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染者

    徐小年放下手，撑着头笑着，手指在泪痣处一点一点，隔壁桌的女生频频侧目看他。

    午饭过后，徐小年带着她看了文森特梵高的画展。林圆又看到了那幅《鸢尾花》，想起了陆阳那件白色的披风。

    “你知道鸢尾花代表什么吗”徐小年问道。

    林圆想了想，说道：“大家都说代表希望，毕竟它的生存力很顽强。”

    徐小年摇摇头，他的手在空中虚虚地描绘着，眼神涣散：“所有颜色的鸢尾花都不纯粹，它们的花蕊处长着惊恐的纹路，就像《呐喊》那样的脸。精致的鸢尾花是人类真实的写照，虚伪好欲，人类不过是游离在人世的恶魔罢了。”

    林圆从他抬起的胳膊下钻进去，正面搂住他，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不含任何**或可怜，只是一个纯粹的拥抱。她想徐小年会懂的，他们一直是最了解彼此的人。

    徐小年呆愣了几秒，回过神来，抬起手轻轻地回抱着她。是啊，我们是世间最了解彼此的人，也是互相欺骗着对方的人。

    我们之间存在着无数谎言，一旦戳破，不可收拾。




第二十一章 剖心的实验室
    “林小圆，你先回去，我必须马上去趟科里，少女走私案有眉目了。”两人还在去银座的车上，徐小年突然接到一个电话，他吩咐司机送林圆到楼上，便匆匆忙忙下车了。

    林圆朝他挥挥手，示意他安心去吧。徐小年关上车门，往警署跑着，东京六点的交通，跑步是最快的。

    坐在前排的司机从镜子里瞥了林圆一眼，装模作样地咳嗽了几下，从兜里掏出一个口罩戴上。他悄悄按了方向盘下面的一个开关，一种无色无味的气体从车底往上蔓延。

    林圆觉得有些困了，现在车仍旧堵在路上，看样子一时半会走不了，她撑着头靠着车窗，不一会便沉沉睡了过去。

    司机打开电话，发送了一条信息：可来接人。

    不一会，一个开着摩托车，带着头盔的劲服男人开着摩托车，逆向行驶过来。他停在出租车前，拉开车门，将林圆抱出来放在自己前面，一路绝尘而去。

    林圆揉了揉自己的头，感觉昏昏沉沉的，很快她就彻底清醒过来。她真的无语了，最近是霉运当头么，又被绑了。她正处于一个解剖台上，背后是冰冷的金属，四肢被铁环拷在四角，脖子也被死死地固定着。

    完了，这次是真的凉了。在没有一个熟人的日本，徐小年跑去办案了，还有谁会来救自己没有了。异能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恢复的迹象，就算恢复了也没有用，最多力气变大一点。自己的能力面对一般科技和人类，没有任何攻击力，相当鸡肋。

    她叹了口气，这样也好，今天度过了非常美丽的一天，她很开心。如果自己死了，这世上除了徐小年，还有谁会为自己伤心呢杨子深应该会吧，嬴禾这个乌鸦嘴，自己这下真得要比她早死了。

    “你醒了，我的女巫。”旁边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他打开灯，实验室的灯一下子全亮了。

    林圆使劲转着脖子朝他看去，他凑了过来，正对着林圆上方。那是一个鹤发鸡皮的老人，头发秃了一大半，他双眼散发着激动地光，干枯的手在林圆脸上滑动。林圆使劲忍住恶心带来的呕吐感，全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更令林圆作呕的是，在他身后，是一排又一排的试验台，上面无一不摆放着一具少女的尸体，心脏都被挖掉了，一滴血也没有溢出来。

    “要杀就快杀，这是做什么。”她压制住内心的恐惧，告诫自己不能慌张，冷静地说道：“如果你们想要我的心脏，那就快动手吧。”

    “桀桀桀，我们这么多年不见，见到你我真是喜不自胜，还想和你多聊聊。”他边说着，边拿出一个仪器扫描林圆，上面蹦出很多数值，林圆看不见。

    “你放心，我待会一定下手快点，不会让你流一滴血。什么！怎么可能是零！是谁，是谁给你再次给你注射了‘绿苗’！”他尖叫着将仪器扫落在地上，阴深深地看着林圆。

    他开始焦虑地在解剖台前走来走去，大拇指被他放进嘴里咬出了血。

    此时，东京银座的一个牛郎馆被警察团团围住，所有牛郎都抱着头蹲在大厅里，警察正在挨着挨着做笔录。

    徐小年带着人进店仔细搜查着，但并无所获。怎么回事，十三科的感染者确实通过血液定位到了这里，不可能没有。

    他环视整座牛郎馆，最终将目光停在了楼梯。他在楼梯里不断上下走动，似乎在验证什么。

    “把这个楼梯给我推了。”他一声令下，立刻有人员上来进行小型爆破。

    “轰——轰——”

    听见头顶轰隆隆地爆破声，他的嘴角咧到一个人类无法做到的角度，他露出毛骨悚然地笑，朝着林圆自言自语道：“既然他们找来了，那就都死吧。我的女巫，好好把心脏养着，我会再来取的。”

