的印子从白倏地鼓胀，泛开一条红棱，人被抽得向右一偏。倒吸冷气的声音却是从离他最远的何潇辰口中发出的。

    “王老师——”雷铭猛地转身，还没开口接下去，便听到杨逸杰喊他：“雷铭！”

    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抽得火辣辣地痛，此时若雷铭再杠上去，自己这下岂不白挨了……

    “诶”王邵飞答，勾了勾嘴角，又没了方才横眉怒目的模样，“准备给我讲故事”

    “……”雷铭被他这一句噎得有话说不出，背身怔在镜子前，长吸了口气。

    王邵飞凌空抖了抖小棍，不长的棍子，破风声却很凌厉。

    “王老师，我们错了。”方骅耳根一抽，自知说多错多，忙不迭道歉。且雷铭那个闷葫芦刚才商量时一言不发，真到了关键时刻却是个敢扛着所有人的身家性命正面刚的主。

    怕了……真是怕了……

    “是我先动的手。”方骅眼一闭、心一横，一副向我开炮的样子。

    “嗯。”王邵飞淡淡应了一句，轻裘缓带、气定神闲。

    “然后是我。”何潇辰颤颤巍巍的声音从一角若有若无地传来，“不过……不过我是怕方骅一个人被群殴。我……我这是……见义勇为，哦，不，是正当防卫……嗷！嘶啊——”

    “你这是欠抽。”教棍不知何时甩在他身后，快得听不到破风声。

    挨着何潇辰站着的方骅死死咬着唇，心跳快到极致，被生生吓得眼泪都快挤出来。

    草……本来王老师是站在雷铭那边的，不过是多了句嘴，引得这利器旋到了这边。

    “我……我没动手。”俞思凡盯着镜子瞟王老师动作，小声道，“但我们知道……错了。”他闭紧双眼却并未感知到身后动静，再睁眼时，见一旁的杨逸杰额上已浮上了一层薄汗。

    王邵飞站在他身后，多半头的身高压制使少年瞬间抽紧了呼吸，方才的一条伤越发疼了。

    小棍子直直戳在他肩头，杨逸杰嘴角一抽，堪堪道：“我……我没能及时控制，事情发生也没能妥善处理……甚至……甚至……”他有些说不下去，“还参与了打架……连累了老师……”

    他不敢看镜子中的人，却没等到意料之中的雷霆。

    王邵飞点了点头，直接忽略了面对他的雷铭。

    “想清楚了就好。”他向后退了两步，瞟了眼墙上的挂钟，“作为和你们一样这个年纪过来的大男孩，打个架自然无可厚非。”看出了五个少年眼中一闪而过的错愕，他继续道，“但是，作为老师，我们想帮你们正正心态。”

    “解老师。”他轻声唤了一句，那边垫子上低头佯装两耳不闻身边事的解琋放下了手中的资料，抬头，王邵飞道，“我下去看看晚功。”

    解琋点头，起身，走到他身旁劈手拽下他右手轻攥着的教棍。

    “行，”王邵飞笑，“你拿着，我下去了。”

    门被轻轻推开，又再次合上。

    少了一个人，练功房里瞬间安静下来。

    方才留在操场上的杨逸杰一五一十地把情况从头到尾交代了。这其中，他最后悔不过的是打个架都要将解老师卷进来，凭白吃了老冯几口气。

    他们都清楚解老师的情况，因此面对他时，几人心中的愧疚更胜几分。

    一旁的雷铭也默默低了头。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解琋娓娓开口，与王邵飞方才的训斥戛然相反，“下午我代你们给冯老师道歉，你们心里有愧，不舒服了。”

    几个人一愣，而后忙不迭点头。

    “我不需要。”一字一顿，解琋的眼神中没有怒意，却让人品鉴到失望夹着些许自责，“若为这个感到抱歉，你们大可不必。”

    顿了顿，他长嗟口气：“下去上课吧。”

    “解老师。”几乎是五声重叠在一处的唤音。

    解琋定定望着他们，目光不觉在方骅额角的白纱布上停留。

    五个人站在原地，一时谁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解老师我们真的知道错了。”方骅在身后捅了捅何潇辰，这才让他贯会哄人的嘴开了口。

    “嗯，所以下去上课吧。”依旧是那样的眼神，依旧是这样一句话。

    少年们早知道解老师的厉害的，化百炼钢为绕指柔。

    “那您笑一个”方骅鼓起浑身勇气，望向解琋的眸子笑得灿烂——解琋爱笑，可自方才到现在却一直绷着脸，全然不像消气的样子。

    “你们告诉我，怎么笑”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原来解老师的怒意已隐隐积压了这么久，他并不是不生气，“打架，我理解，但不能原谅。”

    解琋将手中的小棍从左手倒到右手，却垂下指向地面：“这几个月你们经历的太多了，从普普通通的学生到节目中抛头露面，甚至能在微博上带个热度、领个话题。但今天的事儿却让我和王老师觉得之前比赛中也好、赛后也好，教给你们的种种都白废了。”

    他眸中是沉沉压着的浓重的失望：“只是学校里的几句风言风语而已。打架，你们五个去打群架——后果。”解琋的语声冷静得可怕，“你，雷主席的独子，你，微博粉丝万计的明日之星，你们五个同屏打架，如果被有心人拍下，传到网上等着上热搜吗”

    只是一时冲动，谁也没能想得如此深远。

    “抛开这些身外之物不说，”解琋长长叹了口气，“舞者最重要的是什么”

    杨逸杰隐隐猜到接下来的话，耳边一阵嗡鸣，看向解老师眼眶有些发酸。

    “身体，自入学以来就说过无数次的身体。”解琋却没再看他们，望向被灯光晕开的窗外夜色，“我一直在说，减少不必要的伤害，很重要。你们呢”他咬了咬唇，继续，“你们也都知道，我为什么留在这儿当班任。有时只是一点点根本无法预料的意外，会改变甚至断送……”他没再说下去，长呼了一口气，“这种事儿，也许说多少次都不会在意，可一旦发生了，就真的无可挽回了。”

    解琋轻咳了几声，缓缓道：“你们不知道，逸杰来和我说咱们班打架了的时候，我有多担心。”回望，五人默默微低着头反省，一番话下来，已与方才的感觉大不相同，这才像真的意识到错在何处的样子。

    “越优秀的人会受到越多的质疑，关注的同时会伴随各种各样的声音。”解琋面色略微缓和了些，“这才刚刚开始，以后一定会有更大的平台。如何面对，如何自处，如何保持平和但依旧向上的心态，好好想想吧。”他走到垫子边，将看过的文件整齐地码在一处，“很多声音需要用努力回馈，也有很多声音需要用努力阻塞——当身边嫉妒的风凉话居多时，意味着你还不够完，却是看向雷铭：“就像大部分希望征服高山的人，依旧仰望着夜空中的北极星。当真正达到雷主席的高度时，嫉妒自然会被成片的敬仰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