    他在林圆脸上留恋地摸了摸，随即隐入了黑暗。

    “报告！下面有一个地下室。”爆破人员将残渣物推开，露出了一个通往地下的入口。

    穿着防爆装置的警员走在第一排，先进入了地下室，徐小年走在中间，后面跟着持枪的警察。

    走下楼梯，是幽深黑暗的甬道，一丝光亮也没有。“啊——”第一排的警员好像踩到什么，发出尖叫。警员们纷纷打开手电筒，被眼前的景象吓得齐齐倒退，不少警员偏头吐了起来。

    这条狭长的看不见尽头的甬道里，齐齐地站着一排女尸。她们面色惊恐，心脏被人剖走，直挺挺地靠在墙上，一条丝线从顶上垂下来吊住她们的头。

    徐小年皱这眉头，将前面的警员拉开，命令道：“你们都退出去，我一个人去就够了。”

    “不行，太危险了，对方很可能持有大量爆破性武器。”

    “没关系，普通人难以伤害到我，甬道如此狭窄，你们也进不去。”

    “可是”

    “好了，别做无谓牺牲。这个案子由我全权负责，出了问题我一人承担。”

    徐小年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点燃，默默抽了起来。

    警员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齐齐喊了一声“长官武运昌隆，敬礼！”

    徐小年拿过离自己最近的警员手里的手电筒，朝他们摆了摆手，朝着甬道深处走去。他低着头走着，嘴里叼着的烟久久才燃烧一点。

    “靠，什么人这么变态，恶心死老子了”他低声骂道，终于来到了甬道的最末端。

    那是一道钢门，设有密码锁，既无法爆破，也无从知晓密码，事情一下陷入死局。

    他狠狠踹了一脚钢门，骂道：“靠！里面应该没有活人了吧，这下怕是来不及救了。”

    “是警察吗这里有液体炸弹。”林圆听见踹门的声音，扯着嗓子喊道。

    徐小年沉默了三秒，怒吼道：“林小圆，你他妈不好好回家，怎么跑到这种鬼地方来，你要吓死老子吗！靠！靠！靠！”他狠狠地踹着门，手止不住地颤抖。

    “是徐小年吗你快走吧，炸弹只剩一分钟了，反正都要死，临死前由你在也挺好。”林圆喊道，她又补充道：“里面应该没有活人了，你快走吧！”

    “你给老子闭嘴，林小圆！”徐小年听见炸弹只有一分钟，声音止不住地颤抖。

    他周身冒着闪电，头发渐渐从白色变成暗紫色。他对着密码锁，用雷电进入密码锁，沿着机械内部游走，找到了开关，“滴”得一声门被打开了。

    他一脚踹开大门，无视一排又一排躺在试验台上的尸体，喊道：“林小圆，你给老子出个声。”

    “我在这里”林圆大声喊道。

    此时，屏幕显示炸弹已经只剩30秒了。

    徐小年奔了过来，看着林圆身上的锁，喊道：“忍着。”他朝着铁环释放雷电，林圆感觉到一阵灼热地疼痛。当所有的铁环全部被他震得粉碎，时间已经只剩10秒。

    他一把抱起林圆，朝着门外跑去，林圆搂着他的脖子，紧紧抱住他。

    10，9，8，7，6，5，4，3，实验室—大门—甬道中间—甬道末端—楼梯。无论徐小年如何奔跑，他们始终未到达出口，尚处于狭窄的地下阶梯。

    徐小年看着眼前的还剩20多步的阶梯，用力把林圆搂在脖子上的手扯下来，喊道：“林圆，活着，等老子回来娶你！”说完，他将蹬着墙壁跃起，将林圆狠狠抛了出去。

    “不！”林圆喊道，她的手在空中抓着，试图抓住徐小年。

    “轰—轰—轰—”埋藏在地下的大量液体炸弹疯狂炸裂，林圆被爆炸的冲击波轰出了地下室，在牛郎馆的地面快速滚动，直到血肉模糊的背部狠狠磕上桌子，她才停了下来。

    “不要，徐小年，你这个混蛋”她泪流满面地朝着地下室的方向爬去，最终意识模糊地晕了过去。

    等在牛郎馆外的警员看见林圆，大喊道：“里面有人！快！”



第二十二章 的乐园
    “徐小年徐小年快跑快跑啊！”林圆从床上惊起，满身大汗。她哆嗦着手拿起旁边的药瓶倒了几颗出来，又端起透明玻璃杯，混着吃了下去。她舒了口气，偏头看了看白色窗帘后透露的天光，应该是早上了。

    最近半个多月以来，她每天半夜或是清晨都会惊醒，嘴里喊着一个陌生人的名字。她实在是太奇怪了，身体常常不住的颤抖，只能靠着药物缓解大脑的情绪。

    根据杨子深所说，她被派去‘凤凰’组织执行卧底任务，但落入陷进。不仅被注射了消解感染病毒的疫苗，还遇到剧烈爆炸身受重伤。事实上，林圆的记忆还停留在北极帮张凌凌找东西，她刚醒来的时候，满脑子都是找她算账的想法。

    现实告诉她，她只是一个异能尽失，戒指也无，被研究所安排到乐园养伤的人。

    “咚咚咚——”有人敲响了她的窗户。她会心一笑，掀开被子下床，几个大跨步就走到窗前。她流畅地拉开窗帘，打开窗锁，将木框的玻璃窗往外推开。

    她满脸笑容地喊道：“今天是什么花呀，我的巧克力可都被你们吃完了。”

    窗外是三个七、八岁的小孩，一个扎着麻花辫、戴着红色眼镜的小女孩手里捧着花，另外两个小男孩一左一右站在她旁边。

    “林姐姐，今天是白色的鸢尾花。”女孩笑嘻嘻地将手里的花束递上。花用蓝色的厚纸包着，外面打了一个蝴蝶结。手工算不上好看，但胜在用心，而且花应该是刚摘的，上面还沾着露水。

    林圆笑着接过来，说道：“谢谢莹莹，还有小乐、小嘉，我很喜欢。这附近还长着鸢尾花呢，下次带我去看看，我给你们都编个花环。”

    三个小孩对视一眼，齐声说道：“不行，这是我们的秘密基地，林姐姐不能去！”

    林圆状似生气地说道：“哼，那巧克力我就给别的小朋友吃了。”

    小乐朝林圆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便拉着莹莹跑开，小嘉见状朝林圆点点头，也跟了上去。林圆看着三个孩子你推我拉的背影，笑着和他们挥手说再见，末了低声叹道：“真是平静而祥和的日常啊。”

    这里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岛，从岛这边到那边要不停歇地走三天三夜。所有人都说着中文，岛上民风淳朴，建筑都是纯手工搭建的，没有任何高科技的存在，自然也无法与外界联系。

    居民要么是失去父母、尚未成年的第二代感染者，要么是受了重伤、从研究所退下来的成员，实现了老有所教、幼有所学的完美模式。有人做着自己喜欢的事，也有人什么都不做，更有人什么都做不了。这里既不缺钱，也不求利，食物有人按期照例分配。

    众人把这里称为——感染者的乐园。

    “哟，林圆又要去海边呀。”一个正在磨豆腐的大叔和林圆打起招呼，他断了一只手和一只脚，一看就经历过惨烈的战斗。

    林圆笑着和他招手：“吴大叔，磨豆腐呢，刚才还看见你家小乐呢。”

    “那个臭小子，又给你送花去了！待会回来，带几块豆腐回去！”

    “行，我就不和你客气了啊。”

    “客气啥啊，你给小乐那么多巧克力，这可是新鲜货。”

    是的，在这里，一切关于人类文明的东西都是稀缺货。林圆手上的巧克力是杨子深给的，他每周都会不定时来看她一次。

    林圆曾经做过一个漂流瓶放到海上，试图通过洋流的走向判断自己还在不在中国。但她很快发现，小岛周围的海域都是静止的。

    她一度好奇，这个地方为什么要与世隔绝起来是为了防止泄密，还是想让感染者逐渐脱离人类社会如果真是这样，对比在普通社会中长大的第二代，众多在乐园长大的第二代，将没有人类社会的普世价值观，他们的下一代或许将同样如此。

    嬴禾曾经问过，自己是不是野生的感染者。如果和野生相对的，是乐园的感染者。

    那么——第一研究所想创造一个属于感染者的新世界吗

    当得出这个结论时，林圆很快又推翻了。成为感染者有一定的血脉要求，生源稀缺，很多人还会觉醒失败；研究所更是设立了秩序者，以此杜绝感染者对普通社会的干扰。从这些来看，研究所似乎不想感染者群体太过于扩大，他们在极力隐藏感染者和石板的存在。

    那这个感染者的乐园又是怎么回事呢

    林圆想不明白，她拿起石头，在海边的一颗大石头上又添了一笔。上面已经写了完整的四个正字，今天是第22笔，也就是自己来到岛上的第22天。

    “想什么呢”杨子深突然出现在林圆身后。

    林圆吓了一跳，无语地说道：“您不能每次来，都没声音，很吓人地。”

    他站在林圆身边，眺望着一望无际的海域，似有若无地说道：“你想离开这里，那就赶快恢复异能。我之前就和你说过，你的体内有抗体，消解病毒的疫苗对你没用。是你自己将病毒压缩，导致感染率不足百分之一，自然无法施展异能。”

    林圆低头玩着海边的沙子，试图堆起一座城堡。她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你不是说我落入了敌人的陷进吗，营救是不是太及时了些。”

    “林圆，你在怀疑我。”

    “我不信任你了。现在想来，我对你一点也不了解，关于你的一切都是从别人口中听到的。”

    杨子深叹了一口气，说道：“总有一天会告诉你的。”

    林圆没有接话，她暗自想着：杨子深对自己的喜欢，到底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假的。这个男人时而冷漠，时而温柔，她看不懂，又或许他只是在利用自己。说到底，自己不过是颗什么都不懂的可怜棋子罢了。




第二十三章 叛逃者
    “当当当——”岛中心的钟被敲响了。这是林圆来到这里之后，大钟第四次敲响，每周都有一次。